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閣下,閣下。」
皮拉歐在人影靠近之前就意識到對方的存在,他緩緩側首,看見有點眼熟的微胖少女,少
女侷促地握緊手中精巧的摺扇,見引起他的注意,目光快速飄移開,嘴裡囁嚅著,「閣下
。」
皮拉歐環顧四周,不很確定地問:「你叫我?」
「嗯。」少女發出細若游絲的嗓音,「閣下,晚安。」
「有事?」皮拉歐細細打量少女,對方別開視線,貝齒咬著下唇,胸膛微微起伏,彷彿是
在蓄積與他對話的勇氣。
她強忍驚慌的模樣驀地勾起皮拉歐的印象。「你是我們一起吃飯的那位——」那位看到他
吃魚時忽然昏倒在餐桌上的女人。
「我感到非常抱歉。」少女嚥下唾液,她睜大雙眼看著皮拉歐,似在逼自己不能移開目光
,「那實在有失禮節,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她緊張的模樣讓皮拉歐主動退後一步,「不用放在心上。」
「不行。」少女以一種超乎她勇氣的強硬態度道:「教父說,我一定要來道歉。」
一句話說完,她垂下肩膀,「請、請接受我的道歉。」
她的嚴肅傳遞出正理的意味,皮拉歐不由自主端正了臉色,「我接受。」
少女虛弱地扯開嘴角,露出小小的酒窩,「太好了,閣下果然如同教父說的一樣,是明白
事理的好人。」
「你的教父是?」皮拉歐頭一次收到來自陌生人的誇讚,對眼前的少女多了幾分好感。
「不好意思,尚未自我介紹,我真是太不懂禮數了。」少女的雙眼逐漸恢復靈動的神采,
「我是敏麗.莫索里,家父是莫索里男爵,教父是柯法納索瓦公爵。教父對我昨晚的失禮
頗有意見,提醒我必須前來表達歉意。」
「我不在意,莫索里小姐。」皮拉歐咧開嘴角,「也謝謝你的教父。」
莫索里小姐臉色微紅,她有些彆扭地搧動手裡的摺扇,「請叫我敏麗。怎麼稱呼閣下?」
「皮拉歐。」皮拉歐學著昨晚哈德蘭替他惡補的知識,禮貌地稱讚:「你的摺扇很漂亮。
」
「這是雪禮詩小姐的摺扇。」莫索里小姐的視線越過皮拉歐身後,看向正與哈德蘭共舞的
仕女,「那位與狩獵者閣下共舞的,正是雪禮詩小姐。」
皮拉歐回身望向舞池中的一對男女,藍眸裡的光芒黯淡幾分,「她很漂亮。」那會是哈德
蘭喜歡的類型嗎?
莫索里小姐注意到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問:「教父說,您和狩獵者閣下是很親密的朋友
。」
「我是他的追求者。」皮拉歐糾正她的用字,「等一會也打算去跳舞。」
「噢。」莫索里小姐漲紅了臉,吶吶地道:「狩獵者閣下很受歡迎。」
皮拉歐不在意自己到底有多少競爭對手,「哈德蘭很好,他值得最好的伴侶。」
莫索里小姐琢磨著合適的態度,「您也是很好的人,狩獵者閣下必定早就明白您不廣為人
知的優點。」她的笑容變得更加真誠,「我要謝謝您,皮拉歐閣下。聽聞您替斯堪地聯邦
找到傳聞中的藍玫瑰,連我都知道這是很大的貢獻,如果整個斯堪地聯邦知道您是發現者
,他們都會感謝您。」
皮拉歐在數秒後才理解莫索里小姐的感謝,他遲鈍地問:「你說什麼?」
莫索里小姐二度綻開嘴邊的小酒窩,「如果整個斯堪地聯邦知道您是藍玫瑰的發現者,他
們都會感謝您的,您放心,教父跟我提過,斯堪地聯邦不會永遠埋沒您的功績。」
皮拉歐瞪著她,似曾相識的言語從記憶裡閃過。
『那個,你打算怎麼處置?連藍玫瑰一起送到探險隊公會?』
『我相信閣下必定會做出有利於斯堪地聯邦的決定。』
『探險隊公會的立場始終如一。』
彼時,他就在馬車外,聽到車廂內的兩人提起「藍玫瑰」,哈德蘭當時不欲多談,他自然
沒有多想。
皮拉歐調轉視線,看向舞池中與貴族仕女共舞的哈德蘭,狩獵者專心地聆聽他懷裡的舞伴
的笑語,絲毫沒有打算分一絲注意力給他。
一旦把敏麗的話與當時馬車裡的對談結合起來,冰冷的寒意倏地席捲他的全身,他的心臟
瘋狂跳動,一幕幕畫面自眼前閃過,哈德蘭與他聯合擊殺黑熊,帶他進入伊爾達特,一路
照料他、陪伴他,多次與他出生入死,哈德蘭甚至得到他的匕首「緘默」的認可,擊殺黑
蟄蠍蠍后,拿到藍玫瑰。
那全是騙他的?只是一場得到藍玫瑰的詭計?哈德蘭為了藍玫瑰費盡心力,就是為了最後
能將他和藍玫瑰一起送給探險隊公會?
所以他們必須要等到探險隊公會送來的指令才從紐哈達特出發,所以探險隊公會提供一切
物資,還派遣艾蕾卡和盧考夫協助他們進伊爾達特探險。
他們拿到藍玫瑰後,停在埃德曼莊園休息,是因為哈德蘭目的已經達到了,沒必要陪他一
同尋找黑虎羊。
尖銳的痛楚刺進心臟,他仰頭將手中的香檳一飲而盡,冷涼的酒液滑過喉嚨,落進腹部,
他握緊酒杯,將玻璃杯捏碎,清脆的破裂聲被樂曲掩蓋,僅有少數人轉頭探看。
莫索里小姐約莫察覺到他的情緒,她匆匆說道:「晚安。」便飛快地離開現場。
紛亂的情緒隨著酒液流進身體各處,他的鰓完全張開,瘋狂翳動,藍眸異常透亮,散出隱
微的藍光。
宴會廳裡擠滿了人類,這裡的每一根梁柱上都點著燭火,沒有一扇對外的窗戶,空氣悶熱
異常,他往舞池望去,在舞池內擁舞的男女看起來異常刺眼,他注意到哈德蘭換了一個舞
伴,狩獵者的四周圍滿虎視眈眈的貴族仕女,沒有他的位置。
他粗喘一口氣,炙熱的情緒瞬間冰冷。
埃德曼莊園的社交季展現了他和哈德蘭之間的差距。
哈德蘭穿著繁複精緻的服飾,擁著一個又一個的仕女在宴會廳中央翩然起舞,在閒暇時到
領土上打獵,時時都有僕人侍奉。這才是狩獵者的日常生活。
哈德蘭之所以暫別這一切,領他到伊爾達特,陪他出任務,不過是為了一朵藍玫瑰。
胸口那股劇烈的疼痛轉化成細細密密的小針,扎進心臟的每一吋,他張大嘴深深地喘息,
無法再思考。
他想怒吼,想破壞,想撥動腦裡的琴弦,讓海流形成巨大的漩渦,將所有的生物吞噬殆盡
。
艾蕾卡在第一時間發現皮拉毆的異常。她隨即朝仕女們歉然一笑,拉著皮拉歐走向僻靜的
角落,「怎麼了?」
皮拉歐的藍眸泛光,壓抑著情緒道:「我想回房。」
艾蕾卡有一瞬暈眩,她快速甩了甩腦袋保持清醒,輕聲解釋:「哈德蘭在查案,不是真的
對那些貴族仕女有興趣,你別在意。」
皮拉歐古怪地看她,堅持道:「我想回房。」
艾蕾卡本能地感覺到一絲危險,她當機立斷召來伊修達爾,囑咐他送皮拉歐回房。
她心煩意亂地目送皮拉歐離去,直到大片陰影籠罩了她。
「艾蕾卡。」盧考夫輕鬆地打招呼。
「盧可,你玩得開心嗎?」艾蕾卡打起精神招呼他,「如果明天天氣放晴,我們打算在草
地上打馬球,讓你大顯身手。」
賽提斯的社交活動對貴族而言習以為常,但平民出身的盧考夫對此難免陌生。若非狩獵是
他的強項,他通常不會參與到社交季的活動之中。
「我很期待。」盧考夫說得敷衍,「漁人小子是怎麼回事?我看他快把小姑娘嚇哭了。」
「大概是哈德蘭拋下他跟其他人跳舞,所以覺得自己被丟下了吧。」艾蕾卡並不清楚皮拉
毆的情緒,但也不好解釋他與哈德蘭之間的曖昧,便找了似是而非的藉口。
「哈德蘭不會一直做他的保姆,他總得接受現實。」盧考夫舔了乾燥的下唇,菸癮忽然湧
上來,他摸著懷中的菸斗,「我去外面抽。」
艾蕾卡也不留他,她知道他在宴會廳外更加自在。
盧考夫穿過長廊,走到一扇對外推開的窗戶旁,比起宴會廳裡溫暖熱鬧的氣氛,他更偏好
清冷潮濕的空氣。
他點起菸斗,對著窗外徐徐噴出一口菸,琢磨著皮拉歐今晚的狀態,他並非沒看出艾蕾卡
的敷衍,也不是沒察覺到哈德蘭與皮拉歐之間的不對勁,但無論如何,漁人與狩獵者不該
那樣相處。
皮拉歐的任性令他厭煩,哈德蘭的縱容也令他煩躁,他們只要一靠近彼此,旁人都能感受
到他們之間有一股無法介入的氛圍。
不應該那樣。這件事不應該發生。
他清楚記得艾蕾卡是為了誰才驚動黑蟄蠍,哈德蘭又是為了誰才被黑蟄蠍戳穿,喪失爵位
與未婚妻。
他深深吐出一口濁氣。哈德蘭不願意接受他的道歉,艾蕾卡也不認為他當時做錯決定,但
這一切會變成這樣,都源自於他的無心之舉。
他想要把這一切導回正軌,償還他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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