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d scope 04
他和副村長提著遲來的午餐，
前往距離村落不遠處的一株巨
木下用餐。
剛搬過來的時候，他對於這樣
緩慢的生活步調有些不習慣。
嚮導學院的人們，或者精確來
說，是嚮導學院所在的城市，
總是步履匆匆的，圖景之中的
雜訊與焦慮也特別濃重。即使
是在教授探索、理解，甚至疏
導精神圖景，或是說人心的奧
秘之時，也是極為講究效率
的。
特別是在與副村長(精神體是大
龜)相處時，時空的經過感覺又
更緩慢了一些(據說性子比較急
的村長(精神體為獅子兔)有時
候會因為他動作太慢發火，但
因為副村長脾氣好，基本上吵
不起來)。
居住一段時日之後，他反而覺
得，也許這裡才是適合他本性
的地方，嗯，他就是那種懶洋
洋、動作慢，不喜歡出門的人
啦。之前他導師巡迴過來的時
候，有唸他說，才過來幾個
月，怎麼整個原形畢露，感覺
是很精確的評語。
可能因為父親的圖景中有一株
大樹的關係。他一直很喜歡很
高大的樹木，總覺得好像跟天
空很近，卻又深深紮根在地
上，像是能溝通天地，巨大的
樹冠，枝葉繁茂，又像是屏
障。隔著枝葉仰望天空的話，
即使是在盛夏，陽光燦爛的
時節，也不會感到刺目。
村落附近的這株大樹，與父親
圖景中的那株大樹的不同之處
在於，它有著長長的樹鬚，有
點像是嚮導的精神觸手一樣
的，落地便成根系，像是年邁
而親切的長者，無論什麼時候
回頭去看，它都還會在那裡。
可能因為這層原因，他特別喜
歡這株大樹，偶爾會帶著村落
中的小嚮導們到樹下上課。
他一直記得一個畫面，那是村
裡的一個小嚮導，也是他年紀
最小的學生，第一次來上課，
有點懵懂地把自己還很纖細，
狀態不太穩定的精神觸手探
出，捲著大樹的樹鬚玩的情
景。
那天天氣很好，午後有微風，
並不悶熱，長長的棕色樹鬚隨
著清風微微擺盪，帶著淺淺纏
繞其上的幼細觸手悠悠晃動，
在淡金色的日光之下，彷彿有
微光閃爍。
這是嚮導初次的觸碰，不論是
對於世界的，還是對於別人的
精神圖景，這種嘗試性的探
索，總是很珍貴的。
他忽然想到他剛覺醒的時候。
當時父親的狀況已經很不好
了。在那個晚上，他第一 次進
入(或者說誤入)了父親的精神
圖景，第一次探出了自己的精
神觸手，去觸摸父親圖景之中
的那株沐浴在冬陽之下的大
樹。可惜日光出現的時間很短
暫，父親的精神圖景之中很快
有茫茫大霧悄然湧現，遮蔽陽
光和樹，掩蓋住所有的一切。
從有些蒼白的，摸起來有些冷
硬的木質紋理之中，他不小心
讀到了頹唐、思念、孤獨和悲
傷，讀到了關於人心與人心之
間的，遙遠的距離。
忽然覺得那個空間廣袤而空
寂，可是父親卻不知去向。
那時候他還很小，還不能明白
所有情緒的意義與成因， 還有
背後的傷痕，後來圖景之中驟
變的天候告訴了他。
狀況不佳的父親把他誤認為敵
人，差點對他發動攻擊。 響導
學院的人原本打算把他直接帶
走，後來是他一直大哭抱著父
親不肯鬆手，學院才決定改成
定期訪視(學院當時派來定期訪
視的人就是他後來的導師)。
坐在樹下午餐的時候，他跟副
村長閒聊的時候，聊起了這段
往事。
「有時候覺得人的精神圖景有
點像牢籠，一念天堂，一念地
獄，每個人都困在裡頭，深陷
其中。」他輕聲說。
「感受是幸福，感受也是痛
苦。」
「每當想起父親的精神圖景崩
毀之前的白色日光與之前那傢
伙受傷的時候，如同寂夜一般
的黑暗，像是放棄所有感知的
機會，總是覺得，人心真的是
難以捉摸的事物。」
副村長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
了點頭，很多事情，他總不會
很快回答，可能還在思索，或
是還沒有合適的答案，可能他
也只是想要傾訴，所以即使沒
有答覆，也無所謂。
這時副村長忽然笑了，伸手指
了指旁邊兩個小孩子讓他看
——他們倆的精神體是小黑狗
與橘色虎斑貓，虎斑貓的主人
正在寫作業，小黑狗的主人正
在打瞌睡， 一邊還握著筆(顯
然剛剛還在寫作業)，小黑狗已
經攤著肚肚睡翻了，虎斑貓的
主人悄悄探出了自己的精神觸
手，戳了戳小黑狗的粉色肚
肚，小黑狗被喚醒之後， 表情
有點憨憨地吐舌，顯然不知道
發生了什麼事，他的主人表情
也有點呆，一臉莫名其妙地看
見身旁的好友笑到翻過去。
這實在是很可愛的一個畫面，
於是他也忍不住笑了。
人心莫測，確實令人感到敬
畏，但響導的精神觸手所能完
成的事情，也總是超乎他的想
像，很有意思。
那天下午他們斷斷續續聊了許
久，看著兩個小嚮導跑過來找
他家羊和副村長的大龜玩，最
後還莫名其妙達成了疊羅漢的
成就(大龜背上蹲著他家羊，羊
背上窩著小黑狗，小黑狗背上
趴著橘色虎斑小貓)，是一個很
愉快的午後。
謝謝觀文。
我的噗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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