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時更新。
14.
跟著戚仲翔身後，進了他的書房。書房裡頭就像臥室一樣，有大片玻璃落地窗，剛才還在
下著雨，現在已經出太陽了。
近中午的陽光灑落了滿地金黃，沈亦星望著戚仲翔的背影，不明白他想對自己說什麼。
是戚仲翔開口打斷了兩人之間許久的沈默。
「想跟你妹見面嗎？」
「咦？」
沈亦星眼睛瞪得好大，戚仲翔習慣性伸手在桌上摸菸要抽，摸了兩下之後才想到自己當時
就要人全都處理掉了，於是只好轉身靠上桌沿，雙手抱胸地看著沈亦星。
這傢伙似乎是有長了點肉，可能還要再請谷玥風來檢查一下比較好。
「你跟沈亦妍很久沒見，不是嗎？」
戚仲翔想起自己常看見沈亦星趴在床上、抓著手機在按的模樣。他的手機裡頭聯絡人很少
，戚仲翔記得自己曾經瞥見過。
姑姑、姑丈，沈亦妍，皇羽遙，成昂琉，藍子渝……
自己。
戚仲翔看著沈亦星不可置信的模樣，同時理解到自己胸口那種淡淡的酸楚是來自何方。
不過就是那麼一點點小事而已，那麼一句隨口的提議，就足夠讓他露出這種表情。
自己究竟對這個人做了些什麼、又是恣意傷害他到什麼地步啊。
「明天星期六，帶她去走走吧。」
沈亦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第一個念頭、果然還是在想這會不會有可能是陷阱。
會不會自己答應了、甚至明天真的跟小妍出門了，戚仲翔就會做些什麼事情，讓一切都灰
飛煙滅。
戚仲翔看著遲遲沒有回答的沈亦星，淡淡地補了一句，「我對小鬼沒有興趣。」
完全不是什麼拿來安慰人的語句，卻讓沈亦星聽見之後莫名地安心了下來。自從在戚仲翔
身邊開始工作以來，就已經有好久好久沒看到小妍了。
小妍長高了嗎，學校生活愉快嗎？考試作業都還好嗎？明明每天還是都會用通訊軟體關心
，但還是好想見她，好想見她……
「至於這裡，你可以隨意走動。」戚仲翔低聲說，「但是……」戚仲翔的眼神直直鎖著沈
亦星，「不准你插手任何跟工作有關的事情，聽清楚了嗎？」
「是，少爺。」
沈亦星回答，在對戚仲翔的視線不閃不避的同時，剛才說出口的疑問卻仍然沒有得到回答
。
兩人就這樣，隔著一個偌大房間的距離，靜靜對望。
「……怎麼沒有……」好久以後，沈亦星突然低低冒出聲音，戚仲翔挑眉，「嗯？」
「說、要是我再這麼看你，就別怪你、脱光我的……」
越說，沈亦星的眼睛越是想別開視線，他不懂自己挑這個時間點對戚仲翔說這些話的理由
究竟是哪一個。
或許只是想挑戰他的權威、或者只是想看看他這些日子以來的反常行為究竟是為什麼，也
或者，就只是無腦的挑釁。
戚仲翔只覺得自己渾身血液都在瞬間沸騰了起來，他兩步上前、就把沈亦星困進了自己胸
口與牆壁之間。
「你認真？」
沈亦星緊張得喉頭彷彿有東西哽著、讓他出不了聲音，戚仲翔雖然沒有直接碰觸到自己，
但兩人過於接近的距離、再加上戚仲翔語氣中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都讓沈亦星感到莫名
有壓迫感……與恐懼。
下一刻，戚仲翔用力抓起沈亦星的臉，覆蓋上自己的嘴唇。
沈亦星皺眉，眼前的戚仲翔雖然閉上了眼睛在親吻，但這個吻確實地讓沈亦星感受到了某
種……以往從未曾在他身上感受過的，壓抑。
他的親吻，從來沒有那麼苦澀過，無論是十年前、或者重逢後的這段時間。
沈亦星承認，自己實在害怕戚仲翔的親吻。
這並非是因爲戚仲翔強迫或是用一些莫名其妙的方式對待自己，那種狀況反而對自己有利
許多，畢竟，大不了就是忍耐而已。
沈亦星害怕，是因為感覺。
——太溫柔了。
沈亦星清楚地記得十年前、兩人初次接吻，是在辦公室後頭的樓梯間，戚仲翔說，要謝就
這麼謝他吧。那明明是他存心的一場戲而已，親吻卻是如此的……繾綣纏綿。
沈亦星用了十年時間去思考，他在想，自己究竟為什麼會那樣、毫不猶豫地去喜歡上這個
男人，又會如此毫不考慮地相信他。
會不會就是因為那個親吻太輕、太溫柔又太溫暖，讓人有種被捧在手心裡，呵護著、珍惜
著的感覺。
沈亦星以為那樣的恨，不會有任何事情可以動搖，但在經紀公司辦公室裡重逢的那一天，
那個落在自己背上的親吻，即使動機全然惡劣，卻還是好溫柔，好溫暖。
溫暖地讓他幾乎忘了自己如此銘心刻骨的恨這個人十年。
所以，他好怕，好害怕。
他害怕如此輕易動搖的自己，不過就是親吻而已，那樣深刻的恨意就這麼模糊了，如果沒
有恨、自己要怎麼繼續活下去？
但此時此刻的這個吻，卻又不是這樣。
溫柔卻小心翼翼地，溫暖卻又蔓延著壓抑與苦澀，那簡直讓沈亦星忍不住眼淚。
他想到剛才自己親眼看見的，戚仲翔近乎狂暴地宣洩，他想到自己剛才竟然做出了那樣…
…不願讓戚仲翔受傷的舉動。
沈亦星擋在戚仲翔胸口的雙手、於是隨著思緒輕輕地、無意識地向上攀，直到好輕、好輕
地放上戚仲翔肩頭。
在如此令人心痛的苦澀壓抑裡，沈亦星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戚仲翔於是嚐到眼淚的味道。
他輕輕拉開兩人的距離，訝異無比的看著沈亦星。
他哭了。
不管自己怎麼對待、不管用什麼手段或者方法，沈亦星在自己面前都會死死忍住眼淚，但
現在，不過就是一個吻而已，一個自己完全沒有做任何多餘動作的親吻。
沈亦星連忙低下頭，即使只是不小心讓眼淚滑落出來，那也已經是哭了。心裡亂得不知道
該如何是好。
只是這舉動，看在戚仲翔眼底，也已經是最清楚明白不過、最直接的拒絕了。
戚仲翔以為自己會憤怒，是應該要憤怒的。應該要一把將沈亦星丟開，然後看著他痛苦的
模樣取樂。
根本無法，再也無法。
直到現在，戚仲翔才真正的、深刻的感受到那種令人無法呼吸，胸口發緊、眼眶發熱的…
…
痛。
只不過就是一滴眼淚罷了。
戚仲翔發現，他再也無法強迫沈亦星做任何一件會讓他皺眉的事，那聽來也許很濫情，但
對如今的戚仲翔而言，只要看見沈亦星皺眉，就彷彿是直接從自己心頭刨下一塊肉似地。
環在沈亦星腰間的雙手緩緩抽開，沈亦星抬頭、就撞進了戚仲翔那雙深邃卻哀傷的眼裡。
——哀傷？
「吃飯時間，我會讓人去找你，至於和沈亦妍見面的時間，你自己約、再讓我知道。」
戚仲翔簡單的吩咐完之後，便不再多說、轉身走出去了。沈亦星看著他這樣的背影，心裡
好混亂。
為什麼要露出那種眼神？為什麼要露出那樣的背影？
心好痛。
這是演技嗎，這也是遊戲的一部分？
明明要自己絕對不准哭、卻還是在他面前哭了。沈亦星順著牆面滑坐在地上，對自己軟弱
感到氣憤、懊惱，還有對戚仲翔怎麼理也理不清的紛亂思緒與感情，在那一刻，全都化成
了淚。
沈亦星帶著心愛的妹妹去了遊樂園，去看電影、還陪著她逛街。和小妍的一日遊相當愉快
。好久沒有看見小妍、也好久沒有笑得那麼開心了。
戚仲翔也跟去了。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讓人跟著，就連季曉陽也沒讓。沈亦星試圖拒絕過，但戚仲翔並沒有給
他任何理由、也並不理睬沈亦星的拒絕。
戚仲翔當司機，當提東西的小弟，就這樣毫無半句怨言的跟著沈家兄妹跑了一整天。
只是，那張家喻戶曉的臉，雖然有墨鏡勉強遮擋修飾變裝，仍然相當引人注目。要不是那
副萬年冰冷表情成功的阻隔，不知道有多少人忍不住想上前一探究竟。
因為有小妍在的緣故，即使沈亦星心裡有再多疑問、自己也問不出口。他不明白為什麼戚
仲翔要這麼做。
沈亦星發現自己開始受不了戚仲翔看著自己的那種眼神。
每當感受到戚仲翔凝視自己的目光，沈亦星就忍不住感到有種莫名的壓力，不特別沈重、
卻是確實壓在胸口，讓他連心跳都感覺有些受到影響，他不懂這是什麼感覺，只是覺得…
…
害怕。
怕什麼？沈亦星問自己，卻又不敢答。
那種眼神總讓沈亦星好徬徨，明明在工作中是那種冰冷凌厲的視線，為什麼在看著自己的
時候，卻又會轉變成那種深沈的、壓抑的……沈默？
沈亦星想到最近這段日子，其實每天都和戚仲翔睡同一張床，或者也應該更確切的說，是
自己佔據了他的床才對。
戚仲翔每天總要到凌晨才入睡。
沈亦星淺眠，雖然戚仲翔的高級床墊並不會因為身邊的動靜而有感覺，但沈亦星還是會因
為一些摩擦聲音醒來。
戚仲翔總是帶著滿身酒味。
為什麼天天都要把自己灌成那樣、才願意入睡？沈亦星滿腹疑問、卻又通通問不出口。
戚仲翔會用極細、極輕柔的動作，靠向自己身邊，然後很輕、很輕地把自己抱進懷裡。他
會嘆息，若有似無的。
每當這種時候，沈亦星都必須花上自己所有的力氣、來平靜自己無端失控的心跳和呼吸。
——為什麼？
「哥、我們去吃東西，我好餓。」
沈亦妍挽著沈亦星的手，可愛地笑著抬頭對沈亦星說，沈亦星這才回過神來，他看著親愛
的妹妹、露出了好寵溺的笑臉。
「想吃什麼？」
一整天，戚仲翔就只是在旁邊默默地跟著這對兄妹到處跑。沈亦星那樣自然的、毫不壓抑
又毫不掩飾的笑容，看得戚仲翔心情好複雜。
在我身邊，你從來不會這麼笑、也不會有這種表情。
明知道為什麼，卻還是忍不住希冀能看見那樣的笑能夠屬於我。強留你在身邊，我知道也
只是自己的自私，沒有用處也於事無補，一切早就都已經無法挽回，我卻……
這種感情，原來會讓人如此膽小。
我以為自己無所畏懼，而今我才發覺，要面對你、我必須擁有多大的勇氣。
是，我必須承認。我害怕面對你，卻又無法離開你，那年犯下的大錯，我該怎麼償還你？
戚仲翔默默地，眼中完全沒有別人的，直直看著沈亦星的背影。
沈亦妍自然是完全沒有察覺沈亦星和那位明顯很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的男人之
間有什麼異樣。她開心地找了同學之間很流行的店，拉著沈亦星這也要、那也要的亂點餐
。
戚仲翔則是自己坐了一桌，臉上帶著讓人看不出情緒的神情。
直到天色暗下來，沈亦星才將沈亦妍送回家，兄妹兩人在門口、沈亦妍忍不住緊緊抱著沈
亦星。
「哥，我什麼時候才跟你住？」
「等你成年。」沈亦星摸摸沈亦妍的頭說，「至少要等你國中畢業。」
「那還要好久，我才國一耶。」
沈亦星苦笑，他邊說邊把沈亦妍往屋裡推，「總會等到的。進去吧，我跟姑姑他們說過不
會讓妳太晚回家的。」
沈亦妍萬般不甘願地往前走兩步，然後才轉頭朝沈亦星笑著揮手，「那你要打給我喔，哥
，你每次都忘記。」
「好，我不會忘的。」
沈亦星也笑著朝沈亦妍揮手說再見。那樣寵溺的、包容又全然快樂的燦然笑意，看在戚仲
翔眼裡，讓他一整天積壓著的情緒，陡然竄升到一個臨界點。
沈亦星看著眼前的門關上之後，他才轉身。
「走吧，今天真的很謝——」
沈亦星帶著微笑的道謝還沒說完、戚仲翔已經突然一把將他抱進懷裡，而後低頭吻著那張
引誘了自己好久的嘴唇。
沈亦星驚訝得忘了掙扎。
他先是睜大眼睛、看著彷彿壓抑著極大痛楚、卻又無可自拔親吻著自己的戚仲翔，這個溫
柔又苦澀的親吻讓沈亦星腦中一片空白，卻又仍然忍不住……沈淪。
沈亦星閉上眼、毫不抵抗地輕輕抬手去環戚仲翔脖子的時候，他聽見背後傳來輕微的聲音
。
「哥、……」
沈亦妍手裡抓著昨晚寫好、打算偷偷給沈亦星驚喜，自己卻忘了帶出門的小卡片站在門口
。
戚仲翔抬頭離開了沈亦星的嘴唇，沈亦星猛地轉頭，對上的就是沈亦妍不可置信的表情。
小女孩那模樣、揪得沈亦星胸口疼痛，他連忙向前要解釋、沈亦妍卻沒有給沈亦星解釋的
機會。她用力把手裡的卡片往沈亦星胸口丟，「我、……走開，不要過來！」
「小妍、妳先聽……」沈亦星來不及抓住妹妹、沈亦妍已經轉身跑進屋裡，在沈亦星眼前
用力把門摔上了。
站在沈亦星後頭，戚仲翔目睹了所有一切。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也太突然，他還滿腦子都
沈浸在沈亦星竟然毫不抵抗、任由自己親吻的美好裡，沒想到會……
沈亦星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頭。他站在姑姑家門口，好久以後，他才低著頭，轉身離開。
戚仲翔默默跟在他身後，不知道自己應該說、或者應該做些什麼。
老實說，他也不懂自己現在的想法是為什麼。
對於戚仲翔而言，當眾接吻這種事情根本不算什麼，他一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絲毫不
會去顧慮別人的感受，但現在……
沈亦星始終默默往前走，在蒼茫暮色裡，他的背影纖細、讓人看了既愛憐又心疼，戚仲翔
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拉沈亦星的手腕。
「沈亦星……」
沈亦星驀地回頭，同時停下了腳步。
傍晚的冷風吹過兩人之間，戚仲翔直直望進沈亦星眼底。
他終於看見沈亦星卸下了壓抑與防備的模樣，終於看見。
——表情裡看不出憤怒、看不出波動，唯獨那對眼眸，濃厚而深沈的，無邊無際的，寒冷
。
「我恨你。」
握在自己掌心的纖細手腕，溫度冰涼，而自己的手心，竟然也是。
是啊，當然是，怎麼不是。
戚仲翔明白。
那壓抑著的，當然是恨。
是我強加上去的。
沈亦星原本是張白紙，是自己硬加上去的、用最不堪的方式、染上屬於自己的顏色，要他
一輩子消抹不去。
原來，恨在人生命裡的顏色，是寒冷。
沈亦星任由戚仲翔握著自己的手沒有甩開或抗拒，也沒有多做停留。在說出這句話之後，
他只是自顧自地轉身，繼續向戚仲翔停車的地方走。
戚仲翔沒有放手的打算。
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牽著手走著。
明明靠得那麼、那麼近，眼前的那個背影，看來卻如此——
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