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時更新。
三、
完全沒料到會聽見這名字,讓藺相如有些呆楞。茵茵自顧自地又把自家相如公子轉了一圈
,確定毫無瑕疵,才發現藺相如竟然還在發呆。
「相如公子,繆賢大人在等著了,公子?」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藺相如連忙朝女孩兒笑了笑,「啊,好的,我這就去。」他邊說邊轉
身、鞋尖踏上有些長的衣襬,一下子踉蹌了腳步。
幸好茵茵眼明手快扶著,她眼神有些怪罪地瞅著藺相如,「相如公子,您老是這般冒失怎
麼成?」
冒失?
藺相如笑了出來,他拍了拍新衣服站穩腳步,朝茵茵揮手走出門,「都成……都成。」
繆賢的筵席從上午便開席,賓客們陸續入座,很快填滿了繆賢特地為這次筵席擴建的庭院
。
像這般人聲鼎沸的場面,藺相如印象中只有年前年後的市集才會出現。雖說並非不願與人
交談認識,但藺相如選擇了一個比較不容易被發現的角落,靜靜地觀察著熙來攘往的人們
。
——沒見著他。
即使在那樣的混亂中,藺相如仍然一眼就看清,這裡沒有自己想見的人。
「相如,我的宴會可好?」
就在藺相如品嚐胸口那股淡淡酸澀失落的同時,耳邊也傳來問候。抬頭的瞬間,藺相如也
已經換上一張完美笑顏。
「繆賢大人。」
朝來問候自己的繆賢行禮,繆賢堆了滿臉笑意點頭,順勢執起藺相如的手,審視一般的目
光上下打量藺相如。藺相如始終保持微笑任由繆賢望著自己,好半晌,繆賢才滿意地點頭
。
「果然要茵茵在你身邊是對的。」繆賢非常滿意自己的安排,「那小妮子雖稱不上伶俐,
衣料打點和照顧人倒是半點不馬虎。」
這番對茵茵的評論,讓藺相如輕笑出聲,繆賢目光瞬間閃爍,他拉著藺相如,「我要人準
備了表演,來這兒坐,看得清楚些。」
藺相如乖巧地讓繆賢拉著、一路走到主位旁坐下。身邊立刻有人替藺相如遞酒水食物,藺
相如自在地吃喝起來。
底下無數目光,讓藺相如的心思無法完全專注在表演中。那些目光裡有多少純粹好奇、又
有多少可能懷抱著不同心思呢……
實在有趣,而刺激。
對於未來,藺相如並非不曾考慮過,既然繆賢大人給了自己如此大好良機,當然得善加利
用、才不至於愧對自己。
熱鬧的筵席持續至華燈初上,又是另一波高潮開始。藺相如藉口離席,他行禮如儀地向左
右顯要嘉賓們作揖致歉,一面向外頭移動。
直到離開院落、走出兩重門之外,喧騰聲已在身後模糊,藺相如才大大鬆了口氣。他毫不
怕髒、也不管規矩地就這麼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果然,很累。
離了人群燈火,就清晰感受到外頭寒意。藺相如抬頭望天,月光清冷照映在身上,藺相如
忍不住深呼吸。
寒冷空氣才通過喉頭、就讓他克制不住地猛咳了起來。
藺相如本能而痛苦地揪住自己衣領,同時用習慣的姿勢把自己蜷曲起來。唯有在這種時候
,藺相如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助、無力……與軟弱。
明知無力回天、可我……
「相如?是你嗎,相如?」
正當藺相如拼命想止咳時,後頭傳來自己實在不太想聽見的聲音。這讓藺相如忍不住有些
慌張。即使夜色蒼茫、藺相如光聽聲音與身形也認得出來,來人與自己同為繆賢門客,曲
重己。
在不久之前,曾經和曲重己針對當今社會各家思想利弊做了一番激烈的討論,曲重己年長
藺相如五歲、非但稱不上是契合友人,藺相如打從一開始,就直覺而本能地,並不想和他
有太接近的距離。
特別是那對眼神,總是讓藺相如有說不出的……
不舒服。
好不容易站起來,藺相如有些踉蹌而狼狽地往後退了兩步,同時勉強擠出笑容,「重己兄
。」
「怎麼咳成這樣?」
看藺相如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張在月色照映下更顯剔透白皙的精緻小臉,看得曲重己驚
豔不已。
從未曾看過藺相如這副模樣,該說他年紀雖輕、卻總是背脊直挺,待人接物時態度也從不
扭捏、毫不畏懼。看似柔順、實際說上話來卻是氣勢逼人,對人總是和善微笑,卻總有種
令人難以接近的感覺。
原本就已經對這容貌清麗的少年十分感興趣,卻又始終找不到切入點。今日筵席中,曲重
己始終在注意著藺相如,或者該確切說,打從繆賢大人拉著藺相如在主位旁落座後,藺相
如也成了本次筵席的焦點。
畢竟,區區一介布衣門客,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就得到了繆賢大人如此看重與寵愛,任誰
都會想弄清此人究竟什麼來歷。
也正因如此,更讓曲重己得以明目張膽地、只瞪著藺相如瞧。在他看見藺相如藉故離席、
隻身來到偏門之外時,就忍不住尾隨他一道來了。
藺相如還停不了咳。
望著這樣的藺相如,曲重己嘴角不由自主泛起一絲笑意,他關切地伸手去扶藺相如,「咳
成這般不成,來、我房間就旁邊幾步路,我先扶你去休息,外頭實在太冷了。」
曲重己手才碰上自己肩頭,藺相如就忍不住閃躲,「不、重己兄,相如沒事、……」他連
忙推拒、曲重己卻沒打算放棄。
「都什麼樣子了還逞強?」曲重己伸手,不過輕輕出了些力、藺相如就已經踉蹌被扯進他
手臂裡。雖然整齊地束起了髮,但藺相如人就湊在自己鼻尖,清新髮香撲鼻而來。
於是興奮,失控。
藺相如驚慌是真的,他知道自己與曲重己無論氣力或身形都差上一大截,無論如何是抵抗
不了他的。但若他執意不肯放手……
藺相如邊奮力扭動著與曲重己拉扯、試圖掙脫,邊探手入懷,摸到他從不離身的匕首。
——只是,若在這兒傷人,那麼恐怕所有一切可能的未來,都會就此煙消雲散了吧。
好難堪啊,堂堂男兒卻像這般讓人用強、無力抵抗。這要是讓人看見傳出去,不知會成什
麼樣……
藺相如閉上眼,握緊了小刀、同時下定決心。
在那瞬間,藺相如感到強抱著自己的力道驀地一鬆。
「人家都說了沒事兒,大哥又何必硬要?」
「唔啊、啊啊……」
身後傳來曲重己明顯驚慌地叫喊,因為他突然放手的緣故,藺相如來不及收力、就整個人
踉蹌往地面跌了下去。想避也避不掉,藺相如只來得及抬手護住頭臉,希望能夠降低一些
傷害。
卻沒想到,跌進了一副寬厚胸膛。
「沒事吧?」
——我記得……
「方才真是好險呐,不過、你也太沒戒心了些。」
——這宏亮卻溫潤的嗓音……
陌生,卻又如此熟悉的氣息。
我記得,我記得,我始終記得好清楚。
在那個下著雪的河岸邊,在那個冰塵飛揚的蹄聲裡,這溫暖、這氣息和這聲音,我始終、
始終記著……
是你。
在意識到來者何人時,藺相如始終緊握著匕首的手這才放鬆下來,小刀噹啷一聲掉落在地
上。隨著一股大力,藺相如站了起來,只是咳嗽非但無法停止、經過剛才那陣激烈扭打,
反而更加劇烈了起來。
雖說有收到繆賢的邀請,但每日例行的訓練,讓廉頗一直到這時辰才總算到場。雖然這兒
並非正門,但本來已不是準時入座,走偏門倒也不致失禮,加上廉頗本就對禮數嗤之以鼻
,根本也沒打算在意這點兒小事。
沒想到才繞過偏門,就碰上這小騷動。
從廉頗眼裡,他看見的是一名穿著瀟灑的清瘦少年、讓另一名男子緊緊扯在懷裡。本以為
只是筵席中醉酒後的胡鬧,但少年明顯掙扎的模樣、卻不知怎麼地,讓廉頗胸口莫名一股
衝動,還來不及想清楚,就已經出手了。
曲重己被身負怪力的廉頗單手就抓拋了出去、重重掉落在門邊,疼痛讓他瞬間就暈了過去
。廉頗還來得及把踉蹌跌下去的少年撈進懷裡,利器落地聲,讓廉頗在邊抱怨時、也邊朝
下確認。
見到那把亮晃晃的匕首,廉頗相當訝異,而令他更驚訝的,則是手裡藺相如的舉動。
明知道自己是來幫他的,這少年也還根本止不住聽得都疼痛的咳嗽,卻仍努力地想離開自
己胸口、打算只靠己力站穩。
這孩子硬氣啊……
廉頗挑眉,饒富興味地鬆開手,藺相如邊咳、邊又踉蹌地跪倒在地。廉頗跟著在藺相如身
邊蹲了下去,他想了想、決定伸手,向前輕輕掩住藺相如的口鼻。
藺相如瞬間想閃躲,廉頗的另一手也已經按上藺相如的背、彷彿哄孩子睡似地輕輕拍撫,
「慢點,慢慢來,吸氣輕些。」
廉頗低沉的嗓音、加上刻意輕柔的語調,讓藺相如下意識地便照著做了。而摀住了口鼻之
後,吸進的也不再是那般寒冷溫度,加上廉頗按著自己背上的溫暖掌心,藺相如這才好不
容易漸漸止住了咳。
「好些了嗎?」
廉頗有些擔憂,怕自己抽手會讓這少年又一下子接觸太寒冷的溫度,於是他伸手拉下自己
的披肩,從頭蓋住了藺相如半張臉,「應該會好些,站得起來嗎?」
廉頗先站了起來,而後朝藺相如伸手,藺相如還在喘,他搖頭。
既然能自己來,就沒有必要選擇被幫助。
沒想到被拒絕,廉頗挑了挑眉,他雙手抱胸,看著藺相如自己站了起來。連臉都被自己披
肩蓋住的藺相如,只有那雙望著自己的眼眸,在皎潔月色裡,晶瑩透亮地閃動著。
突如其來的悸動撞進心口,撞得廉頗竟然感覺呼吸一滯。
「多謝將軍援手。」剛才那陣劇烈的咳嗽,讓藺相如說話聲音都沙啞了。他朝廉頗行禮,
廉頗揮揮手表示免了。胸口心跳有些失速的感受,讓廉頗滿心都是對藺相如的好奇,他彎
腰、先藺相如一步地撿起了地上的小刀。
「唔……」看廉頗的舉動,讓藺相如有些心慌。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在這種場合、攜帶這
類東西。自己並非武將、隨身帶武器這類物品本就突兀、這下子……
廉頗興味盎然地端詳手裡的匕首,「你知我是誰?」
藺相如眨眨眼,「廉將軍聲名遠播,家喻戶曉,自然是知道的。」聽見藺相如這麼說,廉
頗哼笑了一聲,「我的意思是,你曾見過我?否則怎能一眼就認出我是誰。」
感覺自己呼吸順暢了許多,藺相如這才將廉頗蓋在自己頭上的披肩拿下,於是也遠離了他
的氣息。
——濃重的,失落。
在月色裡,廉頗望著藺相如緩緩朝自己仰臉,直到他清晰看見這少年的模樣,廉頗才又一
次忍不住,微微屏息。
那並非女子容顏般柔弱愛嬌,而是精緻、……清秀。
這已經是廉頗腦中搜索出能形容的詞彙極限,但這張臉、彷彿曾在某處見過……?
看廉頗的神情,藺相如也猜出一二,他微笑著偏頭,「在下的確曾與將軍有過一面之緣。
」
廉頗歪頭,藺相如才繼續說:「前月在城郊騎射場附近,將軍曾出手幫了在下……」
「啊!」藺相如這麼一提、廉頗才想起,在那個下著雪的午後、自己的馬差點撞上一名少
年,當時還將自己的大氅送給了他。
那時因為暮色蒼茫,沒能留意少年的長相……廉頗有些訝異地望著藺相如,「原來是你。
」
「在下藺相如,多謝將軍當時出手相助。」藺相如再次向廉頗行禮,廉頗嘖了一聲,「禮
就免了,那時是我不對,讓馬跑得太快、還差點撞上你……」
月色照亮了藺相如的面容,他臉色蒼白得催逼出廉頗胸口某種莫名的衝動,以致於廉頗完
全沒能多想地伸出手,就輕輕端起藺相如削瘦的下巴。
怎麼也沒料到廉頗會有如此舉動,藺相如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他看著廉頗朝自己
彎腰、低頭,靠近得幾乎能夠呼吸到他的呼吸。
「你臉色很不好,別待在這兒吹風了……」廉頗細細端詳著手裡這張精緻的臉輕聲說,藺
相如感覺自己別說出聲、就連呼吸都無比艱難。
他難掩窘迫的稍微偏頭,「廉將軍、請……」
直到藺相如出聲,廉頗才猛然驚覺自己的舉動似乎不太適切,他放開手、拉開了兩人間的
距離,藺相如這才有種總算得以呼吸的錯覺。
——胸口的鼓動,則高漲到讓人幾乎……
……暈眩。
廉頗大手一翻,藺相如的匕首躺在他掌心、在月色裡閃爍著銳利鋒芒,藺相如抬頭望著至
少高了自己一個頭以上的廉頗,看見他咧嘴笑了。
「你的,收好。」
「多謝將軍,但、……」
廉頗眨眨眼,看似隨手地按了按藺相如的頭,「你的確需要這玩意兒防身,不過好歹有點
戒心,少像這般落單。」
藺相如捧著小刀低頭,「相如知道了。」
「啊啊、餓了餓了,裡頭筵席還繼續吧?」廉頗用力伸展了一下身體、而後大聲問,藺相
如笑了起來,「繆賢大人叨念著將軍沒到、主菜還沒上呢。」
廉頗大笑了起來,他大步往裡頭走的同時,也瞥了眼還暈在一旁的曲重己,很快打算裝作
不知情,他轉頭招呼藺相如,「相如、你也來,我還想問問你是怎麼從那條河邊到這兒的
呢。」
沒想到廉頗竟會邀自己一同進去,這下子想必又會更引人注目了吧,繆賢大人親自請進門
的門客,和當朝最武勇的廉頗大將軍。
藺相如在心底苦笑,明明沒這打算的。或者該說,在真正的機會來臨前,自己並沒打算如
此引人注目的。
不過……
藺相如抬頭,望著前頭廉頗壯碩寬闊的背影,胸口的念想並非有假,他轉頭、又看了看倒
在一旁的曲重己,也其實不該就這麼拋下他走的,等會兒請人來幫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