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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馬車傾毀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哈德蘭驀地半蹲下身，與紅斑豹平視，他的脖頸懸在紅斑豹正前方，
皮拉歐繃緊神經，往前一跨，哈德蘭舉臂一揮做出阻擋的手勢，皮拉歐霎時僵住腳步。
哈德蘭緩緩朝紅斑豹靠近，伸出掌心，紅斑豹凝視人類的指掌，垂首嗅了嗅，伸舌舔舐，
忽然抬起前肢，一躍而起，將哈德蘭撲倒在地。
「哈德蘭！」皮拉歐向前衝，盧考夫驀地扯住他的左臂，「冷靜下來，小夥子。」盧考夫
咬著沒有點火的煙斗，頭往前方一點，哈德蘭仰躺著，身上的紅斑豹伸出寬大帶著倒刺的
舌舔著他的臉。
皮拉歐瞇起眼，想上前阻止的衝動不減反增。
「哈德蘭，牠的右後肢傷了。」盧考夫謹慎地指出事實。傷腿的生物通常特別兇暴敏感。
「藍迪是我的朋友。」哈德蘭撫摸紅斑豹的下顎，紅斑豹呼嚕一聲，忽然張嘴叼住哈德蘭
，轉頭往黃沙土區跑。
「哈德蘭！」皮拉歐率先衝出去，艾蕾卡與盧考夫急起直追，中途將皮拉歐撈上馬車，緊
跟著紅斑豹。
紅斑豹在黃沙土區一棵巨大椰子樹前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放下口中的哈德蘭，皮拉歐跳
下馬車，他的雙眼發出懾人的藍光，離他不遠的盧考夫和艾蕾卡同時感到腦子裡有根針在
戳刺，隱隱發疼。
紅斑豹察覺漁人的漫天敵意，牠豎起毛，赤紅得驚人的細長雙瞳瞇起，防備地瞪視皮拉歐
，牠發出陣陣低咆，左前肢頻頻刨地，呈攻擊姿態，蓄勢待發。
哈德蘭猛地抱住紅斑豹的頸項，撓著紅斑豹下顎的毛髮，紅斑豹用鼻頭頂了頂哈德蘭的胸
腹，又瞪了皮拉毆一眼，轉身離開。
「哈德蘭！」皮拉歐衝上前將哈德蘭抱了滿懷，男人被漁人撞得後退一步，皮拉歐半跪下
身，摸索著哈德蘭的腰腹，哈德蘭被他的舉動弄得啼笑皆非，「我沒受傷。」
「我摸過才算數。」皮拉歐固執地一吋一吋檢視按壓，哈德蘭無奈地嘆息，對趕上來的盧
考夫和艾蕾卡解釋道：「藍迪沒有惡意。」他示意眾人往他們來時的方向看，紅礫土漫天
飛揚，似是有大群的動物經過。「牠帶我們避開紅鷺獅的獵殺潮。」
皮拉歐敏銳地感覺到艾蕾卡與盧考夫陡然放鬆緊繃的神經。
注意到他的視線，哈德蘭解釋道：「紅鷺獅是紅礫土區食物鏈中最兇猛的獵食者，我曾經
殺過一隻。但若是我們剛剛碰上那一大群紅鷺獅——」哈德蘭搖搖頭，滿臉忌憚。
「我們在這裡紮營。」盧考夫嗅了嗅空氣中的溼潤氣息，「很快就會有一場暴雨。」
盧考夫對天氣變化的預測尤其準確，哈德蘭深信不疑，他們就地搭起帳棚。
黃沙土區的細沙顆粒小，為了避免風雨太大吹走帳篷，帳篷的支柱必須紮得深，大型帳棚
搭好後，盧考夫將駱駝與馬車韁繩綁在椰子樹上，眾人把馬車上的物品全收進帳篷裡，四
人一同擠進去，拉上門簾。
拉起門簾的那刻，暴風雨降臨，雨勢磅礡，豆大的雨珠打在帳篷棚布上，潮濕的水氣向內
浸潤，寒氣逐漸滲進帳篷裡。盧考夫拿出夜光石，藉著微弱的亮光點起油燈，搖曳的燈火
在每個人臉上落下深淺不定的陰影。
「雨會下多久？」哈德蘭透過門簾的氣孔向外遠眺，天空的雲層厚重得透不進任何陽光，
彷彿方才的晴空只是錯覺。
「沒有兩三個小時不會停。」盧考夫道，「我擔心馬車——」
忽然間，外頭傳來巨大的聲響，地面微微震動，哈德蘭向帳篷外探出頭，看見高大的椰子
樹被暴風吹得攔腰斷成兩截，艾蕾卡的駱駝坐騎被巨響驚嚇竄動，牠的韁繩纏繞著椰子樹
僅存的樹幹，整個身軀被綁在樹幹上，愈掙扎，反而被韁繩勒得更緊。
原先綁在樹上的馬車韁繩也被樹幹壓在黃沙土上，馬車傾倒，前桅破裂毀損，駱駝被馬車
韁繩纏繞住而躁動不安，頻頻噴氣踱步，試圖掙脫愈勒愈緊的韁繩，韁繩在巨變之下已然
有了裂口。
哈德蘭頓時衝出帳篷，在馬車韁繩即將斷裂之際一把抓住，三匹駱駝同時抬起前肢將哈德
蘭往前拖，哈德蘭雙手並用，用力扯住駱駝的韁繩，躁動的駱駝被外力拉扯，掙脫得更厲
害。雨勢大得讓哈德蘭幾乎看不清前方，只感覺到手中的韁繩深深陷進指掌，黃沙土被雨
水一沖，泥濘不堪，他站立之處逐漸下陷，雙腳彷彿踏不到平地。
不出五分鐘，他會陷進黃沙土裡，直到窒息。
但是現在放手，他們會失去三隻駱駝，甚至走不出伊爾達特。
「盧可！」他大聲呼叫夥伴，聲音全被雨聲掩蓋，磅礡的大雨讓他看不見帳篷的所在，盧
考夫勢必也看不見他，若在這天氣貿然出來尋他，反而會迷失在這場雨勢裡，找不到回帳
篷的路。
愈是危及，愈要冷靜。
哈德蘭閉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放聲大喊：「皮拉歐！」
下一刻，什麼東西衝到他面前，泥沙噴了他一身，他感到指掌中的壓力倏然減輕，打在身
上的雨勢消失泰半，漁人強健的手臂纏住駱駝的韁繩，寬闊的肩背擋住狂風暴雨，那雙發
亮的藍眸清澈地映出他的身影，溫涼的吐息噴在他的鼻間，彼此的唇近在咫尺。
他的呼吸一顫，皮拉歐已經強硬地抓著三頭駱駝往倒塌的椰子樹走，漁人的力道太大，駱
駝竟被他拖動，不得不隨著他的意靠近椰子樹，皮拉歐朝他咧嘴一笑，哈德蘭心領神會，
他用力拔出陷在泥濘之中的雙腳，踩著濕透的鞋子來到椰子樹前，手起刀落，駱駝韁繩應
聲而斷，皮拉歐手一揮，立時抓握住第四隻駱駝的韁繩斷口。
四頭駱駝往不同的方向掙脫，漁人使勁抓住所有的韁繩，他的肌肉賁起，竟不讓任一頭駱
駝移動半步。
整個世界成了一片灰沉的水幕，閃雷在一身晶亮的青鱗上打光又暗下，天地之間只剩一種
顏色，似藍似綠，是山是水，是海是天。
哈德蘭吐出沉沉一口氣，感覺到胸腔隱隱發痛。他屏息以待，甚至忘記了呼吸。
生死存亡之際，從來只有他拯救別人，從來只有他被人依賴。但在這一刻，立場倒轉，他
感覺到心臟的某個位置被敲出破口。
曾經，漁人亮著漂亮的藍眼睛，對他說：「那你就找個夠強壯的人跟你一起出任務，要死
，也要死在一起。」
那一瞬間，哈德蘭忽然想，有一個這樣的人陪伴，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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