[自創] 宣情紀事(八)

作者: iris1624 (黃黃)   2021-09-10 00:02:14
第八章、仿澄心堂紙
  季月煩暑,流金鑠石。如此炎夏,但凡不用出外做工的人都選擇待在家裡,最好再來
碗冰鎮酸梅湯解渴。
  因此放眼整個粱芷鎮,大概只有蘇小少爺迫不及待地想頂著豔陽往外跑。
  蘇悅懷抱一個錦緞裹著的包袱,正準備出門時,突然發現忘了帶摺扇,書僮玉宣便回
蘇悅的房間裡拿。找到之後,他正要加緊腳步到門口,沒想到卻被一人攔住了去路。
  那人問道:「玉宣,小少爺這是要去哪?」
  玉宣低頭道:「回大少爺,小少爺正要去宣情坊。」
  那人皺起眉頭,語氣不悅:「那家小作坊?小少爺怎麼天天往那裏跑?」
  玉宣眼觀鼻、鼻觀心,默默欣賞地板的紋理。
  那人繼續道:「你老實說,小少爺和那個姓李的當家師傅是不是有點那個什麼,咳,
不尋常的關係?」見玉宣還是不答,那人又補一句:「我下次從京城回來,帶些西域的蜜
糖給你。」
  聞言玉宣立刻說道:「依小的所見,那兩人雖然還沒有甚麼不尋常的關係,但也快要
有了。」
  那人頓時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而後顫巍巍地拍了拍玉宣的肩膀,咬牙切齒地說道:
「很好,幫我多盯著點,跟著大少爺有糖吃。小少爺在等你,快去吧。」
  玉宣說了句「謝謝大少爺」便飛快地跑了,同時心想,抱歉了小少爺,我到時候蜜糖
會分你的。
  玉宣走掉之後,那人像石化一般呆立在原地,這時有另一人從旁邊走出來,直接往那
人的後腦勺拍下去。
  那人痛呼道:「蘇信,你幹嘛打我?」
  蘇信道:「蘇誠,你有毛病嗎?小弟不過去作坊找個朋友,你怎麼像丟了魂似的?」
  蘇誠道:「找朋友?你也聽到剛才玉宣說的了,那分明就是找情人!」
  「找情人又怎麼了?小弟今年都十六了,還不能有心悅之人嗎?再說從大燕立國之初
,男人和男人本就可以成親,更沒什麼好反對的。」
  「可是我總感覺不久前,小弟還是個連路都走不好的小娃娃,現在竟然都快要成親了
!我可愛的小弟,不要那麼快就離開大哥啊!」
  蘇信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拋下蘇誠一個人繼續鬼哭狼嚎。他真不敢相信這個神經病
是朝廷命官,更不會承認這人是自己的孿生兄長,畢竟怎麼看都是自己成熟多了。
  另一邊,蘇悅以比平時更急的步伐跨入宣情坊,李楮則早就在門附近等候了,見蘇悅
來便趕緊迎上招呼:「你來了!今天真早。」
  蘇悅笑道:「我得了個好東西,所以就想趕快送來給你。」
  兩人邊說著邊往裡走,李楮注意到蘇悅額上滿是汗珠,便掏出手帕替他擦拭,蘇悅則
回以微笑。他們的互動讓走在後面的玉宣摀住雙眼,還不小心撞到路過的梁安。
  走進當家師傅的小屋子後,蘇悅將懷中的包袱攤開在桌上,其中只包著一枚紙,蘇悅
尋了物品小心翼翼地壓住紙的邊緣後,李楮注意到這枚紙長寬約十吋,如霜雪一般潔白,
表面平滑如玉版,他輕輕搓了搓紙的邊緣,發現紙質也比一般的紙更加堅韌厚實。
  李楮道:「這是仿澄心堂紙吧?雖然我沒見過真正的澄心堂紙,但大概也跟這枚差不
了多少,畢竟這枚仿澄心堂紙實在難以超越,我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出來!」
  蘇悅道:「李大哥,這枚便是貨真價實的澄心堂紙啊!」
  李楮一下子激動起來,他輕撫著紙面,手指微微顫抖著,說道:「怪不得如此完美!
沒想到我竟然得以見到南唐遺留下來的真品,而且一點損傷都沒有。」
  蘇悅感嘆道:「『江南李氏有國日,百金不許市一枚。』如今澄心堂紙的做法失傳,
當時宮人從庫房中帶出來的紙又有限,價格可遠遠不止百金了。」
  李楮問道:「你是怎麼拿到的?這東西即使出高價也不一定有人肯賣。」
  蘇悅道:「這便是機緣了。我二哥是名行商,做的是收購鎮上的紙再往南方賣的生意
,正巧他有個老顧客急需用錢,便把珍藏的兩枚澄心堂紙低價賣給他。我那裡留一枚,這
一枚是給你的。」
  李楮連忙擺手道:「不不不,你留著吧,這太貴重了,這東西搞不好比整個作坊值錢
呢!」他知道蘇小少爺收藏紙一向是多多益善,更何況是這麼珍貴的紙;而且,蘇悅這份
心意比澄心堂紙本身更讓他歡喜。
  蘇悅道:「你就收下吧,咱倆是什麼關係?就別推辭了。」然而這一說完,兩人同時
陷入了沉默。
  他們倆是甚麼關係?他們是好朋友、好哥們,但這個認知令兩人心底隱隱有些不可告
人的失望。
  就在氣氛微妙的時候,梁安的出現可說是及時雨,他探頭進來說道:「李大哥,樵戶
把你之前訂的桃樹皮送過來了,你要去看看嗎?」
  李楮趕緊回道:「知道了,我待會去看。」他接著說道:「梁安,要不要進來看澄心
堂紙?是真品喔!」
  梁安來到桌前看了看澄心堂紙,反應倒是很平淡:「這就是澄心堂紙?我們之前不是
仿製過嗎,看起來跟我們做得差不多啊!」
  李楮哭笑不得:「差的可多了,看紙的眼光還要再訓練啊!」
  梁安吐了吐舌頭,問道:「不過,為甚麼叫澄心堂紙?是因為造出它的作坊叫澄心堂
嗎?」
  蘇悅解釋道:「非也,澄心堂乃是南唐國君的燕居之所,到李後主時設官製作佳紙,
後存放於澄心堂中,所以便取名『澄心堂紙』,只供御用或賞賜群臣,極少流入民間。」
  梁安道:「原來如此,但我還是覺得它看起來就是一張白紙,頂多是好一點白紙。我
先回去工作了!」
  
  李楮用錦緞將澄心堂紙重新裹好,暫且收在櫃子裡,之後再尋一處不潮濕也不受光的
地方安放。接下來蘇悅便跟著李楮來到存放桃樹皮的地方,開始著手處理樹皮,之前他們
便打算試試用桃樹皮造紙效果如何,現在終於開工了,不過今日大概只能先行漚製。
  兩人邊把樹皮都浸入水中後,便坐在石槽旁閒聊著,聊到蘇悅的家庭時,李楮好奇道
:「你上頭有幾個兄長?兩個?」
  蘇悅道:「兩個,大哥蘇誠在京城當官,是翰林天文院裡的局生,掌觀測天象、占候
卜筮;二哥蘇信便如我之前說的,是個行商,繼承父親的事業。他們是孿生子,大我八歲
,可能是年齡差距大的關係,大哥二哥都對我照顧有加。」
  李楮羨慕道:「真好,我一個兄弟姊妹都沒有,所以不管是被照顧還是照顧人都滿讓
我嚮往的。」雖然他有個師兄,但想到周子堯那副德性,有還不如沒有。
  蘇悅苦笑道:「不過我有時覺得大哥照顧過頭了……」他說到這便打住。
  李楮雖不明所以,但也沒有追問下去,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們家取名倒是很簡
單,我還以為像你們這樣的大戶人家,取名都要有什麼特別的典故。」
  「我也問過我爹娘取名的問題,說是他們白手起家,其實沒唸過甚麼書,但做生意和
做人最講求的都是『誠信』二字,便這樣給大哥二哥取名了。」蘇悅頓了頓,繼續說道:
「至於我,說是因為我體弱多病,差點活不成,所以給我『悅』這個字,對我沒有任何期
許,只希望我過的快樂。」
  李楮暗暗心疼了一把,就聽蘇悅反問道:「你呢?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名字是怎麼取的
。」
  李楮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名字其實滿隨便的,聽我娘說,我出生的時候我爹正在砍
楮樹,一聽到消息急忙趕回家,斧頭還卡在樹幹上。他們替我取名的時候,我爹說他大半
輩子都在砍楮樹,我出生的時候他也在砍楮樹,等我長大八成也要繼承家業繼續砍楮樹,
乾脆就叫『楮』好了。於是我就叫這個名兒了。」
  蘇悅聽了理由實在忍俊不禁,而後正經說道:「李大哥,這是個好名字啊,現在天下
的好紙無不以楮皮為材料,御用紙也不例外。而且,楮皮紙在前朝可是國紙,被文人尊為
『楮先生』、『楮國公』,此名意義非凡啊!」接著他笑了笑,補上一句:「我也很喜歡
。」
  李楮突然無比慶幸爹娘幫他取了這個名字。
  就在兩人之間的氣氛又要變奇怪之時,忽然有工匠小跑過來,對蘇悅說道:「蘇小少
爺,你家的人來接你了!」
  蘇悅疑惑地問一旁的玉宣:「怎麼會有人來?我應該沒有說要人來接才是。」
  玉宣同樣疑惑:「莫非是家裡有甚麼事?」
  主僕兩人連同李楮一起來到門口,只見馬車前一名年約二十多歲的青年長身玉立,英
姿颯爽、氣宇非凡。李楮想起他曾見過這名青年,就在某次背著蘇悅回家的夜晚。
  那青年見到蘇悅先是眼睛一亮,然而看到旁邊的李楮,眼中的光頓時化為利刃的寒芒
,在李楮身上戳了無數個窟窿。
  蘇悅見到那青年便明白了,說道:「大哥,你怎麼特地來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蘇誠笑道:「走回去多熱,大哥來接不好嗎?況且,我也想見見你的朋友。」
  李楮總覺得他說到「朋友」二字的時候,語氣彷彿在說「仇人」。他規規矩矩地行了
個禮,說道:「蘇大少爺好,在下李楮,是這個宣情坊的當家師傅。」
  蘇誠回了禮,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常聽到小弟說起你和作坊,早就想來看看了。
為了答謝李師傅對我家小弟的照顧,寒舍特地為您備下菲酌,不知李師傅肯不肯賞光?」
  這次李楮可以肯定,蘇誠雖然說請他吃飯,但感覺是想吃了自己。
  李楮思索著,他究竟是哪裡得罪蘇大少爺,明明見過兩次面。
  他感到十分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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