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ZENFOX (â˜ç¦ªç‹â˜)
2021-09-19 00:10:26 錦囊裡收了好幾粒透出霧金色澤的丹藥,星艖內浮在半空的藥爐變回龍蛇之姿,
它張口打嗝,吐了些細碎火星和幾縷白煙,用一雙金中帶黑的豎瞳俯視底下烹茗的
兩人。
「差不多了。」明蔚抬頭看了眼小龍,將收來的丹藥取出一顆拋還,火龍張口
攝走藥,接著化成一束銀芒飛射出船艙外,消失在雲海中。
小羊望著小龍飛逝的方向疑問:「這就結束啦?不過最後給牠的那顆藥是怎麼
回事?」
明蔚收好丹藥解釋:「結束了,方才那是報酬。雖然那藥爐不必煉化為己有,
誰都能藉它的力量煉出好藥,但也是有條件的,那就是不管煉製什麼東西,最後至
少都要還他一份。」
「那要是只煉出一顆藥,該怎麼辦?」
「找些上乘的靈石打發它吧。龍都喜歡好東西,它能幫你煉出極好的藥,還不
用承受丹劫,再怎麼講都該回饋些什麼。」
小羊認同的點點頭,又問:「但也不是誰都這麼厚道的,如果不這麼做會怎樣?」
「嗯……」
小羊看明蔚笑得別有深意,嚥了下口水猜測道:「會沒命?」
「大概吧。不表示一點心意也實在是很失禮不是?」
小羊笑了下,催促說:「既然藥都煉好了,還留在秘境?你說過,這秘境關閉
的時間很不一定。」
「我們隨時能走。不過你對這裡一點都不好奇?還有許多天材地寶,沒想過搜
羅幾樣再走?」
小羊搖頭:「怕節外生枝,我們快走吧。」
明蔚對秘境的東西也不貪求,兩人即刻啟程離開秘境,不過他們並沒有立刻回
潢山,而是在某處山野找了暫時的棲所,等小羊服完藥並化解詛咒再走。明蔚將星
艖變成一間木屋,小羊依然無法進食,所以也不需要開伙。
小羊坐在屋抱著身子,搓搓手臂苦笑說:「在秘境待了快十日,出發那會兒是
入冬的時候,現在也差不多又要變冷了。好像一直在過冬天。」
「我去燒火爐。」
「那我去撿些柴火回來。」
「小羊,你忘了可以命令我做這些事?」明蔚提醒說:「你也能命令我幫你取
暖的。」就像從前那樣。
小羊聽了心虛莫名,他喜歡明蔚,也因此不喜歡利用明蔚的感覺。他笑說:
「你也忘了我不習慣下命令?罷了,你收拾出一個能舒服休息的地方,我看外面都
是杉木林,是很好生火的材料。我就去隨便撿些回來。我也不那麼愛用法術。」從
前他就不特別愛依賴法術,對他這種沒有天賦的人而言,施法反而很耗神,所以更
習慣凡事動手張羅。明蔚不放心他一個人,所以也堅持跟著他進樹林。
小羊撿了些薪柴回屋取暖,關窗時看到天邊霞雲是很淡的霧粉色,心情跟著放
鬆不少,他坐回爐邊搓手,明蔚挨近他坐下,用一雙大掌將他兩手包覆住輕輕搓暖,
他就安靜盯著明蔚的手發愣,那雙手白得好像會發亮,連淡青色的浮筋都美,再緩
緩抬眼偷瞄一眼明蔚的側顏,心裡甜得酸軟。
「怎麼了?」明蔚拿眼尾睞他。
「沒。」小羊歛回目光,沒瞧見明蔚勾起嘴角、眼眸微彎,他自顧自的聊:「不
曉得周諒離開秘境了沒有。要是比我們早回去又發現我不在,不曉得會怎樣。我沒給
她留線索,連宋叔那裡也沒講。」
「到時候再說吧。」明蔚對那些事不怎麼在意,反而盯著小羊的手指看,小羊
赧顏抽手說:「沒想到只去幾天,頭髮指甲都長長了。」
「手邊沒工具,過幾日就帶你下山整理。」
「嗯。」小羊和明蔚四目相對,一安靜又聽見腹鳴,他垮下臉摸著肚子,覺得
自己太不爭氣了。
明蔚沒笑他,若無其事踱到床榻那裡,拍拍身旁空位輕喚:「過來吧。」
「欸。」小羊聲音古怪的應了聲,一臉尷尬走過去。現在就寢前,明蔚都會度
氣給他,畢竟他現在什麼也無法吃喝,只能吸收精純的真氣。突然覺得自己和話本
裡吸人精氣的妖精差不多啊?
明蔚哄他說:「不必慌,隨意弄個舒服的姿勢就好。」
小羊怎麼可能聽了話就不緊張,可能是他的肢體太過僵硬了,坐上床榻後明蔚
很輕的哼笑了聲,但還是溫柔把他按倒躺好。
「身子都僵了,是屋裡不夠暖,還是怕我害你?」明蔚說笑,他看小羊無辜眨
眼,卻絲毫沒有要閃躲他,那麼溫順的躺著,不由得心尖發軟,語調更輕的說:
「要是這麼不習慣,那等你睡了再繼續?」
小羊揪著明蔚的袖子作勢挽留,閉起雙眼說:「沒事,我好了。」
明蔚將他過長的額髮撩到耳後,安慰道:「等這幾日解了詛咒,你想吃什麼都
能吃了。忍一忍吧。」
「我知道。」小羊是信賴明蔚的,從來沒懷疑過。明蔚撫上他的頸子,再輕掐
他下巴,將精純的月魄餵給他。他微微啟唇就感覺到有些不同,那是一種很難形容
的感覺,腦海浮現明蔚在月下的姿態,好像自己也在吸收月光。周身都是他所熟悉
的氣息,這讓小羊安心下來,沒多久就陷入睡夢中。
小羊喜歡明蔚身上的味道,像山林裡的風,望著他也像看著天上明月,相處多
久也不會膩。
金苓蔘煉出來的藥真是個好東西,一覺醒來他覺得精神抖擻,當然還多虧了明
蔚的幫忙和陪伴,讓他能藉藥力修煉。白日他還是得花些時間練功,空閒時明蔚就
由著他隨意在山野裡跑,累了就找個風水佳的地方冥想,幾天後就能感覺到修為大
增,對四周的感應也更敏銳了。
那是他從前所沒體會過的感受,他能神識外放到更遠,看得也更仔細,只要靜
下心來,就連雪花飄落、塵埃揚起的情形都能清楚知道。
天地間的事物變得更加鮮明活潑,所以他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也不膩。雖然這座
山不像潢山有那麼多奇觀美景,但陌生之地都值得探索。他還試著佈置陷阱,等之
後能進食了就要抓點野味來吃。
藥吃完的那天,小羊玩到天黑才回來,明蔚打來一盆水,他盯著盆裡的倒影發
呆,沒多久他的倒影旁邊多了個俊美的傢伙。
明蔚問:「一盆水有什麼好看的?」
「好看啊。」小羊靦腆抿笑,他看的是水裡那個好看的男子。明蔚擰乾軟布幫
他擦臉,他問:「一會兒就要幫我袪除詛咒?」
「是啊。」明蔚語氣很平常,好像在說一會兒要不要吃點什麼。雖然他原本就
這樣,好像從來都不會被什麼嚇到或變得緊張。明蔚永遠都這麼從容,讓他羨慕又
討厭。
明蔚替少年擦完臉跟手,牽他去床榻躺好,少年只著一件單衣,屋裡燒著暖爐,
不會讓人冷著,但他看得出小羊很不安,一雙灰眸無辜又可憐的緊盯著他。他一如
往常的平靜,因為他不擔心,他相信小羊,也有自信。他伸手輕輕罩住少年的臉。
這幾日他多少會跟小羊提到解咒的事,這道詛咒不盡然是針對小羊,所以並非無法
可解,通常解咒有兩種方法,一是除掉施咒者,一是找道行更高深的人將詛咒打回
去,強行解咒。
由於他們之間有契約聯繫彼此,由他幫小羊解咒會更有效,小羊對此也並無懷
疑。不過就算懷疑也別無他法,小羊此時只能依靠他了。
他沒指示小羊做什麼,一隻手覆在小羊的臉上,這一刻他才開始有點緊張。
小羊安靜的閉上眼,那一刻好像在黑暗中看到誰的形影,一個似曾相識的女人,
同時他聽到明蔚沉聲喃喃,他不禁好奇睜開眼偷瞧,恰好與明蔚對視,明蔚垂眼看
他,眼神好像除了憐憫之外,似乎還有著別的情緒?
小羊再度闔眼,凝神靜候良久無事發生,就在他剛放鬆的當下,熟悉的壓迫感
襲捲而來,好像滔天巨浪打擊、吞噬著他,這比過去任何一次詛咒發作都要凶狠,
他連自己的叫聲都聽不清楚,隱約覺得自己可能挨不住,之前因服了丹藥而變清明
的神智和感官都彷彿被奪走,意識逐漸模糊。
「小羊,小羊!」
小羊聽到明蔚在喊他,然而他好像整個人沉到深水裡,一切動靜都很模糊,包
括他自己的哭喊求饒。他很快也吐不出清楚的話語,痛哭失聲,再後來他沒力氣哭
了,但隱約覺得明蔚還在喊他,不只喊他小羊,也喊他的本名,那個他意外在昭明
寶鏡裡窺知的名字,楊慕珂。
他還沒有徹底暈死過去,但是他看不到明蔚,恍惚間只能想像有一輪明月照著
他,月光灑落在海上,照出一條光輝的道路,他一直想往那裡去,往明蔚在的地方
去。
他很努力了,以前內心總仗著有明蔚在,凡事都有明蔚應付,但明蔚也不是神
仙,也有無能為力的事吧?他要是就這麼死了……不要啊,他明明那麼努力堅持著,
他明明沒犯過什麼大錯,也不是壞到骨子裡的,為何要受這種罪呢?
可他實在太難受、太疲憊了,再不結束的話……他真的無法再繼續了。真不甘
心,他才剛明白自己有多喜歡明蔚,但又覺得也好,不表露出來的話,就不會影響
任何人了,就不會束縛明蔚了,是麼?
「楊慕珂,小羊,你怎樣了?睜開眼,你睜開眼睛看我。」
「明……」整個口鼻裡都是血腥味,濃到他想吐,好噁心。
「我在這裡。你醒著就好,先別說話。」
「嗯。」小羊想應一聲,可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喘了口氣。不過他好像
聽到明蔚說話的聲音在抖,那真的是明蔚嗎?為什麼那聲音聽起來好像在害怕?是
擔心他就這麼死了?如果他死了,明蔚也會沒事不是?那麼,是在害怕什麼?
小羊太累了,閉眼癱著不動,他有點冷,就剩疼過的腦子異常清醒了。他想,
要是明蔚有一點點捨不得他的話,那他就捨不得死了,不想死了,他不想死,不想
被咒殺,他會開心得要命!
明蔚緊盯著床榻上模樣有點淒慘狼狽的少年,確認他呵護的少年還在喘息後才
終於鬆了口氣去倒水回來:「水來了,我餵你。第一口都和了血沫先別喝,要吐掉。」
「唔。」小羊想看一眼明蔚是怎樣的表情,但他累得睜不開眼,只能任由對方
餵自己喝水。嘴裡的血腥氣還是很濃,他受不了,忍不住抽搐幾下就又開始吐,也
咳了好一會兒。要不是明蔚在一旁撈住他,他已經摔下床,真不敢相信他會虛弱到
這種地步。
明蔚講過,這詛咒是一直都在銷蝕生機,小羊猜自己是被詛咒侵蝕太久了,再
拖下去,將來還有沒有命解咒,他不敢深想。現在的他和初到靈素宮的幼孩已經不
同,他知道解除詛咒不是全無辦法,這不是那種永遠無解的咒,可是既然這樣,靈
素宮還是沒有人想試著幫他,又或者說,像他這種與仙途無緣者就該自生自滅?
「怎麼哭了?」明蔚換了乾淨的帕子給小羊擦汗,壓眼角的淚珠:「還很疼?」
小羊答不上話,發不出聲音,但他覺得明蔚一定是在乎他吧,這樣就夠了。他
想到這點也不怨了,甚至還很高興,可是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哭,明蔚一直說他在哭,
問他疼不疼,他沒感覺啊。是冷汗吧?他從來都很少哭的,以前哭就會被娘親罵的,
所以他到靈素宮以後,一次也沒哭過吧?
* * *
天上月亮逐漸被雲掩蔽,外面飄起無聲的雨雪。深夜的山屋裡傳出一聲聲淒慘
哭喊,過沒多久那哭聲變得虛弱無力,床榻上的少年正受到惡毒詛咒的摧殘。
他周身浮現矇矓灰黑的煙氣,它先是悄然流動,幾息後倏然攏聚變成一隻黑蛇
張口撲向明蔚。剎那間,明蔚身上的微光也化作一隻野獸張口啖食黑蛇,屋內再度
恢復安靜。
明蔚沉穩冷靜的收功,垂眸凝視榻上少年,少年發白的臉全是淚與汗水,全身
也都濕透了,衣衫被濡濕,整個人像是從水裡被撈出來一樣。少年虛弱喘息,閉眼
發出細微呻吟,儘管虛弱,但也逐漸恢復應有的生機。
「楊慕珂。」明蔚試著喊少年原來的名字,又用更輕的語氣喃念:「小羊,先
別睡著。」
小羊聽明蔚喊他,但他很難保持清醒,不過明蔚要他別睡,所以他艱難的撐開
眼皮,看著幽微光暈裡男人,累到不想開口就在心裡問:「結束了?」
明蔚點頭:「已經沒事了。還想反撲的咒力被我擊潰,應該也會反噬回去,只
是還不曉得是誰對你施咒,這個往後有機會再查吧。現在要緊的是你。」明蔚讓他
漱口,再拿出事先準備的藥餵他,讓他恢復一些體力。
漱口後嘴裡的鐵鏽味淡了不少,小羊又累得快闔眼,明蔚把他撈起來抱著,將
一粒糖珠似的藥推進他唇裡,那藥沒什麼味道,不過舌頭輾壓就把外面那層殼弄破,
濃稠如蜜的藥漿帶來些微灼熱感,他嚇一跳想吐掉,恰好明蔚又餵他喝水,他就著
那些水把藥服下。水很甘潤順口,他喝了好些天了,嘗出這是秘境取的某處靈泉。
「覺得怎樣?」
明蔚嗓音聽來比平常要低啞了些,但小羊覺得挺好聽,小羊緩了幾口氣回說:
「這也算是,劫後餘生吧?」小羊好像聽明蔚嘆息,此時疲倦虛弱的他也不想再逞
強,懷抱那些無謂的矜持,他是貪戀明蔚的一切,能求多少是多少,自己那點羞恥
心也變得不算什麼了。
於是他趁機央求道:「你抱一抱我。」
「我正抱著,不過還得幫你換身乾淨的衣衫,先起來,將身子抹乾淨。」
「那等會兒清完了再抱我?」
明蔚失笑:「你就這樣撒嬌?」
「嗯。」小羊閉眼承認,明蔚把他放回床榻上,任由他找個舒服的姿勢休息。
他趴在榻上不動,很快就要睡著,不過明蔚似乎早就備好乾淨的水了,他聽到一些
水聲,明蔚用擰好的軟布給他擦臉。
「把這身都換了。」明蔚語調溫和,動作也輕柔。擦身時,小羊驀地睜眼搶過
軟布說要自己來,匆匆擦抹了一會兒就要穿衣,他攔下小羊說:「背後都沒擦,頭
髮也濕了。」
「我好累,我要睡覺。」
明蔚輕嘆:「好吧,我幫你擦背,穿好衣服後睡一覺,醒了再好好清洗。」
「唔嗯。」小羊睏得不得了,敷衍應和,他像個老頭兒似的坐著讓明蔚擦背,
再換穿乾淨衣裳,然後就被明蔚抱到懷裡。這麼好的待遇像做夢一樣,他不禁疑惑
偷瞅一眼,但也只瞄到那些好看的白色髮絲籠在臉旁。
明蔚將人打橫抱起,說道:「你讓我抱著的。」
「我沒要你這樣抱,你這是……」
「床榻髒了,換房間。」
「喔。」
另一個房間更小,不過也已經置了爐子燒暖了,小羊沒被放下來,明蔚抱他坐
到榻上,他又忍不住睜眼和明蔚對視,明蔚微笑說:「不睡了?」
小羊想說他大可不必如此,但後來還是沒說出口,打了個呵欠靠在他懷中假寐。
睡著前他喃喃問道:「你能吞掉我的詛咒?也能吞掉壓制你的封印麼?」問完他暗
自否定,要是可以的話,明蔚早就脫離封印了吧,也不用另外闢個小秘境跟那封印
耗,再督促他當個時時會精進修為的契約主。
明蔚沉默良久才答:「沒試過,或許……也不無可能。」他話未說完就聽到少
年在懷裡發出輕酣,大概是沒聽見吧。
小羊睡夢裡還在想的是,假使明蔚能吞掉封印,那意味著一開始明蔚就不需要
他努力吧?如果明蔚根本不需要他,這樣一想還真是讓他有些寂寞,不過也有點替
明蔚高興,不必擔心從此消失在封印裡了。
明蔚終於替小羊徹底解除詛咒,少年已經睡熟了。
稍早前的景象還歷歷在目,解咒時他看小羊從一個白淨秀氣的少年變得像煉獄
餓鬼,狼狽慘烈的哭號、尖叫,他塞了布團到小羊嘴裡,怕小羊咬了舌頭,然後繼
續壓制著小羊解咒。
若有不知內情者進屋看,就會以為這小少年正被一個高大男子戕害,其實他心
裡越來越慌,倒不是怕解咒不成被反噬,對於此事他有十成十成功的把握。他怕的
是小羊受罪,明知道是避免不了的,但他就是不忍心。
幾年前他還能將此事當作消遣,用來消磨他漫長的光陰,為此他能耐心引導小
羊鍛鍊身心,使其成長茁壯到足以承受此刻的一切,可是到了這關鍵的時刻,他心
境早就截然不同。
明知道這樣不會真正傷了小羊的根骨體質,但那每一聲哀號尖叫都讓他心顫。
小羊一直都是個令人心疼的孩子,他知道小羊很少有真正放鬆的時候,即使是在靈
素宮和同門說笑閒聊也都拿捏分寸,沒有修煉資質的他待在那兒就是件尷尬的事,
不過為了周諒才什麼都忍著。
明蔚覺得已經夠了,再要這孩子忍耐就太殘酷了,所以他連一句「撐著點」的
話都不忍心講,這樣的話太殘忍,他只是喊著小羊,一聲又一聲的喊,除此之外他
能做的就是盡快將詛咒解除。看小羊受苦的樣子,明蔚無法原諒施咒的傢伙。
* * *
小羊甦醒後還是覺得有些疲倦,是身體上的累和虛弱,但精神已經好了不少,
四周一片漆黑,但依然能感到溫暖,這就讓他發現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還被明
蔚抱著。他尷尬得動了下,明蔚立刻收緊雙臂將他箍牢,低聲說:「怎麼了?做噩
夢了?」
小羊有些難為情:「不是的,我,我想解手。」
明蔚聞言也沒有要放人的意思,而是直接把人橫抱起來往房外走。小羊不知所
措,不過明蔚步伐很穩,一點都沒晃到他或是讓他碰撞到屋裡的東西,即使在黑暗
裡也能準確無誤來到屋後。
小羊被放下來,腳是落地了,但腰還被攬著,天上的雲很厚,此時已經看不見
星月,他古怪歪頭朝明蔚的方向看,明蔚說:「這樣怕你摔了。」
「我一個人站這裡沒關係,你站遠些,好了我再喊你。」
「你還很虛弱。」
小羊苦笑:「又不是連站也站不起來,你去遠一點的地方等。」
「這裡很暗。」
「再暗你都看得到啊。」小羊忍不住大喊:「是命令,我命令你站遠。」
明蔚好像嘆了口氣,默默走開。小羊聽腳步聲漸遠才放鬆下來,脫了褲子解放。
其實他不是怕明蔚看,他知道明蔚才不屑看一個小孩,是他自己害臊,何況他不想
明蔚嗅到那氣味,就算他知道明蔚離遠了也還是能嗅到,起碼他可以自欺欺人。
「我好了,你別過來,我自己過去。」小羊說完試著施法照亮周圍,可他解完
詛咒以後元氣耗太多,法術不靈。半晌他看眼前浮出一小團幽藍光暈,緊接著又往
前冒出同樣一小簇的火光,他會意過來,是明蔚幫他照路。他順著那些光亮回屋,
明蔚已經倒了一杯水讓他潤一潤乾啞的嗓子。
「多謝。」屋裡點了燈,小羊衝著明蔚微笑,他道:「我的詛咒真的解了?」
明蔚點頭,他看小羊掀著眼皮想讓他檢查,好笑道:「中符、中蠱了才看眼睛,
你中的這種詛咒光看眼睛不夠。不過,的確是解除了,只是你身子有些虛,得再調
回來。明天我們在山裡找一處溫泉先泡一會兒,再帶你去人間找個地方沐浴。」
小羊聽了高興,彷彿重獲新生,他忍不住撲抱住明蔚道謝:「多虧有你,謝謝
你,謝謝你救我。」
明蔚愣了下,懸在半空的雙手搭到小羊肩背上輕拍。他說:「不必謝我。」
小羊嘻嘻笑,抬頭看他:「你該不會是害羞啦?」
「……」明蔚無語,看來這小子骨子裡的頑皮愛開玩笑是沒變,尤其對他更是
這樣。
小羊看明蔚微微蹙眉有些困擾,他笑得越發高興,果然只要自己不尷尬,那麼
尷尬的就是別人吧?
「也不知這座山有沒有溫泉。」小羊打了一個大呵欠就朝房裡走,打算繼續睡
到天亮。
明蔚尾隨少年進房,隨口接話:「會有的,來這裡的時候我大致觀察過。」
「那我得先睡飽,明天才能好好享受。」小羊咧嘴笑,逕自躺平就寢,也沒等
明蔚。
床榻並不大,像小羊這樣的少年躺兩個還行,不過明蔚身形高大,所以根本沒
有容下他的餘地。明蔚絲毫不在意,他低頭看了眼少年,隨意坐在一旁地上,單手
支頰靠在床榻邊緣凝眸注視少年睡顏。
* * *
午時太陽高照,看似曬暖了整座山頭,但在冬日裡卻是假象,日頭照不到的地
方依舊陰寒,所以姚昱凡驅使一些精怪替他把一張長椅榻從屋裡搬出來,精怪們小
心翼翼將椅榻搬到草地上,因為椅榻上還躺了個女童。
女童臉上有刀傷,左眼受了傷,半顆腦袋都被布包紮起來,身上也有許多傷,
頸子、手腳也裹了紗布固定敷好的傷藥。等小精怪們忙完了,姚昱凡就給他們報酬,
有些給了藥材,有些貪吃的則是拿了秘境採的果子或他自己栽的靈植。
精怪們開心跳了跳,但也沒盡數散去,幾個鼠兔類的小精怪藏到樹叢裡圍觀姚
昱凡在做什麼,結果姚昱凡只是一語不發的在外面煎藥,看久也無趣,精怪們才慢
慢都走光了。
空中的飛鳥唳鳴,女童變淺的夢被擾散,傷痛取而代之將她扯回現世,她難受
得低吟一聲,姚昱凡聽見了也沒什麼反應,繼續專注於煎藥、顧火侯。
女童不僅難受,還很虛弱,她口鼻都乾澀,喘了兩口氣還喊不出聲。這時姚昱
凡已經把藥煎得差不多了,揮了下手裡蒲扇把火熄滅,再轉身看榻上女童的情況,
他走到榻邊問:「妳醒啦?能說話麼?」
女童皺了皺眉,少頃才慢慢睜眼看到背光的男子,是張陌生的臉,生得溫文爾
雅,表情淡淡的,但眼神透露著對她的關注和擔心,應該不是歹人,她張口緩了緩
啞聲說:「想,喝水。」
姚昱凡點頭走開,沒多久端了杯水回來,扶起女童餵水喝,順便問她說:「應
該是能說話的,妳是哪裡人?傷得不輕,我想有人會擔心,妳告訴我要送妳回哪兒,
等你傷勢好一些我就送妳回去,或是讓妳認識的人來接妳。」
女童還沒徹底清醒,恍惚瞅著男子良久才一臉茫然出聲說:「我……好像記不
得了。」
姚昱凡默默吸了一口氣,心道:「不會吧?」
「叔叔是誰?」
「我像叔叔?」
女童沒想到他忽然有些大聲說話,怯怯仰視他,遲疑改口:「伯伯?」
「……還是喊我叔叔吧。」
女童頸子也有傷,她有些艱難的轉身看了看四周環境,這是在山野間,不遠處
有間二重木造樓房,許多樹都在發出新芽,但天氣還是冷得很,不時有雲霧飄過,
從這裡也能看見稍遠的山谷間不停有白雲升騰。
她問:「叔叔,我們家是在深山裡?我在山裡摔了?全身都好疼啊。」
姚昱凡微微皺眉嘆息:「看來妳是真的都記不起來了。我不是你親叔叔,只是路
過一處山腳下發現受傷的妳,就把妳撿回來而已。妳連自己姓甚名誰也不記得?」
女童聽他說完有些不安,她慢慢低頭垂眸,腦海似乎有殘破的印象,但越想就越
不舒服,她止不住的打顫冒冷汗,臉色變得很難看。
姚昱凡見狀連忙喊她說:「若想不起來就先別勉強,安心在這裡養好傷,早晚會
想起來的。」
周諒聽到那男子溫和平穩的話音也逐漸回過神來,稍微恢復冷靜點點頭:「多謝
恩人。」
「聽著挺不習慣,叫我叔叔就好了。」
「恩人叔叔。」
姚昱凡蹙眉苦笑,撿起樹枝在地上寫下自身姓名:「貧道獨居深山修煉,要不
是機緣巧合去了趟秘境撿回妳,平常也不怎麼出去和人往來。妳可以叫我姚叔叔。」
女童看著地上的字,仔細念出來:「姚,昱,凡。嗯,知道了,姚叔叔。」
姚昱凡跟她說:「妳身上的衣服我是讓兔精幫忙換的,衣服也是兔精找來的,
明日還要再換藥,我也會讓精怪來幫忙,不必擔心。這藥得趕緊喝,涼了就不好。」
女童接過藥碗,深棕的藥湯上飄著細髮般的東西和一層浮油,看起來詭異,她
咬唇瞪著碗裡看。姚昱凡解釋說:「那是這座山盛產的藥草,裡面的根鬚和汁液都
有很好的藥效,不用害怕,沒放什麼奇怪的東西,就是那苦味有些古怪。」
女童深吸一口氣憋著,捧起藥碗努力喝光它,喝完後她兩手撫著喉嚨張口怪嚎:
「啊啊嘔──」
姚昱凡被女童誇張的反應嚇了跳,走近輕撫她後背關心道:「嗆著了?」
女童緊閉雙眼,一臉難受的壓著嗓子抱怨:「好噁心的味道。」
「沒辦法啊。」
「我得吃些糖。」
姚昱凡沒哄過孩子,但仍盡力安撫說:「抱歉,我這裡沒甜的東西,明日我幫
妳找些來。我給妳倒水喝。」
「謝謝叔叔。」女童被那藥噁心得雙眼泛淚。姚昱凡進屋倒水的時候,她摸到
自己身上帶了些東西,一個小紗囊裡裝了支短笛和幾個褶成五角形的紙,還有串玉
石串成的手鍊,她倒出東西仔細看了看,發現笛子一端刻了小小的兩個字,周諒。
好像一些火星落在她幽黑的意識裡,她眼睛亮了下,對著從屋裡出來的男子激
動道:「姚叔叔,我記起來了,我叫周諒!」
姚昱凡沒想到她會這麼快記起名字,跟著問:「還有呢?妳是哪裡人?我是在
某個秘境發現你的,不過秘境已經快要關閉的樣子,當下風雲變色,我不敢在那裡
逗留太久,所以趕緊帶妳出來。會去那裡的除了我這樣的散修,也有不少門派。只
不過修真門派眾多,我長久沒有與外界往來,一時也不曉得該怎麼打聽。」
周諒聽他描述當時情形,也有些苦惱道:「除了名字,別的我都不記得。而且
我是看了這笛子才想起來自己叫什麼的。」
姚昱凡看她倒在榻上的幾樣東西,了然點頭:「原來如此。不過這種事也急不
來,妳就先把傷養好再說吧。」
周諒收好笛子,下榻要向對方拜謝救命之恩,姚昱凡連忙攔下她要她別亂動,
免得傷口又裂開。她輕輕摸上被包紮的半邊臉問:「我的眼睛,左眼是不是……」
姚昱凡嘆道:「對不起,我盡力了。」他看女童若有所思,猜測女童還在試圖
找回記憶,於是勸了幾句,無非是要她不要憂思過深而影響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