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夏
Chapter 41 留下來的人
下班時間已到,陳澤良踏出大樓時發現天還是亮的,夏日晝長夜短給人一日未盡的錯
覺。
陳澤良害怕這種感覺,像是大量的漫長空白迎面而來,等著他填補。
馬路上的車輛與行人不斷流動,他們的腳步那麼急促,片刻都不能耽擱。陳澤良羨慕
他們都有目的地,他跟不上他們的節拍,像個城市遊魂佯裝自己也有歸處。
法國的時間比台灣慢六個小時,現在日正當中,不知道鍾子悅的午餐吃什麼?他來到
麵攤,現在的小端可以獨當一面掌勺,率先夾了一顆溏心蛋給他。
「澤良哥,這是我自己做的麻辣溏心蛋,請你吃吃看。」
「謝謝。」
才過兩年,眼前的少女已經抽高不少,她的頭髮比以往稍長一些,可以扎個短馬尾的
程度。在麵攤幫忙的經驗讓她益發落落大方,不再是那個怕生的小孩。
小端圓亮的大眼盯著陳澤良,像是有話想說。
陳澤良說:「溏心蛋還不錯。」
小端抿了抿唇,開口:「我跟外婆有段時間沒看到子悅哥了......」
「兩個禮拜前他去法國進修,要去一年。」
「原來如此。」
「然後,我們分手了,現在是我單方面在挽回他。」
小端震驚地睜大眼睛,「怎麼會這樣?」
陳澤良一頓,說:「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小端看起來不知道該說什麼,陳澤良見她如此慌張,反倒安慰她:「別擔心,我正在
努力中。」這話自己聽來都氣弱。
他脫口而出:「我要一碗榨菜肉絲麵,一碗餛飩乾麵。」點完後才想起,那個愛吃餛
飩乾麵的人不在身邊了。
陳澤良拍了一張自己點的兩碗麵,習慣性寫了一段話給他。
「子悅,下班後我去了麵攤,不小心多點了一碗你常吃的餛飩乾麵,吃這家麵店這麼久,
我從來沒點過榨菜肉絲麵以外的品項,我覺得蠻好吃的,難怪你喜歡。
在巴黎吃得到餛飩乾麵嗎?」
你曾經說過一個人吃麵很寂寞,現在我懂了。
陳澤良加上這句話,而後刪除。然而把一整句話刪除後的失落感,讓人感覺更寂寞了
。
那一端已讀,但沒有回。至少對方有看見,陳澤良已經覺得安慰。他的訊息像朝著黑
暗的曠野投出一顆石頭,漆黑中只有石頭落地的回聲。
陳澤良一邊吃餛飩乾麵,吃著吃著,抬起頭,對座無人,而他的眼前卻逐漸糊成一片
。
以往只要十分鐘就能嗑完一碗麵,陳澤良花了快一小時。肯定是因為辣椒太辣吧,以
至於他每吃幾口,得不斷地用面紙擦拭著臉。
麵攤正逢尖峰時刻,幾張桌子都被佔據。陳澤良身邊雖有空位,但他的神情讓人不敢
靠近。
此時他瞄到一個面熟的人正在找位置,陳澤良停機的腦袋遲鈍的運行,想起那是肯恩
的另一半,麥。
他們曾有過兩面,不,若把巧遇麥出軌那次也算進去的話,他們有過三面之緣。
聚會裡,那個男人總是像影子般跟著肯恩,長相普通得讓人一眼就忘,幾乎沒有存在
感。
麥獨自一人來吃麵讓他有些詫異,他以為麥會帶著出軌的對象現身。
可能是陳澤良的視線停駐太久,麥搜尋位置的目光與他交錯,麥朝他點頭致意。
陳澤良只得跟著回以點頭,麥走過來問:「有人坐嗎?」
他正收拾包包準備離開,麥忽然說:「不好意思,你可以陪我一下嗎?」那語氣像易
碎物,讓拒絕變得過於殘忍,陳澤良坐回位上。
「謝謝。」麥輕聲說,鏡片後的眼神疲憊不已。
陳澤良不知道能與這個人聊什麼,只要是不熟的人靠近自己,他就會焦慮。
「聽說鍾子悅去法國了?」
「嗯。」
「真好啊......」麥低吟,「真羨慕他可以離開這裡。」
陳澤良只能說:「節哀。」
麵來了,麥還多點了瓶蘋果西打,小端順便送上兩個玻璃杯,她偷偷瞄了眼這個面生
的男人。
麥沒有動筷子,凝視著眼前陽春麵,像是在等降溫。
他說:「你也知道,我跟小Q的事吧?」
小Q,陳澤良的同學,也是那天在麵攤目睹麥出軌的對象。
陳澤良點點頭。
「是我的錯,一次傷害了兩個愛我的人。就算我跟肯恩有過協議要保持開放式關係,
但我還是對不起他。」
陳澤良看著麥佈滿血絲的眼睛。
「肯恩喜歡鍾子悅,喜歡十年了,直到最後一刻。」
陳澤良一愣,麥慘烈一笑,陳澤良忽然無比同情這個男人。
「你現在這種表情,也是我不太想把這件事說出口的原因。」麥苦笑說。
「......抱歉。」
「沒關係,都結束了,不管是我還是他。」
陳澤良想問他為什麼要把這些事告訴自己,話在嘴邊徘徊後還是吞下,麥的狀態,像
是整個人的身心乃至靈魂都在枯萎中,如果不找個地方抒發些什麼,他會一點一滴消亡。
麥從口袋掏出一盒寶亨,點了一根。「抽嗎?」
陳澤良搖頭。
麥點煙,看著指尖上的紅光。「其實,肯恩跟我提過好幾次分手,最終他發現自己無
處可去,還是回到我身邊。你知道為什麼肯恩不告白嗎?」
「他說,這樣可以一直當鍾子悅的好朋友。」陳澤良說。
「真正的原因是,他不能接受自己被拒絕。」
麥徐徐吐出一團雲霧,用指腹輕輕摩挲菸身,像是在惦量什麼。「肯恩是一個把自尊
擺的比什麼都高的人,他知道鍾子悅對他不會有友情以外的感情,這件事對他而言,就是
完全否定他的愛情,他不能接受。不如當他永遠的好朋友,就可以理直氣壯干涉鍾子悅的
每段戀情。」
「每一段?」
「每一段。」
陳澤良想起鍾子悅說過的前男友,那個不愛貓愛吉娃娃的,莫非分手也有肯恩的因素
在裡面?
他沒有追問,已經沒有意義了。
儘管深受其害過,說也奇怪,此時聽來又遙遠得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
「現在肯恩離開了,他再也不能介入你跟鍾子悅了。」
白色的輕煙散逸在夜晚裡,陳澤良努力壓制湧上眼眶的熱意。「可是,子悅他......已
經不會再對我笑了......」
麵攤裡,阿姨煮麵的蒸氣飄散,油蔥香氣混在夏夜晚風裡,這一刻,陳澤良好想他。
麥安靜一會兒,看著他手腕上的黑色皮手鍊,說:「你還有時間。」
「看看我,已經不可能再挽回什麼了。而你,還有時間,怎麼能現在認輸?」
怎麼能現在認輸?這句話像顆小石頭,扔進陳澤良的心湖,泛起一陣激盪的漣漪,一
圈圈地蕩漾。
麥望著陳澤良離去的背影,倒了兩杯蘋果西打、點了根菸放在桌邊的空位上。
菸末端星火在夜裡閃爍。
「我這麼做,你肯定會生氣吧?你賭他不是鍾子悅的真愛,我偏要賭他就是,看看誰
贏?」
「沒想到,你都走了,我還在跟你作對。」
麥抹了抹臉,拿起玻璃杯,輕輕碰了另一杯,發出清脆聲響。
「如果不爽我,就來我的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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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彼此的故事裡,都是最傻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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