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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傍晚。
用過餐後,也許是因為終於安心,趙王很早就表示要先休息了。久別重逢的兩人終於獨處
,讓藺相如胸口暗自騷動,廉頗始終默默走在自己身後、這讓想多看看廉頗的藺相如忍不
住轉頭。
還來不及開口,就感覺手腕一緊,藺相如冷不防被廉頗扯得腳步踉蹌、他訝異抬頭,竟看
見廉頗繃得死緊的神情。
「廉頗、怎麼……」
「閉嘴。」
廉頗壓低著的聲音、確實地嚇到了藺相如,他心裡首先浮現的念頭,便是自己必定做錯了
什麼、才會讓廉頗如此暴怒。
廉頗大步向前走、藺相如給他扯在身後跌撞著一路到廉頗房外,廉頗猛地推開門,才用力
將藺相如甩進房內。
藺相如踉蹌撲跌在地上,頭暈目眩得讓他有些難受,想坐起身、廉頗卻已經迎面壓了下來
。
「廉頗、……」只來得及喊了聲,就已經被廉頗狠狠堵住嘴唇,藺相如皺起眉頭、完全不
明白發生什麼事。
只是廉頗力道出乎意料的強,讓藺相如即使想逃、也無法逃開。
吻畢、藺相如硬生生再次給廉頗攔腰抄起、而後扔上床。面對廉頗毫無來由的怒火與對待
,讓藺相如也忍不住憤怒。
他在廉頗又壓上來的時候,伸手擋在兩人之間。
「你怎麼回事?」
「這該我問你才是。」廉頗瞪著藺相如,藺相如自然回敬他、同時倔強地哼了聲,「有什
麼事是大將軍廉頗不明白的?」
這句滿滿挑釁的回話、讓廉頗一拳重重打在床板上。是啊,天底下會有什麼、是大將軍廉
頗不明白的。
可該死的偏偏有、就在我眼前!
再次不分由說吻住藺相如的同時,廉頗想起方才看到的、藺相如與趙王兩人相視微笑的模
樣,混雜著前些日子自己從探子那兒聽來的、藺相如竟在秦王那兒過了一夜的事,這讓他
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
廉頗蠻力一出、即便十個藺相如也擋不住。藺相如被按在廉頗身下、廉頗只憑單手、也能
壓制著藺相如雙手舉過頭頂,廉頗用力扯開藺相如衣物,凌亂坦露出他白皙的身子。
一如往常,只消一眼、便足以點燃漫天大火。
「廉頗、你……」
即使再怎麼倔強,藺相如也無可避免地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感到恐慌,廉頗並沒有放
過藺相如眼神中一閃而逝的驚慌。
他咧嘴笑了。
「怎麼,你分明很愛我這麼看你的,不是嗎?」隨著廉頗刻意刺耳的言語,他的目光也舔
弄似地逡巡藺相如被赤裸出來的身子,藺相如不自主地顫抖。廉頗笑著舔了舔唇,指尖輕
輕點上藺相如胸口。
「你瞧這兒,我碰都沒碰,就已經繃緊成這副模樣了。」
和廉頗這些年的擁抱次數絕對不少,但從未曾有過這種……
有種光是他說的話、他給的目光,自己就已經正在被他佔有似地。為何總是只有在面對他
的時候,會如此這般、輕而易舉就被他三言兩語逼得無法反駁、只得示弱呢?
明明在最蠻橫的秦王面前,也沒佔下風過的。
感覺自己顫抖得停不住,藺相如終究耐不住閉上眼別過頭,他知道廉頗仍然在看著自己,
明明閉著眼、藺相如卻仍能清楚明白廉頗在看何處。
手指,輕輕將還遮掩著身體的衣物勾開,藺相如忍不住微微夾緊了腿。
而後他聽見廉頗嘖了一聲。
「該死、你總用這副模樣誘惑人……」
藺相如立刻聽出廉頗話裡某些地方有些怪異,但他還來不及細想,就已經因為廉頗握著自
己而喘了出來,藺相如難耐地睜開眼、望著廉頗搖頭懇求。
「不行,廉頗,現在我真的……」
要是就這麼下去,那麼我會控制不了自己的。
……並非害怕自己在你面前沈淪或狂亂,那早在開口邀請你的當下,我就已經有了覺悟。
只是因為清楚自己的身子在如此跋涉勞累過後,若沒有先休息補身就縱情歡愛,那麼必定
會在你面前隱瞞不了的……
包括咳嗽嘔血,前兩天在回程車上,聽先生說我不僅昏厥、還出現了痙攣。
我不想讓你看見,不想讓你知道我的身子一切都沒有變。我想要你看見的、並非這副狼狽
污穢的模樣……
從來從來,都不是。
「不行?」
廉頗彷彿多訝異似地提高了聲調,「你竟然對我說不?相如,你別弄混了,現在要抱你的
可不是別的誰、是我,廉頗,你從來不會拒絕、一向主動誘惑的廉頗……」
這次,藺相如準確地抓出了廉頗話中的疑點,別的什麼?
藺相如的神情確實讓廉頗心疼不已,但怒火攻心、使廉頗仍將手指毫不憐惜地戳進藺相如
體內。
毫無準備就被進入,已經是廉頗醉酒、兩人初次才有的事了。藺相如感覺火燒般疼痛,他
搖頭扭動身子、只想廉頗放過自己。
別、我真的……
「或者,你已經不想只單和我做這事、還有別人讓你更舒服?」廉頗貼近了藺相如唇邊、
像是想誘惑他似地低聲詢問,「單我一人、已經無法使你滿足?」
藺相如死命搖頭,「廉頗、你在胡說什麼,我沒、啊……」
廉頗在藺相如體內的手指突然一次翻轉、準確按住了總能讓藺相如狂亂失控的那處。藺相
如死死憋著呼吸、整個身子緊繃了起來,他扭動著被廉頗壓制在頭上、無法動彈的雙手。
至少,讓我能抱著你、感覺你的溫度,別像這樣……
即使被點燃了渾身熱度,心、仍然寒徹。
廉頗看了自己困著藺相如的手一眼,「想掙脫?我想抱你、你卻想逃嗎?當初是誰用那口
氣說忘不了、又是誰用那眼神勾引我等著的?」
沒等藺相如回答,廉頗已經蠻橫地用手指在藺相如體內掏挖勾轉。藺相如喘息著扭腰,即
使疼痛、但夾雜著舒服的感覺仍然強烈得一波波侵襲著理智。
是啊,是我忘不了,一直是我。而後的每次,我都只求你能多記得一些。
那麼,直到將來的某天,你或許、也能夠忘不了。
在你身下、我是帶著如何沈醉的模樣,在你的擁抱裡,我是發出如何的聲音,所有一切,
我都貪心地企盼著你能夠忘不了。
——那麼,即使我走了,也有你記著,不忘。
廉頗換了方向、他順手拉起壓在藺相如身下,被自己凌亂扯下的腰帶,而後熟練地兩圈捆
住藺相如雙手、又將多出來的部分捆在床柱上。
「別這樣,廉頗、別、……」藺相如忍不住哀求廉頗,從剛才那些奇怪的話裡、藺相如知
道廉頗絕對誤會了什麼。但他也同時清楚明白,廉頗這樣耿直的性格,一但認定了他以為
的事實、除非他親眼所見,否則無論如何解釋說明,也只是白費口舌罷了。
但……
「唔呃……」
藺相如話沒說完,廉頗已經粗魯地拉開自己雙腿、衝撞了進來。幸好廉頗也已經因為眼前
的景象興奮濕潤、至少不算沒有潤滑,但相較以往、這般結合對藺相如來說仍然是極大的
負荷。
他緊緊握起拳、手腕被限制了動作,讓人感覺更是痛苦。
廉頗趴在藺相如身上、端著他身子啃咬那副甜美胸口。藺相如無助地呻吟,胸腹間翻騰洶
湧著隱隱作嘔的感受。已經被暴怒與激情沖昏頭的廉頗,並沒有餘裕發現藺相如其實四肢
都是冰冷的。
疼痛混雜著身體結合帶給自己的感受,讓藺相如意識昏沉。廉頗強有力的懷抱、無論在什
麼景況裡,總是能讓他感到心安。他任由廉頗端著自己換了姿勢,然後是由下而上的穿刺
、晃得更讓藺相如暈眩。
耳裡嗡嗡作響,他已然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或是廉頗的喘息了。
手好疼,身子也好疼,即使因為下身體內的刺激而狂亂,仍舊無法掩蓋如此疼痛,在那樣
飄搖晃動著的模糊視線裡,藺相如張口、無意識的舔了舔唇。
「廉、頗,吻我、……吶、廉頗……」
至少,讓我呼吸你,讓我能真切的、確認,是你。
廉頗仰頭、藺相如有些慌張地低頭迎上前,雙唇於是相接。
吻我,廉頗,給我足夠的力量別在你面前失控。
「嗯、……」藺相如張口,主動纏繞上廉頗舌尖,怎麼也不願放開似地吸吮,同時貪婪地
感受自己如何被廉頗霸道需索。別停,別停……
別停下,別離開我……
疼痛在親吻裡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步步逼近、無法壓抑的臨界,藺相如幾乎失去意識
,他扭動、廉頗的擺動則更張狂、更激越。
「放、……」在如此迫人焚身、嗜魂蝕骨的高熱裡,廉頗好不容易聽出了藺相如夾雜在喘
息呢喃裡模糊的要求,「廉、頗……放開、我,放、……」
「不放、我不放……」
廉頗拒絕,孩子般任性,他緊緊將雙手還舉著掛在床柱上的藺相如鎖在懷裡,「我不會放
,我不准你到我看不見的地方,絕對不准……」
藺相如想笑他,卻在廉頗爆發進自己體內的那一刻拉扯著失了神,他張口想喊、卻被廉頗
吻了回去。
在那個吻裡,藺相如還是暈了過去。
疼痛逼得藺相如在凌晨時分,便痛苦地醒了過來,他緩慢地坐起身。在自己暈過去的時候
,廉頗已經解開了自己雙手,即便如此,藺相如仍然覺得雙手痠痛得彷彿不再屬於自己。
廉頗就躺在旁邊,藺相如知道他並沒有睡著。
即使如此,藺相如沒有說破的念頭,他只是輕手輕腳地下床,隨手拎起廉頗掛在一旁椅背
的衣服披上,就在他轉身要走出門前,廉頗開口了。
「不打算對我解釋?」
藺相如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為何解釋?」
「那天晚上,為何秦王獨獨邀你深夜飲酒?」
——原來如此。
「我解釋,你便信我?」藺相如轉身,破曉前天色還暗淡無光,那樣的距離,廉頗看不清
藺相如臉上的神情。
廉頗選擇沉默。
那個沉默,已經足夠藺相如讀懂廉頗心思,他輕輕苦笑,「……我走了。」
若說鍾情,那麼自始至終,都單指我對你。
我甘願給你擁有我的權力,唯獨你能碰我的身體、佔據我的思緒,和我僅存片刻的將來。
而在此同時,我也明白自己對你、沒有如此的權力與資格。
我想不明白你為何發怒、為何在意我與秦王獨處。要解釋,我也實在不知該從何解釋起才
好,那麼……
是否,就這樣了?
在那之後,趙王因藺相如在澠池之會中,完全不讓秦國有貶低趙國之機可趁,不僅保全趙
國顏面、更算是賞了秦國又一個下馬威,竟封了藺相如為上卿(相當於丞相)。
因為這官職,藺相如年紀輕輕、就得到了鄰近王都、媲美王宮的豪華宅邸,慕名而來要求
在其下作客的賢士也開始暴增。藺相如對這類事情實在是不拿手,幸好趙王派給他不少靈
巧有經驗、而且值得信賴的下官管事,於是藺相如就把所有這方面的事,通通交給他們去
處理。
至於藺相如的身子,突然變得相當不穩定。
他要求自己府裡的所有人、包含門客都不得透露半句,包括王上、也絕不能讓他知道。
因為上卿這個官職,藺相如得以擁有醫術高超的先生們來為自己診治,但無論先生們怎麼
勸說他服藥補身,藺相如都拒絕。
他只肯讓先生們想辦法維持自己最基本的起居生活,別影響作息即可。
而樹大招風,對於藺相如明明出身卑賤、卻能在如此短時間內官拜上卿這件事,許多眼紅
之人也嚼起舌根,諸如藺相如實際上是動用如何心計、如何手段去迷惑趙王、明明兩次出
訪秦國都如此危急緊張、卻又能全身而退,必定是藺相如使了什麼計謀魅惑秦王等的流言
也甚囂塵上。
每每聽見門客們憤憤不平地議論這些流言緋語,藺相如也都只是一笑置之。要說就由他們
去說吧,明白人自會明白的。
在身子狀況允許的範圍,藺相如怎麼也不會錯過每日早朝,但要是狀況太差、那麼公事也
只能差人帶回家裡做。
和廉頗,從那日起,就再沒碰面了。
或者該說,一切彷彿都變了。
好幾次,藺相如想對廉頗解釋,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自己的確沒做任何違心之事,那些
中傷自己的流言,藺相如唯一懼怕的、也只有傳入廉頗耳裡。
但,一切也都太遲了。
那年,藺相如才滿十六。
清晨。
雖無戰事,但軍隊訓練仍然規律嚴格,越是平安盛世越是不可懈怠,一向是廉頗在訓練軍
隊時的最高準則。
廉頗整好裝,總習慣在晨練開始前、先策馬好好跑上一回、才能夠讓自己神清氣爽。但近
幾個月來、無論他如何策馬狂奔,總還是一樣。
悶。
心裡想著的,全都是藺相如。
那夜他被自己捆在床上、在自己身下喘息承歡,明明懇求自己別、卻又要求親吻。
為何不對我解釋,為何要走?
廉頗不懂,無論如何也不能明白。相如,你明明對誰都如此伶牙利齒,唯獨對我,不是什
麼都不說、就是扯謊。
而越是對針對自己的沉默,廉頗心裡的疑惑不安,就越是擴大。
起初,兩人唯一的連結便是擁抱。如今,我們之間還剩下些什麼呢?
最近,有關藺相如是如何得到上卿一職的各種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即使廉頗再怎麼不想聽
、也還是會傳入耳裡。
聽到的時候,廉頗是嗤之以鼻的。
相如不是那種人,他不是,不可能是。
……但若不是,為何那晚你不肯向我解釋?為何我們一起的時候,你總會帶著那般魅惑人
的微笑靠近、說你忘不了我的擁抱與氣息?
——吶,相如,你究竟是需要某人的懷抱,或者,你是需要我的?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相
如,你是認真的嗎?
越想,思緒越是紛亂不明,而越是混亂,就越是有股莫名的怒火中燒。究竟是對什麼感到
憤怒、廉頗也說不上來,而這股無處可發洩的怒火,廉頗選擇了最糟的一條路。
我身為趙國大將軍、有出外征戰、攻城掠地的大功在身,而藺相如不過比別人更會耍點嘴
皮、更伶牙利齒點兒罷了,竟然能位居我之上?
而且他出身卑微、要我在他之下對他恭敬行禮,對我簡直是天大的侮辱!
廉頗甚至放話,說要是看見藺相如、一定會對他大大羞辱一番。
這天入夜,藺相如還來不及用餐,就已經昏厥在書房裡。幸好他身邊隨時都有人伺候著,
一出現狀況、立刻就能通知先生來診治。藺相如讓人七手八腳地抬回房裡,才放躺上床,
他身子一側、就把下午用的點心全給嘔了出來。
隨時都待在藺相如宅邸待命的先生立刻趕來,在一番診治之後,才確定是因為最近工作太
過操勞繁重,加上心緒紛亂,才會突然昏厥。
藺相如並沒有失去意識太久便醒了過來。
——彷彿強迫著自己,別閉上眼似地。
身邊圍繞著全是擔憂著自己的人們,這讓藺相如胸口暖意洶湧,先生還把著脈、幾乎是隨
著脈象嘆息。這讓藺相如忍不住微笑,他按了按老人家的手,「先生,別費神了,相如很
好。」
「您總這麼說……」
這位老先生的相貌、不知怎麼地,總讓藺相如想起年幼時照顧自己的那位先生。
這孩子吶,過不了二十。
當時那位先生總這麼嘆息,而今這位白鬍冉冉的老先生雖沒說出口,搖頭嘆息的姿態、藺
相如可是清楚得很,藺相如總笑說沒呢,還足足四年,夠了。
每當說到這話題,侍女巧兒總是會含著淚、嚷著要藺相如別胡說,相如大人會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的。
這也總讓藺相如想起還在繆賢門下作客時,始終陪著自己的茵茵。其實後來有給繆賢去信
問茵茵的消息,繆賢回信裡說,茵茵已經許配給人家了。聽了這個消息、藺相如既替茵茵
高興、又有些惆悵。
那是一段自己無比滿足的生活與回憶。
而在走到盡頭時,會陪在自己身邊的、應該就是這些人吧……所謂家人一般的存在。
「巧兒去給相如大人端些熱湯來。」見藺相如能說話了,巧兒連忙抓著旁邊幫手退了出去
,藺相如撐著上半身坐了起來,站在後頭提著藥籃子的侍從連忙替藺相如披上外套。
「相如大人,別忙著起來,休息一下吧。」
藺相如微笑,「事情多得山一樣高,總得有人做完。」
這些日子,藺相如總會聽見門客對自己抱怨,說外頭風風雨雨都在傳,關於自己地位、其
他官員們的評論……
包括廉頗。
其實不應該在意的。
廉頗說的話事如此刻意,刻意得讓人心痛。藺相如自然明白廉頗說這些話、唯一的用意不
過是想逼自己回應,或者更貼切說,從頭到尾,廉頗就是想要自己一個解釋。
令他不明白的,也正是這個。
秦王邀約雖入室,但純粹飲酒談天,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如此這般邀約也並非單只秦王,
趙王、至於眾朝臣,也常有相約飲酒之事。
實在不清楚自己該解釋些什麼,藺相如也選擇了最令人不解的方式。
他開始明顯地躲避。
每日早朝,一向能準時出席就必定出席的藺相如,而今他即使精神不錯、也托病不上。不
僅是外人,就連門客們都無法理解藺相如為何要做如此決定。
怨聲載道,藺相如自然知道。
他並沒有向任何人說明,也不打算說明。自己和廉頗之間的關係、自然也不需向誰交代。
若廉頗已怒火中燒到失去理智,那麼至少得有個人是清醒的,好讓一切都不至於失控。
而既然是自己起的頭,那麼即使疼痛、即使不堪,也都該由自己承受。
隆冬。
剛下過雪,街道積雪嚴重,不過因為藺相如還有巡察的工作,所以他仍然一大早便醒了過
來。
仍然沒上早朝。
外頭越是冷、藺相如的精神也越是差,府裡上下更是小心翼翼。藺相如面前,不分日夜總
有熱騰騰的湯藥熱茶等著他喝,即使真沒喝、也會在沒涼透前就換上新的。
時節才剛開始落葉,藺相如的房裡已經日日暖著火盆子,所有人就怕他一個著涼或咳嗽,
被如此戰戰兢兢捧在手心裡,讓藺相如實在有些哭笑不得。
巧兒花一般轉進藺相如房裡,手上捧著藺相如工作時的正裝,後頭跟著另外三名侍女,每
人手上都還另外拎著兩個火盆子。
藺相如剛醒來坐在床邊,人還有些迷茫著。
「相如大人早,巧兒替您更衣前,先來碗熱湯暖身,這湯啊、是巧兒最近同大廚學來的甜
湯,相如大人嗜甜、能替巧兒嚐嚐口味嗎?」
巧兒說話聲音輕細,歌唱一般婉轉。藺相如抬頭朝女孩兒微笑,伸手接過湯碗,喝了一口
,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好喝。」藺相如捧著碗朝巧兒用力點頭,巧兒高興地臉頰都紅了。給人服侍慣了,藺相
如的動作也靈巧許多,他一面任由女孩兒們服侍自己更衣,抬手轉身、穿衣綰髮,一面還
能偷空喝湯。
等到都整理妥當,隨行的門客們也都已經在大廳裡候著了,臨出門前,藺相如又讓巧兒裹
了層大衣、再披上藺相如最愛的那件毛皮大氅,這才總算肯放藺相如出門。
官道雖專讓官車通行,但近來連日風雪,積雪嚴重、車行不易,必須得有人在前頭撥雪開
道,才能順利往前。
藺相如坐在車裡,聽著下官報告要去視察的地點現況與問題,車子緩慢地走走停停,藺相
如並沒有多在意。
直到一次比較長時間的停頓。
藺相如抬手,要下官暫停報告。雖然外頭寒風刺骨,他仍然直接伸手拉開窗簾,外頭立刻
有侍衛湊了上來。
「怎麼回事?」
冷風果然讓藺相如猛一下喉頭哽住、他瞇著眼問,侍衛立刻回答,「回大人,不遠處另有
大人經過,正等著看是咱們還是對方讓行。」
「哪位大人?」沒想到除了自己,還有別人那麼早出門,藺相如有些訝異。聽見藺相如問
,早有幾名侍衛跑去確認,等了一會兒才回報:「回相如大人,是廉頗將軍。」
廉頗。
心念才動,藺相如就忍不住轉頭咳了出來,跟著藺相如的所有人、最怕就是聽見藺相如咳
,一聽見聲音、大家一陣忙亂、拿藥披外套擋風添火,就怕藺相如有個什麼萬一。
藺相如咳得發抖,他揮手要下官靠近,「我們、……繞道……」
「嗯?」
眾人忙亂,加上藺相如聲音模糊,下官一時之間聽不清藺相如的話,藺相如咳得難受,他
按著胸口沙啞地重複:「繞道……我們、繞……」
總算聽清楚藺相如的要求,傳達了之後,整個藺相如的車隊於是轉了個方向、緩緩離開。
車行方向驟變,讓隨行門客們一陣嘩然,對於藺相如竟選擇繞道避開廉頗這件事,所有人
都相當不滿。
傍晚。
回府之後,藺相如正和陪著自己累了整日的門客們一同晚餐,氣氛明顯地有些沈悶尷尬。
藺相如自然明白所為何事,但他並不打算開口解釋,只是默默地用餐。
總算有人憋不住。
「相如大人。」
「嗯?」
藺相如抬眼,站著說話的門客自己記不太清姓名,看來與自己年紀相仿。
「不單是在下,想必在座其他人也必定同感,大人,您為何要避開廉將軍的座車繞道?論
在朝官職,您可是一人之下、眾人之上啊。」
年輕門客大聲道,其餘眾人也開始議論紛紛,藺相如心裡嘆息,也罷、該來的總是會來…
…
「您這段時間,不但托並不早朝、還處處躲避廉將軍。難道是因廉將軍說的那些話?但事
實分明並非如此啊,您大可反駁的、為何處處忍讓,甚至躲避呢?這對投入您門下的我們
而言,簡直是種天大的侮辱啊!」
年輕男子越說越是氣憤,「若您仍堅持這般行為,那麼請恕我離開!」
竊竊私語於是化開成一片。
藺相如放下手中餐具,看了看廳內所有人。有些的確是因著想與自己交流而來,有些、則
是認真想為趙國出力,而有些,則不過是圖份溫飽而已。
人人都懷抱著自己的理想、朝向目標前進著,而我的……
細想來,竟是如此單純,卻艱難。
藺相如輕輕吸氣之後才開口,「你們都這麼想的?」
偌大的廳堂裡,一片寂靜。
藺相如百般無奈地嘆息,說來說去、這件事情的起因,也不過是自己與廉頗的冷戰。只是
因著兩人身份,所以讓此事擴大複雜至此。
雖說還在自己意料之內,卻沒想到影響如此廣泛。
藺相如揮揮手,請方才說話的門客先坐下。
「回答我個問題。」藺相如捧起自己面前隨時都備著的熱茶輕啜,「你們以為,秦王與廉
頗將軍,可否一同比較?」
這問題讓在場門客們都愣了半晌,而後才搖頭,「不可。」
藺相如捧著茶杯暖手,「即使面對秦王,相如仍對其大聲喝斥、甚至當著秦王面前羞辱秦
國群臣。這並非相如自誇武勇,事實上相如也並非什麼勇士,只是,相如難道會獨獨懼怕
廉頗將軍?」
他低頭,把玩著杯子,想起廉頗那夜背對著自己的姿態,即使看不清,也足夠自己疼痛,
而……
「如今王上最倚重的,說文是相如,論武則是廉頗將軍。以秦國現今之強勢、卻遲遲不敢
對趙國出手,大家以為原因為何?」
藺相如放下手中茶杯,「沒有別的,只因廉頗將軍與相如存在。倘若相如與將軍相爭、則
必有一傷,屆時也會讓秦國有可趁之機,趙國則會陷入危險之中。」
「相如不願與廉將軍面對、甚至躲避,自然明白會讓你們蒙羞,但相較於社稷人民、也只
能委屈各位,將私人恩怨暫放一邊了。」
藺相如站了起來,他朝門客們微微頷首,「今日各位也累了,早些休息,相如先告辭了。
」
強打起來的精神,直到回到房內才整個崩潰。
藺相如頹然坐倒在床邊,他緊緊抱著自己總不願巧兒收起的毛皮大氅。埋首其中,藺相如
緊緊閉上眼、試圖從大氅裡尋找廉頗的氣息。可大氅已經在自己身邊如此長久,氣味早已
消散無蹤。
越是想著廉頗,越發覺對他的無可自拔,明明已那麼久不曾相見……
而今,我又說出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這要是傳入你耳裡,你更是會心灰意冷了吧。
說什麼國家、說什麼毫不懼怕,廉頗,唯獨對你,我真是……
膽小的,始終是我。
拼命在你面前裝出深明大義的模樣,又怕讓你察覺、裝出只要擁抱、不要情感的輕佻,我
顯然很成功吶,廉頗,你半點沒起疑。如今在你心中,我是如何的存在呢?
只是謊啊,扯著扯著、到頭來,也已經不知所謂了。
對不起,廉頗,你明明不原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