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爆
　　自從有了科學無法證明的惡夢症，葉謹允變得小心謹慎，不看鬼片驚悚片喪屍片，繞
過辦喪事的人家，不關心社會，拒絕接近可憐的浪貓浪狗（不然他會良心不安）。
　　治療應多管齊下，平常多看喜劇片、搞笑片和綜藝節目，每天做運動，睡前泡澡喝牛
奶，讓自己保持身心愉快。
　　饒是如此，葉謹允仍是會被強制帶到不正常的日常生活中。
　　對他來說，降低頻率就足夠了。
　　對被牽連的羅一鏡來說，這是大家走同條路好好的，偏偏就自己踩到狗屎一樣的煩心
事。
　　無跡可循，單純就是運氣太背。
　　葉謹允多次暗自嘲笑羅一鏡活該，但他也不想做惡夢，畢竟擔心受怕的總是他本人，
羅一鏡頂多是被困於夢境而煩躁。
　　此時，近在眼前的學校，人行道上滿是同間高中校服的年輕學生，或者談笑，或者滿
臉倦容，或者像是葉謹允這種踩點進校門的學生，眼前是司空見慣的上學生活。
　　葉謹允突然產生「我怎麼在上學，難道我又睡迷糊」的疑問。
　　對他來說不是罕見的事，早上經常有此狀況，睏得忘記在做什麼。
　　可是也有點像做夢，很熟悉的日常街景，但又有一股疏離感。
　　「嗯，應該是──夢吧。」葉謹允偏向這個看法。
　　羅一鏡應該也進來了吧？
　　葉謹允跳到圍欄上環視四周，瞇眼掃描目標對象：高個子、烏漆墨黑的頭髮、厚重的
眼鏡、低頭看英文單字本，明明腿很長但步伐小，走得速度跟大家差不多，巧妙地融入背
景。
　　葉謹允剛盯上羅一鏡時，不起眼到經常找不到人，但只要熟悉羅一鏡的背景板模式，
會發現羅一鏡只是懂得隱藏優點。
　　人很高但不會挺身闊步，臉很帥但眼鏡壓著且經常低頭，髮型又是呆愣愣的學生頭，
硬是把自己塑造成拼命讀書的呆學生。
　　沒多久，葉謹允便瞧見上學中的羅一鏡了。
　　他嘴角揚起，奔跳去拍了羅一鏡後背，後者一個踉蹌，回首瞅眼，推了推眼鏡，漠不
關心地繼續前行。
　　葉謹允一愣，小跑跟上，不解其意：「你幹麻不理我啊？」
　　羅一鏡恍若未聞，翻了頁單字本。
　　「喂！我在跟你說話，裝作沒聽見是怎樣啊？」葉謹允抓住他的手。
　　羅一鏡主動走進小巷口，摘下眼鏡收進盒子，將書包放到牆邊，語氣淡然：「要打就
快點，我不想遲到。」
　　之前羅一鏡都是這副死魚眼模樣，格外惹人生氣，本來沒有打人的想法都能被點燃怒
火，但是，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這種作派了。
　　羅一鏡依舊冷淡，但眼神有一點「別惹我」、「別靠近我」的殺氣。
　　「你、你幹麻這樣啊？」葉謹允很不開心，他最討厭羅一鏡平靜如水的死板模樣。
　　「不打，我走了。」羅一鏡撿起書包，繞過葉謹允繼續上學。
　　「羅一鏡！」葉謹允再度拉住他，遲疑地問：「我……做了什麼嗎？」
　　「沒有。」
　　「騙人！那你幹麻不理我？」
　　羅一鏡只是看著葉謹允，毫無波瀾，沒有任何投射於葉謹允的情緒。
　　「……」葉謹允不禁鬆了手，湧出了無法解釋的委屈、難受與憤怒，為了宣洩情緒，
踹向了毫無防備的羅一鏡。
　　一如葉謹允在這兩年間的情緒下的行為，他的日常生活。
　　察覺到自己又動粗，葉謹允怕惹來殺機，但挨打的羅一鏡毫無反抗之意，拍了拍制服
，站著面對施暴者。
　　在意的是暴力，而非葉謹允本人。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所以葉謹允糾纏了他兩年。
　　不是已經變了嗎？那麼兇殘的人，事到如今怎麼還是這樣子？
　　葉謹允拒絕承認這個人是羅一鏡，咬牙跑走。
　　「喂……──葉謹允！」
　　直到有人拉住他，一掌打得他暈冒金星，他才有呼吸到空氣的感覺，同時認知了跑到
喘不上氣的身體狀態。
　　「叫你也不回，發什麼神經？」
　　葉謹允缺氧到眼前昏黑，沒心力辨識來人，直覺地緊抓來者的手臂，額頭靠在他的肩
上，大口喘息。
　　當緩過氣後，葉謹允感覺頭頂有什麼在來回摸他，聯想到之前同志強姦的夢，他抓住
頭頂的鹹豬手，抬眼瞪去，「亂摸是想找死……啊？」
　　羅一鏡反握他的手，在葉謹允的掌心落吻，「敢無視我，今天想玩滴蠟的意思？」
　　畫風不對，葉謹允腦子當機，微●又需要時間更新重開機。
　　羅一鏡挑起葉謹允的下顎，「大庭廣眾的，在我耳邊喘氣，當我不敢做嗎？你不是很
清楚嗎？我是怎樣的人？」話到一半，另一隻手摸進葉謹允的背，指尖刮過脊粱，探入股
間。
　　葉謹允身體哆嗦，頓時失力，癱軟在羅一鏡懷裡。他從小到大最怕別人這樣刮他，在
阿炎不知道他是同性戀以前，格外喜歡這樣捉弄他。
　　「不要……走開……」葉謹允躲不開指尖騷擾，開口不知不覺帶出一點鼻音，不得不
像是欲語還拒。
　　「你應該知道的──你討厭的事，我都會做。」羅一鏡吻了他。
　　葉謹允哪能不知，羅一鏡就是這種爛人，讓他送死、讓他被強、讓他過得更慘，就是
沒人知道的神經病。
　　可是──
　　怎麼可能──
　　羅一鏡抵著他的額頭，目光多了柔和，輕聲問：「這次有紅茶味嗎？」
　　話完，羅一鏡訝然瞠目，移開了頭，還給葉謹允片刻的視野，在羅一鏡背後有一雙腳
，腳旁邊是染血的長刀。
　　接著，眼前如煙火般的血花，就在眼前綻放開來。
　　沒有頭的身體無助地落地。
　　「這次要這樣噁心我就對了？」穿著制服的羅一鏡將長刀扔到地上，嫌惡地瞅眼傻愣
愣的葉謹允，「乾脆讓你死一次吧。」
　　葉謹允被澆了滿臉血，被斬首的頭顱在地板晃啊晃的，但還有一個同款頭顱的人，目
前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這才是羅一鏡吧。
　　不是漠不關心，也沒有柔情，只是無法理解的神經病。葉謹允心裡輕鬆許多，抹了把
臉上的血，「到底是有幾個你啊？」
　　「我是『真的』。」羅一鏡指向附近驚叫報警的民眾，「沒人在意我，也不知道是我
殺人。」
　　葉謹允倒是不懷疑真實性，「這次又是我的惡夢嗎？」
　　羅一鏡瞅眼地板的屍體，「怎麼覺得像我的……」
　　「我已經遇到三個你了，天啊！難道還有嗎？」葉謹允光是想像有成千上萬個變態神
經病，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一定是我的惡夢。」
　　羅一鏡聽見警鈴聲，若是繼續待在此處，不知道葉謹允得被糾纏多久。他稍作判斷，
脫下外套讓葉謹允穿上，遮掩一身引人非議的血紅，緊接著快速逃離現場。
　　兩人讀了兩年高中，對周圍還是有一定程度的瞭解，跑進小路複雜的住宅區，一堆障
礙物的防火巷內，警察以為在岔路追丟，跑向了反方向。
　　大概是葉謹允腦袋不聰明，夢境形化亦是如此。
　　「記住，別把你的愚蠢思路套在現實警察身上。」羅一鏡說。
　　「躲、躲過不就好了嗎！囉嗦死了！我就不愛唸書啊！」葉謹允惱羞成怒，拉起外套
拉鍊，坐在地上。
　　危機解除，羅一鏡靠在牆邊思考這次夢境規則正常與否，以及惡夢的起源。
　　半晌，稍微有點頭緒，但依然需要葉謹允的配合。
　　「我在路上遇到三個『羅一鏡』，一個在上學、一個在挨打、一個在和葉謹允接吻，
這次最奇怪的就是『羅一鏡』。」
　　「是你自己來親我的耶！」葉謹允面紅耳赤，羞恥到極點的情況下，反而擠出了合理
的藉口，「一定是你之前莫名其妙親我的關係啊！」
　　「不經腦子而親你，這是人生中的污點。」羅一鏡上下看他模樣，「為什麼這副嬌羞
樣子？你對我有意思？」
　　「誰喜歡你啊！神經病！我也沒有嬌羞！你眼睛真的瞎了啊！」葉謹允氣急敗壞，連
脖子都紅了。
　　其實羅一鏡也不在意葉謹允心情如何，只是葉謹允反應像老鼠炮一樣，炸得街坊鄰居
皆知，滑稽到讓人忍俊不住。
　　葉謹允初次見到羅一鏡這種笑容，怔愣愣地望著他。
　　進夢境以前，以為就是個死魚眼。
　　進夢境以後，發現是個殺人不眨眼、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變態神經病。
　　這次，像是單純的同班同學，跟他一起翹課，和他說笑。
　　真的，像做夢一樣。葉謹允心裡莫名躁動，令人惶然不安，也不敢再看羅一鏡，低首
看著外套，又進一步注意到這是羅一鏡脫給他的，皮膚像燙傷似的。
　　有什麼好羞恥的？之前也穿過啊，這很正常……葉謹允不斷告訴自己。
　　「這次不知道回溯條件是什麼，不知道這點就很難找到終止條件，繼續躲在這裡也是
沒有幫助的。」羅一鏡走出防火巷，確認附近沒有警察，勾勾手叫人出來。
　　好奇怪。
　　好奇怪啊。
　　葉謹允很難控制內心，眼前的羅一鏡明明剛殺人，身上還有殘血，自己的種種反應就
像在無視這些，明明很可怕，但──
　　難得耳根子清淨，羅一鏡反而不習慣，回頭看他，愣了下，走到葉謹允面前，「對我
發情啊？上次要你跟我上床不要，後悔了吧？」
　　「我、我……誰要跟你做！」葉謹允又紅了臉，為不受控制而更加羞恥。
　　「反正在夢裡，要不做個七天再走？」
　　「變態……」
　　「想像了吧？想什麼姿勢？幹起來應該很愉快？」
　　「……」
　　為什麼所有的反應都在指向一個最絕望的事實？
　　為什要讓他注意到這件事？
　　他寧願一無所知啊。
　　葉謹允脖頸一痛，下一秒，他的視線天旋地轉，略過眼前驚訝的羅一鏡，靠近了天空
，往後轉了一圈，落向地面的時候，看見站在自己身後的人。
　　目光冰冷的羅一鏡望著地面滾動的人頭。
　　「葉謹允，你真的不夠瞭解我。」
　　葉謹允意識越來越模糊，他想大哭又想慘叫，更想大聲說出自己的絕望。
　　──為什麼會喜歡羅一鏡啊？
　　＋
　　葉謹允站到上學途中的人行道上，頗有衝到車道中央被撞死的衝動，但他討厭疼痛，
所以只是捏著書包大叫。
　　截至十七歲的人生，唯獨走在同性戀的路上有點煎熬，其他都是相當單純的。普通的
家庭，老是叨唸自己的爸媽，好幾個一起翹課幹壞事的朋友，不唸書也不會死，跟朋友約
好，畢業後一起去夜市擺攤。
　　沒有偉大夢想，沒有目標，胸無大志，這輩子八成也就那樣隨便。
　　不會過得富有，但沒有什麼慾望，日子過得還行，也就滿足了。
　　唯獨羅一鏡──
　　這個神經病，偏偏對他有意思……
　　太絕望了。
　　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他？他也不是多壞的人啊！
　　葉謹允叫到喉嚨生疼，心裡委屈，眼眶裡打轉著水珠。
　　「葉謹允。」
　　這是讓他非常委屈的人的聲音，葉謹允不想理會。
　　「你這次回檔時機掌握在我手裡，大概在夢裡的關係，一刀砍下來像切蘋果，手感不
錯，我不介意多砍幾次。」羅一鏡站到他面前，拿著回溯之前那把長刀，但執刀之人並非
上次的羅一鏡。
　　與其說認出來，更精確的解識是「認清楚」。
　　羅一鏡不是乖學生。
　　羅一鏡不會柔情親吻。
　　羅一鏡不會對他留情面，更別提跟他調情。
　　羅一鏡是這種會說「你的頭砍起來像一顆蘋果，我要多砍幾次」這種神經病的話。
　　「話說回來，你對我是有什麼誤解，才會生出這些莫名其妙的『羅一鏡』？」本尊收
起長刀，發問成份是五成納悶，五成算帳的心態。
　　羅一鏡是在便利商店醒來的，睜眼就看見葉謹允纏著上學中的「自己」，之後為了觀
察狀況而一路跟蹤葉謹允，忍到「羅一鏡用那種發情模式調情」，終於忍不住打死葉謹允
。
　　牽涉到自己的形象問題，難免理性不足。
　　這回羅一鏡佔住自己的地位，其他崩壞的羅一鏡再接近葉謹允試試看。
　　「不是故意的……」葉謹允不禁雙手掩面，羞憤到想自我了解。
　　「觀察到現在，這次夢裡的異常就是『羅一鏡』。」羅一鏡總結要點，「我對你來說
，是一場惡夢的意思？」
　　如果說喜歡上羅一鏡是一場惡夢，他覺得有道理，但是葉謹允死都不想說出口。
　　「感覺你知道原因啊。」羅一鏡眉頭微挑。
　　「我不知道。」葉謹允發揮生命中最優秀的演技，篤定否認。
　　「你腦袋瓜只瞞得了自己。」羅一鏡嗤笑，食指按向葉謹允的心口，「從旁觀者角度
觀察你一路，很難不察覺你喜歡我吧。」
　　葉謹允訝然，同時又感到羞憤欲死。
　　獲得證據確鑿的反應，羅一鏡驚愕到驚悚，「你真的有病吧？我殺了你幾次？不知道
怕嗎？還是什麼吊橋心理？抖M？」
　　「……絕對不是！」葉謹允怎麼否認都沒有可信度，他自己都覺得有病才喜歡羅一鏡
。
　　「你真可怕。」
　　葉謹允抿著嘴，委屈到哭了出來，「你以為我願意嗎？我才不想喜歡你這種爛人！我
只想找個風趣帥氣的男人……當我男朋友……誰要喜歡你這種神經病……嗚……我不要…
…」
　　喜歡上砍死自己的殺人犯，好像比當殺人犯還要可悲。羅一鏡順利換位思考，雙手抱
胸，溫順地等著葉謹允哭完。
　　其實，很多人都認為羅一鏡是個極具耐心的學生，唸書靜心像禪定，除了廁所吃飯能
坐著唸滿十小時；美術課點陣圖作業，用鉛筆點出了一張構圖複雜的山水景色。
　　對羅一鏡來說，這些都是毫無意義、不用理會的放空行為，佔據了他的思考空間，同
時不會影響到他的情緒。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是有耐心的人。
　　看著手錶長針劃了兩圈，上課鐘響起又結束，羅一鏡揮掌打醒耽溺悲憤情緒的葉謹允
。
　　「你要繼續哭，不如去床上哭個過癮？」
　　「……」葉謹允打了聲嗝，立時停了眼淚。
　　「……」到底有多排斥喜歡他？
　　「排除感性，回到這個夢本身。」羅一鏡開始之前，厲聲警告，「你給我冷靜點，別
一直想著喜歡我這件事。」
　　葉謹允用力點頭，如果可以，他希望羅一鏡更討人厭。
　　羅一鏡理了理邏輯，說：「你害怕我到做惡夢，回溯條件是我殺了你……當然有可能
是只要你死亡就會回溯，但重點在於我『羅一鏡』，或許能進一步推測，你一直很怕我殺
你？」
　　「我當然怕被殺啊……」葉謹允摸向脖頸，身首分離的感覺仍揮之不去。
　　「如果你這麼怕，你現在有辦法這樣跟我對談，甚至還敢在我面前哭了兩分鐘。」
　　「啊，對耶。」葉謹允恍然大悟，「因為我也喜歡你嗎？」話完，他撞了旁邊圍牆一
下。
　　如果是在壓制情緒，理應放他一馬，但怎麼這麼不爽呢？羅一鏡手負在後，忍著抽長
刀的衝動。
　　葉謹允更進一步大膽猜測，「喜歡你這件事太可怕了，我真希望是一場惡夢！」
　　羅一鏡舉起長刀，用力扔到圍牆內，莞爾一笑，「我在排除感性。」
　　「……」阿彌陀佛……
　　前幾次經驗，葉謹允是在睡前心生害怕，進而產生恐怖遊戲場景、被阿炎厭棄的回憶
，這次他害怕什麼才夢到羅一鏡？
　　葉謹允左思右想。
　　猶記睡前跟鋁箔包紅茶大眼瞪小眼，用紅茶仍然完好的存在，提醒自己接吻應該是酸
酸甜甜的清爽初夏滋味，絕不是溫熱又甜膩的紅茶味。
　　羅一鏡是個假扮成乖學生的殺人魔。
　　羅一鏡是……低調帥的變態。
　　羅一鏡……總之是神經病。
　　好像就只知道這些。
　　──『葉謹允，你真的不夠瞭解我。』
　　羅一鏡也這麼說，但是有誰瞭解他嗎？他應該不曾說過真心話吧。
　　──如果瞭解了羅一鏡，真的會被他殺死吧。
　　
　　「啊。」葉謹允崩潰掩面。
　　羅一鏡對於這笨蛋的誇張反應不甚在意，大概又想到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因此葉謹
允有了充裕時間思考該怎麼引導這件事。
　　為什麼要瞭解羅一鏡啊？葉謹允你就是白痴！大白痴！
　　葉謹允自辱片刻，回到問題本身，他不確定到底瞭解到什麼程度才能過關，總之，有
一點是一點吧。
　　「羅一鏡，你……喜歡吃什麼？」
　　「人肉。」
　　「……」葉謹允嘴角一抽，「有喜歡的人嗎？」
　　「你。」
　　「放屁！」葉謹允臉蛋發紅。
　　「喜歡人肉，喜歡你。」羅一鏡笑容溫煦如陽。
　　馬的神經病才想瞭解羅一鏡。
　　馬的他就是神經病！葉謹允崩潰。
　　葉謹允看著學校圍牆爬出幾名翹課學生，如果是自己的朋友，應該就不會像這樣難過
關了吧。
　　多半的人都有朋友，沒朋友也有狐群狗黨，被人孤立是一回事，奇怪的是自己孤立自
己的人，羅一鏡就是後者。
　　「你老是一個人，不無聊嗎？」葉謹允問。
　　「如果不是一個人，恐怕我的周圍就得繽紛熱鬧了。」羅一鏡說。
　　「什麼意思？」
　　「忘了？」羅一鏡凝視著他，「我會殺人。」
　　「……」葉謹允背脊一涼，嚥了口唾液。
　　羅一鏡揉揉肩頸，「看來你知道怎麼解決這次惡夢，你想問什麼？既然是會讓你怕到
惡夢，那就做好心理準備，一次解決，我會配合。」
　　「你、你怎麼知……」
　　「廢話少說，沒刀我也能掰斷你的脖子。」
　　殺氣騰騰的，葉謹允哪能安心，他跑到兩公尺外的地方，深呼吸幾口氣，大聲喊出這
次夢境的主因：
　　「羅一鏡，我想瞭解你！」
　　
　　羅一鏡征愣了會，知曉方才莫名其妙的問答對話原因，同時，這對他而言也是相當為
難的事。
　　真的是找死才想瞭解他。羅一鏡無言以對。
　　雖然夢的根源是葉謹允，但醒來的關鍵卻是羅一鏡，要滿足葉謹允的希望，還不能殺
了他，到底是誰的惡夢？
　　兩人需要冷靜時間，相隔安全距離半小時，羅一鏡才招手叫人過來。
　　「我喜歡雞胸肉、有點甜的烏龍麵；沒有喜歡的人；喜歡湖水綠；不喜歡動物；喜歡
唸書；喜歡做機械式重覆行為的事。」
　　劈頭一堆喜歡不喜歡，葉謹允沒聽仔細。
　　「不是想知道這些？」羅一鏡瞅眼過去。
　　葉謹允揣摩剛才的話，搖搖頭：「應該不是。」
　　「知道我沒有喜歡的人，你應該要樂得醒來。」羅一鏡冷嘖一聲。
　　「哈哈……」不要再提真實地獄梗了。
　　「我有爸媽、一個哥哥，親戚不少，平時會往來，但我性子孤僻，跟我不熟。」羅一
鏡忍著性子又深入一點。
　　葉謹允搔搔臉頰，笑說：「我是老大，有個妹妹，老是跟我媽告狀，討厭死了，情人
節還會故意送義理巧克力。」
　　「你們兄妹感情不錯。」
　　羅一鏡那股煩躁感消散了些，葉謹允有點意外，順著繼續說：「她以前挺可愛的，老
愛跟在屁股後面，不帶她就哭著晃著我的手撒嬌，長大完全不認這件事，知道我喜歡男生
後，老是要陪他看選秀節目PICK哪個男生，我們審美不一樣啊，吵超多次的，奇怪耶，我
就喜歡五官深邃的啊……對啦！我喜歡五官深邃的，羅一鏡聽見了沒有，是五官深邃的！
」
　　「我的五官不深邃？」羅一鏡摸著臉頰。
　　「……普、普通深邃！」
　　羅一鏡靜候片刻，仍在原地毫無動靜，道：「聊了這些有的沒的，你還沒滿足嗎？我
不跟人說這些的。」
　　「剛才都我在說吧！」葉謹允傻眼。
　　好像是這樣。羅一鏡沒有經驗，仔細回想確實比例失衡，但他的生活資訊貧瘠，難道
能說些平日學習項目？
　　「下次找你去打電動吧。」居然不知人間快樂有多少，葉謹允心生憐憫，帶孤僻書生
見見世面當做善事了。
　　「隨便。」羅一鏡沒拒絕。
　　學校都快到放學時間了，他們兩個還在原地苦思，所幸不用到處逃竄，魔王本尊就坐
在原地，努力保持良好品性。
　　「看來你對我是相當好奇啊，聽說喜歡一個人，就會想瞭解他的全部，真是麻煩，請
你正常點好嗎？」落到僵局，羅一鏡不免抱怨。
　　「哈！真是對不起，這麼不正常啊！」葉謹允氣得胸悶，搥打胸口，「為什麼你這麼
不正常啊？你到底怎麼長大的啊？」
　　羅一鏡眨了眨眼，「你想知道這個？」
　　葉謹允遲疑地頷首，「算是……好奇吧？」但是問一個人怎麼變成神經病，他好像真
的準備受死了喔？
　　羅一鏡蹲下身，撿了一根樹枝，戳斷行進中的螞蟻道路，引起了紛亂，等到恢復秩序
，他又繼續攪亂隊伍。
　　葉謹允不擅長安靜，被晾在一旁好半晌，跟著蹲下看羅一鏡耍幼稚，「我小時候也常
這樣玩。」
　　羅一鏡沒有回話。
　　會不會下一秒就割破他的喉嚨？葉謹允掩護脖子。
　　在弄斷螞蟻路線第三次後，羅一鏡開口問：「你小時候有做過心理測驗或人格診斷嗎
？」
　　「那種你喜歡什麼顏色代表你是什麼人嗎？」
　　「正規……更正式一點的。」
　　「國中入學時好像有做性向測驗？」葉謹允記不大清楚。
　　「我小時候跟現在差不多性格。」羅一鏡看著他，笑意深深。
　　「……你小時候就這麼可怕啊？」葉謹允只能乾笑。
　　羅一鏡扔掉樹枝，邊說邊凝視葉謹允的反應：「我不活潑、陰鬱寡言，爸媽擔心就帶
我去看心理醫生，我也忘了做了什麼，結果診斷出我有反社會人格特質。」
　　葉謹允愣了愣，歪著頭說：「不是很意外耶……」
　　這反應讓羅一鏡不禁失笑，「想死嗎？」
　　「不了。」葉謹允乖巧恭敬地待著。
　　「性格缺陷，情感淡漠，雖然不殘害動物，也沒有暴力行為，但我確實不怎麼在乎生
命，認識的人在我面前死了，我也無所謂。」
　　羅一鏡看葉謹允仍舊傻愣愣的模樣，大概是夢裡做出太多事，葉謹允都不覺得吃驚，
還有點『我早就知道』的白痴臉。
　　或許是這樣，羅一鏡感覺說出口並沒有太大負擔。
　　「總之，年僅六歲，我成為家人口中的『犯罪者』，所有人都得監督我的行為是否符
合常規，同時也害怕我會做出什麼事。」
　　「在夢裡砍我算嗎？」葉謹允忍不住提問。
　　「不好說。」羅一鏡笑答。
　　「我說過我有哥哥吧，他是主要監視我的人，但他偏向盡衷職守，對我這個弟弟，倒
是不害怕，我也一直很聽他的話。」
　　羅一鏡望著陸續出了校門的同校高中生，「哥哥成為大學生，離開了家裡，等到今天
，他沒有聯絡我，也不回家，頂多打電話給爸媽報平安。」
　　他握住葉謹允的手，「他終於解脫了，我依然很聽話，我很乖吧？」
　　葉謹允搖著頭，滿臉不敢置信，「你跟一個砍了他的頭的人說你很乖很聽話？」
　　「對。」羅一鏡笑了起來。
　　「……我的天，瘋子啊。」葉謹允只能搖頭。
　　「對。」羅一鏡欺身靠近，親吻了那不知恐懼的嘴。
　　葉謹允心神盪漾，想再吻得更深，但羅一鏡又推開他了。
　　羅一鏡起身退了兩步，偏首問道：「講了這些，夠多了吧？為什麼還沒能離開？你是
想跟我困在夢裡一輩子嗎？」
　　「不！才不要！」葉謹允用力搖頭。
　　「你快點解決吧，我狀態不好，別太招惹我。」羅一鏡手插在外套口袋，神情冷漠。
明明剛才神態自然，氣氛也還可以，轉瞬之間又隔了幾道牆，瀰漫低沉的殺意。
　　「我、我就問一個……這些……」葉謹允猶豫了會，鼓起勇氣繼續說：「是我能瞭解
你的部份嗎？」
　　羅一鏡輕輕地點了頭。
　　「謝謝啊。」葉謹允嘴角上揚，滿足感充盈了內心。
　　他不是想要建立關係，就只是想瞭解一點羅一鏡而已，畢竟從兩年前就不知道這個人
在想什麼嘛。
　　他的意識漸漸渙散，惡夢即將結束。
　　葉謹允想再瞧眼羅一鏡，但是──……
　　他只看見了強迫分享的殺意。
　　葉謹允睜開雙眼。
　　『如果瞭解了羅一鏡，真的會被他殺死吧。』
　　或許，他一直都懂羅一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