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何處覓殘春(78)焚身

作者: lingshia (泠夏)   2022-10-17 04:08:12
※再次友善提醒,怕影響心情請及時止損喔(尬笑)
  大陣由銀色細線符文構成,像是覆於聖淵之上的一張細網,看似脆弱,卻盡責地守著
,並未讓妖魔傾巢而出。然而聖淵力量受到劫雷引動,兇悍程度更甚稍早大典時的狀況,
只要稍加靠近,就能感覺到神識被嚙咬的痛感。
  薛千韶踏上陣法時,自然調度了靈力護身,然而他每走一步,身邊便漫開了一陣淺青
色的煙,有如將冰凌置於沸鼎,逐漸消融霧散,未幾,那青煙變得更加燦亮,讓他彷彿身
披青色焰火。
  薛千韶看似不徐不疾,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是被壓制得絲毫快不了,每走一步
,他都感覺到修為飛速消耗,成為青焰的柴禾,幾乎與燃燒壽元無異了。
  思及此,他心中又詭異地鬆懈下來。他早知自己壽限將至,其他修士這般燃燒修為,
確實會傷及壽元,但對他這種將死之人而言,卻是賺了。
  這般醒目地橫越聖淵,還是引起了淵中魔物的注意,他們或好奇、或懼怕,紛紛聚到
薛千韶腳下張望,在淵中堆成一座搖晃的小山,似乎只要上頭這個發光的餌食一有動搖,
他們便會一擁而上,將他吞噬。
  薛千韶知道聖淵的厲害,只敢用眼角餘光留意,一旦那些妖魔離自己過近,他便撥動
琴弦將之擊退。後來他心念一動,開始奏曲,傷逝的曲子柔和哀婉,反而讓魔物沉靜下來

  他並非隨意擇曲,而是因為他想起了,在魂夢中身處聖淵時的情景。這般暴烈嚴酷的
地方,何嘗不是最需要安撫?
  滔天仇恨的背後,只會是更深的虛無。他在夢中滅殺明山派的舉動,就像在用仇恨之
火自焚,焚盡了,忽覺自己輕盈得一無所有,悲意才冉冉升起。
  隳星明明夠逃走,卻選擇在金碧河山引來天劫,並未做到先前向薛千韶保證的「全身
而退」。如此偏激的抉擇,不正是以焚身之舉,來燃盡無可排遣的失望嗎?
  薛千韶光想到這點,便覺肝腸寸斷,哪裡還會懼怕聖淵的道心考驗?
  他的道心早就毀了。在孤鳴境中,他的道心因魂夢而動搖,隨後又發覺自己內傷無法
癒合,讓他不由質疑起,修者感應天機、順應天道,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無論算與不算,他似乎都還是被巨大的塵網攏住,做一尾池中魚,一隻籠中鳥。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在身死道消之前,他也得讓隳星知道自己並未背棄他,方能不留下憾恨。
  聖淵卻不甘讓他輕易通過。薛千韶剛走過一半,原先平靜下來的諸多魔物,又忽然躁
動起來,驚恐退避。
  不過多時,他眼前化出一道人影。那人是少年身型,懸在他平視高度的空中,一腳似
要盤膝,另一腳卻垂落下來,一隻手肘撐在盤起的腿上,歪著身子、托著臉俯視於他。
  少年以神識傳音道:「你怎麼好像不懼怕我啊。」
  薛千韶不答,專注地繼續向前。
  那少年又鍥而不捨道:「我想起來了,我曾見過你三回,有一回,你還做過我的『孩
子』。只不過,那是在你等人族稱為『夢』的時空裡。」
  薛千韶終於瞥了他一眼,卻道:「別用我弟子的臉說話。」
  他有林契的咒印輔助,可見這少年並非他的心魔,再加上少年方才說過的話,足以證
實少年是聖淵化身。
  然而聖淵不知是怎麼決定的,竟然化做小十的模樣,讓他感覺十分怪異。
  少年道:「他嗎?我對他相當有興趣,才不要換。」他咧起一個得意而慵懶的笑,像
是頑劣的孩童,卻又從容得令人毛骨悚然。他隨後又笑道:「剛才的琴聲真好聽,從沒有
人為我奏樂過。不過,你似乎也不是為我而來的──你是來救他的。」
  薛千韶並未答話,可他身周靈力卻波動了下,使得青焰暴漲,這讓少年更加得意。他
又續道:「可惜,他是我的。先前他差一點就能夠完成了,但他竟然跑了出去,甚是不聽
話。但如今他的神魂這般衰弱,我很快就能將他收回來了。」
  少年所言,卻是多年前隳星破出聖淵的事。當時隳星並未吞盡魔物,反而還將蘇佐、
蘇佑一起帶走,這或許便是少年所言的「未完成」。而他如今所說的「收回」……
  薛千韶動搖了片刻,又很快穩住心緒,這回甚至並未讓靈力失控。
  可這並未瞞過少年,他洋洋得意地笑道:「想要我不收走他,也不是不行。但你要拿
什麼來換呢?」他頓了頓,蠱惑地勾起了唇,故作欣喜地提議道:「不如,你拿你自己來
換罷?」
  薛千韶卻心道:上鉤了。
  少年感覺到他一閃而過的歡欣,皺眉道:「你有什麼可高興的?」
  薛千韶道:「你吞噬魔修,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既然你吞噬的都是魔修,我對你而言
,又有什麼用處?」
  少年愣了一下,卻狡猾地笑道:「就像道修吸收靈力,我餓了便吃,這需要理由嗎?

  薛千韶淺淺一笑,道:「說謊。你只是不願消逝,才這麼做罷了。」
  少年面上驟然變色,坐直了身驚愕道:「你為何會知道?」
  薛千韶心道:害得我滿頭白髮的這個「天機」,總得有點用處罷?
  他所窺探到的天機,便是無明聖淵的真實。無明聖淵被世人所懼,事實上,它也只不
過是一個被遺棄的「仙器」。
  某位飛升的仙人,為平衡人界靈氣與魔域魔氣,便將兩界多餘力量引至聖淵中;然而
人修眾多,使得人界靈氣嚴重缺少,致使「魔界」逐漸縮減成「魔域」。
  無明聖淵未能達成平衡作用,便遭到捨棄了。
  聖淵為了讓自身存續,開始吞噬魔修,以期培養出破霄魔皇這等大魔,驅使他們掀起
人界戰禍,只要人修因此減少,靈氣也就多出來了,聖淵便能同時收集靈氣與魔氣,繼續
存在。
  然而由於某些緣故,聖淵卻丟失了至關重要的部件,使它無法再將魔氣轉換為靈氣。
這件事遠比無法培養出大魔,要嚴重得太多了。
  從墜入聖淵的魂夢中醒來後,薛千韶曾以為自己有了心魔,但渡劫時的順利,又讓他
排除了心魔的可能。那麼他當初在孤鳴境湖畔所見的幻影,又是由什麼化成的呢?
  ──其答案是,夢魂蝶的夢境,使他與聖淵產生了連結,聖淵因此留意到他、或者他
能夠取得的某樣東西,開始試圖動搖他的心智,就像糾纏小十那樣。
  如今自己能「聽懂」聖淵化身所言,也再次佐證了這一點。
  薛千韶施施然道:「我曉得你需要我身上的物品,若是隳星再次被你帶走,我便毀掉
它,讓你永遠無法復原。」
  少年瞪大眼,面露陰鷙之色怒道:「怎麼可能?你一定是在詐我!」
  淵中魔氣瘋狂翻湧,卻仍被陣法壓制,激不起多少風浪。
  薛千韶忍下靈力劇損的刺痛,假作從容地勾唇道:「我為何要騙你?你在找的,不就
是這個嗎?」
  一面說著,他一面拎起身側的配飾,正是碧霄仙子交給他的那塊白玉玦。
  少年起身逼近他,兇惡地道:「還給我!」
  淵中魔氣又一次襲來,薛千韶身周青焰翻騰,卻仍笑著道:「只要他能平安脫身,我
便不會毀掉它。」
  少年卻重複道:「還給我!」
  薛千韶自然不理,少年氣極了想要搶奪,但他不過是個虛影,本體仍被封於陣法之下
,絲毫觸碰不到玉玦。
  薛千韶又道:「或者你現在就收斂力量,待我確認他平安無事後,我就讓他將玉玦交
還給你。」
  少年卻並不講理,怒道:「騙子!你以為我會上當嗎?我還以為你是好人!你跟破霄
那個吃裡扒外的小賊一樣壞!還想讓我幫忙?作夢!」
  薛千韶心道:我何德何能,竟能與破霄魔皇齊名?不過這下也總算知道,當初究竟是
誰將玉玦盜走的了。
  少年為了發洩,讓淵中魔氣翻江倒海,激盪不已。薛千韶忽然感到一陣劇痛襲來,眼
前發花,才剛穩住身子,便聽那少年笑了幾聲,道:「你就要跌落至金丹境了,也只能逞
逞口舌之快!我等著你自己摔下來!」
  隨後,少年的身影便消散了。薛千韶定了定神,繼續消耗修為向前走,就在嬰身開始
崩解之時,他一腳踏上了石磚,成功橫越聖淵。
  他膝蓋一軟,跪倒在地,渾身經脈都因靈力匱乏而刺痛。
  此時卻傳來了鐵鍊晃動的輕響,薛千韶心下一凜,雖有心防備,但他還是瞬間眼前一
黑,神識彷彿突然被拽入水中,滅頂的恐懼使他掙扎起來,然而包覆著他的「水」,卻如
深淵之底的泥淖,將他死死壓制,動彈不得。
  越是掙扎,便越發感到窒息,彷彿胸中的氣被一點一點擠壓出來,絕望的昏沉感漸重

  可就在他幾乎昏死過去之時,卻又忽然感覺輕鬆起來,另外那道神識如被春風吹動的
薄綢,輕柔地將他寸寸撫過。
  他正因這片刻溫柔,稍微恢復了些許神智。然而他一鬆懈,才舒展開的部份卻莫名遭
受攻擊,如同被尖銳刀鋒穿透,刀鋒又若無其事地拔出。
  如此循環往復,他開始感覺到,自己只是個被玩弄於股掌的獵物。
  他奄奄一息,卻「聽」見另外那神識喃喃道:「為何又一次背棄我?為什麼?」
  他剛被這句話觸動,一股酸澀和委屈湧上心頭,卻又一次被狠狠刺穿,只能不斷想著
:我沒有,真的沒有。
  那道神識在傷處來回逡巡,彷彿取暖般依偎著那疼痛之處,又喃喃道:「沒有……?
真的沒有嗎?那我為何會感到……」他的情緒從淡薄的驚喜,又逐漸轉為遲疑,接著忽然
又發狂般猛然刺下,陰冷地續道:「──這樣疼。」
  這回的劇痛幾乎像要撕碎他,薛千韶只迷迷糊糊記得,自己絕不可傷害對方。可他感
覺自己彷彿正在碎散,內部凝聚的溫暖一點一滴流逝,而另外那道神識卻渴望這股溫度,
越發不願意放開他,直要將他揉入骨血。
  他沒有掙扎,也已經無力掙扎,被迫與對方越貼越緊,良久,他才感覺一股悲傷絕望
如潰堤洪水,朝他傾倒而來。
  他突然生出一個念頭:只要對方能停止悲傷,他就算在此粉身碎骨,也無妨了。
  這微弱而真摯的一念,卻如隱於陰雲後的星光,即便無法立刻被瞧見,卻始終懸在那
,熠熠生輝。
  另外那道神識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麼,驟然從冰冷堅硬的模樣潰散,懂得懼怕了。
  就像是一名無知小童,將心愛的雀鳥捂在手心,愛極了那暖融融的觸感,不肯鬆手,
良久之後,終於發覺雀鳥逐漸冰冷,因而心生恐懼,終於緩緩放開手。
  薛千韶猛然睜開雙眼,意識仍然昏鈍,耳中卻傳來了天雷打落的巨響,以及本不該聽
到的,某種柔軟事物墜地之聲。
  他順著那道聲音轉過頭,只見一條小蛇癱軟在地,身周護體紫光逐漸黯淡。
  另一部份的紫光,卻縈繞在攬住他的人身邊。他逐漸意會過來,自己能再次清醒並非
僥倖,而是蘇佑獻祭了自身力量,捨命換來的結果。
  這名被隳星帶出聖淵的蛇身妖魔,終究還是在緊要關頭,捨出命去報答恩情。
  薛千韶的感知逐漸甦醒,這才感覺到自己半坐臥在地,攬著他的隳星似乎深怕傷及他
,動作十分輕柔,饒是如此,他仍能清晰地感覺到,隳星正在發顫。
  薛千韶很快知道這是何故了。他的元嬰已然消散,徹底跌落回金丹境,即便如此,他
的修為還是持續流失,連金丹都出現了裂痕。
  他曉得,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薛千韶試著挪動身子,卻發現自己渾身虛軟,只得開口道:「我已經替你殺了莫違…
…你自由了。」
  他聽見自己的嗓音極低、極輕,像是塵埃飄落。但這些話太過重要了,他不得不努力
說下去:「還有,我沒告訴楚銘遠……」
  隳星終於開口道:「……我知道,我已經知道了。否則你也不會來,更不會被我傷成
這樣。」
  薛千韶本該覺得委屈,但他此刻卻想笑,勉強牽了牽嘴角道:「你真的是個渾蛋。」
  雖是這般說,他的語氣卻很輕鬆,反而讓隳星聽得心中一緊,顫聲道:「是,我就是
渾蛋,我蠻不講理。只要你一死,我便要領祁夜兵將血洗九霄門。所以你不能走……我不
曉得你一走,我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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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覺得已經預見這章會哀鴻遍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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