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澄】山海別意（十八）完結篇
　　老人總說人死的時候會看到自己的一生在眼前快速的閃過，就像是走馬燈一般。
　　魏無羨想，古人誠不欺我。
　　可是為何他看到的好像又不單單是自己的人生。
　　
　　他瞧見自己在虐殺幻牲，瞧見自己與藍湛的日夜纏綿，瞧見觀音廟中江澄對著自己流
淚。
　　他瞧見自己逗弄著醉酒的藍湛，瞧見大梵山上江澄對他揮起了紫電，瞧見自己拿起銅
鏡，裡面映出的是莫玄羽那副吊死鬼的臉。
　　而後便是星河輪回，日月交替。
　　
　　人間所有，仿佛都在倒敘而行。
　　
　　世間萬物，都在他身邊飛馳後退。
　　
　　然後他又看到自己百鬼噬身灰飛煙滅，看到江澄提著三毒上了亂葬崗，看到藍湛握著
他的手在一個山洞裡對著他說話，而他在不停地對著藍湛說「滾」。
　　他看到師姐擋在了他的面前，看到溫寧的手穿過金子軒的胸膛，看到自己被丟下了亂
葬崗。
　　他看到溫情將他的金丹從腹中取出，看到自己抱著重傷的江澄滿目心疼絕望，看到自
己回到原地沒有見到江澄時瞬間掉落在地的乾糧。
　　然後他突然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破廟的屋頂，他眨了眨眼，半天沒緩過神來。
　　他不應該已經死了嗎？他這次可根本就沒用血畫陣，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
　　魏無羨心中正疑惑著，側頭便看見江澄躺在自己的身邊。
　　「江澄！？」
　　這……難道又是新的幻境嗎？魏無羨心有疑惑的看了看江澄與自己身上的狼狽，伸手
推了推他叫道：「江澄！江澄！」
　　魏無羨叫了半天江澄都沒有反應，他有些慌亂的將手伸到江澄的鼻下，還未來得及放
下心，就感受到了鼻息間噴薄的灼熱氣息。
　　他連忙將手覆在了江澄的額頭，心裡咯噔了一下，果然，江澄發燒了！
　　
　　魏無羨動作一大，忽的有什麼東西從他衣襟裡掉了出來，他有些疑惑的低頭一看，竟
是一隻香囊。
　　魏無羨登時愣住。
　　從前在獻舍之後的幻境裡，魏無羨從來就沒有遇到能將現實的東西帶進去的經歷，他
心頭忽然有了一個大膽而荒唐的猜測，將香囊打開，竟倒出了一片鏡子的碎片，直直的落
入他的手心中。
　　
　　破廟中的王母像有些殘破，悲天憫人的目光卻仍依稀可辨。
　　魏無羨忽的想起古書中關於昆侖的傳說，再聯想起自己自殺後見到的回溯景象，心底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緩緩膨脹，將他的心整個填滿。
　　難以言喻的狂喜如暴風般席捲而來，他回來了，他一定是回到過去了！
　　
　　「江澄……江澄……我回來了！我回來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讓你死了……」魏無
羨將江澄一把摟住，緊緊的將他嵌在了懷裡。
　　他終於見到了真正的江澄。
　　當他切切實實的感受著懷中師妹的溫度，忍不住眼中濕潤，那碎如粉末的心好似重新
聚回到他原本空蕩蕭索的胸膛裡，再次緩緩跳動起來。
　　他們現在應該是在逃亡的路上，雖有些惋惜沒能回到江家滅門之前，但江澄的金丹還
在，師姐還在，他已是感激不盡，怎敢奢求更多？
　　
　　許是因他太過吵鬧，江澄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滿是死寂。輕咳了兩聲，他發現自己
正被魏無羨抱在懷裡，立即皺起了眉頭。
　　「滾開。」
　　手上無力，卻輕易就將魏無羨推了開。
　　「江澄，你醒了？」魏無羨臉上的狂喜還未褪去，看向他的眸光膠著著各種情緒，厚
重的簡直讓江澄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直感覺喉頭一腥。
　　「你感覺怎麼樣？還好嗎？有沒有哪裡難受？」魏無羨還未問完，聲音便顫了起來。
　　
　　他看到了好多血從江澄的口中冒了出來，就如同在幻境裡江澄病入膏肓臨死前的那次
一樣，狂喜還未來得及褪去，巨大的恐懼便席捲而來。
　　江澄身子直直的軟了下去，被魏無羨下意識的伸手接住，慌亂的想要去摸他的脈，卻
半天沒找對地方。
　　「你抖什麼？」
　　直到他見江澄捂著胸口皺眉對他說話，魏無羨才意識到自己渾身都在戰慄。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魏無羨驚慌失措的伸出手用衣袖顫顫的去擦他唇邊
的血。
　　江澄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幾分，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
　　
　　
　　江澄本不想理他。
　　家族被滅，爹娘更是屍骨未寒，他恨魏無羨，恨他非要救那個藍忘機，恨他招惹是非
不夠，恨他非要強出頭就喜歡做英雄。可他心裡也清楚，就算當初在暮溪山魏無羨不救藍
忘機，溫家遲早也要找個理由逼上門來，只不過存有幾分僥倖，沒有魏無羨的事也許這件
事還能有轉圜的餘地。
　　可如今看到他見自己吐血這副心膽俱裂，魂飛魄散的模樣，他又覺得這恨意怕是維持
不了多久，忍不住更對自己怒火中燒。
　　「出息。」江澄一把拍開魏無羨的手，強撐著身體垂著頭甕聲甕氣道：「我沒事。」
　　
　　魏無羨曾一遍一遍目睹過江澄的死亡，那是他死去活來的夜夜夢魘，是他摘膽剜心的
劇創深痛。
　　江澄身上的血刺的他眼痛，惶恐已經佔據了他的大腦，怎會相信江澄所言？
　　「沒事，沒事啊江澄，師兄這就帶你去找大夫。」魏無羨顫聲說道，二話不說就把江
澄背到了身上。
　　「魏無羨！你幹什麼！」江澄驚怒地推搡著他的後背，卻因傷重即便掙扎都感覺軟綿
綿的。「都說了我沒事，你又抽什麼瘋？」
　　「胡說，你剛剛吐了那麼多血怎麼能沒事！」
　　
　　江澄隱約察覺魏無羨似乎有些反常，在他身後微微皺了皺眉，杏眸中不自覺的流露出
了幾分擔憂，倒是沒有再繼續掙扎。
　　沒過多久，因為身體虛弱又高燒不退，江澄趴在魏無羨的背上漸漸昏昏欲睡了起來，
最後也說不上來到底是陷入了深度的睡眠裡還是再次昏了過去。
　　當他的手從魏無羨肩上滑落的時候，嚇的魏無羨三魂七魄都差點飛了出去，直到胡亂
摸到了他的脈搏才重新把心放回了肚子裡。
　　
　　魏無羨本來一心想去夷陵，溫情醫術高超，定能救得了江澄，可是江澄身上的傷能不
能堅持到那裡他實在不敢賭，只能先找個大夫給他看看。
　　不敢去城鎮，在鄉下的小村子裡，魏無羨打聽到了村醫的住處，半夜砸門把那大夫從
床上叫了起來。
　　「大夫，求求你救救他！」
　　大夫草草披了件衣服，拿著燭臺照了照門外狼狽的少年，原本被吵醒的滿腔憤怒也因
那六神無主的可憐模樣變成了惻隱之心，側了側身便讓那少年背著人進來了。
　　診脈過後，大夫一臉荒唐，對著魏無羨斥道：「內傷發熱而已，淤血早就吐清了，吃
一陣子藥不就好了？瞧你之前那模樣，還以為人快死了！大驚小怪！」
　　
　　待江澄傷好，二人一路避開城鎮前往眉山，中途倒有幾次與溫氏擦肩而過的驚險經歷
，但因魏無羨的機警也都化險為夷，最後終於安全到達眉山見到了江厭離。
　　江厭離看見二人頓時紅了眼眶，三人抱頭痛哭了一場。
　　隨後便是漫長的射日之征，江澄在江厭離與魏無羨的輔佐下重新建立了雲夢江氏。
　　
　　魏無羨仙鬼雙修，因在幻境中的那些年鬼道早已修至極致，殺人無形，陰虎符什麼的
自然不會再做，再加上平時低調行事，勵志要做家主背後的男人下屬，竟再也沒有出現什
麼大的岔子。既沒有人因忌憚他的強大想要置他於死地，也沒有人再說什麼雲夢江氏的重
建都是靠魏無羨的屁話。
　　江厭離與金子軒的婚事也按原本的軌跡進入了日程，只要到時候再想辦法暗中救出溫
情一族，避免溫寧的死亡，就再沒有什麼能讓魏無羨煩惱的事了，如今的日子對他來說，
可謂一片歲月靜好。
　　然而對於江澄，卻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他最近被心頭的疑惑折磨的如鯁在喉，最後
實在沒忍住跑去找了姐姐訴苦。
　　
　　「阿姐，你最近覺不覺得魏無羨怪怪的？」
　　「阿羨？沒有啊……」江厭離疑惑的搖了搖頭，看著江澄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好笑問道
：「你覺得他哪裡怪？」
　　「阿姐不覺得他對我態度很奇怪麼？他現在都不跟我吵架了……」
　　「而且還非要擠在我床上和我一起睡。」
　　「這樣也就算了，睡覺的時候他還總把手放在我胸口上，晚上我一動，他都能立即驚
醒，簡直莫名其妙……」
　　「還有，他現在遇到姑娘都不上去調戲了！阿姐，你說他會不會是……」
　　「是什麼？」江厭離問。
　　「會不會是……斷袖了？」江澄一臉越想越不對勁的驚恐。
　　
　　江厭離立即掩唇哈哈笑了起來：「阿澄，你是不是想多了。大概只是因為身邊離去的
人太多，讓阿羨沒了安全感，所以夜裡才要反復確定你的心跳聲才能睡得著吧。而且他本
來就是哥哥啊，家中適逢大變，他怎麼會還整日像從前一樣和女孩子插科打諢，跟你吵吵
鬧鬧呢。」
　　「聽阿姐這麼一解釋，好像確實說的通了。」
　　江澄終於放下多日的糾結，長舒一口氣，說了句不打擾阿姐便高高興興地走了。
　　卻剩江厭離在身後一臉憂慮的看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道：「阿羨，你未免也太不小
心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