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您的安全，請確保您在一個有隱私的環境中通話。我們有案主在這第一步就失
敗了。」輔導員K用官腔的滑溜語調說著。
　　鄧清善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陳方源，還是走到房間另一角的廁所裡關上門。「好了，我
準備好了。」
　　「那這邊先跟您介紹一下，我們是受官方委託承接死後事務的公司。您因為機率的關
係，所以死後被隨機委派成為官方的平行世界維護專員。我們公司的任務就是協助您完成
維護的事務。」
　　老實說到這個地步，還能有什麼東西是不能接受的，甚至也不知道有沒有別的選擇。
　　「不好意思，可以……退出嗎？」
　　「很抱歉，沒有辦法退出。這是隨機委派的任務，您往後會視狀況維護數個平行世界
。但是也要恭喜您，如果順利地完成所有委派的案件，會擁有相應的報酬。例如您能夠決
定，自己是否要在原本的身體上奇蹟復活；或者是您可以選擇在其中一個平行世界中留下
；或者您也可以選擇『投胎保證方案』，為您的來世打造光明的未來。」
　　「那如果失敗了怎麼辦？」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下，「幫您詢問一下喔。」然後又開始播放歡樂的來電答鈴。這
音樂越聽越讓鄧清善害怕。他根本就是死了也不得安息，還要被強制勞動一樣幫「官方」
做牛做馬。況且，這個死後事務公司也聽起來也一點都不可靠，甚至很可疑。
　　歡樂到毛骨悚然的來電答鈴終於結束。「喂，幫您詢問好了，失敗的話好像就是隨機
轉世這樣。但也有例外，如果是和重大超自然意外有關的失敗事件，也可能導致所謂的魂
飛魄散。」
　　鄧清善想著到底什麼是重大超自然意外。「那怎樣叫失敗？」
　　「嗯，就是沒有達成維護目標。例如您本次的維護目標，就是要將事態發展導向『陳
方源成功報仇，致隆哥於死地』。」輔導員K好像正在查看某種資料，停頓了一下繼續說
：「您這次的任務沒有很複雜，請放心。稍後膠囊會透過睡眠時間生效，將陳方安的記憶
交付給您。過程會有點不適，麻煩您忍耐了。」
　　鄧清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片刻後才默默地問，「所以陳方安本人呢？」
　　輔導員K似乎又查看了一下資料，說：「陳方安當天在火車上猝死了喔，心臟相關的
疾病。」鄧清善其實沒有那麼想知道陳方安怎麼死的。不知道為什麼有點難過。
　　「還有想詢問的嗎？」
　　鄧清善明明覺得有無數的問題想要提出，但腦中卻一片混沌，只好答道：「沒有了…
…」
　　「那之後麻煩和我們保持聯絡，會隨時輔助您的任務。」然後輔導員K就無情地掛斷
電話，留下鄧清善絕望地抱著頭坐在馬桶上。
　　等到他終於躺上床，又睜眼瞪著天花板好一陣子，才勉強入睡。睡眠品質很差，因為
他好像連續不斷地做著不甚清晰的夢，每個夢境都很真實，讓他覺得自己會醒不過來。他
快要被夢境淹死了。他像是在黏稠的夢境之海裡面泅泳，海浪一波接著一波往他身上打，
他完全沒有半點抵抗的能力，只能讓自己筋疲力盡地被沖刷，期待自己可以從中脫身。
　　無數個夢境之間，他拼湊出了這對姐弟深陷在怎樣的麻煩當中。這對姐弟自從十幾歲
輟學之後，就流浪在社會的角落中；幾年前，姐姐陳方源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薪水很好的「
工作」，也就是現在這個，做了一陣子之後把弟弟也拉來一起工作。因此他們現在隸屬於
同個組織底下，以他們的身分，他們能接觸到的最有權力的人物就是隆哥。
　　陳方源原本以為可以做幾年賺夠錢之後，就和弟弟一起乾淨俐落地脫身。不過，隆哥
非常中意陳方源，中意到陳方源感到困擾。平常上班已經夠累了，有時候休假日還會被要
求服侍隆哥、陪他一起出去吃飯或是喬事情。礙於隆哥是店的老闆，組織中有權勢的人物
，陳方源不得不遷就他。
　　嘗到甜頭後，隆哥更加得寸進尺，甚至到了陳方源必須半受脅迫地跟他上床的地步。
陳方源無法拒絕，她如果拒絕了，自己和弟弟都不會有好下場，他們已經深陷到難以脫身
了。長久以來陳方源都是獨自承受這樣的壓力，累積了龐大的痛苦。她不敢告訴個性衝動
的弟弟，怕他會做出難以收拾的事情。
　　陳方源在毫無出口的困境當中掙扎，直到某一天陳方源開始無意識地自殘。陳方安不
停逼問她的處境，她才被迫坦承自己與隆哥的關係。陳方安馬上拿了刀子就要去砍隆哥。
陳方源的狀況，隆哥的左右手李淳是知情的，而且似乎同情陳方源的遭遇。
　　李淳當天剛好來探望請假多天的陳方源，就碰到了拿刀子要衝出去的陳方安。李淳試
圖阻止陳方安，結果就被失去理智的陳方安砍了好幾刀，受了不輕的傷。砍人這件事瞞不
過隆哥，最終還是被知道了。素來陳方安和李淳就不合，才把砍人的理由混過去。陳方安
砍人之後，立刻逃到濱海小村莊的老家避風頭，過了好一陣子才搭火車回來姜城。鄧清善
來到這裡的第一天，也就是陳方安「回到姜城」的第一天。
　　醒來之後，鄧清善最大的感受是整個人像是被丟進洗衣機裡面洗過一樣。陳方安的記
憶整組植入了腦海，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裡面裝滿了別人人生中的一切雜亂又龐大的瑣事。
這些記憶，又只有那麼一小部分是對他而言派得上用場的。
　　至少，有些疑惑被解開了，像是陳方安砍人的原因。現在，他要依輔導員的指令為陳
方源報仇，把隆哥殺了。
　　晚上，他又準備和陳方源一起去上班。一身白色小禮服的陳方源雙手支在洗手台上，
臉靠近鏡子不知道在端詳著什麼。
　　「姐，出門囉？今天我來載你吧？」鄧清善收拾妥當，邊穿鞋邊問廁所裡的陳方源。
　　「不准你騎我的車，你一定會把車撞爛。」陳方源警告。鄧清善回想了一下，陳方安
好像還真的有撞爛過陳方源的車過。「欸，你覺得我看起來怎樣？妝還可以嗎？」
　　鄧清善看不出個所以然，只是覺得哪裡好像怪怪的，皺著眉頭又看了兩眼才說：「你
氣色好差。」那種奇怪的感覺是，就算陳方源用心地畫了妝，她的皮膚還是透著一股灰敗
的顏色。
　　陳方源聽完，又轉頭看了鏡子，嘀咕著：「失血啊……」
　　鄧清善勉強聽到陳方源說了什麼。「姐，你為什麼要吃藥啊？」他感覺他有義務要問
個清楚。
　　陳方源還是看著鏡子，沒有回答，然後才終於說：「你也太笨了吧。」鄧清善瞥了一
眼鏡子，才發現陳方源竟然在哭，而且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