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交錯,雷聲大作。
強烈的暴風雨襲打著宮殿的外牆,彷彿千萬名怒號的士兵,一次又一次地撲向這
些帶著敵人血肉的磚瓦。
王宮深處,空曠的大殿上只有三個人在,至少到剛剛為止還是三個人。
曾經縱橫魔界的一界之王倒在王座上,渾身是血,瞪大的雙眼滿是怨毒與不甘,
他的身體半邊發黑,肌骨糜爛,另一半邊則是佈滿許多可怖的傷口,道道見骨。
巴薩特與涅蘭德站在一旁,兩人都負了傷,原以為父親突然傳喚,必定是有什麼
重要的事要宣布,沒想到他竟然打算除掉兩個兒子,希望能夠藉此鞏固搖搖欲墜的王
位。
「真是太愚蠢了……」涅蘭德怔怔地站著,還是有些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一隻熾熱的大手撫上他的臉,上面還帶著一些暗色的液體,是父親的血。
「這樣,我們就自由了。」巴薩特低聲說道,銳利的指尖緩緩滑過對方微啟的脣
瓣。「你說是嗎?親愛的弟弟。」
蘭德……涅蘭德……
遠方傳來某人的呼喚聲,但卻模模糊糊的,聽得並不真切。
眼前景物一變,無數黑線纏上身體,迅速地奪走了知覺與力氣,涅蘭德皺起眉頭,
看著佈下「網」的巴薩特,心中瞭然。
「父親死了之後,下一個就輪到我了嗎?」他冷冷地說著,身上燃起紫色的焰芒。
曾幾何時,自己仰慕的兄長竟變得如此陌生,那些過去所喜歡的一切,其實都只
是些虛偽的表象而已嗎?
「呵,你好像誤會了什麼。」巴薩特走上前,伸手揪住弟弟的頭髮。「之所以殺了
那個老傢伙,是因為他礙事。」
「礙事?他可是你的父親。」涅蘭德沉下臉,周身紫焰暴漲。
「那又如何?從今天起,我就是魔界的王,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當然你也是。」
巴薩特狂傲地笑著,一把攫住對方的下巴。
「唔……」脣上傳來噬咬的感覺,涅蘭德睜大了眼,立刻掙扎起來。
巴薩特的吻既霸道又兇狠,他很快就嚐到了血腥味,心中滿是驚訝與不解。
「都是你的錯。」耳邊傳來兄長的低喃,受傷的嘴脣也被輕輕舔拭。「要不是因
為你,我們也不會這麼快就攤牌。」
「少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這是你自己的問題吧?」涅蘭德深吸幾口氣,冷笑。
「看來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巴薩特譏道。「告訴你吧,其實你根本不是那個
老傢伙的小孩,他瘋狂地愛著你的母親,卻得不到人,只好把你養著當安慰。」
「這不可能……」
「呵,你想說你的眼睛也是紫色?雖然是遠房堂妹,但也確實有我們家族的血統,
這點可是最好的掩飾呢。」魔王的長子諷刺地笑了笑,周圍的黑線湧動著,逐漸形成
一個圓球,將兩人包覆在裡面。
「本來還覺得他很可悲,沒想到到頭來我也變得跟他一樣,這都是你的錯。」巴
薩特瞇起眼,五指攀上對方的胸口,猛地撕下一塊布料。「我已經厭倦再當個好哥哥
了,就讓一切做個了結吧。」
「住手!」涅蘭德吼道,死命掙動起來,身上的黑線卻越纏越緊。
巴薩特繼續撕扯他的衣服,就算被紫焰灼傷也沒有停手的意思,著魔似地觸碰著
眼前的白皙胴體。
「住手……」力量被黑線侵蝕著,涅蘭德漸漸失去了力氣,護身的火焰也隨之消
失。
「這一刻,我不知道等了多久。」巴薩特低啞地說著,俯身覆上對方的身體。
「如果你真的想阻止我,就殺了我。」
被那雙帶著血色的紫眸盯著看,涅蘭德顫了顫,終究還是無法狠下心與對方同歸
於盡,只能逃避似地閉上眼睛。
黑暗中傳來巴薩特的笑聲,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心底的夢魘,他實在無力分辨,
也不想去分辨了。
涅蘭德!
胸口一陣銳痛,魔王睜開眼睛,瑰麗的紫眸漫著一層水氣,還有些迷濛不清。
巴薩特與黑線都消失了,四周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你還好嗎?」有誰走了過來,語帶憂心。
「……薩菲斯特?」看到夢魔,涅蘭德眨了眨眼,登時清醒。
「抱歉,因為叫不醒你,我只好強行介入。」薩菲斯特輕嘆一聲,揮手撤去對方
身上的荊棘。「這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吧,難怪你會被困住。」
涅蘭德站起身,臉上閃過複雜的神情。
附近的地面騷動著,忽然竄出幾條黑線,夢魔嘖了一聲,幾條粗大的荊棘倏地展
開,將那些攻擊盡數擋下。
「這些東西看起來不像外部侵入,反倒像是從你裡面長出來的,你跟巴薩特是怎
麼回事?」薩菲斯特邊問邊讓荊棘大量增生,形成一面圓弧形的保護牆。
涅蘭德目光一黯,本來想把事情隱瞞到最後,看來不解釋不行了。
前任魔王死後,他被巴薩特軟禁,過了段不堪回首的生活。
在副官的協助下逃脫後,他迅速集結支持自己的貴族與部屬,正式表明與兄長決
裂。
起初兩邊勢力相當,面對暴怒的巴薩特,涅蘭德只是堅定地表示不會把魔界交給
他,這場兄弟鬩牆攸關著許多惡魔的命運,無論結果如何,都免不了數年的動亂。
當越來越多的貴族表態,將分裂的局勢劃分得更加清楚時,巴薩特卻失蹤了。
原以為他在秘密謀劃著什麼,涅蘭德日夜提高警覺,結果只等到一隻帶來兄長命
危消息的小蜘蛛。
這種黑底紫紋的蜘蛛只有巴薩特有,堪稱是他的分身也不為過,見小蜘蛛通報完
就化作沙塵散去,涅蘭德半信半疑地來到那個洞窟,看到巴薩特倒在深處,身上的肌
膚不是潰爛就是剝落,看起來相當可怖。
「你來了。」洞裡的惡魔開口,聲音沙啞而乾澀。
涅蘭德驚疑不定地看著他,眼前的人確實是巴薩特,但卻虛弱得令人難以置信,
這段時間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如你所見,我就快要死了。」巴薩特吃力地抬起手。「親愛的弟弟,我可以再
看你一眼嗎?只要一眼就好……」
涅蘭德沉默一會,不顧副官攔阻,還是獨自進了洞窟。
即使兩人已經決裂,他還是愛著他,但也永遠無法原諒他。
因此,當巴薩特將五指插進他的胸口時,涅蘭德不知道是心痛多一點,抑或是慶
幸多一點。
如果能就此死心,再也不受對方影響,或許也是件好事吧。
「我的身體已經不行了,所以,打擾了。」
額上落下一個溫柔的吻,只有在對自己做出殘酷的事情時,巴薩特才會這樣做,
一向如此。
「嗯,好吧,雖然很卑鄙,但還能想到移魂的他確實不簡單。」聽完魔王的述說,
薩菲斯特只能發表如此感想。
「這件事只有艾因跟史卡德知道,我本來打算儘快立個繼承人,然後就此消失的。」
涅蘭德感慨地說。
得到王位後,他開始對與巴薩特爭奪身體主控權這件事感到疲倦,總想著要找個
機會結束彼此的生命,直到那個男孩出現在庭院裡。
頂著一頭小毛雞似的亂翹金髮,男孩拍著小小的黑翼,一臉猶豫地看著自己,最
後掏出一顆巧克力,要自己不要哭。
那時自己的臉上根本毫無表情,但這個陌生的孩子卻查覺到了什麼。
問他的名字,他歪著頭說了「澤、澤」,其他的好像忘記了,叫自己的名字,他
也唸不大全,只會發出「涅里」兩個音。
後來涅蘭德才知道,男孩的名字是黑澤,是墮天使玫若琳的孩子,在那段沉悶的
日子裡,這個庭園裡的小搗蛋鬼總是帶來笑聲與活力。
「涅里哥哥!」男孩奔跑著,背後的黑翼上下晃動,笑得天真爛漫。
「給你。」他伸出手,遞出一塊蜂蜜餅乾,天知道要他交出甜食是多麼困難的事,
然而小蛋糕也好,糖果也罷,他總是毫不猶豫地將東西分給自己,帶著最純粹的關心
與善意。
看著這樣的黑澤,涅蘭德的想法漸漸有了改變。
他想活下去,因為巴薩特而放棄生命,這種行為說穿了也是種逃避,更無法解決
任何問題。
為了封印或分離兄長的靈魂,涅蘭德試過不少方法,卻還是無法完全壓制對方。
比起身體被奪走,他更擔心巴薩特會對自己親近的人下手,尤其是目前還缺乏自保能
力的黑澤。
『哼,我還不至於去嫉妒一隻小貓小狗。』盤據在夢境一角的巴薩特不屑地笑著,
目光陰沉而兇戾。
即使如此,那件事還是發生了。
一個有著肢解與虐待癖好的貴族踏上了門禁森嚴的王宮庭院,在水池邊抓住了黑
澤,差點遭到殺害的他被逼出異能,驚懼不已地捏碎了那個惡魔的靈魂。
目睹這一幕,涅蘭德忽然明白了。
這個孩子會來到自己身邊不是沒有原因的,當事情變得無法挽回時,這個能力或
許能夠成為自己的救贖與解脫。
事後,涅蘭德與趕來的玫若琳談了很久,最後將她調去人界。
表面上是要她注意天界的動向,實際上是要這對母子遠離自己,因為這樣才能確
保她們的安全。
往後幾年巴薩特變得很安靜,看似在養精蓄銳,其實也在侵蝕著自己為他所設下
的精神障壁。
等到自己察覺時,夢境裡已佈滿了黑網與黑線,他微笑著,像是隻等待獵物落網
的蜘蛛,準備一舉奪過身體的主控權。
如今他成功了,也到了自己該採取最後手段的時候。
「涅蘭德,雖然說能思考是好事,但你總是想得太多。」見魔王沉浸在自己的思
緒裡,薩菲斯特不由得搖頭。「凡事不必太悲觀,總會有轉機的,或許你可以試著祈
禱看看?」
「祈禱?」涅蘭德嗤笑一聲。「你這個夢魔什麼時後也信那一套了?」
「就在我找到一直想找的那個人的時候。」薩菲斯特微微一笑。
兩人身邊的荊棘依然不斷成長,逐漸將黑線壓制在一段距離外,感到力量回來了
一些,涅蘭德望著自己的手,五指一縮,數道紫焰竄出荊棘的縫隙,傾刻燒毀了大半
的黑線。
「薩菲斯特,我需要你幫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