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清善心想不妙，這個人八成是林秋澄。他快步跑出櫃檯擋下那個人，特別觀察了一
下遮得快要什麼都看不到的臉，果然沒錯。原來這樣的人就是大明星啊，第一次在現實生
活看到這種類型的人。
　　「哥……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很忙嗎？」鄧清善小聲地問。
　　「嗯，剛好有空，就來看看你。」林秋澄竟然像是有點侷促，「你下班了？」
　　「還有一小陣子才下班，你趕快回去忙吧。」鄧清善覺得有點怪，林秋陽記憶裡的哥
哥雖然也偶爾會突然來找他，但是態度不像現在這樣。
　　許群剛好從地下室搬了書上來，看到林秋澄就小聲驚呼了一下：「咦，陽陽的哥哥來
了？來等他下班啊？」
　　林秋澄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回答：「剛好來看他啦，這個甜甜圈你拿回去吃吧。」說
著就把其中一個紙盒放在櫃檯上。
　　「大家一天到晚都在餵食店員欸，謝謝啦！」許群把書放下來，對鄧清善說：「你哥
都來了還不下班？店裡我來顧就好了。」
　　鄧清善思考著林秋陽在這情況會怎麼做，以他單純又開朗的個性，應該是會這麼說：
「哇……真的嗎，太感謝了，那我要下班了喔。」然後伸手拿起自己的背包，就要推著林
秋澄離開租書店。「哥，要來我這邊坐一下嗎？」
　　林秋澄遲疑了一瞬間，鄧清善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再加上想起來跟阿月約好了在樓
下見，今天讓他搬進去，總不能讓他們三人共處一室。
　　「今天怎麼突然就願意讓我進去參觀了？」林秋澄語氣像是開心又疑惑，鄧清善緊張
地仔細回想才發現其實林秋澄從來沒有進過林秋陽的頂加。難道是因為那貼了一整個房間
都是的海報？
　　「沒空的話也沒關係啦，你忙你的吧。」
　　「我今天接下來都剛好沒行程。」林秋澄很認真地看著鄧清善的眼睛，「我送你回去
吧？」
　　「我的腳踏車……算了，丟這裡好了。」鄧清善不想面對林秋陽被揭穿是瘋狂粉絲的
那瞬間，但也覺得再拒絕下去好像會很奇怪，只好硬著頭皮說：「好啊……難得你有空來
看看。」
　　正要上車的時候，鄧清善眼角餘光看到有一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在巷子裡拍照，但也沒
有太在意。趁著被載的時候，趕快聯絡阿月叫他明天再搬進去。
　　鄧清善在門前站了一下，做好開門的心理準備才開始轉動鑰匙。若無其事地把林秋澄
請進門，開燈，然後跑去看烏龜，背對著林秋澄，不想知道他到底會對海報有什麼反應。
　　鄧清善小心翼翼回頭，看著林秋澄呆了一下，林秋澄這時候才把帽子、墨鏡、口罩全
部拿下來，露出了全部的臉。這個人果然是明星啊。那張臉和海報上面一樣俊秀，眼睛神
采靈動。林秋澄瞇著眼睛笑了一下：「謝謝你啊，林秋陽。」鄧清善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
，恨不得立刻撞牆。
　　突然手機震動了一下，跳出來一則通知。
　　「你被偷拍了。」鄧清善滑開社群軟體，裡面有林秋澄到白麒麟書店來找他的照片，
兩人都入鏡了。「你下次不要直接來我工作的地方啦。」
　　「你不是喜歡吃甜甜圈嗎？」林秋澄手上還是拿著那一大盒昂貴的國外品牌甜甜圈，
認真地看著弟弟，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被偷拍。
　　「喜歡。」
　　「不一起吃嗎？」
　　「喔，好啊。」
　　「那就好。」林秋澄看起來好像無所謂，卻好像有點委屈，讓鄧清善突然有點罪惡感
，還發現自己好像沒扮演好林秋陽。
　　泡好紅茶，兩人在矮桌前對坐，鄧清善吃了草莓巧克力的，林秋澄則是切了半個看起
來糖比較少的甜甜圈。
　　「你把臉遮成那樣，又穿黑色大衣，看起來就像是叫大家快來拍你。」鄧清善說完就
覺得說錯話了。
　　「好想不要被看到啊。」林秋澄倒是一臉脾氣不錯的樣子，撐著臉像是在思考，「你
今天心情不好嗎？怎麼了？」他很敏銳地察覺到了弟弟的異狀。
　　「嗯，就是，店裡最近狀況滿差的，有點開心不起來。也做了好久了。」鄧清善很快
地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其實怕得不得了，可能這就是演員的直覺吧。
　　「咦，你怎麼不跟我講，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沒講是因為你平常那麼忙，想說不太重要，不想讓你擔心。」鄧清善低著頭瞪著
桌上的紅茶，「其實是漲房租了，一直虧，店快做不下去了。」
　　「最近租書店的生意真的難做啊……你還記得我們家以前附近有一家嗎？我們以前放
學都會去那邊混。上次回家的時候，看到他們在出清了。」
　　「沒辦法啊，現在還有多少人會看實體漫畫啊。」鄧清善一講到這個就心煩，這種大
環境造成的困境，以他一人之力根本難以改變。
　　「可能要轉型吧，要賣吃的東西，然後經營社群之類的。」林秋澄捧著臉思考著，「
不過賣吃的好像早就有人做過了。」
　　「我說啦，你乾脆……」鄧清善馬上住嘴，因為覺得這樣講好像不太好。
　　「我乾脆？」
　　「沒事啦，我忘了我要說什麼了。」
　　林秋澄專注地望著鄧清善的眼睛：「真的嗎？」
　　鄧清善頓時覺得心理壓力大增。
　　「好啦，你乾脆……在我們店裡打卡算了。」鄧清善說完就覺得自己太無恥了，完全
就是在利用林秋澄。
　　「好啊，沒問題。我問一下經紀人就好。」林秋澄回答得很乾脆，馬上拿出手機聯絡
經紀人了。鄧清善良心不安地看著林秋澄，突然就苦惱了起來。他如果要借助林秋澄的名
氣讓租書店起死回生，總不能這樣吧。還需要跟阿月商量，也得要跟店裡的人討論過才行
。
　　林秋澄抬起頭，若無其事地問：「要叫晚餐來吃嗎？」鄧清善瞄了一眼他的手機，不
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開始滑外送軟體了。
　　他們晚餐送到的時候，鄧清善負責下去拿，他還沒有習慣又陡又窄的樓梯，所以走得
很小心。拿餐點的時候一面想著，他實在不希望林秋澄待在這，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麼讓他
很難輕鬆相處，可能因為不是他平常能接觸到的那類人，而且他又好像有很敏銳的觀察力
。
　　回去的時候看到林秋澄很專心地蹲在箱子前面看烏龜，烏龜也很專心盯著林秋澄看。
鄧清善放下晚餐，疲憊地倒在床上，懶得打擾林秋澄。結果竟然就這樣睡著了。感覺到動
靜才稍微醒來，發現林秋澄竟然在幫他蓋被子。
　　「啊，你醒了，抱歉。」林秋澄略帶歉意地微笑，「繼續睡吧。」
　　「現在幾點？」
　　「你睡了十分鐘而已。」
　　鄧清善喔了一聲爬起來，「不是要吃晚餐嗎？」
　　「我帶回家吃好了，你趕快休息吧。」林秋澄已經穿上大衣，正在把口罩、帽子和墨
鏡通通戴回去，「下次有空再來找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聯絡我。」
　　「欸，你過年會回家嗎？」
　　「我會排出時間。」林秋澄揮揮手向他道別，就自己開門出去了。留下空蕩蕩的一室
明亮，鄧清善坐在床上感到莫名的寂寞。變冷了，連棉被都是冰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
己突然會問那個問題。
　　以前過年的時候，鄧清善他爸會回家吃年夜飯，他弟也會難得回家。不過他不喜歡過
年，因為所有人都疏離得跟陌生人差不多。以前還跟弟弟最親，可是弟弟上大學之後，就
越來越不像是他能親近的人了。鄧清善不是喜歡獨處的人，但也無可避免地早就習慣了一
個人過生活。
　　其實他滿羨慕林秋陽有一個關心他的家人，也還有很多家人以外的人都自然而然地喜
歡林秋陽這個人。鄧清善坐在地上，就著矮桌慢慢吃著林秋澄點的清淡便當。他這時候才
發現，自己原來已經一無所有了，死了之後他就什麼都不是了。
　　手機響了起來，是阿月打來的：「喂？走了嗎？」
　　「走了。」
　　「太好了，我剛剛在便利商店裡面待了好久。」
　　「你不是回家了嗎？」
　　「懶得回去啦，再跟你說。」
　　穿著拖鞋，一邊發抖著跑到一樓把阿月接了上來。阿月今天綁了馬尾，似乎很滿意自
己的新造型，問了好幾次鄧清善他的造型好不好看。他只提了一個黑色的行李袋，還說他
洗過澡了，進門就直接撲在床上。鄧清善無奈地看著自在的同事，在床邊找了位置坐下。
　　「你覺得利用林秋澄來救白麒麟書店是可行的策略嗎？」鄧清善隨口一問，回味了一
下，覺得「利用」講得真難聽。
　　阿月翻過身，很直接地說：「很好啊。讓我們來好好利用他。」
　　「我覺得有點過意不去。而且我也不確定會不會有用。」
　　「有什麼好過意不去的？你在工作欸，你哪有閒工夫去管那麼多。你想好具體怎麼做
了嗎？」阿月坐起身，換上比較認真的表情。
　　「嗯，先讓他在社群媒體幫忙宣傳一下吧，可是這不是長久之計。」
　　「確實不是，我們最根本還是要改變租書店的經營方式，然後再借助他的力量推一把
而已。」
　　鄧清善苦悶地埋頭想了好一陣子，才遲疑地說：「如果讓林秋澄跟白麒麟合作，這樣
有賺頭嗎？」看到阿月皺著眉頭，鄧清善連忙解釋：「就是訪談他對童年時租書店的回憶
、還有跟白麒麟的關聯。在宣傳的同時我們就一邊做轉型。」
　　「你就那麼有把握林秋澄帶來的效益足以讓白麒麟存活嗎？而且如果他拒絕，」阿月
的手在脖子處比劃了一下，「那我們就完了。」
　　「果然還是不行嗎。」鄧清善頹喪地倒在床上。
　　「你可以問問看林秋澄啊，以他的人氣，我覺得有賺頭。但老實說我們該專心在轉型
上面，不然其他的都別談。」阿月邊講話還嘖嘖稱奇地環顧整個屋子，滿屋子的林秋澄都
露出燦爛的笑容。
　　一切簡直是前途茫茫。鄧清善把阿月丟在旁邊，自己去幫烏龜換水了，但因為不太熟
練，把烏龜抓起來的時候，差點被踢到鬆手，好不容易才心驚膽戰地換完水。換水時他全
程都在想著該怎麼達到這次案子的目標，神不守舍。
　　「可以吃嗎？」阿月指著桌上的甜甜圈。
　　鄧清善隨便哼了一聲當作答應，反正他也不喜歡吃甜的。
　　「你看一下手機，我把我想到的一些點子傳給你了。」阿月一邊咬著甜甜圈一邊含糊
地說，「明天店裡要開會，剛好可以跟大家討論看看。」
　　快速滑了一下傳來的文件，裡面列出了一系列從裝潢、賣飲料食物、周邊商品、主題
影展書展到社群媒體經營的大致計畫。鄧清善放鬆地想著，遇到有能力的同事真是太好了
。
　　「可是有資金嗎？」鄧清善看完之後，默默提問。
　　「你不用想那麼多，好好拉攏你哥就好了。」阿月朝他露出無奈的微笑。
　　明天還要上班，兩人就早早睡了。因為屋子實在是太小了，也沒有沙發，更不可能讓
阿月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結果就是兩個人要彆扭地擠在一張單人床上。鄧清善睡不著，睜
大眼瞪著天花板，感受到冰冷的被子因為另一個人的體溫而暖和起來了。後來漸漸意識模
糊過去，縮成一團往溫暖的地方靠過去。
　　但是半夜又突然醒了。因為發現阿月不但睡相極差，手還緊緊地環繞住鄧清善的腰，
拔都拔不開。鄧清善踹了他好幾下，阿月才終於鬆手，迷糊地翻身過去。心力交瘁的鄧清
善在心裡面罵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終於入睡。
　　早上梳洗的時候，阿月還沒醒，甚至叫不太起來。鄧清善眼看時間越來越緊迫，只好
用冰水沾濕毛巾丟到阿月的臉上。阿月大叫一聲掙扎著把毛巾撥掉，才看到鄧清善在旁邊
默默看著他。
　　「你知道你睡相很差嗎？」
　　阿月困惑地望著他：「哪會？我睡姿很優良欸，連翻身都不會。」
　　「你知道你昨天……」鄧清善覺得有點難以啟齒，沉默了一下才繼續說：「你昨天半
夜突然超用力地抱住我。」
　　阿月難得也沉默了一下。「你騙人的吧。」
　　「你什麼時候要去買睡袋？」鄧清善說完就不想理他了，自己去準備出門要穿的衣服
。
　　阿月跟在鄧清善旁邊鍥而不捨地解釋，一切都是因為他以前睡覺的時候都會抱一個大
型動物玩偶，千萬不要誤會云云。
　　鄧清善只是想著，被睡夢中的同事騷擾，算不算輔導員K口中的「太過密切的來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