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清善醒來，發現自己流口水了，頭枕在手上讓手有點發麻。
　　「欸！都快下班了還睡！」有人用力一拍他的肩膀，語氣卻有點縱容。鄧清善無力地
哼了幾聲當作回應，才慢慢抬起頭來。
　　鄧清善迷糊地抬眼一看，一個綁著馬尾的小個頭女生站在櫃檯前面整理著滿坑滿谷的
舊書，並且一個一個貼標。鄧清善驚恐地一摸胸口，胸口一片乾淨，沒有血跡，他還穿著
白色大學T和深藍色圍裙。
　　女孩察覺到他的異狀，就探頭過來看：「你幹嘛啊？沒事吧？」
　　「沒……沒事……」鄧清善狼狽地往口袋裡面摸索了一下，發現牛仔褲的口袋裡面裝
著夾鏈袋。他稍微拿出來確認之後，就趕快塞回去了。
　　「陽陽啊，你找好工作了沒啊？」女孩趴在櫃檯上問，還沒等鄧清善回答就說：「店
長跟副店長還真是的，怎麼那麼晚才跟我們講店裡出狀況啊。雖然也不是看不出來，真是
的。」
　　鄧清善猜了一下應該是快倒閉了，所以員工才開始另謀出路。不知道為什麼快倒閉了
就是。
　　「副店長呢？在地下室嗎？」女孩又問，一邊用目光四處掃視，「唉，大概又整理東
西整理到自己開始看了吧，這樣要整理到什麼時候啊。」鄧清善搖頭表示自己不知情。
　　環顧四周，這家店擺滿了書架，還有幾張老舊的沙發跟桌子，坐了一個看起來快睡著
的阿伯。書架上面大部分擺的都是漫畫，只有一兩個書架放的書看起來不是漫畫。牆上還
貼了一些感覺貼了一陣子的電影海報，另外幾個架子上面擺的是電影片子。應該是租書店
或二手書店一類的店家。
　　「啊，你下班了。今天辛苦你了，快去吃晚餐吧。」女孩看了手機，好心地通知他。
看來她應該是提早來等他換班的。鄧清善瞄了一眼她胸口的名牌，寫著「許群」兩個字。
同時又趁著脫下圍裙的時候看了一下自己的名牌，「林秋陽」。好的，林秋陽請多指教，
不知道你怎麼死的願你安息，鄧清善有點感嘆地想。
　　「那我走了喔，今天加油。」鄧清善準備要走的時候，稍微看了一下哪個是他的背包
。地上分別放著米色跟深藍色的背包，好在米色背包左邊插著的水壺上面貼了「林秋陽」
的姓名貼紙，卡通圖案的、看起來很像國小生在用的貼紙。那個背包上還掛了一大串絨毛
玩具香蕉。
　　鄧清善走出門的時候稍微看了一下招牌，上面用幾個隸書大字寫著：白麒麟書店。小
字補充：漫畫、小說、影音租借。他也只是很小的時候會去租書店而已，在他小時候讀書
的國小附近有一家，放學偶爾會去那邊混、等媽媽下班。不過國小畢業之後就沒再去過了
，還記得拿零用錢看漫畫吹冷氣的快樂啊。
　　他打開背包翻了一下，找到被塞進去的斜背小袋子，裡面有錢包、手機和鑰匙。鑰匙
看起來不是機車的，可能是家門的鑰匙跟腳踏車的鑰匙吧。就算有腳踏車，他也認不出腳
踏車是哪輛，更不知道能把腳踏車騎到哪去。可能看最近哪裡有便宜的旅館，給他躺著休
息讓藥效發作吧。
　　滑了一下手機，好在是指紋解鎖的才打得開。這隻手機才比較像是個正常人的手機啊
，該有的軟體、通訊紀錄都有。滑了一下照片，看到有幾張照片是拍寵物烏龜的，跟另外
幾張拍書的照片都是同一個定位，應該就是家了。離租書店不遠，騎腳踏車應該十分鐘左
右可以到。
　　搞不好這個奇怪的人不僅水壺要貼姓名貼，腳踏車也要貼。一輛一輛地看了巷子裡零
零散散的腳踏車，還真的給他看到一台破爛生鏽沒上油的黑色腳踏車，龍頭上貼了一個姓
名貼：林秋陽。他喜歡到處貼姓名貼的習慣真是給了他不少方便。手中的鑰匙之一也跟後
輪的鎖相合。
　　一手拿手機導航，一手握著把手，鄧清善就以危險駕駛之姿騎到了應該是住處的地方
。是一棟三層樓的老公寓，紅漆的鐵製大門，昏暗的樓梯間和陡峭的樓梯，就是很典型的
老公寓。鑰匙圈上面有一個好心的紅色吊牌寫著「4F 鑰匙」，可是這裡沒有四樓啊。鄧
清善沿著樓梯慢慢往上走，每層樓左右各一戶，走到三樓還有一個往上的樓梯。這才明白
林秋陽十之八九住的是頂樓加蓋。
　　果然，眼前就是一間鐵皮的小屋，前面就是寬敞的曬衣場和幾盆缺乏照顧的植物，以
及一些瓶罐的垃圾。鑰匙也相合，果然是這間沒錯。但是在把鑰匙轉動的瞬間，一大堆對
他來說只是一小時之前的記憶全部湧上來，快要令他嘔吐出來。槍響留下的耳鳴好像還是
縈繞著，滿臉是血的陳方源還有她椎心的哭喊也像在耳邊一樣。隆哥應該是死了、目標達
成了，不然他不會到下一個案子的這個世界來；他也不擔憂阿月、只擔心陳方源有沒有活
下來。也只能和阿月再次碰面的時候問清楚了。
　　打開門看到的是一間格局很簡單的套房，有窗、有廚房、有浴廁，畢竟頂加也不能要
求什麼。可能跟陳方源、陳方安的家差不多簡陋，甚至還要更小一點。除了靠著瓦斯爐的
那面牆壁，這整間房子的牆上都貼滿了大大小小的電影海報和照片，而且都是同一個男明
星的海報。鄧清善看得目不暇給，無法理解這個狀況。窗戶旁邊的櫃子上放了一個透明的
整理箱，裡面有一隻手掌大小的烏龜在躁動地爬來爬去，大概就是照片裡的那隻烏龜。
　　鄧清善把背包放下，還去廁所參觀一下順便看看「自己」長怎樣。這張臉還滿不賴的
，清清秀秀，年輕又有朝氣。不過多看了幾眼，就發現跟那個海報上的男明星有那麼一點
像；鄧清善還又跑去看了滿牆的海報一眼，確定自己沒看錯。確實很像。
　　鄧清善也懶得猜了，趕快把口袋裡的藥吞了，那個藥跟紙條和上次長得一模一樣，都
是要他打同一支電話。躺在床上，他很快就睡著了，再一次經歷連續不斷的夢境浪潮和頭
痛。
　　林秋陽是一個大學生，平生最喜歡的人是大他三歲的哥哥林秋澄，小時候和哥哥曾經
有如下對話。林秋陽：「我長大之後要當司機。」林秋澄：「誰的司機？」林秋陽：「哥
哥的司機！」雖然林秋陽沒有成為哥哥的司機，但是對哥哥的強烈喜愛從來都沒有減退。
至於哥哥會需要司機，是因為他就是一個註定會變成明星的人。
　　林秋澄除了從小就長得好看，也展現了強烈的表演天份；雖然身在單親家庭中，母親
還是全力栽培林秋澄，讓他上表演班、帶他去試鏡、帶他學唱歌學鋼琴學畫畫……相較之
下比較普通的弟弟林秋陽，就過著比較沒壓力的童年，喜歡自己看書、看漫畫，然後滿心
歡喜地仰望哥哥。
　　隨著年紀增長，林秋澄變得更加有名、耀眼，獎項一個接著一個地拿，也賺了為數不
小的錢，很大一部分都給了家裡。只不過，林秋陽和媽媽都非常節儉，不敢亂花一分林秋
澄的辛苦錢，媽媽照常當公務員、林秋陽照常半工半讀。林秋陽因為不習慣宿舍的環境，
從宿舍搬離之後開始尋覓租屋處；林秋澄堅持要付錢讓他找好一點的套房，最後林秋陽盧
了半天才以「不想造成哥哥負擔」的說詞，搬進了這間頂樓加蓋的小屋。
　　林秋陽大學找到的打工就是白麒麟書店的工作，已經做了快三年了。白麒麟書店有兩
個正職一個工讀，再加上店長、副店長共五個人。白麒麟書店過去盛極一時，全國各地都
有大大小小的分店，但是近年來因為網路消費型態和客群閱讀習慣的轉變，開始一家家收
攤，收到最後，整個龐大的連鎖店聯盟，只剩下最後這一間。而這最後一間白麒麟書店，
也因為房東提出要漲房租，再加上近年從勉強收支打平到開始虧損，而面臨倒閉的危機。
無論員工和經營者都已經無力讓書店續命，每個人都開始思考自己的下一步。
　　自從宣布漲房租的困境後，林秋陽就開始物色新工作了，投了不少履歷出去。眼看白
麒麟書店就要鳥獸散了，似乎已經無法挽救這樣的局面；畢竟，除了白麒麟書店之外，各
家租書店也一間間倒閉，快要被時代的浪潮沖刷殆盡，整體的大環境變化大概也不是他們
能改變的。
　　鄧清善醒來，頭像上次一樣，又脹又緊繃地痛，一副被灌太多資訊的感覺。原本還有
點擔心腦袋的容量（他還擁有實體的腦袋嗎？），但想到阿月灌了二十一個人的人生都還
活蹦亂跳的，應該是沒有什麼大問題。
　　現在正是太陽下山的時候，橘黃的夕陽灑進窗戶裡，再落在烏龜的身上，烏龜把脖子
伸得長長的，看起來在享受剩下的陽光。
　　鄧清善看了看快沒電的手機，才發現已經是隔天了，他竟然睡了一整天。正在驚恐自
己翹了一天班，才想起來今天休假，再加上正在放寒假也不用上學。難得的休息時間，上
個案子讓他的心靈受了不少創傷，他值得讓自己睡二十四個小時。
　　按照新拿到的記憶找出飼料，丟了幾顆給已經察覺到他存在而開始躁動的烏龜。觀察
了一下水質，還算乾淨，今天先不用換水了。冬天陶瓷保暖燈得一直開著，沒太陽還得開
曬燈。
　　鄧清善坐在床上打電話給輔導員，他先把電話拿遠一點，免得被那個可怕的歡樂來電
答鈴嚇到。
　　「您好，死後事務公司，我是輔導員K。」又是輔導員K沉沉的聲音。
　　「在跟我說這次的工作內容之前，可以先跟我講一下搭檔的資訊嗎？」
　　「請稍候。」輔導員K沉默了一陣子，查看資料之後說：「這次您的搭檔是白麒麟書
店的正職員工曹修傑。不過還是要告知您，我們一般不建議跟搭檔有太過密切的來往，一
般工作上的接觸即可，以免降低您的工作效率。」
　　「怎樣叫做太過密切的來往？」
　　「超出工作關係就算，歷來已經有太多憾事發生了，在這邊提醒您注意。」
　　輔導員K不講還不會讓他想像，一講就讓他浮想聯翩了。不過還能跟那個有點怪的人
有什麼更多接觸嗎？當同事就夠了。
　　「那這邊跟您說明本次的工作內容，工作目標就是『拯救白麒麟書店，讓它不要倒閉
並且長久經營』。」
　　「有什麼限定的手段嗎？我那個有夠招搖的哥哥跟我的工作有什麼關係嗎？」說完，
鄧清善還往牆上掃視一圈，每一個林秋澄都像是在朝他微笑一樣，讓他打了個寒戰。
　　「手段不限，但既然您提到林秋澄，以輔導員個人意見而言，推薦您跟他多接觸。請
問還有任何問題嗎？」
　　「目前沒有……等等，林秋陽是氣喘發作才死的嗎？」
　　輔導員似乎又查看了一下資料，答道：「是的。建議您應該多留意氣喘相關的資訊，
以保障您的工作權益。」
　　「好，我沒有其他問題了。」
　　「有問題隨時聯繫。」輔導員K俐落地掛斷電話了。
　　鄧清善嘆了口氣，趕快開始查氣喘的症狀跟注意事項。雖然記憶裡面有不少相關的東
西，但資訊還是太凌亂了，自己再查一遍比較保險。冬季跟晚上是氣喘好發的時段，劇烈
運動、劇烈情緒起伏也要小心，諸如此類的資訊，希望不會用到。印象中氣喘的藥放在包
包裡，照理來說自從一兩年前突然發病之後，治療得已經差不多了，不知道怎麼搞的就突
然嚴重到讓林秋陽死掉了。
　　也是滿令人難過的，他的故事顯然不該在這種時候結束，也因為這樣鄧清善才被派來
接手吧。
　　但目前還是先跟阿月接頭比較重要。鄧清善打開手機通訊錄，想看看有沒有曹修傑的
電話。滑了一遍，除了家人、房東跟一些學校的專線外，沒有其他人了。想想印象中林秋
陽也沒有存，轉而打開其中一個通訊軟體，找到白麒麟書店的工作人員群組，打了電話給
曹修傑。這個曹修傑的頭貼看起來像是底片相機拍出來的，鄧清善就在猜本來這個人應該
是某種愛好電影和文學之類的青年吧。不知道這次阿月會怎麼扮演他。
　　「喂？親愛的同事？」
　　鄧清善突然被用奇怪的方式稱呼，遲疑了一瞬間才說：「我餓了，要出來吃個晚餐嗎
？」講完這句話，才意識到自己真的餓了，而且餓過頭胃已經沒感覺了。
　　「好啊，你家附近有得吃嗎？」
　　「我哪會知道……呃，我想一下，附近有一攤滷味，我把地址傳給你。」想起來林秋
陽常常晚餐會外帶滷味回家，在地圖上找到店家之後就立刻傳給阿月了。
　　「好哇，天哪我真的超級餓。我馬上出門，等等見。」阿月感覺像是邊伸懶腰邊講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