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十年前在此安離開的那一天,戴雨森在去報警之前,就先請公寓管理員調閱電梯監視
器,他看見老頭子攙扶著此安進電梯,沒多久之後,老頭子和拎著小行李的此安再度進了
電梯,這就是他十年前最後看到此安離開前的畫面。
當天看著手機訊息,整整一晚無法入睡,一個人坐在新買沙發的客廳中,動也不動地
坐著。
隔日上班,老頭子什麼都沒說,戴雨森只淡淡的對他說:「此安離開了。」並且給他
看手機訊息。
老頭子沉默了半晌,只問他想怎麼做。
「如果離開是最好的選擇,那就這樣吧!」話聽起來很無情,但事實就是如此。
已經不記得老頭子當時是什麼表情,他也沒有心力去在意,回到工作崗位,像是什麼
事情都沒有發生。
後續還是一樣工作生活,日復一日,『此安』兩個字像是彼此間的禁語,再也沒有人
提起過。而那間房間就是一直保留著,等待那個不知道何時會回來的人。
幾個月時間過去,一年兩年過去,戴雨森從來都沒有向老頭子問起:「此安到底去了
哪裡?他還會回來嗎?」
這些年老頭子對他亦師亦友,除了在生活上照顧他,工作上也很關照他,即使是他無
法理解的事情,也是很相信老頭子幫他下的選擇,因為他明白對方為他做出的選項絕對是
符合『一般人認知』的答案,所以雖然他常常不能理解,但是並不會抗拒,一切都交由老
頭子處理會比他親自去理解更快速且符合眾人期待。
所以如果老頭子不主動開口,他是絕對不會去問。
而此安……其實最簡單的方式就是直接撥電話給他,問他到底是如何?去了哪裡?再
也不回來了嗎?僅僅一個簡單的動作對他來說是非常困難,因為他認為錯的不是自己,他
對此安付出不少,不應該是由他去追著對方求答案,而是選擇離開的此安要主動把話說清
楚,他在等,等著此安給他一個解釋。
只沒想到這一等就是那麼長的光陰,連他最後也常常忘記到底是在等什麼。
房間始終空著,大約一兩個月會打掃一次,但是大概到了第七年,就變成一年清理一
回,塵埃遍地也無妨,反正裡頭住的人也不會再回來。
期間偶爾Sunny會回國來找他,寧可把主臥讓給妹妹,自己睡客廳,也不願意再去開
啟那個房間。
「你最近過得不好、很難過嗎?」Sunny趁著休假來叨擾親哥哥。
「沒有啊。」
「可是你的表情很不對勁,滿臉都寫著你很不爽、難過死了。」
「我的臉本來就長這樣,我內心又沒有難過的感覺。」
「不感到難過是因為你的腦袋壞掉了不是嗎?」Sunny戳戳哥哥的腦袋,這種事情只
有她敢對戴雨森做。「不談個戀愛嗎?要不要回美國去?我幫你介紹介紹?」
「情感都壞掉的傢伙幹嘛去危害別人?」戴雨森拿著鑰匙要帶妹妹出門吃飯,隨口就
是一句:「去美式賣場?」
Sunny哀叫一聲,「我在美國吃不膩?回來還要再吃啊?」
死命抗拒之下,逼哥哥帶她去吃在地美食。戴雨森想了想,拿出手機,上頭有一長串
他蒐集來的在地餐廳,本以為再也用不到,今日倒是可以拿出來擋一擋妹妹。
Sunny在哥哥家中住了快一個月才甘願回美國,而那個時候距離此安不告而別大概過
了兩年。
戴雨森其實有發現,老頭子偶爾在休假後,會稍微曬黑,然後隔天拿著南部名產來請
大家吃,臉上開心表情像打了神祕藥劑回春一般,心情好得不得了。
就在一次老頭子在休假的當天清早,戴雨森藉口病毒式腸胃炎上吐下瀉臨時請假,叫
了計程車埋伏在老頭子家附近,就這麼一路尾隨到了火車站,再到南部的那個海岸車站才
跟著偷偷下車。
遠遠看到老頭子被一個看似當地混混的男子帶走並坐上機車,他嚇了一跳以為就要追
丟,幸好火車站外有白牌車,他隨便跳上一輛繼續跟著老頭子的身影,直到海岸邊才停下
。
隔了大段距離,看見老頭子進了一間好似民宿的地方,走近一看,房子外頭掛了《海
孩子》的金屬招牌。
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戴雨森小心翼翼沿著房屋外頭走,然後他看見後院中有一個熟
悉的面孔,正在洗著一籃大得可怕的白蘿蔔。
從柵欄縫隙外看著那個孩子,曬得黑黑,跟以前一樣很瘦,身高抽高了不少,幾個同
年齡的少年在一旁幫忙,說說笑笑,小小打鬧還潑起水來,這是戴雨森第一次看見此安這
麼有活力,笑得跟個孩子一樣,那才是符合他年紀的笑容。
在他身邊,此安除了一開始在北部還像個小流氓時,會對他笑得燦爛以外,接下來他
記憶中此安的笑容,總是謹小慎微,甚至帶著小心討好,不再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但是暢
快自然。
洗好蔬菜的此安拎著大籃進屋,戴雨森移動了窺看,接著看到老頭子摸著此安的腦袋
在跟他聊些什麼。
看至此,戴雨森知道已經夠了,此安是真的在別的地方好好生活,只要給此安時間空
間,總有一天會回來,給他一個解釋、給他一個不告而別的道歉。
他願意等待。
卻沒有想到人心就是這樣,三年五年,約莫在七年的時候,戴雨森的心幾乎是關闔起
來,因為他認為此安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此安有自己的生活,所以一定是忘記他了吧?
忘記了有一個曾經對他還算好的大人。
《海孩子》他上網查過,是一間青少年中途之家,也許對此安來說,到那種機構真的
會比待在他身邊可以擁有更多照顧,所以說一開始此安就不應該留在他身邊。
鎖上心門,就在他大概以為永遠不會再見面時,此安帶著燦爛的笑容出現在他面前,
跟他說:「您好,戴主任。」
#
此安被刺傷送醫時,戴雨森就像瘋了一樣,鋪天蓋地的鮮血朝他覆蓋過來,無法呼吸
,過去的創傷在這一瞬間被翻出來,幾乎讓他快要崩潰。
幾經考慮之後,就在出院前夕,他非常狠心惡劣的跟此安說要他永遠不要出現在他面
前,到別的地方生活,知道自己這麼做是極度卑劣,因為想逃走的是他,但卻叫此安離開
,這樣子的他跟十年前一樣毫無長進,依舊是在原地踏步。
正當他還在檢討自己是不是做錯時,傳來此安墜樓消息,再度被送醫。
幸好搶救之後並無生命危險,只是因撞傷腦部而昏迷不醒。
老頭子對他說了一句很重的話。
「這樣你滿意了嗎?」老頭子知道消息後氣到都不想跟他說話。
沒有,戴雨森不滿意,這不是他要的結果,他只是要此安到別的地方去工作而已……
十年前他將此安推開,此安離開了;十年後他再度將此安推走,此安墜樓了……
那如果還有下次呢?
過去的十年中,他有無數次在惡夢中被驚醒,嚇出一身冷汗,但是完全不記得夢中內
容,偶爾也會夢到此安,夢中的少年愛笑愛撒嬌,非常活潑而且黏人,跟現實中的安安完
全不一樣。
說他不想念此安是假的,這個孩子在他心中埋下了根,在不知不覺中沒有向上茁發,
卻是向下蔓延,盤根錯節的支根將他的心包圍纏繞起來,他不想再讓自己的心臟有不舒服
的感受,所以選擇忽視與遺忘。
所以此安墜樓,是他害的嗎?
命大沒死,那如果……
那一段等到此安清醒的日子,他幾乎徹夜難眠,即便吃安眠藥強迫自己入睡,夢中還
是不停有此安的身影出現,拉著他的手、枕在他腿上、趴在自己的肩頭……很奇怪,明明
都是夢境,可他在醒來之後,卻覺得那些好像都曾經發生過。
墜樓事故前明明是拚了命的要把此安推開,可是這段期間內,不知道為什麼……他後
悔了,很想很想再見到此安……
十多日之後人清醒,據說精神狀態非常失控,又隔了幾天情況穩定下來,老頭子才希
望他去見此安一面。
見了面,應該要先關心,但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真的是……意外嗎?」
希望答案是否定的,彷彿這樣就可以擺脫是他的因素讓此安想不開,他就可以不用自
責。回答如他所願,但是同時也在此安眼中看見宛若一片漆黑的空洞,可以感覺到,此安
看著他,卻又不是在看他的那種荒唐感受。
已經全然沒有笑容,一點依戀都沒有,眼前的此安不是以前那個16歲的少年,也不是
26歲重新回到身邊纏著他的余此安。
僅僅就像個陌生人一樣。
出了病房,胸口被壓迫到幾乎快要無法呼吸,疼痛欲裂,戴雨森不知道這樣子的感覺
是什麼。
「我做錯了嗎?」他不解地問著老頭子。
「以你的立場來說,可能沒有錯,你只是想要保護你自己。可是兩個人之間的相處不
是只有單方面的顧慮,如果無法妥協體諒對方,就永遠走不到對方的心裡。」郭時相很認
真地看著Selwyn,他知道在歷經這麼多年之後,Selwyn總算想要往前跨出一步,從16歲那
場家人事故中移動腳步,緩慢脫離。「此安以他的方式成長,回到我們身邊,也許你不認
同他這樣子消失十年,可是在他出現你面前之後,你有好好聽過他說話嗎?」
完全沒有。戴雨森無法說謊。
「我反倒還希望此安不要這麼死心眼,喜歡一個人又如何?初戀又如何?不適合就放
手,這樣皆大歡喜,誰也不會折磨誰。」
戴雨森疑惑地看著老頭子,「初戀?誰?」
郭時相瞬間傻住,雖然知道Selwyn無法感受到過度的情感,但是一點都沒有自覺,這
也太誇張遲鈍了吧?
「你不知道此安喜歡你嗎?」
「欸?!」
#
東部雖人口稀少,但是地檢署管轄範圍幅員遼闊,每位檢察官手上的案件雖不及北中
南一樣爆炸多,但是對於一名新進檢察官來說,還是需要時間去適應這種案件量。
任職一年多之後,余此安算是適應了檢察署的工作模式,很多案件都已經可以獨立處
理,除非一些大型跨海走私槍械運毒案,不然的話基本上工作還算平順,瑣碎小案不少。
下班時間,此安看著卷宗資料,頭也不抬地說:「時間到了,快下班。」
早已經準備好的事務官起身,親切關心的對檢察官說:「余檢,你也別待太晚,然後
,記得吃飯。」
此安看了事務官一眼,從抽屜中拿出一包果凍能量飲放在桌上,表示他會記得吃晚餐
。
「要不要我先去幫您買一點東西再走?不然喝個牛奶或燕麥飲……」
余此安沒理會他,揮揮手要事務官快閃人。事務官這才點頭行禮離開。
事務官很坦言他跟著余檢這一年來,一開始其實很不樂意,因為新進檢察官就代表事
務官們要做更多的工作,協助檢察官執行上軌道,而且有些明明是新人檢察官沒什麼能力
卻愛擺架子,配到那種人真的每天都在火冒三丈。
不過這種擔心在配合余檢工作三天之後,擔憂完全煙消雲散,雖然很菜,但是余檢對
事務官的態度良好,是把他們放在同樣平等心態之上去要求協助調查處理工作,會虛心求
教,然後又認真負責,最重要的是會把他們在下班時間準時趕回去,光是這一點他們就開
心萬分,想想隔壁簡檢的事務官,那可真不是一個爆肝可言。
而余檢唯一缺點就是,私底下被稱作骷髏檢察官,因為他瘦到病態,整個人臉頰凹陷
全無一點肉,看起來就像一具骷髏架穿著檢察袍,第一次被約談調查的民眾都會被嚇一跳
。
他們背後猜測余檢應該是生病了,厭食症之類的吧,不過沒人敢去求證,但身為貼身
事務官,他還是會盡力去盯著余檢吃東西喝點營養品,事務官可不想這麼樣一位好相處的
檢察官會被活生生餓死,他可不想被調去隔壁簡檢那邊啊啊啊!
不明白內心擔憂無比的事務官,此安一個人在辦公室中奮戰到晚上八點多,直到一通
電話打來,才止住了他的工作。
「郭叔叔。」此安接起手機。
『還在工作嗎?』那一頭傳來關心的詢問。
「沒有啊,我回家休息了,在追劇。」此安想都不想直接說謊。
辦公室門傳來敲門聲,此安疑惑抬頭,這麼晚了是還會有誰找他?
沒等他回應門就被開啟,一顆灰白頭髮掉了大半的腦袋探了進來。
「小說謊鬼!」
「郭叔叔!」此安開心丟下卷宗,興奮地站了起身邁步相迎。
我到底還有多久才寫的完T T
就廢話很多遙遙無期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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