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古木新花年年發、拾

作者: ZENFOX (☁禪狐☁)   2022-08-13 00:16:32
  又過了一天一夜,蘭虹月在房裡躺了很久,睡得並不好,就算在夢中也在逃避。
他實在想不透鳳初炎為何會對他起那樣的念頭,就算鳳先生被奪舍也不會看上他才
是,畢竟明瀾谷比他出色的傢伙多的是,何況鳳先生那樣的神仙,有誰能對其奪舍?
  蘭虹月認為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不僅自覺不出色,還很自私,他現在只想不顧
一切逃跑。但逃又能逃去哪裡?之前被傳送陣誤傳時,知雪和鳳初炎很快就找到他,
對那些神仙來說尋人、尋物皆非難事。
  從前他認為鳳初炎是真心關懷自己,和竹秋一樣總會聽自己說話,如今想來,
可能他的事對鳳初炎而言只是好應付、無關緊要的小事罷了,是他自己太天真麼?
  睡夢裡他都在懷疑自己是否誤會了鳳先生的意思,但鳳初炎的確親了他嘴角,
一想到這事他又隱隱作嘔,睡不下去了,睜開眼翻個身,抱著被子發呆,過了很久
才終於下床更衣洗漱。
  蘭虹月剛出房間就聞到一陣梅花香,梅蘊春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拉著他低語:
「跟我來。」
  他被梅蘊春拉著走,遠遠就看到知雪在城中一座涼亭裡,知雪朝他們微微頷首,
輕啟手上的法寶盒,一眨眼就將他們攝入芥子須彌裡。等兩人落到長廊上,梅蘊春
就帶他進水榭裡,他愣愣問:「姐姐要談什麼?這麼神秘?」
  梅蘊春不答反問:「之前鳳初炎跟你說了什麼,你臉色難看的回房去,後來鳳
初炎又去找蘭小二說話,我跟知雪都瞧見蘭小二後來恍恍惚惚的,之後又聽岳二哥
說,他瞧見蘭小二和桐夢在巷子裡,也沒說話,蘭小二只是拉著桐夢的手一直哭。
  我找你過來,是想弄個明白,究竟鳳初炎跟你們講了什麼?」梅蘊春只差沒問
是不是你們蘭家死光了,怎麼一個臉色慘白,一個哭成那樣。
  蘭虹月微啟唇,斟酌再三後回答:「先生說有上神要迎娶我妹妹。」
  梅蘊春微愣,隨即又問:「可光是這件事,也不至於讓你先前臉色那麼慘白,
又把自己關在房裡這麼久,你告訴姐姐是不是還有別的事?鳳先生是不是為難你了?
他要你幫忙逼妹妹成親?」
  蘭虹月顧慮太多,關於鳳初炎對自己的那些想法,他實在難以啟齒,猶豫後只
說:「他倒不必這麼做,父親母親為了能高攀神界,肯定會讓我妹妹嫁出去的。先
生提醒我別輕舉妄動,更不要得罪神界,姐姐你也明白的,對神界來說明瀾谷這樣
的小地方,彈指間就能滅了個乾淨,我們誰也沒辦法拒絕這婚事。」
  這種無奈和隱藏於內心的恐懼,對梅蘊春來說再清楚不過,所以她一時也說不
出話來。
  「不管怎樣,還是多謝姐姐關心,只是這事誰都無能為力,我雖然也不希望妹
妹和桐夢被拆散,但也只能這樣了。」
  梅蘊春苦笑:「當初你幫過我,現在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你。」
  蘭虹月安慰她說:「那不一樣,明瀾谷並不忌憚呂洲,可是對方若是神界就不
同了。」
  梅蘊春握住小弟的手,拍拍他手背關心道:「你當真不要緊?鳳先生沒為難你
什麼?」她感覺到少年的手輕顫,更加狐疑了。
  「沒有,先生沒做什麼……」蘭虹月知她起疑,就扯出一抹淺笑說:「只是經
此一事,深刻體會到我和先生終究不是一樣的,他是神仙,我是小草。就算一樣是
神仙,也有位階之分,或許先生也是因為別無他法,才一再提醒我不要亂來吧。」
  梅蘊春鬱悶嘆氣,鼓起雙頰睨他,又用雙掌夾住弟弟的小臉說:「那你也是最
可愛的草。弟弟啊,你相信姐姐吧,如果你想好怎麼做,我都會幫你的。」
  蘭虹月的臉被壓得有些變形,被迫嘟嘴望著眼前男裝的俊俏女子,他哼出笑聲
撥掉她的手說:「嗯,我信妳。」但也正因如此,他不能把無辜的人捲進這麻煩事
裡。
  蘭虹月安撫好梅蘊春,離開芥子須彌後就想去找蘭熙雯,結果先在驛館外碰上
鳳初炎,他訥訥道了句:「先生好。」
  鳳初炎蹙眉苦笑:「怎麼和我如此生疏?你回房收拾,即日就要啟程回明瀾谷。」
  「這麼快?」蘭虹月錯愕:「那我妹她……」
  「我已經叫她準備,也請小章晚點替我向知雪他們說一聲,沒事的。」
  鳳初炎根本不打算讓他們有餘裕思索對策,還替他們把住驛館的開支付清,等
蘭熙雯和桐夢都到齊後,小章親自領他們上二樓。這驛館樓上除了幾根主要的樑柱,
就是許多拉門充作隔間,那些隔間現在都卸走了,因此看起來無比寬敞。
  小章待客一貫的客氣:「幾位貴客慢走,若有機會歡迎再來敝館。」
  鳳初炎沒應他話,逕自往前走幾步,徒手一揮就回頭喊蘭虹月他們:「走了。」
  蘭虹月看妹妹踟躕不前,他自己走到鳳初炎施法的界線,邁開步伐後身影即刻
不見。蘭熙雯不安,桐夢牽起她的手也走了過去。
  鳳初炎無所謂的輕哼一聲,他向來都不在意那個蟲族的孩子,一隻小蟲子,不
足為患。
  走過鳳初炎所設的傳送陣後,蘭虹月眼前的景色立刻從驛館二樓變成暉羽軒外,
鳳初炎施展的傳送陣有些不同,鳳初炎既沒有念咒,也沒有擺陣,就只是揮一揮手
而已。蘭虹月暗自感嘆,過去幾年他向鳳初炎學的還是太少,他自身的修為也太低
淺了,而他們明瀾谷著實渺小,也難怪在那些神仙眼裡什麼都不是。
  蘭熙雯、桐夢陸續回到明瀾谷,鳳初炎也跟過來,只不過三個少年少女的臉色
慢慢變得很難看,因為這傳送陣的作用有後勁,他們三個一抵達暉羽軒外就趕緊找
地方吐個痛快。
  蘭虹月先前都在睡,吐也吐不出東西來,乾嘔了一陣就腳步虛浮的走出樹叢,
鳳初炎過來扶穩他溫柔道:「對不起,忘了這樣回來可能會害你不舒服,吃顆藥丸
吧。」
  「不、不必了。我吐完就好了。」蘭虹月忍著心中的抗拒和噁心婉拒,他不想
太過刺激鳳初炎,現在的鳳初炎令他感到陌生,那一次的輕薄已經徹底毀掉他對鳳
初炎的認知和信賴,還不曉得鳳初炎若是真的生氣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鳳初炎當下不悅,但也知道不可能讓蘭虹月一下子接受他,因此還是神色如常
對他說:「來,先進屋緩一緩。」
  蘭虹月遲疑了下就跟著鳳初炎進屋,蘭熙雯和桐夢則互看一眼,這還是他們兩
個頭一次進暉羽軒,但現在誰都沒心思去參觀屋裡擺設有何巧思、佈局有什麼精妙
之處了。
  這天未到午時,鳳初炎帶他們回蘭家,蘭虹月看家門口已掛上紅燈籠,再聽父
母親歡喜迎接妹妹時說的話,就知道一切都如鳳初炎所說,神使早就來過了。
  蘭熙雯表面還算平靜,桐夢亦然,也不清楚他們倆私下如何,而蘭虹月自己也
有煩惱,隨意找了個理由就躲回自己住的小院。不管怎樣,蘭虹月只想快點見竹秋
一面,只有看到竹秋能令他稍微安心一點了。
  「竹秋?竹秋,妳在麼?」蘭虹月屋裡屋外都找了,沒得到半點回應,他坐到
桌邊想倒杯水喝,桌上沒有常備的茶水,他拍額喃喃:「定是我忽然就回來,竹秋
根本不知道,可能是去外頭採買什麼吧?」儘管他合理猜測,但他發現桌面和器物
都積了薄薄的灰,他又起身到院子裡,草木蓬亂叢生,好像一陣子沒打理過了。
  「是因為我跟桐夢都去了佶良城,不住這裡,所以沒讓竹秋過來打理?可是我
們也才離開了幾日而已……」
  蘭虹月越想越不安,開始瘋了似的在蘭家四處找竹秋,也不管家中是否還有外
客在。他跑到竹秋住的小院,那院裡不僅空蕩蕩的毫無生氣,就連家具也一樣積了
灰塵,還有蜘蛛開始結網了,他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顧不得鳳初炎還在前
廳和父母談妹妹的親事,跑到前頭問:「父親、母親,竹秋去哪裡了?」
  蘭弘萬不太高興的敷衍他說:「這事一會兒再跟你講,你先退下吧。」
  秋麗雨看兒子還不肯走,也出聲趕他:「你留在這裡是想幫忙操辦妹妹的婚事?
竹秋的事,晚些時候再向你交代,你先下去。」
  蘭虹月積累了不少火氣,又焦慮得很,當場吼叫:「我現在就要見竹秋!她在
哪裡?」
  「你放肆!」蘭弘萬氣得拍桌站起來,指著蘭虹月罵道:「裝了幾年安份的樣
子,頑劣的本性又冒出來了,你也不看看鳳先生還在這裡,對著師長又吼又叫成何
體統?」
  蘭虹月深吸了幾口氣聽訓,等父親說完依舊問:「竹秋去哪裡了?你們現在告
訴我,我立刻就走,不礙你們的眼。」
  秋麗雨也惱了,轉頭對老侍女阿留說:「把他帶下去。」
  「是,夫人。」阿留走去抓蘭虹月,被蘭虹月摑了一耳光,阿留錯愕摔坐在地
上。
  蘭虹月被阿留瞪著,母親他們也像看孽障一般的眼神瞪來,他反而平靜了下來,
好像怒火暫時發洩到阿留身上。
  鳳初炎還真沒想到蘭虹月會有此舉,訝異低喚:「虹月!」
  蘭虹月冷笑一聲說:「我不是七、八歲任你們拿捏的孩子了。放心,我不打算
鬧,只要你們告訴我,竹秋去了哪裡,我這就走。」
  廳裡一片死寂,蘭熙雯也說不清自己在怕什麼,抖著嗓音喊:「哥哥,你別這
樣。」
  蘭虹月又朝阿留那兒踹了一腳,他看著秋麗雨踹她最親信的侍女,好像在打自
己母親的臉一樣,儘管他面無表情,眼神卻有些變了,他再次追問:「竹秋呢?告
訴我吧,母親大人,父親大人,還是誰都行,知道她行蹤的,跟我講一聲。」
  「啊!」阿留又被踹了一腳,她痛得慘叫出聲,蘭虹月只踹她的腿腳,雖然動
作好像不厲害,她腿腳也沒斷,但她感覺筋骨好像要壞了,那腳勁帶的靈氣像許多
細針一樣扎入血肉裡。
  「你鬧夠了沒有?」秋麗雨眼神陰沉盯住兒子說:「你想知道,好啊,我告訴
你吧。」
  蘭虹月聽見母親格外柔和的嗓音,背脊一陣涼,因為那絕對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但他必須弄個明白。
  秋麗雨雙手交握,默默的搓了搓手,仰首思忖開如何開口的樣子,她睞向蘭虹
月說:「她死了,在你剛離開那會兒就死了。」
  蘭虹月一時沒能接受這件事,茫然站在原地,蘭熙雯則是掉著眼淚疑惑追問:
「怎麼回事?娘親,竹秋、竹秋不是一直都很好的麼?她是傷了還是病了?太突然
了……」
  蘭虹月聽到秋麗雨說的了,但他認為不可能有這種事,前幾天竹秋還在叮囑他
外出小心,還給了他竹釀酒,又做了件短掛給他換穿,還替他繡了笛子的布套,而
且竹秋修煉從不躁進,所以不會輕易走火入魔的。
  「妳騙我。」蘭虹月下了結論,反駁道:「竹秋好端端的,不可能死了,肯定
發生過什麼事,你們把她趕走了是不是?」
  秋麗雨端起茶喝了一口說:「信不信隨你。」
  蘭弘萬急於打發這個麻煩的大兒子,擺手說:「原是怕你聽了難受才沒講的,
你倒好,自己跑來鬧,若是不信你母親的話,大可以去禁地那一帶的溪谷,看了你
就明白我們沒撒謊了。那個竹秋也不知是練了什麼邪門歪道的東西,你走後不久就
忽然發狂,墮落成妖魔在鎮上大鬧,大家為了鎮妖也都有死傷,我們家為此也賠了
不少上好的法器、丹藥出去,這才平息一場風波。」
  蘭虹月聞言大感荒謬,失笑說:「父親說的就更不可能了,竹秋絕對不會練什
麼邪術的,也不可能墮落為妖魔。」
  阿留忍著痛喊:「那日竹秋發狂的樣子,鎮上的大家都瞧見的,不信去問常家
啊,還是蒲家的都行,他們都見到了。竹秋就是妖魔!還不知潛入我們這裡多久了
呢,幸好她自己走火入魔先發作了。」
  「我不信!」蘭虹月吼阿留,又要一腳踹她,但這次他剛抬腳就被無形一道力
量掀翻,摔在地上,蘭弘萬難得親自出手教訓他,他心中本能有些怯,可一想到竹
秋他又氣憤得立刻爬起來和父親對峙。
  蘭弘萬指著大門的方向說:「出去,自己看。那日我們鎮上大夥好不容易將她
擊斃,牠就死在禁區那一帶,她渾身血肉都是劇毒,搞得那附近寸草不生,還差點
污了靈泉,幸好常家的老者和我們蘭家合力將其封住。」
  蘭虹月狼狽抹了把臉,二話不說衝出家門,只聽到蘭熙雯和鳳初炎在後頭喊他,
但他一心只想快點找到竹秋,沒多久他來到禁地附近的溪谷,本來比他還高許多的
野草和樹叢、林木全都沒了,岸上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坑洞,岩石也都有許多坑洞,
像是被毒侵蝕過,草木則像是被焚燒成灰,風中飄著燒焦味。
  他在岸上邊走邊觀察,有幾處坑洞裡還微微的冒出白煙,地上有不少被燻死或
毒死的蟲鼠小蛇,到處都像是被焚燒或是被毒液污染過,可是找不到竹秋的屍首。
鬥法痕跡也有不少,蘭虹月找了整個下午,最後上了一處陡坡俯瞰有沒有找漏的地
方,發現下面燒沒了的荒野林地呈現的樣子像是一個陣法,他伸指點了點幾處冒毒
煙的位置,在他記憶裡這幾處的分佈似曾相識。
  這禁地內有稀罕的靈植、靈礦,又有靈泉,地底深處據說還有地底冒出來的奇
火,仔細想來可以說是集結了諸多屬性,能佈下不少特殊的陣法。
  蘭虹月也曾向鳳初炎學過一些陣術,但只懂毛皮,眼下這個若真是佈陣後的殘
跡,會是什麼陣?他很快想起了之前在無念河那裡見識過的造神陣,過去他不曾聽
過這個,但他記得鳳初炎提過,若有適合的活物觸發造神陣就會變化,還有兩頭龍
相殺的事。
  「莫非竹秋也觸發了造神陣?可是會使她發狂的陣法,又是造哪門子的神?」
蘭虹月認為竹秋極有可能是成了這亂七八糟陣法的犧牲者了,而且全鎮合力勦殺竹
秋,導致她屍骨無存,想到有這可能,他就無力的跪坐在地上,對著眼下一片狼藉
的溪谷發愣。
  他吸了吸鼻子,慢慢皺起臉,抱頭彎曲身子,無聲的哭出來。
  「虹月。」鳳初炎不知何時找了過來,蘭虹月跪地沒理他,他又喚:「虹月,
先跟我回暉羽軒吧,你得靜一靜,我不會吵你的。」
  「不要……我還沒找到……還沒找到竹秋。」
  鳳初炎嘆氣說:「她中了上階的雷火術,屍骨無存了。」
  蘭虹月靜默半晌問:「明瀾谷皆懼雷火法術,誰施展的雷火術?」
  「是神使,他們到蘭家報喜時碰上這事,就……」
  「既是神使,為何不救她,而是要殺她?救不了麼?」
  「觸發造神陣者,沒有辦法再重新來過。她成神失敗,墮為妖魔,不殺也只會
成為魔神。」
  蘭虹月抬頭想了想,起身轉向鳳初炎問:「是誰在明瀾谷這裡設的造神陣?這
種陣法是做什麼用的?單純是造神?」
  鳳初炎點頭:「只是為了造神。」
  「誰做的?」
  「也只有神界能施展這樣的陣法了。」
  蘭虹月痛苦的閉緊眼長嘆一聲,問:「神界那麼多神靈,為何還要造神?」
  「這個……」
  「該不會就像人間一樣,雖然很多人了,但還是需要繁衍子嗣,像那些精怪一
樣,雖然很多精怪了,可是還得再繁衍更多同族,為了擴大勢力?到底是誰,神界
的誰?為什麼?」蘭虹月走過去抓住鳳初炎的雙臂,眼冒血絲追問:「為什麼?為
什麼要挑這裡?為什麼是竹秋?為什麼?」
  鳳初炎反過來握住少年的肩膀低語:「我就是來告訴你這些事,讓你有所覺悟
的。」
  蘭虹月愣怔,鳳初炎接著說:「因為神界需要支柱,為了讓支柱更加穩固,獲
得更多力量,於是每隔一陣子就會到下界或異界尋覓適合佈下造神陣的地方。佈陣
要耗費各種珍稀材料,也會吸走那地方所有的生機和靈氣,倘若竹秋真的因此成神,
那明瀾谷全都會成為她的一部分,你的家鄉也毀於一旦。而她失敗了,那麼陣法的
力量反噬到她身上,誅殺她的傢伙就能得到陣法和她的力量。
  神界的支柱為了獲取造神陣的力量,會到處出巡,成神失敗者就會被他誅殺並
吞食,陣法失敗時產生的混沌也一併被接收。」
  蘭虹月越聽,眉頭皺得越緊,鳳初炎頓了會兒接著講:「不過明瀾谷的竹秋沒
有被神界支柱吞食,而是被明瀾谷自己收拾了。她死在家鄉,也算是……死得其所
吧。」
  蘭虹月無法自抑的發抖,低下頭喃喃:「怪不得,父親的修為好像在幾日間增
長那麼多。原來是因為他殺了竹秋。不只父親,鎮上的大家……還有神使,始作俑
者……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支柱也需要力量,否則會崩壞。這也是為何他要迎娶你妹妹蘭熙雯了。」
  蘭虹月聞言,猛地抬頭看鳳初炎,瞪大雙眼想討個說法。
  鳳初炎抱住脆弱的少年拍了拍背,又說道:「也都怪我不好,沒能及早察覺這
事。不瞞你說,我那徒弟就是神界的支柱,是神界位階崇高的存在,因此這婚事也
推拒不得,蘭熙雯註定成為他的妻,如此一來才能使支柱安定穩固,長長久久,那
麼也就不必時常下界佈造神陣了。」
  「你徒弟?你……」哪有這麼巧的事,什麼倒楣事全都發生在明瀾谷,蘭虹月
滿腔不解和怨恨,令他一下子神志大亂,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 * *
  蘭虹月昏睡時做了一個很模糊的夢,夢裡鳳初炎是他爹,竹秋是他母親,但這
並不是場美夢,夢裡的竹秋不知何故要帶著年幼的他和妹妹離家出走,父親鳳初炎
追上來和竹秋爭執,想搶孩子,結果失手把竹秋殺了,妹妹氣得撲去打父親,也被
父親誤傷,他嚇得拉走妹妹一直跑,跑進山洞裡躲,洞裡像迷宮一樣,不知盡頭在
何處,妹妹又累又餓開始責怪他亂帶路,連累她跟著等死。
  妹妹也扔下他走掉了,他走到一處水潭邊哭,哭得太累,眼珠竟掉下來,哭到
自己都不成形了,人形扭曲甚至化開來,掉進潭水裡沒有了。
  蘭虹月終於睜開眼從噩夢醒來,他一眼就認出這是在暉羽軒,本是鬆了口氣,
可餘光見鳳初炎過來就想起先前被輕薄的事,嚇得馬上坐起來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鳳初炎倒了杯水走到床邊,看少年如此緊張戒備也不由得頓了下腳步,隨即藏
好當下的不悅走近道:「喝點水吧,你昏睡兩個時辰,天都黑了,你父母還在氣頭
上,所以暫時就住這裡好了。」
  蘭虹月剛脫口說要回家找竹秋,就想到竹秋已經不在了,感覺自己彷彿還沒徹
底醒來,這一切像夢一樣不真切,倘若這是噩夢,八成是很難清醒的夢吧。
  鳳初炎遞水過去,蘭虹月接了卻沒喝,他看少年神情恍惚就說:「你是個聰明
的孩子,許多事不必講明也能自己想通,所以我也不多說什麼。不過,你妹妹必須
嫁給我徒弟,如此一來才能避免往後再發生那些慘事。」
  蘭虹月先是望著杯中自己的倒影變得扭曲而模糊,一想起竹秋的死,他心中充
滿悲憤,痛恨無力弱小的自己,強烈的怨恨反而令他詭異的清醒。他慢慢看向鳳初
炎問:「為何非得是蘭熙雯?」
  「她是我徒弟命裡最大的福星,只要有她在,我徒弟就能安定下來。」
  「所以說,神界的支柱並不那麼安定了?」
  鳳初炎勾起嘴角,對少年露出讚賞的眼神說:「對。」
  蘭虹月握緊了杯子,低頭說:「但是,也不必非要熙雯嫁過去,讓她去當仙侍
也好,去當個侍女什麼的不成?」
  「那樣仍舊會有許多變故,要讓福星永久留在身邊,最好還是要結契,盡可能
的在一起,又讓誰都不能覬覦跟出手才好。其實,神界也不是那麼好待的地方,也
有些暗流,若是你也去神界,說不定將來能和熙雯相互照應。」
  蘭虹月垂眼不理他話裡那些暗示,幽幽問:「記得小時候,有一年的春夜裡,
竹秋帶我們幾個孩子出去玩,我和熙雯陰差陽錯的潛入梅家,差點惹出麻煩,是鳳
先生預見了將來才及時救了我。你的右眼可觀未來,怎麼造神陣出現在明瀾谷這樣
的大事,你竟毫無所覺?」
  鳳初炎不怪他有所遷怒,面無慍色道:「我傳承鳳族的神通之眼,確實能以右
眼觀望未來,但也勢必對我的修煉產生影響,所以我將之封印了大半,只有偶爾能
看見一些零碎的景象,並不能去強求。」
  「既然不用,為何要繼承?因為當上了一族之長,所以就要繼承?」
  「可以這麼說。」
  蘭虹月低頭嘆氣,又微微側首睞向鳳初炎問:「蘭熙雯真是你徒弟的福星?是
誰說的?」
  鳳初炎迎視他,態度曖昧反問:「你說呢?」
  「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才問的。」
  「但這並不重要,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她將要出嫁的事實。告訴你吧,我確實
見到過將來我的徒弟穿上喜服的樣子,還有你們蘭家嫁閨女的情景。」
  蘭虹月皺眉,以掌撫額低語:「可是那都還沒發生,既然還沒有發生……」
  「或許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能改變,可是越重大的事,越無法改變。」鳳初炎
輕拍蘭虹月的肩說:「聽我的勸,不要做徒勞無功的事。」
  蘭虹月下了床將杯子擱下,走到鏡前整理儀容,他看鳳初炎跟過來就說:「我
不能在這裡,我得回家。」
  鳳初炎不解,勸道:「可要是撞見了你父母親,他們不會輕易饒了你的。」
  「我長大了啊。」蘭虹月對他淺笑了下,眼神帶著若有似無的嘲諷,他說:
「我能應付得了,先生不在的這三年多,我也是這麼過來的。」
  「就算你回去,竹秋也已經不在了。」
  蘭虹月拉攏外袍的動作頓了下,語氣異常冷靜:「我知道,我是為了桐夢回去
的,不能讓他獨自留在我家。」
  鳳初炎放下想挽留的手,尾隨蘭虹月到門口,目送著少年離開,等對方一走遠,
他溫雅多情的面貌又變得陰沉。他心道:「雖然蟲子不足為患,但還是有些礙事。」
  蘭虹月回到自己的住院,發現屋裡亮著燈,一走進去看到室內擺了不少螢星燈
和螢星礦,桐夢從耳房走出來,一見他就問:「餓了麼?我從廚房偷了些東西回來,
要不要吃一些?」
  桌椅和其他家具已經被清理過,這些事從前都是竹秋做的,蘭虹月眼鼻泛上一
陣痠熱感,他閉緊眼深吸氣,鎮定後反問桐夢說:「你呢?吃過了?聽說竹秋的事
了麼?」
  桐夢正替蘭虹月舀湯水,聞言只是靜靜點頭,半晌才又道:「我聽熙雯說了大
概,不過實在無法置信。」
  「熙雯她怎樣了?」蘭虹月坐下來接過那碗湯,喝了一口,擦了嘴角,一副沒
事的樣子。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一直哭。」
  蘭虹月輕點頭不再聊下去,他並不餓,只是因為桐夢舀湯過來,而他習慣的回
應自己所信賴的對象罷了。這讓他回想方才在暉羽軒的情形,鳳初炎倒的水他一口
也沒碰,他已經無法再相信鳳初炎,過去竹秋也說過他太多疑了,帶著寵溺的語氣
念叨過,但後來又說他這樣也好。
  想到這點,蘭虹月反而更信自己一些,既然他多疑,也已經不信任鳳初炎,那
麼鳳初炎所講的一字一句也未必全是真的吧?
  只不過他思緒還很亂,只想喝些湯,暫時什麼都不去想。
  「虹月。」
  伴隨桐夢這聲呼喚的還有其跪地的聲響,蘭虹月被嚇了跳,茫然注視桐夢問:
「你做什麼跪我?起來說話啊。」
  桐夢額面、鼻下都出了些汗,氣息不穩,兩手擱在褲子上不安的撓抓著,他搖
頭說:「在你沒答應前,我不會起來,求你聽我的懇求,拜託你、拜託你一定要救
熙雯。」
  蘭虹月猜想桐夢是想帶他妹妹逃避婚事,這倒不令他意外,他苦笑輕嘆:「好
了,起來說話吧,你要和她私奔是麼?可是我也──」
  「不,我可以死,但你一定要救她。」
  「什麼啊?」蘭虹月一臉納悶:「你何必死?」
  「她已經有了。」
  蘭虹月面無表情:「有什麼?」
  桐夢朝蘭虹月用力磕頭,答道:「她有我的孩子了。求你救救她!」
  蘭虹月靜默良久,湯匙落回碗裡,他長吁一口氣,輕聲道:「你這個……混帳
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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