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支語警察續篇(中)

作者: redorphan (紅色孤兒)   2021-12-06 21:45:00
  #
  那之後幾天,他如同行屍走肉,大學課也沒去上,約好要去眼鏡行實習面試也沒
去,就只是像死了一樣賴在家裡,還得躲隨時會進房來質問他為何沒去上課的母親。
  小馬——在Le Vierge
  1小時前
  哭哭 被BF @鍾世 封所LINEㄖ
  我做錯了什麼 哭哭
  #像極了愛情
  他習慣性地發了文。說來諷刺,對失讀症的他而言,比起把事情說出來,把心情
用文字放在網路上,反而更能讓他覺得舒心。
  因為總覺得面對著他人,馬走新便會習慣性的息事寧人,就算有什麼抱怨或不愉
快,為了怕氣氛尷尬,就算悶著一個人時再難過、流再多眼淚,兩個人或是更多人相
處時,就是無法表達出來。
  但網路上不同,隔著一層紗紙,馬走新總覺得別人看不見他,笑著或是哭著。這
讓他有種安心感,就算講了什麼不好聽的話,只要關機或下線就可以了,不需要為情
緒發洩後的事情負任何責任。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馬走新的二十歲生日。
  本來鍾世跟他約好,要在他生日那天帶他去淡水八里的。但現在這種狀況,馬走
新根本無法期待。
  他又上了幾次LINE,鍾世還是把他設成黑名單。
  馬走新從難過到恐慌,但又從恐慌回到生氣,生氣起來就想自暴自棄。
  生日早上,他索性打開閒置已久的交友軟體,登入他的暱稱「小馬」。
  他放的是他自己的照片,那是圈內人都知道的交友軟體,果然馬上就有大批精蟲
上腦的男人來跟馬走新搭訕。
  馬走新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滑了幾張照片,但都差強人意,這個長相比不上鍾
世、那個自我介紹看起來太中二、如果是鍾世一定會吐嘈他。
  即使有幾個皮相讓馬走新把照片右滑了,開頭幾句聊起來,不是洋腔洋調就是約
炮起手式。
  馬走新玩了半個小時,覺得亂沒意思,正想關了APP,回頭卻滑到某張照片。
  視線略過時,馬走新簡直心跳停止。那是個長相清秀的男孩,坐在咖啡廳的一角
,咖啡杯碰在他唇上,沾上咖啡色的漬痕,男孩的視線看向他左手邊的某個人,但那
人卻沒有拍進鏡頭裡。
  而那男孩不是別人,正是馬走新本人。
  正確來講,這是他幾年前的照片,應該只有國中三年級,差不多是他初體驗那時
候。
  而馬直亮那時候還活著,馬走新從衣物的花色判斷,這張照片中,坐在他右側的
人,應該就是馬直亮無誤。
  他和馬直亮差了整整七歲,那時候馬直亮正好大學畢業,恰是他正在準備銀行考
試、出版第一本書的時期。
  那個人的暱稱是「大馬」。雖然說這不是多特別的暱稱,但這名稱和馬直亮生前
的暱稱是一樣的。
  馬走新直覺地認為,這人跟在旅館把紙條交給他的人,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小馬:ㄋ是誰?why用ㄨㄉ照片?
  馬走新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讓自己的文字可以辨義。
  對方許久沒有回應,小馬於是又費力敲了一行。
  小馬:ㄋ根ㄨ哥任識嗎?
  小馬:ㄨ哥有ㄋ張照片。
  馬走新盯著螢幕,對方仍舊是一片死寂。就在小馬幾乎要放棄的當下,對話框裡
忽然跳出了訊息。
  大馬:我是馬直亮。
  馬走新幾乎要把手機摔在地上。
  他忙拿穩手機,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這不到十個字的訊息,深怕自己又弄錯一個字
,約略過了五分鐘後,才戰戰兢兢的回了文。
  小馬:ㄅ可能。
  小馬:我哥已經死了。
  對方又有好一陣子沒有回覆,直到螢幕再度亮起。
  大馬:我是馬直亮,我還活著。
  馬走新禁不住背脊發涼,他自問並不是個聰明的人,只覺腦袋裡都是亂糟糟的訊
息,他卻沒辦法把那些拼湊起來。
  小馬:你真的沒死,哥?
  他費了好大的勁,才終於打出這行頭尾完整、標點正確的字句。至少這句話,他
不想用非正統的用字用語。
  然而對方的回話卻讓馬走新更加費解。
  大馬:我沒有死。
  大馬:我還活著。
  大馬;我會向所有人證明這一點。
  馬走新怔在螢幕前,直到大馬的頭像顯示「離線」後,馬走新仍然沒有完全理解
頁面上的文字。
  那天晚上,他坐在電腦前,把過去自己臉書發的文,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從馬直
亮還在世的時候,一直看到他過世那天、過世之後。
  馬走新忽然覺得很難過,覺得自己不能夠再看下去了。
  他試著發了篇文。
  小馬——在Live House
  1秒前
  最近發生好多糟心事
  累ㄌ
  P.S.@鍾世還是ㄅ理我,他狀態不好,怎辦?
  馬走新看著自己發出去的文字,下頭朋友開始咚咚咚的留起言來,馬走新沒心思
去看,他凝視著那行文字,只覺越看越心酸,索性打開臉書個人頁面,把「與@鍾世
穩定交往中」的狀態,改成「一言難盡」。
  他知道這樣改過,隔天去La Vierge一定被包圍問死,但馬走新已經管不了這麼
多了。
  馬走新看著螢幕上那些跳動的字,只覺太陽穴突突跳著,眼前的字句像化成了漩
渦,在他眼前扭曲、旋轉,將他的意識和情感全數捲入。
  馬走新覺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他把臉書上了鎖,把與馬直亮相關的發文都設成
了私密,把這兩年來發文全都砍了個乾淨,遮著臉躺回床上。
  #
  馬直亮死的時候,馬走新曾經非常悲傷過。
  他回想馬直亮還活著的時候,雖然表面上馬走新和哥哥感情不錯,也常被帶出去
吃飯什麼的。
  但馬走新內心深處,對於他那個凡事都比自己優秀的哥哥,要說沒有一絲怨懟,
可能是自欺欺人。
  馬走新愛著馬直亮,卻也同時嫉妒他。但這份嫉妒又不足以讓馬走新討厭那個人
,因為他從不把自己放在跟馬直亮同等的地位上。
  而無論喜歡或是討厭,都得是建立在對等的關係上才能成立的。因此馬走新對於
哥哥,就只有自卑,算不上討厭。
  但這樣的馬直亮,竟然自殺了。
  選擇的還是那種嘩眾取寵、在飯店裡割腕的方式。
  據說父親後來慎重跟旅館的人道了歉,還賠了不少錢。這讓馬走新覺得可笑,明
明是奪走哥哥生命的地方,他卻必須向那裡點頭哈腰。
  他始終不真正明白哥哥自殺的原因。在馬走新心裡,這個優秀到無可挑剔的人,
竟然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他這千瘡百孔的人類,反而像沒事人一樣,成天在那
裡呼吸、走動著,這世界實在是太荒謬了。
  也因此馬直亮剛過世那段時間,馬走新是茫然大於悲傷。而他的家人是覺得錯愕
、不解。
  但馬走新在一個人身上,看見了真正的悲傷。
  那個人並沒有來馬直亮的告別式,馬走新見到他,是在馬直亮頭七之後,那人打
電話給他,說想要回馬直亮送給他的書。
  「你是誰?」馬走新當時還問他。
  「我是許俐瑪,記得嗎?跟你在咖啡廳見過一次面的那個。」對方說。
  馬走新想了半天,才驚覺這人是馬直亮的男朋友。自從那次一面之緣後,馬走新
就沒再跟這個人見過面。
  馬直亮後來和他吃飯時,也從未提起這個人。這讓馬走新一度以為,哥哥會不會
是跟這人已經分手了。
  當初見面時,這男人神采飛揚的模樣,還有提到「支語警察」時,那種囂張跋扈
、不可一世的神情,都讓馬走新印象深刻。
  但現在,雖然馬走新沒有實際見到這個人,但光是聽聲音,馬走新就有一種,這
人已經燃盡了所有、連靈魂也在肉體內折損殆盡的錯覺。
  「那些書是哥哥特別送給我的。」
  馬走新按捺著胸中某種情緒。「比起你,我更有資格保留那些書。」
  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我不需要全部的書,只需要其中一本。」
  「哪一本?」
  「《支語警察》。」許利瑪說。
  「支語警察?」馬走新一怔,「是……哥哥得獎的那部作品嗎?」
  馬直亮在自盡前,剛摘得台灣某個贊助青年作家的文化協會舉辦的文學獎頭籌。
  那獎項大到就連不接觸文學的馬走新也有耳聞,優勝者能拿到協會一年的輔助。
對當時毅然決然辭了工作、專職寫作的馬直亮是一大助力。
  雖然據馬走新所知,那部得獎作引起許多爭議,馬直亮因此變得鬱鬱寡歡。最後
哥哥走上絕路,馬走新無法確定那跟這有無關聯。
  「但那部作品、最後不是沒有出版嗎?」馬走新問。
  由於得獎作爭議太大,加上馬直亮得獎不到三個月,就在旅館裡割腕自殺,最後
這本書終究沒能付梓。
  「嗯,直亮習慣用手寫方式寫作,寫完再將他騰到電腦裡。他說過,手寫比較有
靈感。」
  許利瑪說:「但這作品,直亮因為時間截稿時間太趕,沒再製作電子檔,因此只
有手稿。」
  這馬走新倒是第一次聽說。
  「哥哥的稿件都在我爸那裡,他之前跟我爸住在一起,我們爸媽離婚很久了。」
  「我問過令尊,他說燒掉的稿件裡,並沒有《支語警察》這一部。燒紙錢時你父
親有列作品清單,應該不會錯。」
  許利瑪說:「而那篇手稿,我那天晚上還有看到。」
  馬走新渾身一顫。他知道許利瑪說的「那天晚上」,就是指馬直亮割腕自殺那天

  哥哥割腕那夜,就是跟許利瑪待在一起。馬直亮習慣在旅館寫作,說是離開熟悉
的場所,反而比較有靈感。
  馬直亮在旅館寫作時,許利瑪常會作陪。
  但那天不知為何,許利瑪有事先離開,再回來時,看見的就是馬直亮仰躺在一缸
血池裡、冰冷失溫的身體。
  「直亮說過,那本書有想修改的地方。得獎的版本是開放性結局,但他想要修改
結局。那天晚上,我離開旅館之前,還看見他在寫《支語警察》。」
  許利瑪說著,「但後來警察說,在旅館裡並沒找到任何手稿、事後查電腦檔案也
沒有,我就想會不會是你們親屬拿去了。我也問過你母親,她也說沒有,那就只可能
是你。」
  「會不會是哥哥他……」馬走新頓了下,他想說「會不會是哥哥自己毀了手稿」
,但顧慮到許利瑪的心情,還是沒說出口。
  但許利瑪顯然懂他的意思。
  「就算直亮把手稿毀掉,總有殘跡。警察有搜過旅館的垃圾筒,裡頭除了保險套
外什麼也沒有,當然也沒有燒過東西的痕跡。」
  馬走新這下想不透了,「手稿確實沒有在我這裡,抱歉。」
  「是嗎?」許利瑪倒是不怎麼失望。
  「那等他回來,我再問問他好了。」他忽說。
  馬走新一愣,隨即覺得背脊一陣冰涼。
  他沒有直接質疑許利瑪,只是問:「你是……為什麼,要這作品的手稿?」
  許利瑪答得理所當然。
  「因為直亮還沒把他寫完,他常說,作家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把一個故事寫完
。我要把它找回來,讓他把故事寫完,那是他身為作家的義務。」
  馬走新更加毛骨悚然。
  「直亮哥……已經走了。」
  雖然知道氣氛不對,但馬走新覺得自己還是該說。
  「他已經死了,沒辦法把故事寫完了,利瑪哥。」他強調「死了」
  「不,直亮沒有死,他還活著。」
  許利瑪當時卻這樣回答他,「故事會由他完成,你不必擔心。」
  當時他只覺許利瑪悲傷過度,一時神經失常,並沒有多想。畢竟馬直亮的死,也
在他心中也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雖然他不清楚許利瑪和哥哥的感情到什麼地步,但既然是男友,馬走新聽說他們
交往算起來整整八年。會為了戀人的死而崩潰,也不是太令人意外的事。
  許利瑪後來再也沒跟他接觸,馬走新也以為這事到此為止。
  「支語警察」這個名字,就像是過耳白絮一樣,從馬走新腦海淡忘。
  #
  馬走新也沒餘裕多懷念往事。這個週五,本以為將從他生命中消失的鍾‧前出軌
男友‧世平,忽然打了電話給他。
  那時馬走新正在跟友人討論眼鏡行面試的事,看見螢幕上顯示的號碼,差點沒嚇
出魂來。
  他趕緊跟友人告聲歉,拿著手機匆匆走到屋外,過程中生怕螢幕上的光滅了,前
腳出了後門,就忙不迭地按下接通鍵。
  「喂,鍾世哥?是鍾世哥嗎?」他問。
  對方沉默了好一陣子,「嗯,是我。」
  熟悉的嗓音鑽入耳際的頃刻,馬走新忽然覺得鼻酸起來。
  他發覺自己還是好喜歡這個人,喜歡他的聲音、他的說話方式,還有他的用字遣
辭。
  「那、那個,你還好嗎?」
  雖然忖度了各種開場白,馬走新最終衝口而出的還是這句。
  他聽見電話那頭的鍾世,像是覺得好笑一般,從鼻尖輕哼了聲。但馬走新卻不懂
哪裡讓他發笑。
  「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怪事?」鍾世問他。
  馬走新越發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那之後鍾世問了他一連串問題,還包括以為他
倆已經分手的事,每句話都很匪夷所思。讓他越來越覺得男友是不是哪裡不大對勁。
  但他還想問個清楚,對方卻主動結束了對話。
  「你還年輕。你再想想,我有空會再打給你。」這是鍾世最後留給他的言語。
  那天晚上,馬走新如男友所建言的,待在房間床上,仰躺著思考了一整天。
  鍾世的異常,無疑是從那天在房間裡,得知馬直亮過世那天開始。
  現在回想起來,鍾世看見的那本《遊樂園》,便是哥哥第一本送他的書。
  當年馬直亮剛死時,父親為了要燒書給馬直亮,還曾經向他徵集這本。馬走新當
然不同意,《遊樂園》是哥哥特別寫給他的,他並不想讓人當紙錢用。
  馬走新掛上Airpod,重新把馬直亮請人錄的《遊樂園》有聲書聽了一遍。
  《遊樂園》的內容很單純,就是講一個孩子在遊樂園的各個設施遊玩的心得。全
文分作十章,除了最開始的引言外,分別介紹了九種台灣遊樂園常見的的遊樂器材。
  雲霄飛車、咖啡杯、海盜船、鬼屋、碰碰車……主角是個看不出實際年齡的少年
,書中藉由他的視角,在遊樂園裡穿梭,描述遊玩的過程和心得。
  但當然不是單純玩設施而已,馬走新記憶所及,裡面的主角特別衰洨,每個設施
幾乎都碰到一些問題。
  例如玩雲霄飛車時,剛好遇到有人項鍊掉落卡進軌道,害主角在上空晾了快半個
小時。玩海盜船時,遇到屁孩在船上大哭,甚至嘔吐。還有遇到小偷、遇到走失的小
孩等等,總之沒一次是順利的。
  剛讀完這本書時,馬走新曾經在網路上看到一些評論。
  有人說馬直亮這部作品,明著是寫遊樂園,實則是在闡述他寫作的心路歷程,每
個遊樂設施,都對應著馬直亮每個作品遇到的困境等等。
  馬走新沒看過馬直亮其他作品,無法驗證評論的真實性,他只知道,自己真的很
喜歡這部作品。
  《遊樂園》最特別的地方,在於主角雖然是以第一人稱敘述,整個遊玩的過程似
乎也只有一個人,但閱讀起來的感覺,卻像是主角牽著什麼人的手,帶著某個人經歷
這一切那樣。
  這讓馬走新格外入迷,彷彿透過這部作品,死去的哥哥在前頭牽著他的手,帶他
悠遊一座又一座陌生的文字領域。
  許利瑪說,馬直亮沒有死。
  雖然馬走新仍覺得他瘋了,但不知為何,他竟覺得能同理一二。
  馬直亮還存在著,還活著。
  活在這些文字裡、書頁裡,活在他所塑造的《遊樂園》裡。

  週一,馬走新在友人陪同下,去實習的眼鏡行面試。
  過程尚稱順利,主要是眼鏡行的老闆娘一直很中意他,直說他長得可愛,說現在
來傳統眼鏡行配鏡的人不多了,馬走新的皮相能夠吸引年輕美眉,諸如此類與他專業
素養一點關係也沒有的理由。
  但老闆請馬走新下個月一號開始來上班,馬走新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他以略帶興奮地心情走出眼鏡行,打開手機,慣性地滑到鐘世的聯絡人欄,才發
覺兩人的對話紀錄還停留在兩個月前。
  馬走新嘆了口氣,這幾日他反覆讀著《遊樂園》,心態平和許多。
  鐘世要他好好想想,他也照辦了。
  而思考的結果,就是他終究還是不能沒有鍾世。
  本來馬走新還有點彆扭,再怎麼說,對方背著他偷吃,又講出「你自己好好想想
」,那種把球丟給對方、脫免責任的渣話。他非但沒盡快資源回收,還爬著回去抱渣
男大腿,這馬走新再沒有自尊,也無法輕易就範。
  「你跟鍾世切了?」陪他來面試的友人問他,友人也是圈內人,有名的熊系零,
馬走新則是猴系,兩人一熊一猴,本是La Viergee齊名的雙姝。
  「呃,沒有。」馬走新心虛地說:「為什麼這麼問?」
  「唔,因為鍾世哥最近,真的很怪啊。」友人說。
  「你最近有見到他?」馬走新一驚。
  「就去La Vierge的時候啊」友人說:「你不知道嗎?上個週末,他忽然沒頭沒
腦地跑來找你,發現你不在,還抓著Terry問些奇怪的問題,比如你最近為何不發推
了、有沒有講什麼厭世的話之類的。」
  馬走新呆了呆,他想起男友前幾天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心跳微微加速。
  「他說我們分了?」馬走新確認。
  友人聳肩:「沒,他啥也沒說,只是看臉色也知道。他那時候精神很差,眼眶都
是黑的,問你近況的時候像是做了什麼錯事一樣。要不是你那晚有發臉書,我還以為
鍾世哥把你殺了、把你屍體埋水泥牆裡呢!」
  馬走新打著哈哈,心中卻越來越惴惴不安。
  友人說男友「精神很差」,馬走新想起男友過去的精神官能症史,實在很難不操
心。自尊和罪惡感拉鋸的結果,後者佔了上風。
  他本想打電話,但沒那個勇氣。
  他只得選擇最沒底氣的文字:「鍾世哥,你還好嗎?要不要我去你那裡一下?」
  就這麼一行十六個字,花了馬走新整整半個鐘頭時間。他反覆地檢查字裡行間,
還請友人代看有沒有用到鍾世厭惡的非正統用詞,Double Check沒問題,才戰戰兢兢
地發送出去。
  但簡訊發出去整整半小時,沒有半點動靜。
  馬走新和好友分別、搭捷運回家途中,幾乎要盯穿手機螢幕,但不要說回覆,連
已讀都沒有。
  馬走新回家便把自己關進房中,瞪著手機發呆。
  算了吧!那個男人已經擺明不要你了,再死纏爛打只是讓自己難看罷了,馬走新
試著對自己說。
  就像鍾世說的,他年輕一輪,趕緊把鍾世放進「前」男友的位置,他們兩人的臉
書關係欄都會運作得更順暢。
  但馬走新也不懂,為何自己就是放不下。可能是鍾世在某些時候,有點像馬直亮
的緣故吧?
  雖然兩人個性完全不同。馬直亮聰明靈巧,充滿童心之餘,又有一絲叛逆,總在
一些旁人會很在意的地方刻意唱反調。
  而鍾世無時無刻都很認真,但連一個用詞都要計較到底的男友,卻會在某些時刻
忽然掉線。例如馬走新初次見面、懷著玩鬧的心情吸他的屌時,男友那種呆滯到反白
的模樣,至今都還讓馬走新回味無窮。
  馬走新發現手臂溼了。他抬起頭,在落地玻璃上看見滿面淚痕的自己。
  #
  這時馬走新的手機震動了下。
  馬走新幾乎要從床上跳起來,他抓起手機,還顫抖得滑不開手勢密碼鎖。
  但螢幕上卻不是他期盼的回音,而是交友軟體的提示訊息。
  大馬:抱歉,我好像做得太過火了。
  馬走新全身汗毛都直立起來。他深呼吸了兩次,把那行字一遍又一遍地讀著,深
怕誤讀任何一個字,才用顫抖的指尖打了回應。
  小馬:ㄋ到底是誰?
  小馬:why、要商害中世、破壞我們?
  小馬:我做錯了什麼阿
  螢幕那端陷入好一陣子的沉寂。馬走新屏住呼吸,很怕對方就這麼一走了之,這
樣漂流木的事就永遠無解了。
  大馬:抱歉。
  大馬:你是無辜的。
  大馬:但你是必須的,我需要你。
  大馬:直亮的故事必須完成,只差最後一點了,請你原諒我。
  大馬:對不起,小馬。
  馬走新整個頭昏腦脹,不單是對方珠連砲般的那一堆文字讓他措手不及,光是那
幾個一閃而過的關鍵字,就夠讓馬走新心驚膽跳了。
  他思考片刻,從抽屜裡翻出點讀筆。那是他被媽媽強逼著去上閱讀課時,順手買
給他的輔助工具。
  但馬走新許久以前就放棄看書了,點讀筆也被他塵封在抽屜裡。
  他把交友軟體的螢幕翻拍下來,存進手機裡,把圖片放到最大,用點讀筆一個一
個字地滑過。
  點讀筆流瀉出機械式的女聲,馬走新專注地聽著,越聽越是惶恐。
  「你是必須的」?
  「直亮的故事必須完成」?什麼故事?
  不知為何,馬走新腦子裡想起哥哥剛死不久時,許利瑪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
  許利瑪說,馬直亮一直到死,都還在寫某部小說。但馬走新當時還深陷在親哥哥
自殺的悲傷中,竟想不起來許利瑪說的是哪個故事。
  馬走新還在一團混亂,手機螢幕卻又忽然亮起來。
  大馬:你去看看你男友吧,他現在的狀態應該不太好。
  馬走新吃了一驚,他想回訊問個清楚,但大馬的頭像卻顯示「已下線」,顯然是
不打算再與他交談了。
  馬走新看著大馬頭像上那張似曾相識的照片,怔然良久,這才毅然決然回過身,
抓了桌上的鑰匙、套上大衣,直奔鐘世的住處。
  #
  馬走新和鍾世兩個人按著地址,在台北寒冷的十二月街道徘徊。
  地址是問出版社要的,看路名和號碼,感覺是在大馬路旁。但奇怪的是兩人在馬
路上走過來又走過去,就是找不到上頭寫的那個號碼。
  
  「會不會是出版社給錯地址?」鍾世問他。
  「應該不至於啊,出版社不是還跟那個水屏本人確認過?」馬走新問。
  那天特別的冷,馬走新把圍巾套上鍾世的脖子,避免他著涼,畢竟鍾世還在重感
冒中。鍾世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你可以不用陪著我的。」鍾世說。
  馬走新嘟了下嘴,「你覺得我會在這種情況下拋下你不管嗎?也不想想你那天晚
上有多嚇人,萬一你又無預警昏倒,該怎麼辦?」
  那天夜裡,馬走新和鍾世一番長談。
  馬走新耐著性子,把馬直亮與他的關係、馬直亮之死的一切,重新向男友和盤託
出。
  鍾世一開始面無表情地聽著,待聽到馬走新說馬直亮已死時,鍾世眼神空洞,轉
過頭來看了馬走新一眼。
  「……他死了?」他問馬走新。
  馬走新說:「嗯,他死了,死了五年了。」
  鍾世忽然一動也不動,馬走新看他支著身體站起來,往門口走了兩步,擔心他有
失,追在他身後喊他名字。
  但鍾世就像沒聽見一般,無頭蒼蠅似地轉回身來,嘴裡一直喃喃自語了不知什麼

  馬走新湊近一聽,才依稀聽清:「你有罪惡感嗎?」
  你有罪惡感嗎?
  馬走新一驚,同樣的話,大馬在交友軟體上也說過,當時他完全摸不著頭緒,卻
沒想到現在從鍾世口裡聽見。
  馬走新抓住鍾世的肩,輕輕搖晃他:「鍾世哥、鍾世哥,你醒一醒,我是小馬啊
!你不要這樣,我會很害怕。」
  但鍾世全然沒有反應,馬走新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他扳過鍾世的下顎,惦起足
趾,給了他一個吻。
  唇瓣接觸的瞬間,鍾世就像是忽然斷電一樣。別人是一吻吻醒公主,馬走新這一
吻,竟吻暈了他的王子。
  這讓馬走新啼笑皆非,只得慌慌張張地將鍾世拖到床上、蓋上棉被,斟酌著要不
要叫救護車。
  好在鍾世倒是很快就醒了,而再清醒的鍾世,眼神變得清明許多。
  他凝視著馬走新:「小馬,對不起。」
  他深吸了口氣。
  「我可能,就是害死你哥哥的凶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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