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說說前幾天的事,那天霜莫去趕冬爺叫的條子,進了屋見上回的水仙花已經長好
枝葉了,盛開在冬爺身後的牆上,他沒在作畫,正捧著一本書在讀,一身月白長衫被燈光
映得燒一層薄薄的火色,他抬頭看霜莫,笑意也像火光一樣,神采燦亮。
霜莫穿蟹殼青的長衫,上頭有細細的水色花紋,胸前佩綠松石壓襟,他在冬白泠對面
坐下來,瞄一眼書封上的字,是《長坂坡》的劇本。
「冬爺不都唱文戲,要學《長坂坡》麼?」霜莫其實興趣不大,不過還是問了。
冬白泠放下書,眼光灼亮,興致高昂地對霜莫說:「不錯,跟一群票友們約了,試試
唱武生,你聽聽行不行。」
霜莫卻面色不起一點波瀾,還尖銳地提了一記:「武生重打功,冬爺得唱打並做,才
知道行不行。」
「還沒學打功呢,你就聽聽。」冬白泠說完就站了起來,垂垂的雙眼一瞪,點起犀利
的光,雙手插在腰上,提足了氣,就拉開嗓子唱了。
霜莫姑且聽了,武生不是他的行當,又嗓子細,那樣雄厚穩重的唱腔他不會唱,但唱
得好不好是能分辨的,他也不客氣,哪兒唱不好、手勢做錯了就直接挑出來糾正,冬白泠
都聽他的,一遍遍修改唱腔做功,就這樣陪冬白泠練了三個鐘頭的戲。
冬白泠總算唱累了,叫人再添上茶便坐下來,斜靠在椅子裡,霜莫瞧他喝完茶了才開
口:「冬爺在三慶戲院聽過戲吧?」
冬白泠擱下茶碗,瞧霜莫的眼神浮出一抹愉悅,他輕快地回答:「真難得你會問,去
過,會去聽梅老闆唱戲。」
「我只在那裡唱過戲,還沒去聽戲過。」霜莫順著冬白泠的話不經意似的接了一句。
「想去麼?咱們下回去。」
霜莫抿抿唇,原本對著冬白泠的眼光低下去了一些,這一低,竟有一種羞怯的、生澀
的風情,像是要綻不綻的花,惹人心急,他偏偏停了半晌才開口,「曉夢說想跟我一塊去
,問我能不能拿到梅老闆的戲票。」
冬白泠笑開來了,從椅子裡坐直身子,抄起桌上折扇,把霜莫的臉抬起來,「霜莫呀
,你就是這點惱人,怎麼就不直說要我幫你拿戲票?」
「說說罷了,不幫也無妨。」霜莫揮開扇子,不悅地別開眼光。
冬白泠收起扇子,長長地嘆氣,面上的笑意卻很濃膩,「哎──美人關難過,難得關
門口自個開了,不走一遭不識趣,你今晚留下來睡,明天咱們去會仙居吃早點,再去戲院
拿票。」
霜莫一聽他答應了,眼光就瞟了回來,「一言為定。」
其實他開口前就清楚冬白泠肯定會答應,只因為他向來不跟人要些什麼,從前到現在
冬白泠賞給他的,沒有一個是他自己開口要來的。
不過有件事他更清楚:作為一個伶人,在臺上要得多少喝采,就得在臺下練百倍的功
,別人給的一分一毫都不會是平白無故,比起那些意圖淫邪的老斗,冬白泠要的還算便宜
,那就沒有可猶豫的。
僕人準備了替換衣物讓霜莫去洗浴,打理好了到冬白泠的寢室陪他說話,直到窗外的
瑩月都躲進雲裡睡了,他倆喝了酒,冬白泠喝得多了臉色有些紅,他關上窗,把燈都熄了
,只剩床前一簇小小的燭火,在床帳子上映出圓滿的、溫柔的光暈,是另一輪月,他脫了
外衫臥上床,用滿足的、渙散的眼光望著霜莫,親熱地招手喊他上來。
霜莫摸了摸掛在衣釦上的壓襟,小心地解下來,也脫去外衫,剩一件薄薄的裡衣,把
壓襟重新掛到第二只衣釦上,才坐在床沿脫了鞋子,他在外頭過夜時總要戴著壓襟才安心
,他將被子拉過來一些,在冬白泠身邊躺下來。
冬白泠沒挨過來,就只是轉過身向著霜莫,霜莫沒理他,閉上眼睛,聽見冬白泠在他
耳邊喃喃說著些什麼,氣息不時吹過來,儘管這樣靠近、這樣曖昧,他知道冬白泠不會碰
他,一根手指、一絲頭髮都不會,說的陪他睡覺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這就是他的分寸。
雖然霜莫一直視而不見,他並非不明白除了他的藝,冬白泠還圖他的情,可是他無情
,便算不上喜歡這人,不過在冬白泠身邊他還算是個有思想、能說話的人,不是只能吞下
肚的一塊肉,冬白泠憑著這點成了惟一一個霜莫不介意同床共枕的老斗。
耳邊終於安靜下來,霜莫已經睏了,就漸漸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