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滴滴答答地下著,霍華與雷門坐在桌前,一齊看著桌上的墨綠色方盒。
被九條帶著金屬色澤的黑龍所圍繞,方盒身摸起來相當冰冷,表面不時揚起淡淡
的波紋,彷彿會呼吸一般。
開啟的方盒裡擺著一副雕著繁複紋路的手銬,兩者用一條鍊子鍊著,中間還串著
一顆中空的金屬球。
即使對金屬球的啟動方式感到疑惑,霍華也只是看著,並未伸手觸碰。
「這東西是哪來的?」他問。
「借的。」
「借的?」驅魔師挑眉。「你付出了什麼代價?」
「咳,其實也沒什麼,不必太在意。」
見雷門一臉不想多談的模樣,霍華將目光移回盒中的物品,若有所思。
這是龍族的刑具,專門用在最窮兇惡極、罪孽深重、天理難容的重犯身上。除了
東西本身就帶著濃重的肅殺之氣,盛裝的外盒也確實是「活的」,倘若沒有王族的血
開啟,上頭的九龍就會恢復原形,將膽敢褻瀆此物的無禮者撕成碎片。
原本只打算找個能束縛或固定靈魂的道具,沒想到雷門竟然弄來了龍族的傳族物
品,雖然這東西的威力更強,但前提是要能套在巴薩特身上才行。
總之,真要用,先前的計畫就得修改,不知道尤里斯那邊的進度怎麼樣了。
驅魔師走到房間外打電話,雷門拿起桌上的方盒,再次想起竫炎將東西交給自己
的情景。
「當初黑澤救了你一命,這樣我跟他就扯平了。」
窗邊的銀龍君淡淡地說,即使身為王族,私自帶出這個東西也會遭到嚴厲的懲處,
雷門曾一度想還回去,卻被阻止了。
事到如今,為了讓這東西能發揮最大的作用,自己必須找機會接近巴薩特,就算
有生命危險亦然。
小心翼翼地將方盒收好,雷門站起身,瞧見驅魔師站在門邊,手裡還握著手機。
「我要去『下面』拿個東西,有空嗎?」
一人一龍出了空浮島,直往南飛,很快就抵達了與尤里斯約定的廢棄倉庫。降落
前,雷門先丟了個屏蔽結界,接著才解除隱形咒,頂上突然冒出一隻青龍,守在倉庫
附近的傭兵與獵人頓時一陣騷動,差點沒直接開火。
「吵什麼啊你們!Boss不是說要保持安靜嗎?」
鏽跡斑斑的鐵門被人一腳踹開,雷歐納探頭出來,看到青龍也是一愣。
霍華滑下龍背,解下防風鏡,快步走上前。
認出是雇主的兄長,雷歐納稍稍側過身,抬手比了比身後。「Boss在裡面,
東西也是。」
霍華走進倉庫,才跨了幾步,就看到一個半透明的東西躺在地上。
「讓開。」
地上的幽靈抬起頭,一雙眼睛睜得老大。
『喔喔,是你啊,G家的小不點。』
「小不點?」旁邊有人笑了起來,接著是嗆到的聲音。
霍華轉過頭,在成排的貨櫃邊看到一張桌子,尤里斯斜斜地坐著,兩隻腳翹在桌
上,手裡還拿著一個速食店的紙杯,正在咳嗽。
「尤里斯,為什麼I家的守護靈會在這裡?」
「因為……咳咳……咳哼!你要的東西需要實測,我想直接找靈體來幫忙最快。」
尤里斯放下紙杯,轉向他的兄長,底下的椅子跟著嘎吱作響。
『最近過得好嗎?小不點,才幾年不見,你就長這麼大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有著中年上班族外表的守護靈慢悠悠地飄了過來,還繞著驅魔師轉了幾圈。
『很高興看到你還是你,孩子。』
霍華挑了挑眉,I家的守護靈他以前就見過,印象中是個瘦削的男子,可是現在
怎麼看都點……發福?
「喂,你是不是吃了什麼,為什麼變胖了?」
『什麼?我變胖了嗎!?』守護靈聞言大驚,旁邊的尤里斯又笑了起來。為了讓
這位協助者能隨時保持最佳狀態,研究員不時給他一些對靈體有滋補效果的東西,結
果就變成這了。
「我要的炸彈呢?」霍華走到桌邊。
「在這。」尤里斯拿出一個油布包裹。「因為時間緊湊的關係,只完成了一個,
威力跟小型手榴彈差不多,引爆的時候建議淨空周邊以免誤傷。」
「好。」
「雖然之前就講過了,我還是要再說一次,老哥,別死了啊。」
「我盡量。」
向弟弟道別後,霍華走出倉庫,守在外頭的雷歐納隨即朝他擠了擠眼睛。
「嘖嘖,上次是黑龍,這次是青龍,你還挺有一套的嘛,貓頭鷹先生。」
霍華看了他一眼,上次在G家宅邸打了一場,這名惡魔獵人的實力還行,確實不
是浪得虛名。
「如果我有什麼狀況,尤里斯就拜託你了。」
「嗚喔,怎麼搞的,忽然這麼正經。」雷歐納嚇了一跳,差點就要立正站好了。
「如果你敢背叛他,我會親自把你拖進地獄裡。」
接觸到驅魔師的冰冷視線,即使現在是大白天,雷歐納還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別、別說那種不吉利的話啦,我還等著跟你再打幾場呢,可以吧?」
「……到時候再說。」
回空浮島之前,霍華與雷門先去曙光森林勘查了一趟。
久遠時期,天界與魔界曾經展開一場大戰,其中一處戰場就在這個地方,雖然當
時的戰況已經不可考,但這裡留下了一個貫通各界的「洞」,頂上有來自天界的光輝,
其下則是通往魔界的深淵,另外與夢境世界的領域也有連接,總歸來說整個場域的空
間狀態不太穩定,但就逃跑或移動來說是個很好的選擇。
霍華在林地間走著,思索是否要在這裡先埋些地雷,或是事先在周圍灑毒,當天
抵達後再服下解毒劑之類的,不過考量到黑澤的身體狀況,還是作罷。
回到空浮島後,霍華與決定去找黑澤談談他的特殊能力。
「如果巴薩特的靈魂真的在涅蘭德的身體裡,你有辦法把他們分開嗎?」
坐在床邊的事務所老闆抬起頭,這個問題還真是問倒他了。
「我沒有試過,可能沒辦法。」沒想到自己竟然有跟別人討論這個能力的一天,黑
澤晃了晃腦袋,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無論如何,涅里哥哥是無辜的,我不想傷到他。」
「好,反正我會先把巴薩特引出來,叫他幫你解毒,接下來再看怎麼處理。」
「引出來?怎麼引?」
「用我的身體。」霍華淡然道。「他一直想找個新身體,所以很快就答應了。」
「不行!」黑澤倏地站起,虛弱的身體頓時一陣暈眩,他想找個東西扶著,卻抓
了個空,整個人往前栽倒進驅魔師懷裡。
「小心。」霍華立即扶住他,感到觸手一片冰涼。與前幾天相比,青年的體溫又
更低了,這不是個好現象。
「……新身體什麼的,巴薩特那個混帳是何時答應你的?」黑澤抓著驅魔師的手,
慢慢直起身子,金眸裡帶著怒火。「我為什麼不知道這件事?」
霍華沉默了一會,還是將發生在教堂的事簡短地說了一次,期間黑澤面色凝重地
聽著,末了一拳捶在床板上,因為牽動到傷處,他立刻痛得渾身抽搐,但比起身體的
痛苦,他更火大的是自己竟然成了威脅驅魔師的籌碼。
「巴薩特轉換身體的時候應該比較沒防備,我想趁這個時候下手最好。」霍華面
無表情地說。「我跟雷門會試著固定他的靈魂,你可以趁機消滅他,如果不行,把我
跟巴薩特一起『處理』掉也可以。」
「別開玩笑了!」黑澤一把揪住驅魔師的衣襟。「我不會動手的,你休想!」
「如果情況危急,你還是得動手,就算巴薩特不幫你解毒,只要他死了,結果也
是一樣。」
「這是兩碼子事,你少混為一談!」黑澤一拳打在霍華身上,他很想暴打這名不
肖員工一頓,再把人拎去某個角落藏好,無奈目前身體狀況不佳,能使出來的力氣實
在小得可憐,他一邊打一邊難受地喘著氣,翅膀上的黑羽簌簌地落了一地。
「喂,你冷靜一點。」
「冷靜什麼?你這個白癡竟然拿自己去冒險,你叫我怎麼冷靜!」黑澤吼道。
「不這麼做的話,你會死的!」霍華抓住青年的手,灰綠色的眼裡翻騰著怒意、
恨意、以及一些晦暗不明的情緒。「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巴薩特必須付出代價,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也有別的辦法。」
「你……」黑澤氣極。他知道霍華是對的,但心裡的某個地方卻又極力反對。難
道不能只犧牲自己就好嗎?想到母親、父親、雷門、樓雨聲等親友們傷心的模樣,他
也很不捨,可是霍華呢?只要犧牲掉他就好了嗎?事情會變成這樣,是因為自己的能
力不足嗎?
見青年的眼眶開始泛紅,霍華輕輕放開他的手。才短短幾天,黑澤就瘦了一大圈
,抓在手裡的手腕瘦弱得令人心驚,原本黑亮的羽翼也嚴重落羽到禿了幾塊(尤其是
受傷的那一側),想到對方之前精力充沛的模樣,他直想立刻把那個惡魔給大卸八塊。
「我已經跟雷門說了,明天中午就出發,在這之前你先專心養傷就好。」
「明天?這麼快……」黑澤的嘴脣動了動,想再說些什麼,卻又沒發出聲音。最
後他垂下肩膀,鬱悶地坐回床上,把毯子拉起來蓋過頭,轉過身不再看著對方。
覺得讓他靜一靜也好,霍華踏出房間,看到另一名傷患坐在桌前,正一手托腮,
一手無聊地轉著自己的辮子玩。
「你們講完啦。」樓雨聲望了驅魔師一眼,蒼白的臉龐隱隱泛著一層黑氣。「我
知道情況很險惡,但不要對他這麼嚴厲好嗎?這種攸關生死的大事,不是每個人都能
像閣下一樣乾脆的。」
「就是這樣才有問題。」霍華扠起手。「面對危險時,就更應該要保持冷靜。」
「我倒覺得是閣下冷靜過頭了」樓雨聲嘆道。「黑澤也真辛苦。」
「……你們會不會太寵他了?」
「就我看來,黑澤也很寵你啊。」
「啥?」腦海裡瞬間浮現某老闆各種意義不明、光怪陸離的行為舉止,霍華的臉
抽動了一下,這個人對「寵」的定義是不是跟平常人不太一樣?
「好啦,閒話先放一邊,那個叫巴薩特的惡魔相當陰險狡詐,我看明天八成會有
什麼坑人的花樣,你們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就見機行事。」
「也是。」樓雨聲撓了撓下巴,思忖了一會,從袖子裡掏出他的烏金鑿子。
「這個你們也帶去吧,雖然只剩半截,應該還能幫一點忙。」
血色的滿月下,無數的黑線窸窸窣窣地爬動著,既執著又熱切地纏繞著魔王的夢
境。
涅蘭德躺在黑色的織網裡,白皙的身體上滿是吻痕、咬痕與抓痕,有得已經結了
痂,有得還在流血。
「真懷念啊。」巴薩特俯下身,迷醉地舔舐著對方傷口上的血珠。「那些能盡情
觸碰你的日子,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涅蘭德沒有回答,只是閉著眼,宛若睡著了一般。
「不過,只有這樣是不夠的,等我拿到新的身體之後……」巴薩特柔聲說道,輕
輕啃咬著對方的脣瓣,沉醉在久違的、充滿血味的吻裡。
涅蘭德依然閉著眼,被黑線束縛的雙手微微動了一下,露出一截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