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他和哈德蘭在水面浮浮沉沉，他回頭看，巨蟒在叢林邊界反覆徘徊，似乎極其懊惱，卻沒
有衝出叢林的打算。
看起來，巨蟒巴卡不能離開叢林。
皮拉歐甩了甩頭，揹著哈德蘭泅水，同時注意不讓哈德蘭的鼻子沉到水面下。若有下一次
，他碰上巴卡一定會正面對決，不會輕易放過牠。
柳橙溪相當湍急，但對皮拉歐而言，這比複雜的海流交會系統處簡單得多，他在水中慢慢
划水，藉機休息，緩慢游過柳橙溪。
皮拉歐不敢單獨將哈德蘭留在岸邊，自己睡在溪水裡，他怕入夜之後，山中野獸會來攻擊
昏迷中的哈德蘭，他也不會點火，不知道怎麼藉火驅逐野獸，考慮許久，他在離柳橙溪不
遠處找了塊平坦的空地，將哈德蘭平放，自己坐在哈德蘭身側保持警戒。
這個情形與過往相反，前幾次都是哈德蘭護著他，替他守夜，如今哈德蘭在他身旁沉睡，
皮拉歐覺得新奇，他細細端詳著哈德蘭的睡臉，男人的下巴長出鬍渣，雙眼緊閉，眉頭皺
得死緊，冷涼的汗水冒出額際。
入夜以後，氣溫急速下降，哈德蘭的衣服全溼透得黏在皮膚上，風一吹，更感寒冷，他下
意識蜷縮起身體禦寒，偎近皮拉歐。
哈德蘭的體溫很燙，皮拉歐抱起哈德蘭，讓他靠坐在自己懷裡，用四肢包覆哈德蘭，意圖
用自己的身體替哈德蘭降溫。
相較起人類，漁人的體溫偏低，如沁涼的海水，哈德蘭翻身趴睡在漁人壯碩的胸膛，眉心
卻皺得更緊，喘息粗重，反覆呢喃，精神狀態變得極不穩定，雙手反覆抓握著皮拉歐的背
。
皮拉歐對人類的病症一竅不通，他想降低哈德蘭的痛苦，卻不知道該怎麼做，他急得抱緊
哈德蘭，卻造成反效果，哈德蘭開始用力掙扎，皮拉歐不得不放開他，改握住他的手。
如果理斯家族的大長老在這裡就好了，艾塔納瓦長老見多識廣，一定知道該怎麼辦。
他閉起眼，腦海裡浮現艾塔納瓦長老充滿智慧的灰藍眼睛，在他小的時候，艾塔納瓦長老
曾私下對他說：「皮拉歐，你的共鳴能力很強，你要懂得利用這股力量，維護大海的和平
。」
「那不是司琴者的工作嗎？我會選上嗎？」他好奇地問。
艾塔納瓦長老將他抱坐到膝上，「你一定會選上的，近百年來，在你這個年紀，沒有人的
共鳴能力比你更強，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不用藍金豎琴，也能讓大海共鳴。」
那就像是一句預言，為了艾塔納瓦長老的一句話，他更加努力學習，以司琴者為目標，最
後也成功被選為當代的司琴者。
如果艾塔納瓦長老說的都是真的，他的共鳴能力真有那麼強大到能維護大海的和平，那能
不能用在哈德蘭身上，撫平他的痛苦？
皮拉歐低下頭，額側抵著哈德蘭的前額，仿照他往常彈奏藍金豎琴的方式，集中注意力，
將精神力往外送出，他的藍眼睛再度發亮，帶著金屬般的光澤。
一瞬之間，他的腦海裡閃過片段的畫面，一隻巨大的純黑色蠍子揮起大螯，插進他的身體
，劇烈的疼痛從下腹蔓延而開。皮拉歐皺緊眉，想再看得更細，畫面卻忽然消失，一個男
人滿身是血的躺在他懷裡，另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從胸口漫開，那裡分明沒有傷口，卻比
下腹的傷更疼。
畫面再度一閃而過，回歸黑暗。
皮拉歐深吸一口氣，再度注入精神力，哈德蘭又掙扎起來，皮拉歐抱緊他，腦海裡回憶起
安詳和平的大海葵和七彩斑斕的水母，那個畫面似乎產生效果，哈德蘭慢慢停止掙扎，睡
得更沉。
皮拉歐放鬆下來，他調整哈德蘭的姿勢，讓他斜靠在自己頸側，再度用全身包裹住他。
6
那是一隻異常巨大的黑蟄蠍，哈德蘭握緊偉士彎刀，放低重心，保持著與黑蟄蠍一致的移
動速率，與牠周旋。黑蟄蠍往右，他便往左，兩者的移動路徑各自形成一個粗略的半圓。
他從沒看過這種型態的黑蟄蠍，牠的螯上長著一根尖銳的針刺，在太陽照射下微微反光，
他瞇起眼，忽然寒毛直豎，與生俱來的直覺讓他迅速往後一躍，那根針刺竟在霎那間急速
增長，堪堪擦過哈德蘭的太陽穴。
那瞬間，他的腦袋中央像被誰炸開一個洞，頭痛欲裂，他用雙手壓蓋住左右兩側的太陽穴
，試圖降低穿腦的尖銳疼痛，無暇去管眼前那隻黑蟄蠍。
下一刻，大螯從他的腰腹穿身而過，將他串在大螯上，黑蟄蠍舉起大螯，他整個人懸空，
腰腹的傷口被撕裂得更大，鮮血順著大腿流了一地，他的嘴唇泛白，逐漸失溫。
「哈德蘭！」
恍惚之間，他聽見熟悉的叫喚，視野的餘光閃過一抹靛藍色，他定睛細看，不知何時，他
盤腿坐在黑色的石礫上，一個男人斜枕著他的腿側，男人的胸腹間有一道眼熟的裂口，鮮
血正不停滲出，染紅了兩人的衣物，儘管他不停地按壓男人的傷口，卻完全止不住血液的
流失。
黑蟄蠍的大螯造成的裂口無法經由斯堪地聯邦的特效藥癒合，在男人的鮮血完全流乾之前
，他們出不了伊爾達特。
他心裡知道，腿上的男人活不了了。
再也不可能生還。
眼淚從他的眼角緩慢滴落，落在男人微睜的雙眼，順著男人的眼角淌下，男人微微喘氣，
嗓音低啞，「哈德蘭——」
「爸，爸，別離開我，拜託，拜託！」他低下頭，輕輕蹭著男人的臉頰，「醒醒，再一下
就好，我們快到了，就快到了，爸，爸！」
「你要、你要活著出去，把長春花帶給希莉。」男人用盡全力拍了拍哈德蘭胸口，「要帶
好，一定要拿給她。」
「我們一起，爸，我們一起，媽需要你，別丟下我們！」他抱緊了男人，感覺自己的胸腹
被浸溼，「爸！」
男人的體溫漸漸冰冷，他將父親抱得更緊，意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對方，「爸，爸！」
他的頭貼著父親的胸膛，聽見父親的心跳聲逐漸變得微弱，終至無聲。
強烈的痛苦從他的胸口瞬間爆開，眼淚沁入被父親的鮮血沁濕的上衣，濃厚的血腥味漫入
鼻尖，嗆得他不住直咳。
他被悲傷完全壟罩，忽然間，他被扯進大海裡，橘紅色的大海葵在他眼前張開無數隻觸手
，隨著海流漂動，血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海洋潮濕的氣息，七彩斑斕的水母漂在他
身前，陽光穿透水母半透明的身體，他張開手掌，指掌上盛滿了彩虹的光影。
他盯著掌中的彩虹，突然想不起他應該要做什麼，大腦之中全是海水的印象，他看見海洋
深處泛著藍色金光的巨大豎琴，他聽見海中奏起的音樂，他感覺到海流的波動，水流正順
著樂曲起起伏伏。
他對大海如此熟悉，彷彿他生來就應該待在海裡。
這裡才是他的歸處。
○
柳橙溪湍急的水流在石塊側緣濺起浪花，溪旁是一大片淺綠色的草地，再往陸地的方向看
，數棵高聳的柳橙樹直立雲霄。
「柳橙」一詞在當地有著「偉大、崇高、值得敬仰」的意味，早期的住民對於高大的樹木
與湍急的河流都抱著崇敬的心理，故而得名。
哈德蘭躺在地上仰望天空，天氣很晴朗，太陽懸掛在厄斯里山頂峰的背面，背光之處有一
大片陰影，顯得異常涼爽。
這裡的四季沒有太大的變化，白日只要出太陽，一下子就能讓人熱得汗流浹背，宛如剛橫
渡大海般全身濕淋淋地滴水；但是一入夜，氣溫即刻下降，若是在室內，有個擋風遮雨之
處便罷，倘若露宿荒野，即有凍死的可能。
「你醒了。」
一張被燻得焦黑的臉懸在哈德蘭上方，唯獨那雙藍寶石般的雙瞳亮得驚人，漁人的身上飄
來一股夾雜著焦味的魚腥味，哈德蘭忍了又忍，才忍住嗆咳的慾望。
皮拉歐退開來，哈德蘭順勢坐起身，一塊焦黑的物體伸到他眼前，焦黑物被一根樹枝叉著
，哈德蘭抬起頭，在漁人身後不遠處看見飄出白煙的落葉堆。
「你的臉怎麼了？」哈德蘭望著那個落葉堆，視線又移到眼前的焦黑物體，「這是？」
「呃，我想要——烤魚？」皮拉歐侷促地撫摸自己的右手臂，「你不是喜歡吃烤的嗎？」
哈德蘭順著他的動作往上看去，才發現皮拉歐右手臂上的鱗片變成灰黑色，昨日漁人踏出
食肉植物時，那些堅硬得宛如刀槍不入的鱗片僅是微微發白，而今日，那些鱗片全變得黯
沉無光，有些鱗片甚至產生缺口。
皮拉歐忍著對火的畏懼和炙熱疼痛，弄傷食肉植物分泌的強烈腐蝕液也無法損傷的鱗片，
僅僅是為了烤魚給他吃。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驀然湧上，哈德蘭閉了閉眼，甩開那些會讓人變得軟弱的情緒，他輕
輕握住皮拉歐的右手腕，傾近那烤得焦黑硬脆的不知名物體，張口咬下一塊，他面無表情
地咀嚼，脆硬的物體被咬得嘎滋作響，直到口中的物體碎成足以吞嚥的程度。
哈德蘭極其困難地吞下口中的食物，又咬一口，再咬一口，將皮拉歐手中的烤魚全吞下肚
。
「——好吃。」哈德蘭喝了一大口水，平靜地說。
漁人倏地綻開笑容，獻寶似的從身後拿出三支各叉著一塊焦黑物體的樹枝，「我這邊還有
。」
哈德蘭眼角微抽，「拿來吧，都給我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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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皮拉歐習得新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