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和其他人來到靈素宮山門處送行,潢山有護山大陣,和其他門派一樣,平
時也不怎麼擔心妖邪伺機侵擾,況且現在就算是妖邪也都急著去秘境尋機遇,所以
盛如玄沒交代什麼就率眾前往秘境。
小羊來到山溪旁,拋出事先備好的小船,餘光瞥見一抹雲白袖影飄動,是明蔚
現身了。明蔚一施法就將小船變成一艘星艖,他不僅高大挺拔,又仙姿靈秀,許是
太久沒這樣相見,小羊這一瞥就看得出神,他笑睞小羊說:「愣著做什麼,上船吧。」
小羊以為自己習慣明蔚避而不見了,可這一眼又把他定在原地,他望著明蔚伸
出的手發愣,心怦怦的跳得厲害,等回過神時也忘了自己是怎麼上船的,好像是被
牽上船的?這也算是順手牽羊?想到這兒,小羊低頭赧笑了下,雖然認為明蔚對他
百般迴避,大概也只當他是個孩子,不會有那樣的情意,而他也想斷念不再糾纏,
但是再次見到明蔚,又管不住自己的心。
明蔚開了扇窗,將簾子捲上繫好,回頭倒茶給小羊安撫說:「不用太緊張。」
「我看起來很緊張?」
明蔚淺笑看著他說:「心跳得這樣快,呼吸也亂,是因為頭一回乘坐法器吧。
不必擔心,一切有我。外出難免有些麻煩,但我定然護你周全。」
明蔚那璀璨如星的藍眸令小羊難以直視,只看一眼都覺得漂亮眩目,他格外安
份的低頭應話:「嗯,那就有勞你了。」
明蔚發現小少年的耳尖若有似無的泛粉,挑眉說:「竟這樣見外。難道你是有
什麼心事?」
小羊為了掩飾心情,抬眼睨他一下,回嘴說:「哪有什麼心事,你別鬧我了。
我難得遠行有些不安,也沒什麼啊。你不就愛看我出糗、愛調侃我嘛。」
明蔚語氣戲謔:「這不是你的專長?」
「哼,你從來都沒出糗過吧。」
明蔚淺笑哄他說:「好了,難得出來一趟就別糾結這些細瑣的事了。你看外面
風景很不錯,你不是準備不少點心?拿出來嘗嘗。」
小羊汗顏:「我們是要去那個大秘境,不是一般出遊玩樂的。」
明蔚理所當然道:「在去秘境之前得先養足精神,吃飽喝足不是?」
話一講完,小羊的肚子搶在他反駁之前發出腹鳴響應,小羊尷尬拿出食物,他
的確也有點餓了。
他們在船艙裡喝熱茶吃點心,暫時沒有交談。
小羊不時偷瞅明蔚,再低頭啜茶,茶湯漸涼,但他只覺得越喝越熱。久不見明
蔚,心中情意不減反增,他實在不知如何是好,轉頭望向簾外輕嘆。他發現外面不
是山澗溪谷,而是一望無際的雲海,原來船已不在溪上漂流,而是飛馳雲海之上。
雖然他偶爾也會吞丹飛行在山中,但從來不曾來到高空,此時俯瞰底下山湖海
河已非他常見景色,引得他好奇探頭看,外面冰寒刺骨的大風狠狠颳他的臉,他立
刻被吹出淚來,縮回船艙裡擦淚。
明蔚輕笑,遞上白軟的絲帕提醒道:「待在法器裡還是比較安全,別探頭探腦
的,一個不注意被妖獸咬斷了腦袋怎麼辦?」
「又嚇唬我了。」小羊使勁揉眼,手忽然被明蔚拿開,微涼的手指輕捏他下頷,
他仰望著眼前的男人,那過份俊麗的面容只要再往下一些就要碰上他的臉了。
「別揉眼。」明蔚拿絲帕輕壓小羊的眼角,動作很輕柔,就像在擦拭一件寶物。
小羊恍惚了,如果不是明蔚老是拿一堆理由拒絕他,他真的有種錯覺,以為明
蔚其實很疼惜他……
也許是有疼惜吧,以一個長輩對晚輩的態度,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也奢想不來。
明蔚察覺小羊屏息望著自己,意識到他又不自覺恢復了原來的態度,無奈淡笑。
不知不覺他已經把這孩子擱在心尖上疼著,有些東西似乎給了就再也討不回了,他
就是無法真的傷害小羊,冷淡應對。雖然以前也有鬧過脾氣,但那是以前。
他輕點了下小羊的鼻尖,眉眼含笑逗弄說:「你嚇得不敢喘氣?」
小羊窘赧退開,回桌邊拿起放涼的茶小口輕啜,有點惱羞。
明蔚裝作若無其事,隨意聊道:「你就這麼溜出靈素宮不要緊麼?」
「有什麼辦法?他們都不讓我去,只好偷偷自己去。這不只是因為你,也為了
早點解決我身上的詛咒。你不是說那秘境裡有不少好東西嘛,像是能增進我修為的
金苓蔘,只要採到它,我說不定就能快點突破境界,你也能早日擺脫封印,幫我解
開詛咒。」
「不錯,但這秘境還有不少要留意的地方。」
「留意什麼?」
「那裡的日子過得特別快。」
「喔?」
明蔚替他斟茶,接著講:「在那裡一天相當於我們這裡一個月。要是待了十二
天,在這兒就滿一年。不過好在那秘境裡的活物雖有靈性,卻難以開啟靈智,也許
是那邊有什麼寶物所導致,或是那裡天道如此。總之,成精修煉的活物似乎不多,
不少修煉者去那裡也是想尋寶,未知的事物太多,總能吸引不少人探索。
不過我們此行只要專注找到金苓蔘,順利挖採就好。它生在朝天坡,那裡有一
處靈源,金苓蔘因而長久吸收靈氣,它長得像山藥,不算難找,就是挖掘時要稍微
費點心力,傷了根鬚也會減損功效,到時我再教你一些應用的法術。」
小羊乖巧溫順的點點頭,撐頰問他說:「那秘境三千年才開啟一次,這意味著
有誰能每隔三千年就去那裡麼?難道這消息是靠口耳相傳的?你是怎麼曉得大秘境
裡的情況?聽你描述好像挺清楚裡面有什麼。」
明蔚說:「許多歷史悠久的門派都有記載,知道也沒什麼。至於我,是從我母
親遺留的傳承裡知道的。」
小羊好像是第一次聽他提起母親,神情跟著溫柔許多,他說:「那你娘親給的
傳承真不少,你好像什麼都懂。那些傳承你全記得住?」
明蔚微微昂首,有些高傲的回應:「這是自然的。」他餘光看著小羊的眼神,
灰柔的眸子特別燦亮,讓少年的小臉也格外明亮可愛,他感受到內心明顯動搖了。
「真好,我也算聰明的了,但總得花時間才能記起來,不懂的也得請教你。」
「因為我是妖魔啊。」
「知道啦、知道啦。我是凡人。」
「所以……」
「所以?」
明蔚深深看著小羊,話音沉柔:「所以,我會一直記得你。」
「唔。」小羊覺得那句話像一顆寶石掉到心湖裡,蕩開漣漪,又覺得心口落下
飛濺的星火,輕淺的燙著、烙著,他躲不開,只能勉強收回目光,靦腆微笑著回應:
「嗯,那我也會記得你。你的眼睛又藍又漂亮,很好看,我永遠都會記著。」
「你的也好看。」明蔚直勾勾注視小少年說。
「呿,我的眼睛哪有好看。」小羊很害羞,撩著耳邊髮絲低頭笑。
「看著心裡寧靜,就是好看。以前也有人講我這雙眼是妖精的邪眼,會奪人心
神,我也不喜歡。不過現在我知道你喜歡,我也就不這麼討厭自己的眼睛了。」
小羊聞言這才看向明蔚說:「是啊,不要自卑,我是真心覺得很好看的。對你
講那種話的人是自己心術不正才亂說啦。心思是歪的,看什麼都歪。」他看明蔚的
臉上浮現淡柔笑意,他覺得自己蠢動的心也歪斜得厲害,暗叫不妙,趕緊聊其他事
情說:「喔,對啦,我跟宋叔打聽過,那柳青禕好像去了西盛國。」
「嗯。」明蔚的反應很平靜,但他向來如此,小羊也不是太意外。
「契約期滿我們就得各奔東西了吧。」小羊的笑容有些落寞:「希望你順利找
到明斐。」
「謝謝。」
「對啦,我想問你……」
「問吧。」
小羊忽然正色道:「假使我們在秘境待了十二天,那契約不就是過了一年?這
樣也算麼?」
「算。」
「喔。」小羊心情有些沉悶。相處久了會有感情,何況他那麼喜歡明蔚。他只
能祈求此行能順利的早點採到藥材,盡快離開秘境。
明蔚知道他擔憂什麼,安撫他說:「只要找到金苓蔘,接下來就沒什麼困難的。
但為了鍛鍊你,到時候你也一起採藥。雖然我教的多是些皮毛,可是基本功是最重
要的,只要你能舉一反三就能衍生出無限變化。」
「我明白了。」這一路上小羊向明蔚討教法術,也問了許多關於那秘境的事。
小羊肯學,明蔚當然知無不言。到了午後,小羊晃著腦袋打盹兒,快流口水到先前
抄寫的紙頁上,明蔚把他搖醒,再將桌子撤到壁邊,拍拍自己腿上說:「來這裡睡
一會兒。」
小羊立刻耳根發燙,指著附近空處說:「我去一旁躺著就行啦。」
明蔚又嚇唬他說:「滾出船艙就不好了,快過來。」
「不必、啊。」小羊像雛雞一樣被明蔚輕鬆拎到懷裡,他再次體會到彼此身形
和力量差距太大,好在明蔚的動作溫柔又自然,他不是太難受和尷尬,只是有些害
羞。
「還不睡是不是要我哄你?」
小羊立刻閉緊雙眼,本來有點睏也已經毫無睡意,只好默背學過的東西。明蔚
的手在他肩背上輕輕拍著,實在很像長輩在哄騙孩子,他無奈又有點好笑,忽然想
起一事問說:「對了,你不是元神出竅而已?怎麼還能碰得到我?」
「這是陽神分身,也等同於是另一個我。還要多虧你勤奮修煉的緣故,現在我
能發揮的力量就更大了。」
「是麼?」小羊不覺得自己有多勤奮,也許聽明蔚的話多曬月光也很有效,加
上他在幾個風水寶地都埋了符陣,藉此吸納天地靈氣的緣故。正因為他變強了,所
以那詛咒才更凶狠的折磨他?想到詛咒,他心情忽然有點陰鬱,真怕有天他就這麼
輸給詛咒,萬劫不復,畢竟被咒殺的下場似乎都很慘。
小羊闔眼嘆道:「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怨恨,咒我的那人一定很不希望我被生
下來吧。」他知道很多時候,有的人就是能毫無道理的恨上另一人,他也曾埋怨過
盛如玄那些風流債拖累他,但也無從證實這是不是詛咒的源頭。也許只是有人不希
望他被生下來罷了。
小羊躺了會兒還是沒睡意,正想起身,忽然聽見明蔚在哼曲,嗓音沉柔,他安
靜聽了一會兒問:「聽起來有點耳熟?」
「你忘了?從前你哄周諒睡覺時哼過,你還跟她說這是娘親哄你睡覺都會唱的。」
小羊皺了下眉:「經你一提,我好像也記不清她的模樣了。真奇怪……好像每
次頭疼發作都會忘記些什麼,忘得越來越多。」
明蔚說:「再過不久也許就能解除詛咒了。之後就去找你娘親,等見到面自然
會再想起來,有些東西即使一時忘了,身心卻還會記得。」
「但願如此。」小羊微微睜眼覷著明蔚,小聲含糊道:「我想,就算有朝一日
我們分開,我也不會忘記你。不然你又要說我自私了不是?」
明蔚只是安靜凝視小羊,平和無波的臉讓人讀不出心思,指尖卻拈著小羊一綹
髮絲細細撫摸。小羊也不奢望得到回應,這次再闔上眼不久就睡著了,他並不知道
在睡著後,明蔚的食指指背輕緩的蹭過他面頰。
「還是忘了我也好。」確認小羊睡熟了,明蔚淡淡的說了句,像在講給自己聽
的。他知道凡人多半記不清幼年的事,即使小羊常說要尋親,這才不過五年就把娘
親的模樣都忘了,凡人的記憶並不可靠,也不曉得感情是否也這樣?
但是如今在思索這些的他又算什麼呢?如果不當一回事,也根本不必想這些。
他本來是想利用小孩當作媒介擺脫咒陣封印,十年對他來說不過一眨眼,很短暫,
再說小孩心性再複雜也比不過成人,所以十年內聽令小羊也無妨,反正這孩子又單
純又好哄騙。
然而相處後才漸漸發現並不是這孩子好哄騙,小羊再單純天真也有其心思敏銳
的時候,若無半點真心,小羊也會立刻察覺,所以從前想諂媚討好小羊,只因小羊
是宮主獨子的人,小羊也都只是敷衍應付。所以他也花了些心思應付小羊,但這才
幾年的光陰,他好像不知不覺連自己都給哄了,或許不是他陪伴小羊,而是小羊在
陪伴他。他太習慣與之相伴,不想再獨嘗寂寞的滋味。
現在也越來越見不得這孩子吃苦受罪,雖然傳授一些修煉要訣時,他還能故作
嚴厲冷酷,但只要小羊疲憊受傷,他這點偽裝也會即刻瓦解。
「該拿你如何是好。」明蔚眉心微結,像是困惑,但眼裡又有點愉悅。
他拎起小羊摟緊了些,摸摸小羊的頭髮,看這少年毫無防備在自己懷中入眠,
心底彷彿有些許火光在深淵處閃爍,他並不想放任自己有過多雜念,但即使收束心
神,不久之後又忍不住去看、去想。倒不如專注的凝視,一心一意的想念?
他不經意的想起柳青禕,那人應該就是明斐,他是不會認錯的。但是在這麼漫
長的歲月裡,明斐經歷了多少苦難,他都不得而知,只知道明斐好像沒有長大似的,
模樣幾乎與分別時差不多,看起來和小羊、周諒他們年紀相仿。
* * *
星艖飛馳千里來到極寒之地,天空灰藍昏暗,明蔚想讓小羊睡飽,於是又等了
半個時辰才叫醒人。小羊醒來摸摸嘴角,傻笑了下心想:「還好沒流口水。」
「睡得好麼?」
「嗯。到了麼?」
「入口尚未開啟,還得再等等。外面冰天雪地,我們先不出去。」
「好。」小羊這才發現他還被明蔚抱在懷中,臉皮又開始發燙了,卻又無比貪
戀此刻的溫暖,他故意賴著不起身,半瞇眼坐靠在明蔚身上聊:「天還沒黑?我怎
麼覺得還是有點睏呢?」
明蔚說:「這地方要幾個月後才會天黑,這次秘境的入口是在海市蜃樓之中,
不急。多數修真者會選在沙漠找入口,不過我們的目的是朝天坡,我稍微推算過,
由此去秘境應該能更接近朝天坡。而且應該沒什麼人想特地繞遠路從這裡過去,你
也就不用顧慮會和靈素宮那些人碰面。」
「你真是心細如髮,凡事思慮得這麼周全。」小羊知道明蔚也怕麻煩,卻還是
設想了這麼多,好像真的將他惦記在心上,他感覺心裡也暖了不少。
小羊帶著睡意央求:「再讓我躺一會兒好麼?」
明蔚輕拍小少年後背,算是默許了。
小羊這會兒躺在明蔚腿上,闔上眼繼續聊:「雖說我們是因契約的緣故才相處
這麼久,有時你對我也挺壞,偶爾說話也不太中聽,可我還是很喜歡你。」
「喜歡我什麼?」
「這一時我也講不清楚,大概是因為你知道我全部的樣子,可是除了教我修煉
和念書以外,不會要求我什麼。反正就算你討厭我,因為契約還在,你也離不開我,
仗著這點,我不必太討好你,讓你總瞧見我的真面目。」
「呵。」明蔚輕笑:「的確如此。你不需要討好我或任何人,哪怕沒有契約在。」
「可是,我還是會不由自主想討人喜歡,討爹娘喜歡,但是這麼做,不管後來
有沒有真的被他們放在心上,心裡好像還是寂寞。不過有你在就沒關係了。」
「因為我讓你忙著修煉,沒空胡思亂想?」
小羊笑了笑,睜開眼看他:「這也是個原因啦。明明知道你隨時都在身旁,但
我還是忍不住想著你。你喜歡我麼?真的不能喜歡我麼?像我一樣的……」
小羊的心跳得很急,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他刻意不言明這喜歡是哪樣的心思,
稍作試探,故作坦然,不過耳尖微粉的顏色還是出賣了他。
明蔚見識匪淺,又怎看不穿小羊的心思,他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回應:「我不
討厭你。」
小羊垂眼抿笑,彷彿這就足夠了。只是他心裡仍有一點希冀,於是又問:「將
來真的不跟我結伴去尋親?」
「人族和妖魔走在一起,總是不方便的。」
小羊大嘆了一口氣,掙開明蔚的懷抱回頭看他說:「我不介意你是妖魔,再說
你根本不像妖魔,怎麼老是這樣講自己?還是你嫌棄我是凡人?」
明蔚態度始終平和,他說:「就算你我都不介意,總有人會介意,遲早招來麻
煩。而且你太依賴我,又長久在靈素宮生活,鮮少到外面見識,等你嘗盡世間人情
冷暖,看透世人的各色眼光,未必肯再和我這樣的妖魔為伍。」
小羊咬了咬下唇裡的肉,爭辯說:「我偶爾也跟師兄們下山幫忙村鎮裡的凡人,
也不算完全沒見過世面。對我來說你跟我只是族類不同,沒有誰好或不好。」
「你還小,這些事將來再想吧,急什麼?」
小羊看明蔚一直平靜應對,他反而有些惱:「你教我修煉、看著我吃苦的時候
可沒當我是孩子。再說我就算將來活到了百來歲也還是比你小,你永遠可以這個當
藉口,太狡猾了吧!」
明蔚語氣有點戲謔的說:「現在就知道我狡猾了,怎麼還老是想和我走在一塊
兒?不過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非要這樣耍性子麼?」
小羊臉頰微紅,回嘴說:「你偶爾也會鬧脾氣,我就不行?」
「也是,說到底你還是個小孩。太懂事的孩子,平時太會察言觀色……」明蔚
本想說懂事的孩子,都是因為沒有撒嬌的本錢,因為沒人寵著,可是當他看到小羊
一雙灰眸泛著水光時,話就講不出口了。這話太傷人了,他不忍心,他並不是容易
心軟的,也不需要有什麼人性和良知,他是妖魔啊,唯獨小羊這孩子不一樣,在他
心裡的份量已經不同了。
「是我不好,別苦著臉了。」明蔚倒了杯茶水給小羊。
小羊喝了一口,說:「我也沒想勉強你什麼。算了,不聊這些。」
兩者陷入沉默,小羊先忍耐不了這安靜尷尬的場面,反省了會兒說:「也許人
就是容易變得貪心,貪心都沒好下場吧。」可他也是忍不住想再試一試,也許真能
貪求到更多明蔚的關懷跟真心,還有陪伴。
明蔚聞言也有些感慨:「或許多數是這樣吧。從前任何妖精想修煉成神佛或仙
人,都得跟人族學習,因為人族最容易得道飛升。不過學著人那樣生活,欲望也變
得複雜、深重。多數的人貪婪成性,還沒得道成仙就已誤入歧途進了妖魔道,又遑
論是那些容易受影響的精怪。所以歷來修煉者,能成仙的少之又少。貪心的確是不
容易有好下場,但你並不貪,只是偶爾有些孩子氣。」
最後那句孩子氣又惹得小羊不快,他不想再接話,轉身默默整理儀容。明蔚看
出小羊不高興,而他也想再靜一靜,艙裡又變得安靜。明蔚瞄了眼窗簾,簾子自己
捲起來,小羊循著光亮望向窗口,外面繁華城鎮的景色映如眼中。
那是一座陌生的城市,街市裡到處都很熱鬧,人們的穿著打扮都是他沒見過的,
就連長相都和他們不太一樣,街邊有人演奏樂器,攤販店鋪陳列著各式各樣有趣的
貨物和食材。
「哇……」小羊感到新奇而發出讚嘆,但也發現那景色有些浮蕩。
「海市蜃樓。」明蔚湊近跟他說。
小羊只在書裡讀過,據說是嚴熱或酷寒之地才會出現的景象,會隨機映照出世
間某一處地方的情形。他從沒在高空看見這樣鮮明的虛影。他眨著灰亮的眸子說:
「不曉得那是哪兒啊?」
「可能是某個西方的遙遠國度吧。」
「真有意思。」小羊欣賞奇景,早就忘了方才的愉快。
明蔚跟他說:「大秘境的入口就在海市蜃樓之中。」
明蔚讓星艖停下來,小羊再次清點好隨身物品準備下船,明蔚看少年迫不及待
往外跑,及時拉了他一下。小羊踉蹌往後跌,摔回男人懷裡,不疼,可是尷尬,他
想連忙站穩了,明蔚卻摟住他說:「先這麼待一會兒。」
「這、這是在做什麼?」小羊又有點惱羞,搞不懂這傢伙究竟想怎樣。
明蔚解釋:「外面酷寒,船裡相對溫暖,你貿然跑出去會凍傷,我只是讓星艖
稍歇片刻,一會兒就乘著它直接前往秘境,我們不出去。到時會很顛簸,你乖乖待
著別亂動。」
小羊低頭看著環在腰間的雪白衣袖,他知道明蔚百般護著他是契約使然,可是
內心仍受觸動,只要他下令的話明蔚也只能鬆手,但他並不想和明蔚用主僕的關係
相處,否則早就恣意使喚對方了。
他內心糾結片刻,痛恨自己臉皮不夠厚,掙開明蔚的手說:「我自己能穩住。」
這時船又忽然動了,小羊晃了下又被明蔚撈回懷裡,他掙扎了下,明蔚絲毫沒
有要放開他的意思,反而將他放倒在軟毯上,欺身壓著,一手還抓住他肩臂。
明蔚看小羊怯怯的眨眼瞪他,這才解釋說:「船要進秘境了,等會兒船身會很顛
簸,躺著是最穩的,這樣你也不至於亂滾亂撞。」
小羊覺得船也沒有非常晃,剛才是他沒留神,但明蔚像塊大石頭壓著他,他也
不敢亂動,怕自己更失態。他覺得自己實在不適合修煉,太容易胡思亂想。
而此刻的明蔚也好不到哪兒去,雜念亦如野草藤蔓那樣瘋長,勒得他心疼,這
幾年的壓抑和顧慮已經不盡然是為了自己,也是因為小羊。現在他內心都被蓬生的
雜念充斥,既然這樣,順心而為有何不可?
小羊忍不住瞄了眼身上的男子,以前就覺得明蔚如修竹覆雪般清雅俊麗,這麼
近的瞥一眼又更是震撼,雪色的眉睫和長髮,還有寶石般璀璨的眸子,反而讓他像
沐浴春色一樣暖融無比,同時也羞恥得想給自己貼滿隱身符。
小羊別開臉問:「現在外面有多冷?」
明蔚答:「一鍋沸水潑出去立刻能化作冰霜。」
「這船也不是太顛晃,要不你還是、呃。」話沒說完,小羊就被抱緊,星艖劇
烈震盪,艙裡東西雖然不多,但也全被搖落亂滾,明蔚稍微抬了根手指就將它們全
收進納物的法器裡。
有一道淡藍光暈籠罩他們,是明蔚釋出真氣罩著彼此,整艘船發出咿呀嘎吱的
怪響,彷彿下一刻船體就要瓦解。小羊有點怵,不自覺揪著明蔚的衣襟,就算這船
毀成碎片,只要有明蔚在他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