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時更新。
☆本篇完。
十三、
藺相如放開手，一直焦急等在後頭、滿手傷藥裹布的大夫連忙要僕從們趕緊上前扶藺相如
和廉頗起身。
藺相如起身之後，才朝廉頗微笑，「廉將軍想必餓壞了……」廉頗還來不及說話，藺相如
已經轉頭、同時朝廳內所有人說道：「這幾日也讓各位擔心了。今日就由相如作主，請大
家務必賞光、留步用餐。」
明明對於廉頗那一長串的謝罪道歉都沒有回答，只單單那個擁抱、所有人也都確實明白了
藺相如的心意。
在經過大夫初步查看兩人傷勢後，雖說廉頗幾乎整片背脊都已體無完膚，不過也都是皮肉
傷的程度、不至於傷到筋骨，雖必定數日疼痛不堪，但並無大礙。
至於藺相如，則堅持自己只是小擦傷，就連巧兒也不讓碰。
在雪地裡凍了日夜，廉頗被藺相如家的下人們直接扶進了藺相如房裡，原因無他，只因那
兒是全府上下最溫暖之處。管家早已要人隨時備著熱水，而今更是在廉頗還沒進房、就已
經命人將冒著熱氣的大浴桶安放在裡頭。
藺相如請眾人離開時，沒有任何人起疑。
廉頗的身體停不下顫抖，藺相如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只是穩穩扶著他，讓他緩緩地、一點
點地碰觸熱水，每當恢復知覺才多沾一些，直到整個人都能泡進溫暖的熱水裡為止。
這情景，似曾相識。
藺相如坐在浴桶外頭，拿著柔軟絹布、極輕柔地擦拭廉頗給荊棘刮刺得血跡斑斑的背部。
而直到指尖也回復了所有知覺，廉頗才猛地一把緊緊握住了藺相如的手。
手中沾著血跡髒汙的布巾，就這麼落入水裡。
「相、如……」
身子溫暖之後，隨著知覺恢復，廉頗只覺渾身無一處不疼，劇烈的疼痛與仍然發麻的身體
，使他不太能控制講話時的模糊不清與顫抖，但他沒有停下來，「是我、錯了……我……
」
藺相如低著頭，微微偏過臉，讓廉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見他搖頭。
搖頭，再搖頭。
——別，廉頗，真的別。
你不該來，也不該對我有歉意。那是選擇，無論是我、或者你，都只是各自選擇了，後果
自然是得自己承擔的……才是。
所以，別。
在藺相如總算抬頭、望見他臉上那一抹微笑時，廉頗心中一凜。
「想來你不會記得，廉頗……」藺相如邊說、廉頗邊看著藺相如扯住自己手腕、朝他胸口
按貼上去，「那夜，就是在這樣的浴桶裡，你醉得……」
藺相如還沒說完，廉頗已經猛地揮開他的手、這舉動讓藺相如訝異地沒把話說完之外，同
時因為廉頗的力道讓他踉蹌後退了兩步。
這空間足夠讓廉頗雙手一撐便跳出了浴桶，他順手扯起一旁準備好的毛毯罩住自己。藺相
如直覺想躲、廉頗卻還是快了他一步。
天旋地轉，直到藺相如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竟已被廉頗緊緊困在懷裡。
廉頗姿態凌亂地抓抱著藺相如不讓躲，兩人跪坐在鋪了滿地的乾爽柔軟布巾裡，不遠處燒
著的火盆子裡頭，發出了噼啪聲響。
「謊、又扯謊！相如、你就唯獨……」
廉頗咬著牙的語調，藺相如並非初次聽見，只是這次、卻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
苦痛。
「我記得、我都記得！」
廉頗低吼，他扯著藺相如瘦了一大圈的身子，「別以為我只記得我如何傷了你，所有一切
我都該死的記得！」
「廉、……」
廉頗粗暴扯起藺相如的臉、逼他看著自己。
「別把人當傻子耍，藺相如。」
「我……」藺相如心裡一片混亂，本打算再用場激情蒙混過去便是、卻沒想到會出現這種
局面，讓他一時之間只能呆滯地望著廉頗。
那般神情，再次讓廉頗感到喉頭一片燒灼苦澀。
天底下根本沒有任何一種痛，比得上如今充塞在自己胸口裡的感受。
他只能又一次、重重將藺相如壓進懷裡。
「……為何就是單單對我扯謊、相如……」廉頗咬牙切齒地抱著藺相如，「王上賜給你的
藥材、你明明都沒用……」
感覺藺相如瞬間僵硬了身子，廉頗發覺那種燒灼感受已經蔓延上雙眼，他低頭、撲鼻而來
的淨是藺相如好聞的氣息。
「相如，你就……如此想離開我？」
廉頗埋首進藺相如因為自己一陣拉扯而凌亂的髮裡，痛苦低喃，「……即使知道自己時日
無多、仍然選擇這種……可惡的方式，打算永遠離開我？」
想掉淚的感覺毫無預警地襲來，讓藺相如情急之下、只能慌張想推開廉頗，但廉頗仍不許
他抗拒。
為何、為何你會……
「為何唯獨向我扯謊，相如，這些日子我不停想，每回我們擁抱、你究竟想問我什麼……
」廉頗緊緊扯著還想掙扎的藺相如身子不讓躲，話一旦說破、便再也沒有停下或轉圜的餘
地。
「若非對你有意，我廉頗何苦執著男子？要說男子、我軍中多得是、又何必非你不可？」
廉頗彎著腰、像是要把藺相如整個人全壓進自己心口一般，「為何我會對你與秦王獨處如
此介意，相如、你如此伶俐聰明，我沒說出口你想不明白嗎？」
廉頗深深呼吸、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控制濃重的鼻酸，他於是乾脆放棄。
「無妨，你不明白也無妨，本來也是我該說清，一切都不該怪你、也都不是你錯。我說，
多少次我都說……」
廉頗抱著藺相如、喉頭哽咽，「我愛你，我愛你啊，相如……」
愛。
愛。
被按在廉頗胸口，藺相如死死咬著唇，直到聽見廉頗喊出那句話……
為止。
以為藺相如已經放棄掙扎，深怕弄痛他，廉頗於是邊吸著鼻子、邊放輕了力道。沒想到力
道才緩、藺相如就狠狠推開了廉頗。
「相如！」
廉頗只來得及扯回藺相如手腕，藺相如抬頭那瞬間，廉頗於是清楚地看見他眼淚滑落。
「你為何就是不懂？」
藺相如望著廉頗，流淚的感受太過陌生、藺相如有種臉頰被灼傷的錯覺，「是，我的確扯
謊，過不了二十是、關於藥材的事亦是……」
這種藺相如從未曾經歷過的疼痛，遠遠超越了他所能忍受的極限，以致於他只能拼命尋找
方式宣洩……
不擇手段地。
「我明明已和你劃清了界線、也表明了和你的關係除了這副身子之外，再沒有其他，為何
你就是要如此苦苦糾纏？」
廉頗看著眼前、露出自己從未曾見過模樣的藺相如。長久以來，自己始終想不明白的那些
事情，在那瞬間突然地，就這麼撥雲見日了。
他粗魯抹去自己眼角的淚水，望著藺相如，很輕很輕地，極盡溫柔地微笑了。
「我愛你。」
「……明明不傻、明明對於國家大事如此敏銳、為何偏偏就是不懂？」
即使面對暴君挑釁、面臨生死關頭，一向都是游刃有餘的藺相如，而今卻在這個男人面前
，完全失控。
望著忍淚忍得全身顫抖的藺相如，廉頗這才發現，答案、早在他帶著那般魅惑眼神、對自
己說忘不了的那一刻起，就已呼之欲出。
「我愛你。」握著藺相如的手腕，廉頗真摯地重複。
「……都已經到這地步、究竟還要我如何是好、究竟還想逼我到什麼時候……」
藺相如崩潰地哭出來那一刻，廉頗準確地接住了他的身子，任由他前額抵在自己胸口、緊
緊扯著自己披在身上的毛毯，「為何、非得逼我承認……」
「我愛你，相如，我愛你。」
——吶，廉頗。
若能選擇、若能夠重來一回，那麼，我但願回到那日午後，結冰的河畔。
若那日我沒出門，那麼一切都不會發生。我能夠平靜安穩地、順著天命到盡頭，而終你一
生，都不會有藺相如的存在。
廉頗口裡每次說愛、都讓藺相如頭搖得更厲害，「……我明明逃了，我都逃了……」
「但我愛你，相如，我愛你。」廉頗憐惜地緊緊抱著懷裡的藺相如，「我不許你離開、不
許你再對我扯謊，也不許你再說不是……」
「為何非得是我……」
藺相如哭得哽咽無助，再也忍不了始終埋藏在心底、他最深，最痛的恐懼。
「……我、無法對你許下不離的誓言啊……」
於是，過往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於是，我看清了如此堅強的你，如此脆弱。
廉頗好輕地捧起藺相如淚濕的容顏、心疼地試著擦去那些淚水，而後親吻他那雙總是涼冷
的嘴唇。
——那是彷彿相隔了永生永世、才得以換來的一次親吻。
藺相如還想轉開、卻又因為廉頗的氣息暈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扯著廉頗不放手。廉頗
吸吮著藺相如沾著淚水的嘴唇，直到沾染上自己的溫度。
他抱著藺相如、貼在那雙唇邊低喃：「那麼，我許。」
胸口翻騰洶湧著淹沒自己的愛憐情意，廉頗在心底向自己起誓，此生此世、唯有這人，自
己無論如何……
無論如何，都不放。
「廉、頗……」
廉頗捧著藺相如的臉，好確定他在聽自己說話。
「若天命難違、咱們非順不可，那麼我許。」廉頗再次仔細確認藺相如是好好看著自己的
，他才繼續說，「在廉頗有生之年，我絕不離開你，絕不。」
相如，你自始至終，都是孤單一人。
於是你的堅強廣為人知、脆弱卻無人承受。
吶，都交給我吧，相如，所有一切都讓我來。
廉頗再次把藺相如抱進懷裡，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會在你身邊，相如。從此時此刻
起，我廉頗絕不再離開你，就算你不得不走——」
廉頗深吸一口氣，更收緊了自己抱著藺相如的手臂。
「——我也要你最後一眼，看的是我。」
「廉頗……」停不了眼淚，藺相如只能攀著廉頗不放，在那樣的擁抱與呼吸裡，在那樣的
朦朧淚光裡，廉頗於是得以見到藺相如好美、好美地笑了。
「……我、也……」
那麼，那麼。
——廉頗，你會記得嗎？
終曲
自從廉頗負荊請罪之後，不單是廉頗將軍認錯的覺悟和勇氣、以致於上卿藺相如的宏大氣
度皆已傳遍天下，兩人結為刎頸之交一事，也同樣天下皆知。
廉將軍日日拜訪上卿府不但半點不稀奇、留宿幾日也已成日常。
春日，百花爭豔。
廉頗在訓練結束之後，急匆匆地趕回藺相如府邸。下午在軍營時，藺相如家裡人來報、說
相如又嘔血了，這讓廉頗心急如焚、只想早一刻能見藺相如。
他快步穿過大堂、兩旁僕從行禮，他也只是揮手就算看見了。正走到藺相如房外走廊，就
碰上正端著藥給藺相如送去的巧兒。
「巧兒拜見廉將軍。」女孩兒端著藥朝廉頗行禮，廉頗點頭、而後伸手接過巧兒手裡的藥
，「給相如的？」
巧兒邊點頭邊說，「先生吩咐要讓相如大人多服用些……」自從廉頗日日來訪，藺相如府
裡上下這才發現廉頗將軍其實沒大家想像中嚴厲。女孩兒心思單純、對廉頗的態度也開始
如同對藺相如那般，巧兒說著說著、嘴也噘起來。
「偏偏相如大人什麼都肯吃，就這方子老嫌太苦，怎麼也不肯聽話。」
聽巧兒這麼說，廉頗就已經想像到藺相如會用什麼表情抗拒，他忍不住微笑，才朝巧兒眨
眼，「我來吧，妳去替相如準備點甜的。」
「巧兒知道了。」
想到主子有可能出現的所有抗拒方式，巧兒心裡對廉頗將軍真是有說不盡的感激，女孩兒
邊朝廚房走、心裡邊盤算著要多做些將軍愛吃的報答他。
廉頗端著藥推開藺相如房門。
大老遠就已經聞到自己最討厭的藥味，躺在床上的藺相如一個翻身、就用被子把自己牢牢
蓋住試圖逃避。
這麼孩子氣？
廉頗失笑，他故意清了清嗓子、但藺相如沒理他。廉頗挑眉、先把湯碗放上桌，而後才坐
上床沿。
「相如，是我。」
「……我不要。」
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藺相如就先開口拒絕。廉頗嘆息，他伸手去撈藺相如身子，「只是
一下子也不願？」
「你不懂那有多難喝！」
廉頗那句輕描淡寫、讓藺相如忍不住轉頭瞪著廉頗、悲憤地指著桌上的藥喊。喊完他才又
扭過頭、雖沒打算掙脫那懷抱，卻也不想就這麼順他的意。
廉頗低聲笑了起來，這讓藺相如更是不想理會他。廉頗低頭貼近藺相如耳畔笑他：「任性
的小娃兒。」
「你、……」
聽見廉頗這麼說、藺相如氣得轉眼要瞪他，卻一頭撞上廉頗早等在那裡的嘴唇。
「唔嗯……」
按著藺相如的後腦杓不讓躲，只眨眼功夫、藺相如就已經整個人軟進了廉頗懷裡。廉頗溫
柔愛憐地親吻他，而後才稍微離開那雙被自己吻得濕潤的可口雙唇。
顯然還不夠，藺相如不滿地輕哼、同時伸手去拉扯廉頗的耳朵不給離開。
「一口藥，就繼續……」
廉頗低喃，藺相如這才驚覺自己竟落入如此簡單的陷阱裡，單身匹馬鬥秦王而名滿天下的
藺相如、怎能如此輕易屈服，他哼了一聲，「誰會……」
沒讓藺相如嘴硬，廉頗只是親吻藺相如敏感的耳朵，簡直融了藺相如嗓音腰身，廉頗繼續
親吻他，甚至指尖都停留在戀人胸前勾留打轉，「吶、相如……」
被廉頗親吻碰觸得迷濛恍惚，藺相如情不自禁地軟在廉頗胸口，僅剩指尖還有抓握著廉頗
衣襟的力氣，「……嗯……」
「愛我嗎？」
「嗯……」藺相如的甜美微笑，看得廉頗胸口發熱，但他只是繼續親吻。
「不想離開我吧。」
「嗯……」藺相如扭動身子、好讓廉頗能吻在自己希望之處，對如此坦率的藺相如、廉頗
實在愛極，他於是在藺相如耳畔極盡所能地輕柔誘哄，「乖，吃藥……」
「嗯……」
才哼出聲、藺相如就猛然驚醒，他一把推開臉上帶著可惡勝利微笑的廉頗。廉頗也乾脆地
放開手，然後翻身下床、把湯藥展示般捧到藺相如面前。
藺相如簡直咬牙切齒，「廉頗、你這簡直……」
廉頗朝藺相如無賴地聳肩、同時咧嘴笑了起來，「別忘了我可是戰無不勝的廉頗大將軍吶
。」
藺相如惡狠狠地抓過廉頗手裡的湯碗，那藥因為兩人剛才一陣攻防已經沒了滾燙。藺相如
咬牙、乾脆地一飲而盡，而後在廉頗還沒來得及鼓掌前、一個挺身就抓過廉頗的臉吻住他
。
嗆人的苦味瞬間在口裡蔓延開來，讓廉頗都忍不住皺眉。直到饜足，藺相如這才嘶牙咧嘴
一面啃咬著廉頗嘴唇、一面抱怨，「讓你也嚐嚐這有多苦……」
廉頗笑了起來，他環住藺相如、一把就將人給輕鬆抱了起來。藺相如攀在廉頗身上、雙腿
緊緊夾著男人腰間洩憤似地咬他脖子，廉頗先轉身帶上門拴，這才將撒野的藺相如放上床
。
那對晶瑩著、閃爍著亮光的大眼，廉頗怎麼也看不膩。他溫柔笑了起來的同時，也低頭親
吻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戀人。
「若是你讓我嚐，再苦我也甘之如飴。」
若是你，即使有朝一日我必須嚐到親眼望著、親手放你離開的苦痛，我也甘願。
即使如此，我也會記著。你的眉眼笑語，你的神情愛意，你的所有一切，都有我記著，一
輩子不忘、不放……
完成，完整……
——而永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