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Mind scope 05

作者: corgifox (Tif)   2021-12-12 16:55:58
Mind scope 05
他做了一個夢。
也不知為何,他的視線高度很
低,能看見牆角一塊十分熟悉
的斑駁墨跡,旁邊是木桌的桌
角,斜斜堆放著 一堆書和幾疊
雖用細繩捆起,仍東歪西翹、
略顯雜亂的手稿(裡頭還夾了一
支寫禿了的羽毛筆),那應該是
他眼下的住處。
像是在他的臥室。
房裡點著燈,像是他夜間偶爾
抽空閱讀一些導師寄給他的大
部頭書籍或是整理日間對哨兵
們進行疏導後寫的診斷書手稿
的亮度。
出於某種特殊原因,他反而很
少在書房工作。可能他天生對
於需要正襟危坐的場合總有一
種天然的抗拒,反而在床邊的
小木桌和舒適的小窩一般的單
人座椅上工作,對他而言更為
舒服,至少他可以安慰自己(或
者說欺騙自己),弄完這些就可
以睡覺了......
啊,當然弄完這些,還有那
些,還有......
總之他通常因此睡得更少。
可能有時他會覺得,獨自睡去
這件事,多少有點寂寞吧。可
他原來也不是特別喜歡人群的
人,也是一種矛盾。
對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感到渴
慕,卻又害怕。
好像很難想像,真正有感情,
生理上亦產生依戀的哨兵和嚮
導之間,會是怎樣的?他唯一
的參照便是他的雙親,原來應
該是很好的,只是最後破滅了
而已。
如果最後都會走到那一步的
話,不是很痛苦嗎?
可如果人沒有執念,沒有在乎
的東西,那麼圖景還會存在
嗎?他也不知道。
他曾在父親的圖景中感受過那
種無依的空蕩——那樣強大的
失落,令他至今仍難以忘懷,
很可能這才是最後必然要面對
的真相。
這段感受被他悄悄收在了他自
己的圖景之中,可能是山崖邊
緣,那處被日光曬得有點發
燙,歷經光陰風化, 外觀平滑
的岩石,無論日昇月落、陰晴
雨雪,它都在那裡。
也許世上唯一恆常不變的,便
是無常。
有時候感覺到孤獨的時候,他
和他家羊會蹲在那塊石頭上看
海。
也許他就是這樣的性格,天生
不喜歡分明的界線,此時做什
麼,下一刻必須做什麼,可以
心無旁鶩地沉浸於某事上,對
他而言反而比較自在。也因此
他老是把自己的臥房一角弄得
一團糟,堆滿了各種書籍和手
稿。 他剛來的時候,跟大家不
熟,除了偶爾接哨兵疏導的 工
作,幾乎不出門,有時候還會
忘記吃飯。
村長大概是擔心他,三不五時
會來探望他,拿點吃的過來(好
像最原先他交代過副村長幫忙
此事,但因為動作太慢,中餐
送到變成下午茶,所以後來他
一怒之下都自己跑來,畢竟一
般而言,兔子的動作還是比龜
快的),後來還安排了村裡的小
嚮導們幫他送飯。
可能他就是這樣一個亂糟糟的
人吧?就像他家羊的毛一樣。
精確來說,他家羊的外觀比他
的人生狀態要整齊多了,畢竟
精神體不用定期修剪毛毛,可
若放任人心瘋長,最後恐怕會
比走失綿羊身上的毛還可怕。
他的導師,還有同門的前輩導
生們,經常開玩笑說, 像他這
樣的「懶惰的工作狂」,將來
得找一個能照顧人 的哨兵才
行,不然哪天餓暈在家也沒人
知道。
此時他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
覺,也許眼前所見,是他家羊
的視角——也就是從床底下看
出去的世界。
實務上嚮導確實會借用精神體
的視野,以達到探查的目的,
但過去他並沒有過這樣的夢
境,就好像自己成為了精神體
一樣。
這時他驀然感到了一絲寒意,
像是風雪襲來前的徵兆。
有人打開了房門,走了進來。
踩在地上的是一雙看上去有些
眼熟的黑色獵靴,就這樣逕直
走到他眼前,蹲下身來。
以他的視角高度,僅能看到對
方身上垂墜在地上的黑斗篷下
緣以及手上戴著的黑色手套。
對方慢慢脫下了手套,露出了
纖長乾淨、骨肉亭勻的左手。
除卻對方在精神圖景裡頭迷走
的那一段時日(當時他幾乎覺得
他已像他父親一樣,永遠迷失
在「長夜」之中),現實生活
中,他未曾見過他裸露在外的
左手,總為一只黑色薄手套所
遮蔽。
他的左手食指上戴著一只戒
指,繁複華美的銀色戒托上頭
的戒石,看上去是黑瑪瑙,約
莫有小指大小,在夜燈下閃爍
著潤澤的光芒,感覺似乎很無
害。
上次他見到對方戴著這枚戒指
時,現場躺了一地的哨 兵,多
數都死了。看他們身上的裝
束,也許與那人同 樣,來自嚴
寒的北地,家族鬥爭或者仇
殺,總之不是他所能知悉的原
因,後來現場被悄無聲息地清
理了乾淨(聽村長說,當時哨兵
學院派駐點曾經派人過來探 查
過,又默默把人撤走了,再無
人過問此事)。
他到現場的時候,只見那人安
靜地靠坐在那處陡坡的山岩
旁,黑色的雙眸望向遠方,像
是沒察覺他的存在。
他並沒有馬上接近他,突然靠
近神遊之中的陌生哨兵是戰場
上的大忌。一直等到對方幾乎
籠罩整個場域,還帶著肅殺氣
息的屏障緩緩虛化、消散之
後,他才喚出他家羊,算準時
間,升起接替的屏障,小心翼
翼地靠近失去意識的對方,對
方滿身是傷的精神體,那隻黑
狼,只來得及半抬起頭對他撒
嬌般地嗚鳴一聲,在試圖用腦
袋去觸碰他家羊之前,便消失
了。
現場到處是血跡,血腥味濃重
得嚇人,那人臉上、身後束起
的長髮上應該也有,只有手上
是乾淨的,摸起來像結冰一樣
冷。
他讓對方枕在他膝上,打算先
確認對方身上的外傷時, 對方
像是短暫地清醒了片刻,把腦
袋朝他懷中拱了拱, 他說:「好
痛、冷。」
可是對方實際上是耐受力很高
的人,清醒之後,從未聽他提
過身上的傷,或者內心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蒼白的手上
那枚暗沉沉的戒指,令他聯想
到他那毫無生機,寂靜得滲人
的圖景。
然而此刻那只戴著戒指的手,
只是摸索著探進床下(他家羊通
常待著的位置),摸了摸他家羊
(他)的頭。
那只戴著戒指,沾過血,在現
實生活中從未裸露在外的左
手,摸著他家羊的動作卻很溫
柔,溫熱地有些灼人。
因為對方比他高大,除非趴在
地上,不然以他的身高, 大概
也僅能以這樣的姿勢,嘗試去
觸碰他家羊。以他的身分,自
然不會趴在地上,湊過去的往
往是他家羊。
有一段時間,他一直逃避去思
考,到底為什麼他家羊想親近
對方。精神體某種程度而言,
乃是嚮導意志的延伸,這種認
知總是讓他感到難以面對。另
一方面,卻又有些惱人地感到
開心,因為藉由他家羊,能夠
感受到對方的觸碰。
後來他便醒了,原因是因為村
長家的獅子兔蹦到了他臉上,
氣呼呼地用毛茸茸的身體撞他
的臉,引來了他家羊好奇的目
光(雖然他家羊的眼睛並不明
顯,但他還是能感覺得到)。
總覺得村長的獅子兔感覺似乎
比前一陣子更蓬了(難道是村
長還在長高嗎?)。
隨後他頂著一頭亂髮,打著哈
欠,跟隨村長家的獅子兔下樓
後,發現他家作為待客(兼吃
飯)之用的小餐桌面對面坐著滿
臉戒備之色的村長和那人的護
衛隊隊長以及他的雄獅精神
體。
現場的氣氛有些詭異,蓋因那
人的護衛隊隊長正襟危坐、目
不斜視,可他的獅子正熱切地
繞著獅子兔轉圈圈,不時還興
奮地低吼幾聲,隨後被因憤怒
炸毛,感覺更蓬鬆的獅子兔跳
起來飛踹了鼻子一腳。
大概是覺得用巨大肉掌摀住鼻
子,頻頻低吼抱怨的精神體太
過丟臉,那人的護衛隊隊長有
幾分尷尬地收回了自己的精神
體。
他帶來了那人的一封信函。
上頭封蠟的顏色,是夜藍色。
不是特別鮮豔的藍,但感覺很
沉穩,像是執筆此一信函之人
在圖景中的迷走結束,歸來之
時,精神圖景裡頭窗外的夜
色。
令他感到驚訝的是,封蠟的圖
騰,看上去應該是他精神圖景
裡頭的樣子。
窗外有月亮,月下是正仰首嚎
叫的孤狼。
而窗戶內側,不知道為什麼,
像是蹲著一隻羊。
謝謝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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