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同飲杯中月、拾柒

作者: ZENFOX (☁禪狐☁)   2021-09-21 00:21:41
  屋前有個小灶,每日午後姚昱凡都在那裡煎藥,被他救回來的小ㄚ頭懂事到令
人心疼,就算渾身都是傷也不喊痛、不掉淚,而且會乖乖將難喝的藥喝完。這個看
起來不過十歲出頭的小孩,怎麼會這樣能吃苦?
  姚昱凡很心疼這女娃,雖然他隱居修煉已久,還是特地為了周諒下山買糖。他
不熟那些零嘴兒點心,只買了些甘草糖回來,好在周諒沒嫌棄,喝完藥含著一塊糖
還會對他微笑,多懂事可愛的孩子,道心彷彿都要被那笑容給融化了。他忽然就覺
得,為人父母也大概是如此吧?
  姚昱凡坐在榻邊陪女童喝藥,女童含著糖隨意哼唱,小手褶著裹糖的米紙片,
他撫著下巴烏亮的鬍鬚說:「要是我沒進山裡得了機緣修煉,而是在人間平凡度過,
如今大概也子孫滿堂吧,說不定都當曾祖或曾曾祖了。」
  周諒用稚氣未脫的聲音問:「恩公多大年紀啦?看著最多不過是而立吧?」
  「而立之前也該有好幾個孩子了。」姚昱凡笑了笑,聊道:「自從專心修煉後
我也不常細數日子過了多久。不過也差不多有兩、三百年,道行也是不上不下的,
呵呵,倒是還行吧。」
  他講完,看周諒用完好的右眼盯著他,那隻眼睛充滿光亮,他和善問:「怎麼
啦?」
  周諒問:「修煉到你這樣就能長生不老啊?」
  「那倒不盡然,樣貌通常會從結丹期那時變化緩慢,也可以用丹藥跟法寶駐顏。
修為越高自然也就老得越慢,若是想長生不老,可能得一直精進修為吧。」
  「恩公!」
  「都說別喊我恩公,叫我姚叔就好。」姚昱凡尷尬困擾的微笑。
  「姚叔,先前你說我應該也是什麼門派的弟子吧?可是打聽了那些有遣人去秘
境的門派,好像沒聽說過哪裡有女弟子失蹤的?我想可能我在原來的門派也過得不
好,說不定有什麼隱情,我再回去也是危險的。」
  「事情沒查清楚,這我也無法斷言,都是胡亂猜想吧。」
  「姚叔,調查修真界的事也不容易吧,你不是說為了買消息,已經花了好些靈
石,我也不想你再把材料浪費在這些事。不如姚叔你就收我為徒,等我修煉有成再
自己去查個清楚。」
  姚昱凡心想這孩子真不是普通的意志堅強,心態也非比尋常,他有些為難道:
「其實我是不收徒的,何況是要我收一個女弟子,將來別人知道了要怎麼講……」
  周諒笑出聲,牽扯到傷口悶悶哼了哼,又忍不住好笑道:「姚叔多慮啦。姚叔
為人正經和善,我就是相信姚叔才會有此提議,至於外人怎麼想,姚叔何必去管?
修煉之人不是應該超然物外,也不要理會那些塵俗紛擾?清者自清嘛,何況姚叔都
是曾曾祖的年紀,而我又是個小孩,你就把我當成曾曾孫教養嘛。再說了,姚叔一
身本事若無傳承豈不可惜?」
  「……好像……有些道理?」
  「姚叔你考慮考慮吧。我覺得我會是個好徒弟的,說不定就是太優秀了才招人
妒嫉,在秘境裡遇害的。」
  姚昱凡沒想過有天會想收徒,而且還是這樣一個小女娃自薦,他問:「為何想
拜我為師?」
  周諒把含到細小的糖咬碎吃光,豎起手指答道:「一,我相信姚叔的為人,二,
我相信姚叔的本領,三,我相信自己。」她知道姚叔這麼問就是動搖了,興奮得連
呼吸都有點急。
  「那妳為何想修煉?想學什麼?」
  周諒眨著燦亮的雙眼,直率回答:「當然是想長生不老啊,也想飛到天上追星
逐月,遊歷人間時救助弱小、辟邪驅魔。說不定有天能變神仙呢。」
  年紀越小就越天真,夢也越大,凡事想得都美,但這也未必不好。何況周諒這
女娃挺有意思,姚昱凡面無表情盯著她一會兒故意說:「真貪心。」
  周諒有點打擊,緊張問:「這算貪麼?」
  「貪。不過,也不是壞事,執著和覺悟常在一念之間,生而為人本就不可能只
走直路不拐彎,若有人時時導正就好。」
  周諒重燃希望:「那、姚叔的意思?」
  「妳慢慢養傷,這事我得再考慮考慮。我教妳一些養生的功法,康復前不要亂
走動了。」
  周諒乖順點頭稱是,目送姚昱凡離開,看那扇門關好以後又吐了下舌頭,猜測
是這幾天她悄悄出房門蹓躂被發現了。其實她也無法走多遠,只是想出去散心而已,
不然成天在屋裡也悶到不行,還好姚叔的心思周到,這回過來給她帶了好幾本閒書,
還沒忘記準備書架讓她方便閱覽。
  周諒氣色雖然好轉很多,姚昱凡仍有些不放心,所以用紙人做了幾個僕役去伺
候。以周諒的傷勢,要痊癒還得慢慢調養,不過周諒的精神振作得未免太快,也許
失憶也是一個原因。
  又過了幾日,姚昱凡找周諒聊修煉的事,他不希望周諒懷抱過大的期望,將來
失望,於是小心翼翼的說:「我還沒決定收你為徒,修煉不是努力就能有所成的事。
就算有機緣走上修仙之路,世間仍有太多事是仙術難以成就跟改變的。
  縱然有些法術能活死人、肉白骨,但也存在許多障眼法和邪術,道心需要不斷
磨練,或許反而比在人間生活更艱苦,無時無刻都有考驗,說不定到最後妳會迷失,
或是發現這些都不是妳要的,而且有可能是進退兩難。這樣凶險的道途,妳真的還
想選?」
  周諒攤手微笑:「我都這樣了,可是我還是想繼續。我不想放棄。」
  「嗯。」姚昱凡點頭輕嘆:「不過法術還有許多事是辦不到的。」
  周諒眨了眨眼問說:「姚叔想講什麼就直言吧,我現在精神不算好,也不擅長
琢磨字句。」
  「那我就明說了,但妳聽了不要太難過。」
  周諒緊張皺眉:「你決定不收我為徒?」
  「不是這事,這個我都說還沒考慮好了。」
  「那是什麼事?」
  「妳的傷我都盡力了,我自認醫術也算很好的了。雖然皮肉傷都能好,筋骨好
好養著也能恢復如初,可是妳傷了的那隻眼睛……」
  周諒一手覆上被包裹住的左眼。姚昱凡垂眼道:「抱歉。」
  「姚叔不必道歉,不是你欠我的。你救了我,而我什麼都還沒報答你,你根本
不必向我道歉。」
  「我擔心妳心緒起伏過大,才遲遲沒說這些。這幾日觀察下來覺得妳有些異於
常人,失憶加上一身的傷,每天都很難受,可妳非但不哭鬧,在我面前也常有笑容,
我實在……有些擔心。」
  周諒莞爾道:「可能是因為我不覺得自己可憐,在我遇難時,能被姚叔救治,
我定是有很好的福報。我既然不自憐自艾,還哭什麼?雖然失憶了,但有朝一日也
許能想起來重要的人與事,不急於一時。如果有那樣的人,他們也一定會等我的,
所以我不慌。送我短笛的人,也許是我的親人、摯友,我會好好養傷,將來去找他,
所以現在我沒空失落傷心啊。」
  姚昱凡聽她講出這番話,多少才有些安心,點點頭安慰道:「是啊,妳不必慌
張著急,我會幫妳的。」
  周諒笑容抿得更深,一隻眼睛還痛著,另一隻微彎的眼裡則有感激的水光。
  「謝謝你,姚前輩。」她說。
* * *
  天氣晴朗,空中只有一些雲絮,晨曦照亮了小羊所在的杉木林,他搬椅子到屋
外,打了盆水給自己修面。剛好是他在長個子的年紀,雖然不是容易生鬍子的體質,
但也會冒些鬍渣,自己摸著有些不習慣。
  小羊對此事還不熟練,沒一會兒臉頰、下巴就各多了一道細小的傷口,他盯著
沾到手上的血皺眉嘆氣,再抬頭就看到明蔚拎著獵物站在前方,一手是山雞,一手
是野兔。
  小羊頂著狼狽的門面尷尬笑問:「不是才剛出門,這麼快回來啊?」
  明蔚神色不悅的盯著少年臉上的傷:「你別動,等我。」
  「喔。」小羊知道明蔚不高興,從以前他只要練功失手時受傷,明蔚就會這樣,
其實這點傷根本沒什麼,但他就是有些心虛,怕明蔚嫌棄他連這個都做不好。
  明蔚把早就斷氣的獵物先擱著,洗淨了手回來,身影籠罩著在原處打呵欠的少
年,他捏起小羊下巴問:「怎麼不喊我幫忙?」
  小羊扯了下嘴角回:「我想趁你去找吃的時候做點事,沒想到這小刀太鋒利,
稍微一壓就害我破皮。」
  「是你沒喊我幫忙。」
  明蔚弄來乾淨的帕子給他擦傷口,擦完以後似笑非笑的說:「其實有個法子可
以好得更快,要不要試一試?」
  「當然試啊。什麼法子?」小羊問完見明蔚的眼神微變,晨光中那雙冰藍色眼
眸有惑人的光采閃動,他看得有點失神。明蔚彎身靠過來,近到他們的氣息都混在
一起,他心跳得又急又猛,但並沒因此躲開,明蔚像是哼出輕笑,厚薄適宜的唇觸
到他頰上的傷口。
  小羊呆住了,怎麼想這都是個親吻,明蔚退開了些看他一眼,他猜自己看來大
概是傻得可以,明蔚低喃道:「看看。」小羊心慌意亂,看啊,看傷口而已,那你
親什麼?可是明蔚又親他下巴時,他還是沒閃躲,心裡混亂又歡喜,他覺得一個長
輩對晚輩幹不出這種事的,那明蔚對他是?
  「噗。」小羊噗哧笑出聲。
  「笑什麼?」
  小羊故作鎮定反問:「這樣傷口就會好?」
  「不信你再摸摸。這種小傷不難應付。」
  小羊摸了傷口,的確恢復到原來平滑的觸感,沒破皮流血,讓他想再畫兩刀讓
明蔚再來親兩口。他收起蕩漾的心思,對上明蔚盈著笑意的眼,渾身都有些熱了,
稍微冷靜後覺得害臊得不得了。
  明蔚指尖輕輕端起小羊的下巴,俯首湊近,原本想在少年唇上蓋個印,但想了
想還是偏了些,只往唇角淺淺嘬了一口。
  小羊的呼吸都亂了,手足無措摸著嘴角問:「這又是怎樣?我嘴巴可沒破皮啊。」
  「太乾了。」明蔚一臉正經回答,然後若無其事走回屋,背對著少年喊話:
「該回屋了,吃飯。」
  方才的親吻對小羊而言是意外驚喜,情竇初開的少年這會兒開心得什麼事都想
不了、做不了,而且整個人都像泡在溫泉裡一樣,暖熱舒服,又飄飄然的。他坐在
桌邊傻笑好一會兒,聽到廚房裡的聲音就過去看,明蔚正在料理獵物,頭也沒回跟
他說:「這裡我來就好。」
  「那怎麼好意思。」話雖如此,小羊也沒有要動手幫忙的意思。一來是他還在
傻笑,二來是明蔚的手法太俐落,剝皮、斷筋、抽骨什麼的都沒有半點猶豫,根本
不必誰來幫忙。
  小羊不禁神情戀慕望著明蔚,連明蔚手上浮出的青筋、血管都覺得好看極了,
他表情癡醉說著傻話:「我要是那野兔,死在你手裡也不會太痛吧。」
  明蔚動作頓了下,指甲尖上的血珠飛濺出去,手裡依然乾淨,他笑問:「想試
試?」
  「改日吧,現在我要活著看個夠。」
  「嗯,好好活著吧。」
  意味不明的交談,此刻也像調情一般。
  小羊幫忙取酒和碗來,把肉浸在酒液裡,接著把秘境裡採的其他植物剁碎一併
醃起來,他幫忙把肉塊串好,兩人坐在屋外生好的火堆旁一起烤肉。盯著火侯和肉
串的熟度,兩者一時無話,但氣氛依舊自在。
  肉的香氣吸引了小羊的注意力,他嚥著口水等它熟透,肚子越來越餓,再想起
稍早的事又覺得可能是一場夢?
  明蔚忽然問:「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要是我殺了你的話,或我們有一方死去,
契約就會失效?」
  「提這個做什麼?剛才的笑話我也沒當真,你沒必要殺我,我也沒有想這樣。
而且毀約的話也有傷害吧?」
  「嗯。」
  「而且你喜歡我,捨不得殺我。」
  「我喜歡你?」明蔚眉眼俱笑。
  小羊斜睨著他:「不是麼?」都親嘴了可不許他不認帳!
  明蔚噙著笑意回看一眼,把肉塊片成恰好的大小,一整盤遞到小羊面前接著說:
「是喜歡,所以捨不得看你受傷。但這對你來說未必是好事……」
  小羊茫然,明蔚看他發愣,就餵了片肉進他嘴裡繼續講:「你小時候也看了不
少書,也有人族與異族往來的記載,雖然偶有大好的發展,但更多都是沒好下場的。
凡人最初都是多情,但最後都很無情。我也不曉得自己會變得怎樣。」
  小羊嚥下食物抿了抿嘴,不甚同意那說法,他道:「這種事誰都說不準啦。難
道妖魔跟凡人不同,一開始無情,後來卻有情麼?不是每個人都一樣,也不是每個
妖魔都如此吧。」
  「你清楚自己的怎樣的人?」
  「我?」
  明蔚歛眸,莞爾道:「眾生出世時對世間一無所知,也什麼都不是,但都以為
活得久了能認清自己是誰。自以為活得明白也可能是另一種迷失,就算不想只活成
別人以為或期許的那樣,但是到頭來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也不容易。」
  「想太多了吧,我只要知道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就夠了。」
  明蔚望著他半晌,微笑摸他腦袋說:「這樣也好。」
  小羊偏頭閃開他的手:「不要老當我是小孩子。我跟你一開始就坦坦蕩蕩、明
明白白,我知道你是誰,你也知道我是誰,我們之間沒有欺騙,可以長久的。」
  「長久……」
  「唔。」聊到這裡,小羊又紅了臉:「長久在一起啊。你不願意?雖然人族壽
元短暫,但我會努力修煉的。何況誰先走還說不準,我也不是要咒你命短啦,只是
將來有什麼萬一,只要我們現在處得好,將來誰想起對方也會笑吧?」
  「將來的事,誰知道呢。」
  「所以就該把握當下。」小羊說完又被捏著下巴扳過臉,明蔚拿帕子擦他油亮
的嘴,他正想抗議自己還沒吃飽,就被明蔚又嘬了下嘴角,他結巴道:「你你、你
這是怎樣?」
  明蔚一副理所當然又冷靜的樣子回答:「把握當下。」
  「這、這樣、是這樣的麼,那也得等我先吃完這些才、才那個,而且你忘了我
還小麼?」
  「方才你叫我別當你是個孩子。」
  「……你好狡猾,明知道這是兩回事。」
  明蔚略微低頭笑了聲,轉身坐好,接著給自己斟酒說:「好啦,不逗你了。」
  小羊斜睨他,吃肉時又不禁甜蜜微笑,自己的感情總算不必再壓抑、掩藏了。
可是他想起之後還要回靈素宮,還要面對藍師兄,心情忽然又有些低落和不安,真
希望可以不回去,但他放心不下周諒。
  「等回去以後,我想和周諒談一談。我想下山了。」小羊提議道:「就我跟你
下山,偶爾上山看周諒,或是她下山來看我,你覺得怎樣?」
  明蔚倒了杯茶水遞過去,應道:「你都想好了,就依你的意思吧。只不過,姓
藍的小子恐怕不想你走。」
  「唉。那能怎麼辦,感情之事勉強不來,師兄他是明理的人,只要我說開了,
他應該能懂的。」
  「感情之事是無道理可循的。」明蔚看少年一臉愁容低頭不吃了,心一軟又改
口安慰:「不過無論怎樣,我都會保護你,不必害怕。」
  小羊聽了有些擔心,殷殷望著對方提醒:「那是靈素宮,你可別被發現啦。不
管怎樣我都不會有事,你千萬不要讓他們發現了。」
  「別擔心。」明蔚想告訴他自己已恢復了不少修為,根本不怕靈素宮那些傢伙,
但又喜歡看少年緊張自己的模樣,他沒明說,只是暗示道:「先前你問我能否將壓
制自己的封印吞了,我認為可以一試,所以又化出一道分身與本尊一同應付那封印,
加上內部有我所設的法術同時消耗它的力量,裏外夾擊。這幾日來,封印的力量被
削弱很多,施術者似乎還沒察覺到什麼,再過不久我就能擺脫它了。」
  「那太好了!」
  明蔚接住開心撲過來的小羊,欣然注視這少年真心為他憂喜交替的所有表情,
這都是他的,是他所想要的。只不過他的心沉寂太久,不時會擔心這是場夢,和小
羊一同悲喜的日子,時常也像夢一般,有層霧籠住,風一來就會被吹散,不安的人
不僅僅是小羊,他也一樣。
  明蔚沒攔住小羊的手,小羊偷喝了他的酒,還笑著對他打了一個酒嗝,他拍著
小羊的背無奈念道:「喝得太急了。不過要是你真的和我長久在一起,往後也無法
像個凡人那麼過日子吧。」
  小羊眨著燦亮灰眸覷他,笑說:「我不怕那些,只要不痛不髒就好。」
  「你只怕這兩樣?可你以前也沒少疼過。」
  「所以我以後都不想再受這種罪啦,不管是身體的,還是心裡的,我只怕痛還
有髒。但是只要有你在,你會像月亮一樣照著我,哪兒都不髒了。」
  明蔚默默思忖了會兒,沒忍住問他說:「為何說我是月,不是太陽?」
  「太陽沒辦法睜著眼睛看啊。」小羊又偷喝他一口酒說:「月亮的話,想看多
久都行,也看不膩。自古多少人愛賞月,我也想賞你千年萬年,萬萬年。」
  「你這話真是……」明蔚從不曾臉紅,體質如此,但小羊還是瞧出他有些害羞,
衝著他微笑,他拿開了酒杯無奈笑說:「不能再喝,你醉了。」
  小羊的身體才剛康復不久,喝酒易醉,但也沒有醉得迷糊,只是比平常更容易
說出心裡話。明蔚知道小羊很想早點下山玩,隔天一早就收好東西,將木屋變回原
來的小船收著,準備啟程。
  他們快到山腳就開始改以步行,參天寒林的景色被凋葉林取代,上午天氣還算
晴朗,下山後就開始飄雪,好在他們到一處叫滕煌的城鎮找到旅店入住。滕煌這座
城鎮不算大,卻因為有個大港灣,往來商船及漁船都會在這裡停泊,是東北方百惠
國很富庶的地方。
  明蔚把輕簡的包裹擱在一旁,多數東西是收在小羊的儲物袋裡,小羊倒水給他
喝,很快的店裡人就把剛才叫的飯菜端上來。小羊把身上僅有的零錢賞給對方,關
好門走回桌邊說:「沒錢了,還好帶了些靈礦,這裡應該也有能用靈礦兌錢的鋪子,
吃完東西我出去一趟。」
  「我去就好。」
  「還是我去吧,我也想逛一逛。」
  「那一起去看看。」
  小羊笑應:「好啊。」
  旅店裡的吃食簡單,他們草草吃過東西就出門,滕煌鎮是不少富商發源處,也
有很多錢鋪、當鋪,他們很快就兌好了一些錢,漫無目的在街上逛。此時雨雪停歇,
只是路面有點滑,街道上恢復原有的熱鬧,小羊對什麼都感到新鮮好奇,很自然往
人多熱鬧的地方走,隨行的明蔚施障眼法讓人看不出他異於凡人的外表,但他那張
臉還是招惹不少人注目。
  小羊也察覺這點,笑說:「我怎麼覺得路越來越擠了。」
  明蔚沒開口,心識傳了意念問他:「乾脆我先撤了分身,像從前那樣依附在你
身上好了。」
  「不要啦,我難得和你一起出來散心。」小羊拉著明蔚進一家店鋪暫避人潮,
店裡賣許多漆器和陶瓷藝品,也有茶碗和各種酒具。他認真逛了起來,最後什麼也
沒買又走出去。
  明蔚說:「我以為你會送我酒具。」
  「哈哈哈,那些不好隨身帶著。」小羊不是不想送,但那店裡賣的都是一些易
碎物,他覺得明蔚也沒地方擺著欣賞,帶了又怕損毀,所以還是不送那些東西了。
  「我錢也不多啊。」小羊半開玩笑的說:「將來下山後我得努力攢錢了,雖然
你不像凡人那樣需要吃東西,穿的用的也要有。」
  明蔚嘴角微勾,聽少年勾勒他們將來可能有的生活。他不曾想過要依賴誰,但
是小羊想照顧他的心意讓他很高興。動心就是這種滋味吧,如履雲端的感覺很不錯,
飄飄然的,回神時他已經被小羊拉進一間繡坊裡,不少女子在圍觀他們。
  「你要買布?」明蔚輕聲問他。
  小羊搖頭:「我想訂做些東西。你跟我一起挑繡樣吧。」
  繡坊主人看明蔚相貌不凡,親自出來接待,給他們介紹了不少時興的繡樣,不
過小羊身上實在沒那麼多錢,最後兩人只買了帕子就離開。逛累的兩人去茶館歇腳,
叫了些果子吃,小羊嚼著果子忽然發笑:「你有沒有看到剛才繡坊主人的臉色?」
  「嗯。」
  「可能誤會你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子弟。哈哈哈。」
  「是他們自己要亂猜。」
  小羊笑了會兒,跟他說:「不過我現在只能買條帕子給你,你別嫌棄我。」
  明蔚淺笑:「我要的又不是那些身外之物。」
  「那你是不稀罕囉?」
  「你給的我都稀罕。」
  小羊把買來的手帕攤開,他將繡有梅花的帕子贈給明蔚,後者拿在手上打量,
他笑說:「綠萼青枝,冷蝶宿梅,清雅高潔的感覺很適合你。」帕子上的淡色梅花
宛如層疊冰綃,小羊一看就覺得像明蔚高雅又美好的樣子。
  明蔚看著少年拿到手裡的另一條帕子說:「還以為那是給我的,梅花是你自己
留用的,原來不是?」
  「梅花是給你的,你把它當成我收好。這個竹雪寒月是我的,我把這個當成你
收著,這個繡的感覺也像你。」
  「又像我?」明蔚微笑。
  「是啊。怎麼這樣奇怪,我現在看什麼都想到你?」
  「呵。」
  小羊喝了口香片,把嘴邊吃點心沾上的碎屑抹淨,靦腆瞅著明蔚說:「我可以
做你先前作的那種事麼?」
  明蔚微笑迎視他,明知故問:「哪種事?」
  「刮鬍子那會兒的事。」小羊話講得十分含糊不清,低著腦袋蘊釀了會兒,他
看明蔚的神情應該不是拒絕,所以鼓起勇氣繞過桌子,捧起明蔚的臉撲上去吻。可
是他太緊張了,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攻擊,嘴巴撞上對方的唇,怎麼說都有些疼,
他聽到明蔚好像笑出聲,但他已經沒敢再試一遍了,趕緊摀嘴縮回原位端杯喝茶。
  明蔚摸了下自己被碰撞的嘴巴失笑:「真是衝動,你不疼?」
  小羊紅著耳根搖頭,雖然不疼,但腦袋很暈,都不曉得自己剛才有多蠢,浪費
一個大好機會!
  他們休息夠了又回街上,小羊幼年就住進深山,成天面對的除了山就是山,偶
爾和同門下山也是到比較偏僻的村鎮,還沒見識過像滕煌這樣繁華的地方,所以瞧
什麼都覺得有意思。這天碰巧有廟宇舉行祭典,廟外搭了戲台,周圍除了原有的店
鋪之外還來了不少攤販,比平常還喧鬧,小羊被戲台上的表演吸引過去,穿梭在人
群中,回頭望卻沒見著明蔚身影。
  他心想明蔚大概不愛這樣擁擠的場面,那麼大的人了也不可能走丟,至少元神
還在不遠處,因為彼此間總有契約相繫,故而他沒有多擔心,繼續貪看眼前熱鬧。
  只不過這裡的戲曲他不是很懂得欣賞,站了會兒就打了三個呵欠,分心和經過
的攤販買點心酥邊走邊吃,退到戲台邊的人群外圍,舔了舔嘴邊酥餅屑忖道:「這
是去哪兒了?是不是去安靜的地方?」
  小羊沒在心裡喚明蔚,偶爾讓彼此稍微離得遠些也好,說不定明蔚也有想獨處
的時候,於是他又逕自在街上蹓躂。逛街逛到一半,他站在喧囂的街道中央發愣,
彷彿在他很小的時候也經歷過這些熱鬧的景象,只是記不清了。
  俗世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新鮮有趣,他對這些並非全然無知,只是那段記憶過於
遙遠,現在就連娘親的樣子也很模糊,這讓他迷惘不安,他不覺得自己很無情,可
是為何才幾年的歲月就記不清母親的模樣?
  難道是他逃避了太久,只想沉溺在快樂的事物裡,不願意去回想被娘親拋下的
事?
  他在大橋上發愣,吃完點心就走到橋下,隨意繞進了相較幽靜的巷子裡散步,
默默算著他和明蔚在秘境過了幾日,人間又是什麼日子。此時正逢春節,所有人忙
也忙得歡喜,可是他和明蔚卻無法與親友團聚。
  他很想念周諒,也不是不想念爹跟藍師兄,只不過後者帶來的壓力讓他不想面
對。就在這時他聽狹窄巷弄隱約有些壓抑的喘息與交談,沒有多想就躍上附近一棵
老樹尋找聲音來源,無意間撞見某戶宅子的庭園裡有男女在涼亭裡偷情。
  至於為何知道是偷情,因為小羊不小心聽到那對男女的交談,他們趁家裡人在
前堂熱鬧,跑來屋後偷情尋個刺激。小羊面無表情,實則內心頗受衝擊,亭中男的
壓著女的行淫還說了好些葷話,女子叫聲越來越軟,小羊不覺紅了臉,但仍好奇繼
續偷窺。
  眼前忽然一黑,一隻大掌矇住他雙眼,要不是立刻認出是明蔚的氣息就差點出
手反擊了。明蔚在他耳邊說:「別看了。」
  小羊起了心思想逗明蔚,故意說:「正精彩呢,不如一起看?」
  「你不害臊?」
  「他們不害臊,我為什麼要害臊?你會害臊?」
  明蔚拿開手,改將少年抱下樹,兩人翩然落到牆外,他對小羊說:「我不想要
你看別人。」
  小羊輕輕哼笑:「行吧,以後只看你。」
  「正經點。」
  「我很正經啊。」小羊追上轉身走開的明蔚,拉他袖子哄道:「生氣啦?難道
笑就是不正經了?我就是好奇才多瞧兩眼罷了,以後不看啦。你別氣了。」他一路
哄著明蔚回旅店,還買了糖水、鮮花送明蔚,明蔚早就心軟,把糖水遞給小羊喝,
再把花插瓶整理好。
  小羊小心翼翼的問:「你還氣麼?」
  「我沒氣你,只是不喜歡你看那些污了眼睛的東西。」
  「唔,可書裡都說吃和那件事是人的天性,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反正不關我的
事。還是說你特別討厭那些事?」
  明蔚看著他像在思量該怎麼講,半晌才說:「你太小了,不宜接觸。」
  小羊嘴抿成一線,又提他年紀輕,但是只能認了。
  明蔚說:「今後我還是會忍不住這樣管你,而且我也沒有你所以為的那麼好。
你真的甘願就這樣和我在一起?」
  小羊微笑說:「說得好像我們不該這樣?是你屈就還是我屈就了?我也沒有要
你改變什麼,而且你管我也是關心我嘛,但要是牽扯到本性的話,我也未必改得了,
你不會因此勉強我不是?所以沒有什麼甘願不甘願,是你情我願的事。」
  「嗯。是這樣沒錯。」明蔚對小羊溫煦淺笑,提醒道:「你才剛擺脫詛咒,身
子虛乏,該早點歇下。」
  「啊?太早了吧,天都還沒黑啊。何況我今天才吃一餐。」撇開額外的點心不
論的話。小羊不情不願被帶到床上就寢,明蔚繼續說:「你在潢山那樣的靈地修煉
許久,吃的也是靈氣滋養的飲食,俗世之物吃多反而容易令你疲累,一餐也夠了,
含著滋養補體的丹藥睡吧。」
  小羊躺下就被餵了一顆細小藥粒,光是含著它就感到清涼舒服,他問:「怎麼
有這個?」
  「方才離開一會兒拿靈礦去交易的,稍有道行的方士都會煉這種普通丹藥,沒
什麼好奇怪。」
  「哦,原來人間也有啊。」小羊闔眼休息,解除詛咒以後他特別容易疲倦,明
蔚說他就如同大病初癒一樣,得養好一段時日才能真正恢復健康,現在心神較為耗
弱是自然的。也因此他睡著的時候比醒著還久,和常人作息有些不同。
  小羊睏了,瞇起眼去撈明蔚的手,明蔚坐在床緣看他入眠,他翹起嘴角小聲說:
「我想親你。」
  明蔚面上還是那樣平靜,眼底泛著柔情笑意俯首湊近,讓小羊抬頭就能輕易碰
觸他的臉,小羊的指腹小心翼翼擦過他的鼻樑和面頰,指尖若有似無由唇角描畫至
耳朵,像羽毛撓在他心尖上,他呼吸略沉,難得有些耐不住性子往少年頰上輕嘬。
  小羊微微蹙眉,赧顏說:「是我要親你。」
  「嗯。」
  小羊輕快在明蔚嘴上碰了下,嘴上什麼都沒嘗出來,卻已是滿腔蜜糖般的甜,
俊俏小臉全然掩不住笑,得意又歡喜。
  明蔚就守在床邊望著小羊的睡顏,眼神溫柔,他知道小羊是情竇初開,絲毫不
會任何調情花招,純粹得令人想珍惜,但不代表小羊什麼也不懂。
  他也曾以為小羊的單純好懂是因為所處的地方不複雜,來來去去不過都是那些
人,修煉法門雖多,但過程枯燥,所以這孩子心思不多,但後來相熟就瞭解小羊展
現給他看的這一面貌是因為信賴。
  靈素宮的生活儘管單純,可是人多就少不了要察言觀色,小羊並非全然天真毫
無心眼,只是懶得去計較跟在意旁人的眼光和心思。
  看著單純自然的事物,也有其複雜的一面,就像一棵樹是怎樣長成的,又是如
何開花結果的,其實都不盡然是那麼順利簡單的過程,明蔚知道小羊只是把那些複
雜的事看淡而已。越是這樣,就令他越在意,漸漸也變得心疼這少年。
  想起小羊說過看著他就像賞月,他無聲揚起淺淡笑痕,神情柔煦低喃:「千年
萬年麼……小孩子,做的夢也特別大。」
  旅店外颳起一陣又一陣大風,窗子被吹得發出響聲,有一道凌厲妖氣迅速瀰漫,
這股妖氣讓明蔚感到有些似曾相識。他起身在床邊施了一道結界,轉身化作一團冷
白如霜的光點透窗飛到外面追查妖氣來源。
  城關外有一大片竹林坡地,寒風凜冽吹落枝葉上覆砌的霜雪,明蔚在這人煙稀
少的地方就不必用障眼法偽裝自身的白髮藍眸,在他面前數丈外現身的高大男人正
是宋繁樺。
  宋繁樺曾經魁梧厚實的體魄在長年不懈的鍛鍊下變得更精悍,更像一頭在風霜
中傲然孤立的狼,而族人盡滅的他也的確是頭孤狼了。
  明蔚和這位舊識在寒風裡相望良久,不用問他也知道宋繁樺是來找小羊的,但
宋繁樺肯定沒想到他也在這裡,所以他不意外的從對方眼中捕捉到錯愕、詫異的情
緒。
  久逢舊識,宋繁樺看對面那狐族還是老樣子沒變,疏離又難親近,即使是他釋
出的妖氣也被遠遠排除在外。世人常說白眼狼養不熟,不過他覺得明蔚比自己更適
合這些講法,相識再久還是有些捉摸不透對方,但這種感覺如今卻也熟悉到令他想
笑,他問:「你怎會在此地?」他說完頓了下,猜測道:「難道你和靈素宮那孩子
有什麼關係?」
  明蔚態度閑適的眨了下眼,避重就輕說:「該說是你的鼻子靈,還是盛如玄的
消息靈通,或是他那面寶鏡發揮了作用?」
  宋繁樺咧嘴,露出尖牙笑了下,同時也張開利爪顯現出妖異姿態,竹林裡颳著
非比尋常的風暴,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講,他長久以來的矛盾和情緒都需要先與之鬥
一場來發洩才行。
  明蔚挑眉:「想討打?」
  「誰討打,難說。」
作者: talantalanta (平凡是麻雀)   2021-09-21 01:19:00
啊啊啊要打起來了!周諒和姚叔的互動好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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