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自從奧運結束後，日向的生活產生了明顯的落差，一是因為觀光客的減少，工作上不那麼
忙碌了，二是週邊突然少了一些人，多了一些寂寞。
少了的人包含及川前輩，奧運期間他來找過自己幾次，打打沙排、喝喝小酒、聊聊天，偶
爾回憶一下高中時代，雖然大部分都是及川把日向那些又糗又尷尬的事情拿出來調侃。
大森也回日本了。日向是在奧運開賽當天才突然收到大森的聯絡，說他意外拿到了排球賽
的門票，所以臨時飛到巴西看比賽，但飯店幾乎都訂不到了，詢問日向的住處是否能收留
他。念及曾經受大森關照許多，日向二話不說到機場接了大森回家。
日向有空就帶著大森逛逛巴西、打打沙排、聊聊彼此的近況。大森和日向分享他在大學有
喜歡的人了，但對方個性有點奇怪，不好接近，所以還在努力追求中。一聽到大森對自己
不再有曖昧的情愫，日向鬆了好大一口氣，面對大森的時候終於不再有罪惡感。
在異鄉能和故土的友人相處是相當舒服自在的事，因此當及川和大森因為奧運的結束而離
開時，日向著實覺得心裡空空的少了什麼，但他們的離去對日向的影響遠不及影山大，雖
然他和影山的相處時間最短。
即使和他再次相隔了幾千里，那天重逢的驚喜和近在身邊的悸動依然徘迴在心頭沒有消逝
，思念不時地會跳出來提醒他影山曾經來到眼前，但又遠離了。好想看他打排球，不是透
過螢幕，而是現場感受他的鬪志和熱血，品嘗他的才能和強悍。
日向的理智發出一聲哀鳴，不知是第幾次的無法否認，到目前為止，時間和空間其實沒能
讓他對影山的感情有任何淡化。
再加上奧運之後，只要接觸日本排球圈的消息，就到處是影山的蹤影，什麼慢慢忘了對他
的感情根本做不到。
影山在媒體的高曝光率讓老家的爸爸和小夏覺得自己認識了名人而顯得十分興奮，本來對
影山不太友善的小夏，竟然轉變了態度，說她允許之後影山到家裡玩了。
社群媒體上也看到不少人轉發影山個人官方帳號的文章，有他練球、出席活動、接受採訪
、拍攝廣告的影音及照片記錄，每一篇文章日向都認真關注和閱讀，包含底下的留言。
很早就知道影山受女生歡迎了，但現在的熱度簡直是邁入一種無法想像的境界。
告白的、求婚的、要為影山生小孩的，各式各樣瘋狂的示愛留言，看得日向目瞪口呆。
這些人在沒有跟影山相處過的狀況下，竟然能夠這麼不顧一切地喜歡他嗎？
日向突然想到高二那年他幫影山轉交那封情書之後，影山說過，明明沒相處過卻說著喜歡
，這種喜歡太廉價了。
但影山的魅力讓這種喜歡鋪天蓋地存在著，許多人即使沒看過他本人，也深深被他吸引。
每次看過那些貼文和留言，日向就一次一次地覺得自己在縮小，他和影山之間的階梯差距
也漸漸地拉大了。
無論戰績、名氣或利益，這些成就，都是影山自己努力得來的，如果他最敬愛的一與爺爺
還在世，一定會為他的寶貝孫子驕傲地不得了。
思及至此，一個畫面在日向腦中躍出，是美羽的手機上映著的那幾個字：”職業足球超級
新星爆同志戀情遭暫停出賽及撤銷代言”。
日向無法放下對影山的感情，但守護影山的這個決心也未曾改變。
影山的事業正如火如荼地發展著，即使對他的心意仍熱烈著，但日向努力地冷卻跟影山的
互動，他擔心一旦他和影山之間的感情如果被曝光、被大做文章，影山也會成為美羽給他
看的那則新聞標題的主角。
刻意疏遠了一段時間下來，日向察覺到了影山主動聯絡自己的頻率降低許多，最近一個月
兩人只有一兩次的訊息互動，或許因為對方忙碌，也或許就如自己推測，影山已經清醒，
對自己的熱情已淡薄，開始調整彼此的關係，回到該有的距離。
雖然對於回到單相思的狀態，難掩內心深處的陣陣刺痛，但未嘗不是一個好機會，繼續保
持著這樣疏遠得剛剛好的關係，便能順勢讓兩人恢復到單純只是好敵手、好戰友的身分，
如此一來他就能安心地待在影山身邊了。
就當日向的如意算盤打得劈啪響時，一通電話粉碎了日向預想的未來發展。
那天清晨不到五點，還在睡夢中的日向聽到手機響了起來，他本能地伸手拿起手機想看時
間並按掉鬧鐘，卻發現螢幕顯示的是影山的來電。
日向沒有什麼猶豫，下意識按下了接聽，隨即用手搓了搓臉想要讓自己清醒一點。
「喂？影山？」影山竟然打電話給自己，太不尋常了。
「你喜歡我嗎？」影山的聲音堅硬生冷。
「蛤？」意想不到的突兀問題，讓日向懷疑自己還在睡夢中。
「我問，你喜歡我嗎？」影山口氣加重又問了一次。
日向的腦袋不得不加速轉動了起來，為什麼影山特地打電話來問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他
？真實的答案是非常喜歡他，但想要將關係退回到單純朋友和戰友的日向，不打算這麼回
答。
「你說你看過我的IG，有看底下的留言嗎？」
「……有。」日向心裡滿是疑惑，這和前一個問題有關係嗎？
「聽說很多人留言說多喜歡我，你看了什麼感覺？」
感覺很討厭，很怕影山被其中一個眾多愛慕他的人吸引了；也感覺很羨慕，這些人可以公
開無畏地表達出對影山的喜愛，但這些心底話日向是不會對影山說出口的。
不過，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影山會突然發神經似地追問他這些問題？
「影山，你怎麼了？」日向有點擔心，他直覺事出必有因。
「你不回答，是什麼感覺都沒有對嗎？」影山不肯放過，繼續追問。
「不是，你幹嘛突然問這些？」影山的咄咄逼人讓日向開始冒冷汗，但他還是迴避了對方
的問題，想先了解影山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
「我看到你IG上的照片，有人碰你、抱你，我氣得快發狂，我想叫他們離你遠一點，是因
為我喜歡你，可是你完全不在意有其他人對我有好感，是因為你根本不喜歡我，我有說錯
嗎？」
影山的語氣越來越火爆，日向開始有點害怕，同時面對影山對自己感情的質疑，日向也陣
陣心慌，他不知該怎麼回應才能讓雙方都有個圓滿的後續。
「你太激動了，冷靜一點，我們晚點再聊可以嗎？」無論如何，目前兩人都不是可以冷靜
溝通對話的狀態，日向努力想先結束掉當下紛亂的狀況。
「不行，我現在就要知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如果我不喜歡你就好了，如果我們單純以排球聯繫彼此就好了，但事實上，我努力了很多
年卻還是沒有一絲一毫地減少對你的喜歡……日向在心裡吶喊著真實心意，有股衝動讓他
想將這些話脫口而出，但理智告訴自己不能比影山還失控，得先說些什麼緩和對方。
「……我，不是不喜歡你，我……」日向先否認影山的質問，但腦袋一時想不到該用什麼
話語來安撫電話那頭的猛獸。
「日向翔陽，你這什麼態度？我喜歡你，喜歡得每天都在想你，我敢這麼直接說，那你呢
？支支吾吾的，是在逼你說什麼丟臉的事嗎？」影山怒吼。
從影山丟出第一個問題開始，一直努力支撐自己同時想解決眼前混亂的日向，終於被這段
話尖銳的內容和暴躁的口氣給擊垮。
眼淚一顆一顆不停地從眼角湧出，為什麼影山要這麼生氣？為什麼要這麼審問自己？一股
恐懼開始在日向心中蔓延開，他一直期盼的和影山和平友好又安全的關係，好像要被什麼
給撕碎了。
「不是的……」日向繼續嘗試想挽救兩人之間當前的危機，但拚了命還是只能擠出這三個
字。
「好了，我知道了，從我約你在巴西見面你拒絕我的時候我就該知道了，只有我一個人在
那邊春風得意的像個蠢蛋，你配合我演戲也很辛苦吧？以後不用了。」影山激烈的語氣突
然緩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冰冷。
影山不再大聲對日向吼，但降了溫的語調過於冰冷，讓日向覺得心臟像是被急速冷凍起來
，呼吸變得困難，眼淚也流得更兇了。
「你不要這樣……」，日向哀求著，他極度害怕影山真的要拋棄他們兩人多年的情誼了。
「我怎樣？放過你不好嗎？以後你就可以專心地去找其他人喜歡了啊！」
不是的不是的，沒有想要喜歡別人，只希望能陪在你身邊，一起打我們最愛的排球。
「我只想跟你一起……跟你一起打排球……」
「哈，對，我還有這個利用價值，當你的二傳，餵球給你讓你打得爽打得開心。」
日向刻意忽略影山言語中的嘲諷，他只想確保影山在排球之路上不會割捨自己。
「可以嗎…？以後還是一起打排球？」日向戰戰兢兢地問，祈禱著影山不會拒絕自己。
「我不知道，我們暫時別聯絡了。」
隨著影山切斷電話，日向覺得自己某部分也被切碎了，握著手機的手無力地垂下，腦袋放
空無法運作，日向感覺自己像是浮在半空中，五感麻木，不知過了多久，手機的鬧鐘突然
響起，日向從恍惚中驚醒。
對了，要先去健身房晨練，然後排球教室有課，緊接著要去餐廳打工。
日向想從床上起身，發現自己全身沒什麼力氣，想用手掌撐起身體時注意到了手中的牛奶
盒手機殼，反射性地想到影山以及剛剛的對話，心臟緊緊揪著，胸口的悶痛讓他忍不住又
鼻酸，此時才發現臉頰和脖子全是淚水，自己不知道已經哭了多久了。
一抬頭，掛在牆上的字聯『行遠必自邇』映入眼簾，像是在提醒日向別忘了到巴西的使命
，武田老師的叮嚀也清楚地在耳邊重現。
不能僵在這裡，動起來，忙起來，一切會過去的，一切會好的……
日向不斷地在內心給自己打氣，才讓兩條腿有了力氣和動力從床上站起來，開始投入這一
天的行程。
接下來的幾天，日向盡力讓自己維持住本來的作息，該做的事做好，包含在他人面前表現
出如常的自己，就算巨大的悲傷有時會不經意的湧現，他也會用強大的意志力壓抑下去。
日向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因為沒有人發現他有任何異常，生活各方面沒有被和影山決裂的
事件影響，一切都在軌道上。
從那通電話以來，影山和日向毫無聯繫，日向也不再每週傳照片給對方，他認為這時候影
山應該不會想接觸到自己的消息。
日向很清楚自己在刻意避開那個核心問題，但他也知道現在的自己還無法面對，因為一旦
正視了那個他極度害怕的狀況其實已經發生了，他可能會崩潰。
直到某天，在一次和研磨討論比賽贊助事宜的視訊中，日向吃力撐起來的防線終於失守了
。
「翔陽，你看過我寄給你的企畫書了嗎？有沒有什麼問題？」研磨邊低頭翻著手邊的紙本
企畫書邊問。
「嗯，應該沒什麼問題，我都配合。」
研磨聽到日向的聲音後，抬眼看著螢幕中的日向。
「你有不滿意的地方嗎？可以直接說沒關係。」
「沒有啊，你怎麼這麼問？」
「你聽起來怪怪的，不太像你。」
日向吞了一口口水，調整了一下語氣再次開口。
「研磨你想太多了啦！你給的條件很優厚，我高興都來不及了！」日向擠出一個笑容。
「……還是覺得你怪怪的……」研磨微微歪著頭看著日向。
「可能是今天太累了吧，而且比賽快到了我也是會緊張的啊！」日向微笑著說，語畢後裝
鎮定地和研磨對視著，心裡乞求著研磨不要再追探。
研磨直盯著日向幾秒後，視線又回到紙本企畫書上，他一邊隨意翻著，一邊好像在思考著
什麼。
研磨的靜默讓日向開始緊繃了起來，手心也隱隱冒著汗，正想說些什麼來打斷尷尬的氣氛
時，研磨先開了口。
「小黑從他那奇怪的八卦網得到一個消息，說影山這陣子變得很奇怪，比賽的表現都很正
常，但私底下已經被教練警告很多次，甚至可能讓他提早結束球季上半季去休假。」
一聽到影山的名字，日向的心跳失控地加快，胸腔可以清楚感覺到心臟猛烈的跳動。
研磨再次抬眼看著日向。「他的失常和你有關嗎？」研磨問。
想到影山被教練責備，日向就被罪惡感壟罩，他咬緊了牙關，胸口泛著疼痛。
「是我害他的，如果一開始我沒有承認我喜歡他……」日向的聲音顫抖著，臉色也變得蒼
白。
「翔陽，我說過我會是個好聽眾，你要不要說一說發生了什麼事？」
研磨平靜安穩的音調讓日向卸下心防，連日來壅塞累積在內心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口。
日向從去年影山回宮城跟自己告白一事開始說起，也提到了內心的憂慮和糾結，最後以影
山的那通電話結束。
「研磨，我很怕再也不能跟他一起打排球，他好像氣到真的不想跟我打球了，我怎麼辦…
？？」日向的淚水無預警地不停滑落，勉強自己壓抑了一段時間的傷心像是潰了堤一樣，
讓眼淚越流越兇。
「唉，翔陽啊，不要為他哭了，那傢伙真是個混蛋，這世界二傳又不是只有他一個。」
「是啊是啊，研磨也是二傳啊，來和研磨打球。」研磨那邊的畫面突然擠進了另一張臉。
「小黑！我不是說我在忙不要隨便進我房間嗎？」研磨用手把那張靠近自己的臉推開。
「黑尾前輩……你都聽到了嗎……？？」黑尾的意外出現讓日向的眼淚因為驚嚇而止住了
。
「沒有全部啦！大概從去年他跟你回家開始吧！」
「那就是全部了……」日向低聲喃喃自語著，內心震驚失措。
「總之翔陽你不要再跟那種人聯絡了，手機也封鎖他，跟他保持距離，知道嗎？」研磨邊
推開一直往鏡頭前湊過來的黑尾，邊對著日向說。
研磨看日向眼神呆滯，一臉放空，沒有回應，以為他在遲疑，不想和影山切斷聯繫。
「翔陽，手機拿出來，現在就封鎖影山，不要心軟！快！」
研磨平常較陰柔像隻貓，此時的他卻突然有了猶如猛虎的氣勢，讓日向慌張地趕緊拿起手
機，將影山的手機號碼及Line帳號都封鎖了，然後將畫面給研磨看，證明他有乖乖聽話照
做了。
「日向你這樣……影山他……」黑尾想說些什麼，但研磨不斷用力推擠他的臉，把他的言
語打成不連續的片段。
「翔陽我先處理這傢伙，我們再連絡。」研磨一說完視訊畫面立即就被切斷。
最後的混亂多少減緩了日向心情上的難過，再加上這一年來的心聲有了傾吐，他有種掙脫
束縛、逃出圍牢的輕鬆。
日向望著手機上影山被封鎖的資訊畫面，雖然不捨，但他可以理解研磨的建議，長痛不如
短痛，趁這次的衝突，乾脆的切斷，除了能快速從傷痛恢復過來，也可以幫助自己擺脫對
影山的依戀。另外，或許暫時的徹底拉開距離，也能讓影山冷靜，當他想通了，放下了對
日向的感情，那麼他本來生氣的事情也沒什麼好在意的了，這麼一來就會再次接受和日向
一起打排球。
隔天，日向收到了一個包裹，是他訂製的運動毛巾，上面印有他站在沙灘上看著海的背影
。
日向思索了一天，決定還是將毛巾寄給影山，最後影山想怎麼處理這份生日禮物，他就不
管了。
一個多星期之後，來到2016年的最後一天，跨年夜讓餐廳的生意特別忙碌，日向忙到了午
夜才回到家，快速洗個澡之後便迅速在床上躺平入睡。
因為是元旦的新年假日，日向並沒有任何行程，他放縱了自己一天，沒有設定鬧鐘，即使
生理時鐘叫醒了他，他一翻身繼續睡，直到被臥室的敲門聲吵醒。
「Shoyo，Shoyo。」門外傳來室友佩德洛的聲音。
日向起身下床，搖搖晃晃走到房門口，將門打開。
「佩德洛早安，怎麼了？」日向一臉惺忪，說完打了個大哈欠。
「有個人說要找你，他看起來很兇，有點可怕，我讓他在大門外等著。」
日向疑惑地看向大門的方向，是誰啊？看起來很兇？他最近有得罪誰嗎？
日向發現佩德洛一臉膽怯地看著自己，只好振作起精神，迎向門去確認來者是誰。
當日向手握著大門手把準備開門時，回頭看了一眼，佩德洛站在遠處，躲在牆角後，擔憂
的臉色讓日向也緊張了起來。
是不是該準備個什麼防身用具呢？日向考量著。
但身體動作比腦袋思考還快，在日向做決定去拿根什麼棍棒之前，手已經將門打開了。
眼前的人背對著早晨的陽光，五官被陰影給模糊了，但日向馬上認出了這個人，同時覺得
自己呼吸好像停止了。
「嗨，日向，新年快樂。」影山說著，聲音裡帶著笑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