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韶不大甘心地搜索枯腸,卻仍記不起後續的事。在他將那一點記憶重溫第十遍時
,一道熟悉的聲音忽在他腦海中響起,喚道:「小千韶。」
薛千韶回過神來,專注地捕捉起那道聲音。他解開記憶封印時,便曾被這聲音嚇過一
回,此番便冷靜許多,在腦中回應道:「是師尊?」
那道清越柔和的男子嗓音,便歡喜地回道:「是為師。當初為你封印記憶時,為師留
下了一道神識,就是為了待你解開封印時,還要再提點你一些事。」
薛千韶便問道:「為何弟子已解開封印,記憶卻仍不完整?」
封璐仙君輕嘆一聲,回道:「因為你的情況有些特殊,為師考慮後,便替你上了四道
封印,每道封印都鎖住了部份記憶,此舉是希望你莫要操之過急,慢慢回想。」
薛千韶愣了下。也就是說,他身上尚有三道封印待解,怪不得,他記不起自己確切的
出身家族,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離了紅鸞院,更別說槐香和青年後來發生了什麼。
半晌,封璐仙君語重心長地又道:「千韶你呀,看著心思活絡,其實卻相當認死理,
重情重義。為師要提醒你,即使憶起過往,也千萬莫要過於投入了,那都是過往的事,已
如浮生幻夢一場,更何況,記憶是能夠竄改的,萬望你謹慎待之。為師能提點你的,也就
是這些了,未來的劫數,還得靠你自己造化。」
薛千韶默默聽著,將師尊的一字一句都牢記,方道:「多謝師尊。」
封璐仙君的神識卻在消散前,胡亂唱起歌來:「恩非恩,仇非仇,一江春水向東流─
─」
薛千韶一聽,哭笑不得,心頭憂慮卻也被這不倫不類的曲子沖淡些許。
師尊明白他的性子,雖然這兩百餘年來,他已被歲月打磨得內斂沉穩許多,但他天性
中帶有一種執著,若想完成什麼事,便容易不依不饒、鑽牛角尖,大約師尊是擔心他一次
記起所有事,會被沖昏頭失了分寸,才會連上四道封印,讓他慢慢解。
薛千韶心中感嘆,重新睜眼時,正好瞧見一道細長的光,如箭支般自眼前劃過,落入
了庭中的牡丹叢,過處削下了幾片花葉。不知怎麼,那道光有些令他感到熟悉。
他蹙起眉,朝那方向走了兩步,仔細用神識一探後,不由愕然。
──豈止是熟悉,那光矢上寒冽刻骨的劍意,不正是他大師兄的嗎?!
正待衝出亭外一探究竟,薛千韶卻打了個寒顫,停下腳步。緊接著,與方才同樣的光
矢便如傾盆大雨般潑灑下來,轉瞬將花叢打得滿目瘡痍,魔宮中磚瓦碎裂之聲此起彼落。
薛千韶腦中空白一片,隨後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卻是:啊哈,又要賠償了。
在這下不停的光矢之雨中,突然又冒出另一道熟悉氣息,薛千韶猛然回過頭,見到來
人時忍不住道:「你怎麼也來了?」
那人看上去是一名青年男子,五官俊美明晰,鬢若刀裁,眉心印著火紅的符紋,眼中
同時有著藏不住的銳氣,以及一分不意察覺的沉著。他並未回答,反沉著臉對薛千韶道:
「『請七師弟暫代掌門之職,直到此間事了,少則一月、多則數載』?掌門師兄,你來魔
域之前,可不是這樣告訴我的。」
薛千韶勉強一笑,道:「總有些不可抗力的變數,只好請七師弟你多幫襯了。但你尚
未回答我的問題,你怎會到這裡來?另外,為何會有大師兄的劍意?大師兄也到魔域了?
」
七師弟不離搖頭道:「這並非我的真身,我只是接信後想找你當面問個明白,這才寄
了個紙人下來,讓神識依附在上頭化作這副模樣。至於那劍意,也只是師兄與我配合,聲
東擊西罷了。大師兄是化神修者,穿破兩界屏障和魔尊『打個招呼』並非難事,也是給魔
尊一個警告,讓他別欺人太甚,我們太鯤山並非無人。不過師兄自然未曾親臨,否則這一
下的意義就不是招呼,而是直接向魔尊開戰了。」
薛千韶在心中苦笑道:你們揮一劍下來並非難事,可有想過打壞這麼多東西,又如此
向魔尊示威,我的處境也不好辦?
他實在是沒料到,自家師兄弟接信後,居然立刻就來了這麼一手,讓他一邊感到頭痛
,一邊又感到幾分被放在心上的暖意,啼笑皆非。
七師弟不離接著道:「依你信中所言,眼下情況頗為棘手,師尊稍早也被驚動,從閉
關的洞府中遞兩個紙人出來,要讓徐卓和楊守初貼身收著,說是兩名徒孫他還能護一護,
我方才已交給他們倆了。」
薛千韶一聽只有兩個紙人,不由問道:「那我呢?」
七師弟不離冷酷地答道:「師尊說,你的事只能自求多福。這是原話。」
薛千韶:「……」雖說師尊給他留下的話,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但這話從七師弟口
裡說來,他怎麼突然就有種被放棄的感覺?
七師弟不離見他有些受打擊的模樣,臉色放緩些許,道:「掌門師兄,你也別過於勉
強,要與噬閻魔尊潛藏於魔域的勢力抗衡,並非只有和隳星魔尊結盟一途。」
薛千韶微微一愣,繼而苦笑道:「倒不如何勉強。何況我願意留在此地協助魔尊,也
還有些私人原因。」
「私人原因?」七師弟不離聽他如此說,眉頭一挑,目光越過他落到了亭中的小圓桌
上,問:「那錦囊中是什麼?」
薛千韶如實答道:「隳星魔尊給的靈脈核,和幾枚極品靈石。」
七師弟不離眉頭一皺,沉默片刻後不贊同地道:「四師兄,鳥為食亡。」
薛千韶無言地望著他,心道:你是不是也對我有所誤解!為何他一臉「四師兄果然財
迷心竅,勸不住了」的模樣?
七師弟不離接著道:「總而言之,門內事務我會盡可能兜著,如你所言,現在兩界往
來困難,你得要多加小心;但以太鯤山如今的實力,也並不用一味受魔尊牽制。」他接著
深吸一口氣,似在強忍什麼,又道:「大師兄為安撫我,承諾了待你回來掌事後,便要帶
我離山四處遊歷,還望掌門師兄早日回山才好。」
他那語氣似是不耐,卻又透著絲絲甜膩,薛千韶只覺他隔空被大師兄和七師弟秀了一
臉恩愛──誰不知道,他倆現在是太鯤山模範夫夫,神仙眷侶。
薛千韶被膩得倒彈三尺,但是想起自己前頭的命途晦暗不明,七師弟的「暫代」不知
什麼時候才是個頭,搞不好就會這麼被自己坑了一輩子,綁死在掌門的位置上,又心生幾
分愧疚,乾咳一聲後答道:「我盡量。」
好在七師弟並未留意到他的異常,得了回應後便矜持地微微一頷首,又道:「掌門師
兄傳回的那幾封信,我也一一替你轉寄了,不過那幾位與你交情似乎不深,你信上蓋的又
是私印、而非掌門印,恐怕未必會有回音。」
他所說的,薛千韶也早已考量過了,頷首道:「無妨,寄出了就好,我也並未抱太多
期待。」
兩人談話間,亭外光矢雨斷斷續續落下,又忽然歇了一陣,片刻後,高空中驟然爆出
巨響,兩人同時朝外望去,只見東北方高空中,幾道遊龍般的黑紫魔氣包圍著一團冰藍劍
光,以萬箭齊發之姿凶狠撕咬著。
窮追猛打許久後,那劍光終於敗下陣來,在空中碎散成最後一陣光箭之雨,再次朝著
魔宮砸落,磚瓦碎裂之聲又一次齊響。薛千韶聽著,總覺得像是靈石赴諸東流的聲音,有
些心疼。
不過多時,一道人形的黑影夾在光矢中落地,一陣可怖的威壓席捲而來,籠罩整座魔
宮,其中的殺伐凶厲之氣讓薛千韶心口一緊,吐息變得艱難無比,背後冷汗直冒。
他正想提醒七師弟最好趕緊離開時,便見對方自行化回紙人,在半空中燒成灰燼了。
幾乎在同一瞬間,那股壓迫感陡然飆升,像是有了實體一般,濃濃殺意如同深淵中飢
餓許久的獸群,瘋狂而不可理喻,不斷撕咬著薛千韶的神識,使他的神智逐漸渙散。
不知過了多久,薛千韶手腕處忽然一緊,右手被牢牢掐住。他正要回過頭,左手卻也
被擒住了,一個不知該不該形容為熟悉的胸膛貼上他的背脊,低啞的嗓音隨之而來:「你
要離開?」
果然是隳星魔尊的聲音。然而他此時似乎有些異常,一字一頓,將每個字都說得極重
,凶煞的威壓亦是半點也未曾收斂。薛千韶此刻才發覺,先前他與魔尊每次相處時,對方
都說得上是相當和善,就連偶爾以境力壓制,也都只是逗著他玩的程度罷了。
意識到這點時,薛千韶心中一寒。為魔者,必定是有所執迷,近乎瘋狂。或執著力量
、或沉迷殺戮、或沉浸於悲憤仇恨,心性必有缺陷,因而許多魔族在道修看來,便都是心
思不夠縝密的目光短淺之輩,這便是由於「魔」的本質正是瘋狂。
隳星魔尊不同於多數魔族,不但心機深沉,玩手段、操弄人心也都毫無障礙,導致薛
千韶一直以來都認為,他當是魔族中的奇葩,難得的神智清明者。
可眼下,薛千韶卻不再這麼想了。他不知隳星的執念為何,心中直覺與身邊的凶煞之
氣,卻都在警告他:哪怕此刻只是答錯了一句話,隳星魔尊都會毫不猶豫殺了自己。
-待續-
魔尊ㄉPTSD發作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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