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角五十四度的交會與交錯
※不好意思，最近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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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夏油傑而言，所有的「出差」都像是感冒，他不會因為感冒症狀劇烈，就讓生活有
所改變，他照常去工作，為坐在吧檯的客人推薦適合的調酒，偶爾聆聽那些清醒便說不出
口的半酣醉話。
　　倘若上班前五条悟有空，就隨他去吃晚餐。
　　這兩天氣溫轉涼，五条悟不再詢問夏油傑想吃什麼，逕自帶他去充滿湯湯水水的店，
隔著鍋物蒸騰的氤氳霧氣，夏油傑望向噙著笑、在鍋裡捕撈浮動雜質的五条悟，憶起昨夜
的洋蔥雞湯滋味很好，除了粗鹽以外沒有過多調味，而今晚的牡蠣土手鍋於泥造小火爐上
緩慢滾沸，裡頭的白炭悶燒出紅邊，沒有煙亦沒有火焰，卻烘得整個人打從心底暖熱起來
，腦海裡冒著舒服的氣泡。
　　陶鍋邊沿的味噌堤岸逐漸在翻湧的白湯中崩陷，五条悟舀起半碗顏色不深的湯汁嘗試
鹹度，裝足一碗後，用湯勺推落更多味噌，直到白湯明顯轉為奶褐色，才為夏油傑盛。
　　五条悟幾乎將鍋裡所有的牡蠣都夾給夏油傑，但碗中容納的分量卻是那麼剛好，濃綠
的春菊、柔滑的豆腐與清香的柳松菇，在八分滿的湯汁裡若隱若現，夏油傑啜飲熱燙的湯
汁，牛奶的甘味圓融了八丁味噌苦澀的稜角，僅餘下豆麴長時間發酵獨特的醇厚，是引人
入迷的風味，夏油傑不由得瞇起雙眸，而五条悟學夏油傑的動作，小口抿著奶白色的湯，
笑彎了眼睛。
　　許久，五条悟才揚手向夏油傑推薦以牡蠣沾取鍋邊味噌的吃法。
　　牡蠣奶白的腹部被塗抹一層極薄的味噌，在嘴裡彷彿就像包覆整個海洋鮮味的炸彈爆
開，夏油傑有些驚訝：「我還以為海鮮類的食物比較適合甜味重的白味噌。」
　　「世界上哪有那麼多一定要怎樣？」五条悟筷子上的牡蠣染上的褐色更少，但他吃的
時候也有同等的滿足，「就像西瓜沾鹽會更甜一樣。」
　　「說的也是，明明是鹹到會苦澀的鹽。」
　　「可是沒有鹽也令人困擾，不是有個故事是那樣的嗎？」五条悟手捧心口，浮誇地眨
了眨眼睛，「你是我的鹽。」
　　「蛤？」夏油傑怔住片刻，然後笑出來，「悟說的是那個吧？鹽巴國王。」
　　「對對對！就是那個！」
　　「跟悟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吧？」
　　「那是怎麼樣？傑你要講故事嗎？」
　　五条悟其實有看過那個故事，記憶仍舊清晰，但他就是想聽夏油傑說，而夏油傑曾經
為枷場姊妹讀過，也還記得，就直接講述故事。
　　故事很短，但夾在咀嚼與吞嚥之中，拉長得很悠閒，五条悟聽完故事，伸出舌頭比劃
。
　　「傑你知道嗎？舌尖所感受到的是甜味，是人初生最先接觸的味道，舌根感受到的是
苦味，是一生都在逃避，最後卻不得不面對的味道，但甜到過頭就會發苦，而苦到最後就
會回甘，就像一個輪迴。」
　　「這跟我剛才說的故事有什麼關係啊？結論不應該是日常的鹽雖然不起眼，但很重要
嗎？」
　　「都在講味道的事啊！苦鹹苦鹹總是有個苦嘛！」
　　「好好好，那吃飯的時候別把舌頭伸出來。」夏油傑一臉無奈，「既不禮貌也不好看
。」
　　「都坐包廂了，又不會有人看到。」
　　「悟，好歹也尊重一下我身為活人的權利吧？」
　　「略略略──」
　　兩人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談中，吃空了牡蠣土手鍋，夏油傑自坐墊上起身，走到發出
怪聲的五条悟身側，用手肘撞他，才拉開門的五条悟差點一頭栽破紙門，他皺起眉頭，不
帶太多憤怒地抱怨：「幹嘛啊？」
　　「彰顯一下活人的存在感。」夏油傑側過頭，朝五条悟笑得漫不經心，眼神掠過五条
悟的肩膀，落在背後的空陶鍋，停頓半晌，「悟，你很怕冷嗎？」
　　嘟著嘴的五条悟愣了下，順沿夏油傑的目光看過去，才笑著回答：「有點，傑你要用
你的體溫溫暖我嗎？」
　　「這種事情悟回去找棉被比較實際吧？別半夜不睡覺瞎搞會更溫暖。」
　　五条悟邊走邊哼出長長的一聲，而夏油傑聽了只想笑。
　　他在五条悟閃著細碎溫柔的眼底，笑得很開心。
　　自從夏油傑吃過幾天玉子燒與味噌湯後，他後來每天都能在窗簾上看見早餐。
　　五条悟不會叫夏油傑起床進食，就算夏油傑睡到過午，將味噌湯與玉子燒放進冰箱，
打算明天再熱來吃，五条悟也只會將冰箱裡的存貨丟掉，隔天再買新的。
　　夏油傑在丟棄與否之間沒有太大的芥蒂，畢竟他在盤星裡也常倒過許多只喝一口或根
本沒有動過的酒，但某一天早晨他醒了卻不想起床，瞇著眼睛休息，客廳傳來輕微的開門
聲。
　　幾乎無法被察覺的腳步泛起幾聲漣漪般的木板咿呀，隨後，高大的身影便遮擋了自窗
簾縫隙漏出的亮色，夏油傑雙眼微微閉起，朦朧的視野裡，五条悟的頰側絨毛鍍上一層柔
和的光暈，手指收攏窗簾繫帶，靈活打上牢固的結，窸窸窣窣的響聲很輕，猶如空調運轉
的白噪音，穩定得近乎鄭重。
　　放下手後，五条悟回望了一眼，卒然間，夏油傑只瞥見五条悟半斂眼瞼，並沒有看清
全貌，但他卻感覺五条悟現在或許是沒有表情的。
　　夏油傑原本以為他會走近，他等著抓五条悟偷偷做的小動作，不過五条悟遠遠確認了
棉被團還在起伏就繞著床鋪悄悄離開，關門響起了輕微的砰，好似心臟搏動撞擊到肋骨的
輕響。
　　恍若震顫，有一絲奇妙的痛。
　　夏油傑突然領悟到，五条悟從來都不期待別人領受他的好意，他就放在那裡，需要可
以拿走，不要也沒有關係。
　　後來，夏油傑會起床將早餐吃掉，儘管他可能會坐在沙發，不知道接下來的空暇要做
什麼，或是睏到索性再去睡回籠覺。
　　他只是忽然無法忍受，扔掉早餐這件事。
　　看著垃圾筒裡包裝完整的外帶盒，讓他有種拋棄五条悟心意的錯覺。
　　幾天後，夏油傑去赴延宕已久的午餐約會。
　　他並沒有提前告知五条悟，僅是覺得一頓午餐沒必要吃得緊張慌亂，如果五条悟沒有
空，那就當作是散步，改天再去一次。
　　夏油傑通過御三家聯合醫院的長廊，在上次五条悟見到他的地方佇立，三三兩兩的病
患及工作人員漫步經過，陽光自窗戶投射進來，依舊舒適明亮，他不由得搖頭笑了笑，心
想哪來那麼多突發事件？而醫院這麼大，哪有那麼容易又遇見五条悟呢？
　　他順沿身旁的樓梯拾級而上，最終停在小兒科門診附近，拿取手機想發訊息給五条悟
，詢問他在何方？
　　「不要不要──」一聲淒厲的童稚哭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夏油傑不由得將視線投向不遠處的小兒科長椅，有個小男孩抱著灰色的哥吉拉娃娃緊
縮成一顆球，黑髮圓眼、有些娃娃臉的醫師好脾氣地蹲在他面前，輕聲問他：「你哪裡痛
痛呀？我們去檢查好不好啊？」
　　而小男孩哭著喊痛，卻連放開懷抱裡那隻陳舊並充滿不知名污漬的玩偶都不肯，娃娃
臉醫師轉向詢問他身旁焦急的父母，卻一問三不知，夏油傑還另外聽見了深埋在小男孩心
底的孤單，即使如此，他也束手無策，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旁觀，畢竟這不是他能介入的
事，娃娃臉醫師苦惱地撥電話，讓他打消了離去的念頭。
　　「五条學長嗎？我是灰原，我這邊有個小朋友疑似前臂骨折或脫臼。」娃娃臉醫師側
身講電話，讓夏油傑看清了他胸前的名牌──灰原雄，他眼角餘光正巧瞥到夏油傑，就咧
開嘴，露出一個開朗的笑容，夏油傑下意識地點頭回禮，只覺得這個兒科醫師很親切，灰
原雄停頓片刻，笑容轉成為難，「因為小朋友不肯跟我去照Ｘ光，但是前臂有明顯的不正
常紅腫，實在非常不好意思呢！」
　　「在，都在，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啊！那太好了！真是辛苦了！」
　　灰原雄明顯鬆了一口氣地掛掉電話後，五条悟在五分鐘內從不遠處的通道現身，接過
灰原雄手中別著小狐狸玩偶的聽診器，他並沒有發現夏油傑站在走道盡頭，逕自走向小男
孩的父母瞭解狀況，沒過多久，五条悟的大吼響徹整個候診區，蔓延至走道。
　　「你們腦袋裡面裝的到底是水還是沒加石膏的豆漿啊？怎麼會把一個五歲的小孩獨自
放在家裡？如果腦晃一晃會流出來的話，就不要出門丟人現眼！」
　　半副表情埋藏在口罩底下的五条悟，不再理愧疚到不敢出聲的小男孩父母，走向長椅
上瑟縮的小男孩。
　　小男孩先是被突如其來的巨大吼聲嚇得動彈不得，發現五条悟朝他走來，抖到整張長
椅都在顫動，站到小男孩眼前的五条悟，影子完全籠罩住小男孩，使得小男孩更像是被逼
到死路的小動物。
　　夏油傑見狀忍不住往前衝，其實他也不知道他要過去做什麼？或許是勸五条悟不要那
麼嚴厲，那只是個五歲的孩子，又或許是想做一個中轉站，令盛怒的五条悟說出的話，不
至於從關心變成傷人。
　　可能也有些想幫忙道歉，說其實悟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太著急、太在意，所以說話
不好聽。
　　他卻沒有想過，他要以什麼立場與身分去說這些話。
　　距離五条悟與小男孩還差四五步，五条悟倏地蹲下，迅速縮水的身高使得小男孩呆愣
地望著他，而夏油傑則是停下腳步。
　　五条悟掛上聽診器，用別著小狐狸的前端輕輕戳了下哥吉拉玩偶的腹部，宛如在聊天
般，平靜而自然地問：「喂！這是你的朋友嗎？他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眨了眨通紅的雙眼，觀察了五条悟很久，發現五条悟僅是蹲在原地等他說話，
就點頭小小聲地說：「嗯，他叫吼吼。」
　　五条悟凝視著小男孩的發紅的小手臂說：「吼吼的手受傷了，你要救他嗎？」
　　「吼吼的手受傷了嗎？他會死掉嗎？吼吼死掉是不是就不能跟我玩了？」小男孩說著
，眼眶又開始泛起淚光。
　　「吼吼現在還不會死掉，不過如果你不救他的話，他就會死掉了。」
　　「不要！我不要吼吼死掉啦！」
　　「我可以幫你救吼吼喔！但是我要先知道吼吼是怎麼受傷的。」
　　「我跟吼吼爬到壁櫥上面，我們常常去，後來吼吼沒有坐好掉下去了，可是我有去抓
吼吼，然後我們一起掉下去，我有抱緊吼吼的！我以為我有救到吼吼，嗚啊──」小男孩
的淚珠大顆大顆地掉落，他哭喊，「吼吼對不起！吼吼不要死掉！只有吼吼會陪我玩，吼
吼你不要死掉啦！」
　　五条悟用大手揉亂了小男孩的頭髮，說：「我不會讓吼吼死掉的，所以把吼吼交給我
吧！」
　　小男孩緩慢遞出懷中陳舊的哥吉拉玩偶，五条悟用左手，像摟小孩子般小心翼翼地抱
住，接著他朝小男孩伸出右手，又道：「你要看我怎麼救吼吼嗎？」
　　「嗯！」小男孩用力點頭。
　　五条悟一手一個地將小男孩與哥吉拉玩偶一併抱在懷裡，走向來時的通道，很快，打
上石膏的小男孩與哥吉拉玩偶就重新出現在兒科的候診室。
　　「回去要喝牛奶，多吃肉還有橘子。」五条悟將擁著哥吉拉玩偶的小男孩放於長椅，
手持不曉得自何處摸走的蠟筆，在小男孩的石膏，畫上牛奶、肉與橘子的圖案，又寫了早
日康復，便隨手將蠟筆贈予小男孩，握緊蠟筆的小男孩學五条悟，邊說著，吼吼要吃肉跟
噴火，邊在哥吉拉玩偶的石膏塗上歪七扭八的肉與火焰，趴在長椅上滿意地咯咯笑，而五
条悟環在頸部的聽診器則是向後拋進灰原雄懷裡，他擺手拒絕小男孩父母靠近，滿臉不耐
煩，「剩下的去問灰原。」
　　「五条學長，太感謝了！你真是幫了大忙耶！」
　　五条悟做出不用客氣的手勢，便將手攏進褲袋裡打算離開，此時黑井美里從通道裡追
出來，氣喘吁吁地說：「五条醫師，您不能拆新的樹脂石膏繃帶幫玩偶包紮，明明有過了
效期的可供利用。」
　　「還要找，麻煩死了！又沒有多少錢，直接記我帳上啦！」
　　「不是記誰的帳的問題，是庫存量的問題，況且帳目也無法這樣登載。」
　　向小男孩父母說明完其他注意事項的灰原雄，連忙攔住黑井美里，笑著說：「黑井小
姐，我記得我那邊還有上次廠商留下來供試用的備品，拿那個去補缺額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黑井美里嘆了口氣，「不過灰原醫師，您不能這樣袒護五条醫師啊
！這樣庫存量跟帳目會一團亂的。」
　　「也不能說是袒護吧？畢竟學長真的很忙啊！」灰原雄開朗地笑著，接著像是想到好
主意般提議，「不如我們在手術室設個超過效期專區好了！五条學長今天的做法有許多值
得借鑒的地方，天內小姐在嗎？我們去找她討論怎麼樣？」
　　黑井美里被幹勁十足的灰原雄拖走後，既感動又無奈的夏油傑才從樓梯間踏出，所有
當下油然而生的溫暖、混亂與無所適從都被他隱沒在笑容之後，他笑著問五条悟：「悟，
要一起去吃午餐嗎？」
　　「傑？你什麼時候來的？」五条悟一臉驚喜地笑。
　　「來一陣子了。」
　　「是喔？怎麼沒叫我？」
　　「你在忙啊！」
　　他們一同悠閒走下樓道，夏油傑腦海中驀然浮現家入硝子說五条悟人渣的那一幕，他
認為五条悟不該得到那樣的評價，沉吟片刻他說：「悟，你聽過視病猶親嗎？把病人當成
親人般關愛與照料，讓受苦的身心在親情的撫慰下，緩和所有的疼痛與不安。」
　　「聽過是聽過，不過我最討厭這一套了。」五条悟張開嘴，翻著白眼一副快要吐的表
情，「誰在親人出包的時候還會呵護備至啊？不直接罵到轉世投胎就已經很好了，而且有
些傢伙骨頭就是癢，不罵根本就不會記得。」
　　「悟！我是很認真地在跟你談論這個問題。」
　　「好好好，顧客是神，病人是上帝，所以瑪莉傑，你中午要吃什麼？」
　　「你真的有在聽嗎？」夏油傑瞇起雙眼，「而且瑪莉傑是什麼啊？」
　　五条悟做出一個聖母慈愛關懷世人的手勢，差點偏頭朝夏油傑喊一聲媽，但他的眼角
餘光在夏油傑眼底捕捉到一絲藏得很深的倦色，於是放軟了語氣道：「沒什麼，吃雜炊好
嗎？」
　　「想不到悟吃點心的時候是小孩子口味，三餐則是老人家口味，就不能符合年齡一點
嗎？」
　　「對啦！所以傑你要不要陪老人家吃飯？」五条悟攬住夏油傑的肩膀胡亂搖晃，壓低
放慢了嗓音，裝作一副老人家的樣子，「唉唷！人老了腿腳不方便，傑你背我走啊！」
　　「我可從來沒有見過晃人晃得那麼起勁的老人家。」夏油傑邊笑邊打哈欠。
　　五条悟見狀不高興地說：「傑你到底有沒有睡覺啊？不是說睏就別來嗎？」
　　「正常的二氧化碳交換而已，去戶外就不會打哈欠了。」夏油傑側過頭朝五条悟挑釁
地笑，「再說四點睡覺七點起床的傢伙沒資格說我吧？」
　　「我那是分段睡眠！」
　　「那我那是美國時差！」
　　兩人吵吵鬧鬧地吃完午餐，五条悟向夏油傑抱怨好忙好想出去玩，夏油傑就說有長假
就陪你去，恍然未覺他答應得太過順口，完全沒有想過要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