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有著閃亮招牌的酒吧前,吁了口氣,明明是冬日的夜晚,他卻扯扯領口,像是感
到悶熱般。伊萊和酒精也算是多年好友,但他跟搭檔幾乎沒來過這麼高級的地方,他們更
習慣骯髒的小酒館。好在這次的酒錢不必自己付。
走進擠滿客人的酒吧,他很快找到自己該坐下的位置:角落一張兩人座的小圓桌邊,
有個神情陰沉的年輕男人,正低頭專心讀著一本口袋尺寸、印滿細小鉛字的書。
伊萊坐下前敲了敲桌面引起對方注意,男人抬起頭時有瞬間露出被冒犯的神情。不過
,在看清楚是他之後也沒有和緩下來就是了。
「在這種地方看書反而引人注目。」伊萊說。酒吧內所有人都在談話、大笑,不過至
少沒有人在怒言相向,也不必吼著說話。
「你遲到了。」
「五分鐘而已。」
「遲到就是遲到。總之,結果如何?」
酒吧的高腳圓桌非常小,伊萊將手肘放到桌上後,他倆就幾乎是交頭接耳,但對方似
乎下意識想拉開點距離,坐直了身。
「他答應和我交易,進行得很順利。」
「呵,他果然願意製作那種瀆神的偽品啊。」對方輕蔑地笑了一下,「其他方面呢?
有順利進入工房嗎?」
「初次見面怎麼可能。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確認,那棟宅邸裡應該到處都是具備戰力
的人偶僕役。雖然我所看見的只有兩具,但從活動聲響判斷,應該不止這個數量。」
「哦,看來馮應該是沒有說謊了。」
「從對方聽見菲列爾.馮這個名字的反應來看,他叛逃師門的說詞也有一定的可信度
。總之,他的確是一副不惜任何代價,都要找到馮的態度。」
一提到這個名字,那個魔族的表情就馬上變了呢。雷蒙要不是城府不夠深,就是過於
在意這個男人。當然,也可能兩者兼具。
「這麼多年來總算有了突破口,真是上帝眷顧。」來自教廷的男人自言自語道,伊萊
猜想他是否在忍著不劃十字,「像那種身邊圍繞著親手製作的人偶的異類,根本難以安插
眼線。不和任何人有感情上的交流,沉浸在自己創作的魁儡戲中,像這樣的魔族居然有更
多同流合污者為了自己的私慾而追捧、稱之為才華洋溢,真是令人作嘔。」
「嗯……我可以聽你滔滔不絕地發表仇恨言論,但如果還要表現出同意的樣子,那就
請我喝杯酒吧。」伊萊朝吧臺張望了一下。
「別得寸進尺了,獵魔人。」他冷笑了下,伸手招來侍者。
一杯烈酒下肚,伊萊感到要應付西奧羅神父變得容易多了。本來教廷和獵魔者的關係
就不是多好,教廷向來不屑於獵魔者那些「民俗方法」,斥之為巫術、迷信。不過,在利
害一致的狀況下,倒也有過不少檯面下的合作。
西奧羅神父以聖職人員來說已經算是態度良好了。雖然還是不會和伊萊一同喝酒的,
他只讓伊萊點了自己的份。
「對了,馮是否提過那一位的妻子?據說是個人類、在他離開的當夜也被殺了?」伊
萊盡可能裝作不經意地探問。
「唉,魔鬼的妓女。」神父嘆了氣。「為什麼問?」
伊萊聳聳肩,「你說他不跟任何人有感情交流。」
「那個女人完全查不到來歷、在馮到來前也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即使真的是個
人類,想必和那個魔族同等異常吧。」
「也是有這種不需要和外界交流就能活下去的人呢……」
「在四處旅行的獵魔者看來一定很無趣吧?」神父說。伊萊心想這傢伙有意無意就會
說出一些看似想表示親切,但總感覺像在諷刺的話啊。又或者是,因為身處較優越的立場
,而連自己說的話在別人聽來有諷刺之意都察覺不到呢。
「怎麼會呢,不需要為錢奔波就能活下去,超羨慕的。」
「最後也只是像家畜一樣被殺掉罷了。」
大多數獵魔者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啊。伊萊把話吞回肚中,這種份量的酒精還不至
於讓他失言。
「說到這個,你有東西還沒交給我吧?」獵魔者粗俗地伸出了手,果不其然惹得神父
哼了聲,伸手從口袋中掏出張薄紙,按在桌面上讓伊萊拿走。
「預先支付的一半訂金,確實收到了。」伊萊看了眼上面的金額,「雖然平常我只收
現金,但反正你們的支票不會跳票嘛。」
現金的另一個好處是不會留下交易痕跡。但就和獵魔者的悠久歷史一樣,教廷處理這
種事也是行之有年,況且,如果教廷不擔心曝光的風險,那他一個單獨行動的獵魔者就也
不擔心。
「做好你的工作,你說過要拿那筆錢去過新的生活吧?」
「當然,獵魔早就不是一門好生意了。有新進展我會再回報的。」
「嗯,享用你的烈酒吧,我先告辭了。」神父戴上他的黑帽子,伊萊舉起酒杯晃晃,
作為輕浮的道別,卻看見神父首次露出了較為和緩的表情。
「和對方接觸時注意安全,米凱爾。」西奧羅以那個刺耳的名字叫他,伊萊的臉色瞬
間變得陰沉。
「你結帳時多墊幾杯酒錢吧,神父。」最後一個詞他以口型說道。西奧羅無奈地搖搖
頭,像是受不了他的頑劣與低俗。但他離開前確實那麼做了。
伊萊看著杯中的清澈液體,指尖在杯緣上滑動。美酒的香氣濃烈,他拿起小杯一仰而
盡。
不如以前和那傢伙一起喝過的味道如貓尿般的酸臭啤酒啊。
他到吧檯去再要了一杯,同樣迅速吞下。他知道這樣喝得太快了。有兩個女孩朝他走
過來,都帶著笑容,一個顯得很大膽,另一個則表現得很靦腆,問他要不要跟她們坐一桌
。
好熟悉的情景,雖然以往都是以另一個角度看著。不只一次,伊萊只是離開去拉個尿
,回來時看見有女人向米凱爾搭話。誰叫那傢伙長得帥呢?伊萊完全可以理解。
他不能理解的是米凱爾總是對她們很冷淡,可以稱得上無禮。伊萊看著眼前的兩個女
孩,她們或許私下在競爭誰可以約到他,又或者她們並不在意分享。他抬起手腕,米凱爾
的手很有男子氣概,指節明顯、青筋突出,當他這麼做時她們總會一瞬間被他的手吸引目
光。他的手指間夾著小巧的透明酒杯,食指不經意地前伸,輕輕往前點了兩下:
「我今晚不找伴,滾吧。」
她們露出惱怒的表情,但伊萊只是再要了一杯酒。酒保提醒他這是有預付的最後一杯
。伊萊點點頭,有點費力地去理解酒保說的話。
喝完後他去解手,回到酒吧,米凱爾的桌邊有人,他聽見她說:「你身上刺的是什麼
圖案?我很想看看。」伊萊暗想著這台詞雖然俗氣了點,美女說出口還是破壞力十足。米
凱爾看見他回來,以下巴指了指搭檔的方向,說:「你問他吧,他全部看過。」
那女孩一臉沒趣地走了,伊萊回到桌邊,坐回剛剛被她占走的位置,半開玩笑道:「
你不想理她也別直接趕走,給我點機會啊。」
米凱爾看了他一眼。光這一看伊萊就明白了他在生氣。
「我不想聽這種玩笑。」米凱爾說。伊萊也有點來氣了。
「這種話我們從小說到大!現在就因為你突然間──」
「我才不是突然間!」米凱爾怒道。吧內有幾個人朝這裡看了一眼。他們意識到要控
制音量。
「聽著,米凱爾,我愛你,你是我兄弟,我現在都還記得師傅帶你回來那一天──但
這個,」伊萊拼命想著該如何表達,不自覺作著無意義的手勢,「我們可以一起去妓院,
男女都有的那種,各自找樂子。至於先前那件事,我做不到。」
米凱爾不發一語,灌著難喝的啤酒。伊萊稍微鬆了口氣,米凱爾在衝突中安靜是好事
,表示他在想辦法妥協。
「說得好像我們有閒錢上妓院,還一人叫一個咧,放屁。」
「操你的,米凱爾。」
伊萊咕噥著,酒保抬起眉毛看著這個醉漢,提醒自己不要倒給他還沒付帳的酒。好在
他並沒再要,而是乾脆地離開了酒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