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在那之後
陳澤良的房間給人一種時光停滯的錯覺，木頭地板與書桌風格像九零年代在國片電影會看見的風格。四坪大的房間內，放一張加大單人床、布質衣櫃、書櫃與書桌就稍嫌擁擠。窗型冷氣旁邊的牆角有些霉點，角落一台循環扇啟動著。一整面牆的窗戶採光很好，光線從百葉窗爬進桌面，照亮桌上的整齊的盆栽們，曬得木頭地板發亮，也照得他有點熱。
鍾子悅從床上起身，發現手臂上枕著一個人。如同所有典型的狗血劇情，他發現自己身上只有一條內褲，而對方身上一絲不掛。卡住的思緒與記憶還沒發動，盯著那張牆上的手繪植物海報破損的一角發愣。
他悄然起身，把一地凌亂的衣物撿拾起來，連帶昨夜的記憶一併歸位。
——陳澤良主動吻了他。
自己先是被動的吻著，然後他加深這個吻，把陳澤良推倒在沙發上。忘了是誰把誰帶進房間的，只知道彼此都無法中斷這個纏綿的吻。
他們從客廳一路糾纏到房間。他還記得陳澤良發現脫下牛仔褲有點費力時，露出快被氣哭的神情。
鍾子悅從櫃子上找到濾掛咖啡，他隨手取個馬克杯沖泡，讓強勢的咖啡因釐清一團漿糊般的思緒。
客廳矮桌上，陳澤良的紅色腳繩靜靜躺在那裡，像個鮮明的見證者，記錄一切的發生。
昨夜的激情與歡愉，要說不喜歡那當然是騙人的，他多垂涎陳澤良的肉體啊，他恨不得在對方身上印上一千個吻，愛撫他身體所有角落。
然而要說不後悔也是騙人的，如果能重回昨晚，他會竭盡所能堅定意志，把自己釘在原地推開那個吻，不要被慾望擊潰理智。
總地來說，昨晚的性愛並非出自他們倆的本意；只是因為一個微醺，一個傷心，就這樣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
鍾子悅去洗了把臉後離開浴室，聽見房內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瞄向房門口，果不其然看見一張驚慌的臉。
鍾子悅平靜地說：「還早，我先回家一趟洗個澡，晚一點要上班。」
陳澤良愣愣地說：「好。」
鍾子悅帶上公寓大門，早晨七點半的街道上。小學生排成路隊沿著街邊行走，早餐店煎肉的香氣從街頭綿延到街尾。鍾子悅跳上計程車，降下車窗，初秋迎面而來的空氣很涼爽新鮮，也激出一身寒意。他經歷過很多個做愛後的早晨，有的甜蜜、有的尷尬、有的冷靜，鍾子悅甚至自認能熟練面對所有親密行為的第二天。
唯獨此刻，他第一次覺得迷惘，並且孤單。
陳澤良睜開眼睛，太陽穴在抽痛，這是他不熟悉的宿醉。迷迷糊糊的起身下床，覺得身上有些異樣，才發現自己昨晚未著寸縷就睡著，身上還有些大大小小的紅痕，雖然自己膚色偏深，但還是看得出來，那不是蚊子咬的。
他猛然一驚，下床時絆了一下，滾落地面的痛覺讓腦袋瞬間清醒。
——他跟鍾子悅上床了。
咖啡的香氣竄入鼻尖，鍾子悅在廚房嗎？狼狽的穿回地上的衣服，怯生生打開房門往外看。鍾子悅捧著一杯咖啡，眼神恰好與他對視。
陳澤良內心是一千個尖叫，然後，再尖叫。
鍾子悅在那瞬間彷彿聽見他內心的失控，一臉淡定，「還早，我先回家一趟洗個澡，晚一點要上班。」
因為過於震驚所以不知該作何反應，他木然地點頭：「好。」
鍾子悅離開後，陳澤良緩慢的去廚房裝了一杯水，然後窩在客廳沙發上發呆。桌上還有他昨天拆下的紅色腳繩，他記得自己在這裡主動吻了鍾子悅。
陳澤良屈膝抱著腿，想著到底是哪個地方出了差錯，自己就這樣對著鍾子悅伸出了手？是他的笑容太溫柔，還是懷抱太溫暖？記得他的吻很舒服，昨晚的性愛也非常美好——陳澤良把臉埋進膝蓋發出「啊啊啊啊啊啊」的聲音，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鍾子悅。
陳澤良肯定不知道要怎麼面對我吧。
鍾子悅望著人行道旁的小葉欖仁樹出神。飄蕩在思緒之外的背景音是來往的遊客歡聲笑語，還有街頭藝人的歌聲。「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又來了，電影當紅時，從唱歌、小提琴到爵士鼓，十個街頭藝人九點八個都在〈小幸運〉．這首歌像是病毒般在街頭藝人群中擴散，第一秒就讓人頭皮發麻。
記得有次值班時，肯恩實在受不了每天七七四十九遍的〈小幸運〉，衝到外面距離自己最近的街頭藝人，給他一千塊拜託今晚別再唱這首了。那個年輕人愣住，反問他有沒有想聽的。
當肯恩回到店內，「別人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銀」響起，頓時所有店員都在爆笑。肯恩憑藉一首〈金包銀〉成為當晚的MVP，此後聞名信義區百貨。
肯恩總是這樣，做什麼事都讓人印象深刻。鍾子悅彈了彈手中的煙灰，店長恰巧也出來放風，看見鍾子悅好奇地說：「我不知道你也會抽煙，第一次看你抽。」
「戒很久了，只是忽然想起來而已。」鍾子悅笑了笑著，他只是抽兩口情懷，那煙也不是自己的，是肯恩暫放的。
肯恩已經不能抽菸了。胰臟癌開刀後，很容易有併發症，術後照護要十分小心。這一點，麥做得無懈可擊。鍾子悅想在麥臉上找到些許破綻卻一無所獲。
「他越愧疚，就會對我越好，這是我們之間的平衡。」肯恩說。他臉色慘白躺在床上，原本一頭珍視的秀髮早已落盡，此刻戴著名牌毛帽之下的長髮都是假的。
「這是平衡，還是扭曲？」鍾子悅不能理解。
「這就是愛的本質啊，像詛咒一樣。」肯恩咳了兩聲。
鍾子悅忽然說：「你還記得，你之前叫街頭藝人不要再唱〈小幸運〉的事嗎？」
「嗯。」
「最近他們又再唱了。」
「God，看來那邊跟這邊一樣都是地獄。」
好久沒聽到肯恩的冷言冷語，鍾子悅舒展緊繃的眉頭，說：「每次進店沒看到你，感覺真不習慣。」
肯恩閉目養神，「又不是不回去。」
「等你回來上班那天，我要讓全信義區街頭藝人都演奏〈金包銀〉來迎接你。」
「......我分不清楚你是在酸我還是在祝福我，但我很期待。」肯恩嘴角揚起。
鍾子悅一邊在腦海裡回放探訪肯恩的畫面。把煙盒收起。店長再次詢問他明年總部進修的意願，最快明年初就要出發。鍾子悅說讓他想一想。
手機震動，是澤良的訊息：「今天下班後，一起吃麵好嗎？」
說也奇怪，鍾子悅並沒有高興的情緒。他依舊喜歡著陳澤良，對方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他的心。只是當他們上床之後，他忽然不是那麼確定，這條路的盡頭在哪裡。
目前與陳澤良的關係是某一種平衡，還是表面的平衡？
陳澤良是不是被自己逼著做決定？今天早上他看起來那麼驚慌。
為什麼在親密接觸以後，反而越來越讀不懂陳澤良的表情呢？
鍾子悅來到麵攤時，陳澤良還沒到。小端幫他們張羅老位置，陳澤良與他的125戰友遲了五分鐘抵達。
鍾子悅注意到，陳澤良的腳踝空蕩蕩。
陳澤良與他對視的第一眼，耳根子就紅了，鍾子悅不確定那是害羞還是尷尬。
看著陳澤良走進，坐下，他的神情有各種思緒在閃現，然而鍾子悅卻無從解讀，像是翻譯功能忽然故障，這種碰壁的感覺讓他感到煩躁。
鍾子悅開啟閒聊話題，陳澤良有一搭沒一搭應著。他們都知道，彼此都是言不由衷，像是刻意迴避著什麼。
陳澤良吃完麵，凝視鍾子悅。
鍾子悅放下筷子，他有預感，陳澤良要談論那件事了。
陳澤良開口：「我們......可以這樣就好嗎？」

喔喔…這下一團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