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
　　雖有些害怕跟不可置信，可都有師叔的保證，辛茗又餓得很，加上如今這處放眼望去
都是荒田雜草等著重整，要找能吃的野菜恐怕也得費一番空夫，這時只能相信梅凌寒所說
的，回去吃那些放了千年的存糧。
　　而在回去路上，遠遠就聞到飯菜香，看著那冒著煙的屋舍，辛茗肚子叫得更厲害了。
　　他害臊的臉紅，梅凌寒反倒安慰他道：「馬上就能吃了。」
　　尷尬的摸著臉，辛茗也不知該不該說出自己的擔憂，雖然嗅著很香，但他還是有點怕
啊，要不他現在去摘點野菜？「喔、喔……」
　　許是看出他的想法，梅凌寒道：「你別擔心，那些食材都保存的很好。」
　　「啊，可是剛剛那個糕點……」辛茗想起進屋時看見的那盤食物，被他一碰就化粉了
。
　　梅凌寒道：「糕點茶水被施下的術法不一樣，且都是經過料理的，適纔解開術法，那
些東西不禁碰觸，才會變成粉塵。可屋子裡的不同，你等等看了就明白。」
　　辛茗畢竟修行時間太短，關於時光、時空類別的術法也是在眾多法術中最難的，他連
個入門都沒碰過，只有聽白賀提起。他懵懂點頭，聽著梅凌寒的保證，有些期待會看到怎
樣的食物。
　　畢竟師叔是不會騙他的。
　　事實證明月烏前輩的術法果然厲害——看著眼前的兩盤菜，辛茗不敢相信這些食材都
放了那麼久，竟還有這樣的香味色澤。
　　火腿是鮮嫩的紅中帶粉，有肥有瘦。梅凌寒已先汆過一次水，去除了太多鹽分，切成
適當的厚度大小，跟小院裡的新鮮蒜苗簡單炒過，一口吃下滿嘴都是鮮味。
　　醃菜則是酸筍加了鮮辣椒、風乾的妖獸肉絲去蒸，梅凌寒說那妖獸肉是名為奔奔的長
角黃虎雙尾妖獸，肉質甘甜細膩，適合蒸煮，但已經很少見了，沒有想到這兒還有。
　　另外爐灶上的鍋子正冒著熱氣，是煮好悶著的米飯，雪白漂亮、香甜可口的米飯在掀
鍋時看去，晶瑩發亮，看來讓人食指大動。
　　已經許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的辛茗都禁不住咽著口水，「好香！」
　　這些食材根本讓人想不到放了那麼久，這種保存方式的術法跟能耐太了不起了，辛茗
心頭又砰砰亂跳，對修道界這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感到興奮。
　　以前在大觀門，雖然也有類似這樣的術法，但就辛茗所知，能保存幾十年就已經差不
多到頭，這裡都不知道放了多久，月烏前輩怎麼就那麼厲害呢？
　　但此時在辛茗眼中更厲害的是梅師叔，像只小鴨子追在母鴨身後一般的，辛茗跟在他
身後，看著他將白米飯挖起，用著優雅的動作捏出了三顆小飯糰，放到盤子上，接著他輕
輕揮手，便讓一旁水缸裡的水飛了起來，「來，先洗手。」
　　辛茗乖乖讓梅凌寒拉著手去洗，他本想說自己能來，但見師叔神情認真替他洗去手上
的泥水，一時間他又不想動了。
　　洗乾淨手後，坐到桌旁，看著那冒著熱氣的兩盤菜、小飯糰，辛茗問道：「師叔，我
可以吃了麼？」
　　「當然，不就是要做給你吃的？」梅凌寒微笑，「就是現在我身子的狀態，嚐不了味
道，都憑感覺做，你不合胃口就別勉強，我再替你去煎些雞蛋。櫃子裡還有不少食材，我
再換做點？」
　　「不、不，這樣就可以了！」辛茗用力搖頭，趕緊夾了一大塊蒜苗火腿，吃下去那瞬
間，他眼睛都瞪大了：「好好吃！師叔好好吃！」
　　這並非他要誇大，而是火腿濃厚的肉香跟蒜苗完美融合在一起，蒜苗炒得剛好，爽嫩
可口，雖然沒有特別調味，但那樣剛好的一切，入口就著充滿靈氣的白米飯，真的除了好
吃外，辛茗找不到別的誇讚之詞了。
　　「那就好，月烏前輩做得這火腿我看色澤就知道不錯……」梅凌寒說著，見辛茗已經
火速吃了起來，像個數月沒好好吃過飯的餓鬼，咬那一口喊好吃、再咬另一口也好吃，就
好似真沒吃過什麼好東西的可憐孩子。
　　梅凌寒無奈道：「知道你餓了，但要細嚼慢嚥，這樣傷胃。」
　　辛茗聽他這麼說，立即放慢速度，羞澀嘿嘿笑了兩聲：「真的餓了，師叔又做得好吃
，一時沒忍住，給師叔見笑了。」
　　「還合你口味就好。」梅凌寒見他已經將飯糰吃了兩個，問他還要不要。
　　辛茗有些猶豫，他飯量普通，但也不知怎麼的，今天真覺得餓，就在他猶豫間，梅凌
寒又捏了兩顆飯糰過來，叮囑他吃這樣夠多了，接著又去替他煮茶。
　　「師叔、我自己來——」辛茗跳起，懊惱自己怎又讓師叔做那麼多，
　　「你好好用膳。」梅凌寒按住他，動作雖溫柔，態度卻沒有一絲退讓，「聽師叔的話
。」
　　「好、好的……」咬著飯糰配菜，終於止饑的辛茗這才有多餘心思觀察起這個小廚房
。
　　說是小廚房，但有兩個大爐灶、一個小爐灶在角落的廚房樣樣齊全，看來整潔擺放食
材與器皿的大小兩個木櫃子、儲水的水缸、米缸、還有這組樣式成一套，米白色的桌椅，
以及一面大窗，大窗打開來能見到栽在窗邊的薔薇花，午後涼風吹來，帶著花香，好不舒
服。
　　怎麼說呢，辛茗覺著這裡處處可見月烏前輩有多喜歡這個廚房、有多麼享受生活。
　　看著這兒，辛茗鼻子突然有些酸疼，他想起了白賀還在時，那座小小的峰頭上，也有
一間小廚房，不似這兒這麼好，但也是白賀特地為了剛入門弟子們整修出來的。辛茗剛入
山那幾年，怕他吃不慣門派分配的簡單食物、吃不夠，白賀時常吩咐雜役弟子在裡頭煮些
湯、熬個粥或是燉肉讓他加菜。
　　辛茗也時常使用那個小廚房，替師父炒松子……
　　環視過整圈廚房後，辛茗將目光定在正專心煮茶的梅凌寒身上——身姿還是半透明的
師叔煮茶的姿態也是分外好看，就見梅凌寒專注著茶水的溫度，一匙匙小心的加入茶葉，
接著算著時間，燙著茶碗，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認真仔細。
　　咬下一口酸味足夠的筍子，辛茗內心仍舊是滿溢著那不可思議的感覺，分明一個月前
，他還在大觀門裡，為著師叔的事情擔心，怎麼轉眼就到這裡了？還讓師叔替他煮飯煮茶
……他還真成為了什麼福地的主人呀、多奇怪，總覺得像在做夢似的。
　　但師叔怎麼會這麼多呢？在辛茗的印象中，大觀門裡修道有成的前輩們，都不需要做
這些俗事雜務，尤其是梅凌寒原先的身份地位，那需要學這些？
　　察覺到辛茗目光，端茶轉身的梅凌寒問道：「怎麼了？」
　　「那個，師叔怎麼會這些呢？」辛茗不擅於隱藏，且梅凌寒來這後態度的轉變，讓他
隱隱感到自己若真要問些什麼，大概是不會遭到拒絕的。
　　沒有想太多的，辛茗就將那些問題都丟了出來，「飯糰配這些菜，門派裡沒見過呢。
」
　　「我從前只是一名普通的農人。」梅凌寒將茶水放到辛茗面前，人靠到了窗旁，下午
的陽光柔軟照射在他半透明的身子上，有幾朵薔薇花瓣穿過他落到了地上，「這些都不會
的話，要怎麼養活自己呢？」
　　「啊……」辛茗拍了拍腦袋，囁嚅道：「我都忘了。」
　　對呀，師叔跟他一樣，原本都是普通的農家子弟。
　　梅凌寒見他又做這樣傻氣的動作，微微一笑道：「我還沒進入門派前，也是一個人活
到十八歲的。而這種飯糰的作法，是父親教的，務農人家，吃飯求快，以前替他準備食物
，都要捏成這種飯糰子，配上一些醃菜，就能吃一頓。後來他走後，我十二歲接下家裡的
田地，吃這樣的飯糰也吃了好幾年，中間嫌膩了，就想著法子去跟人學了不少，冬日的時
候休耕，就去城裡的飯館給廚子當打下手的，過年時，還有糕餅鋪的師傅欠人手，帶我做
過餅子那些。」
　　啊，對了……聽說過師叔的父親很早就逝世了……
　　「剛進門派時，因為正在長個子，也才剛修煉，分得食糧少，為了能飽肚子，有段時
間還常常去山裡打野食。」
　　辛茗聽梅凌寒語氣淡淡說著，沒有想過師叔願意跟他分享那麼多，心裡高興，不自覺
停下手上的動作，專心聽了起來。
　　「我也要吃。」一直窩在辛茗頭上的黑羽突然道，跳了下來，叼了一顆飯糰吃起。
　　玉牌化成的精靈能吃東西麼？辛茗驚訝看著黑羽小口小口啄著飯糰，好奇夾了塊蒜苗
火腿給他，黑羽瞅他一眼，也順從吃了下去。
　　雖然懶懶的，但這玉牌化成的烏鴉瞧久也可愛起來，見黑羽不排斥被餵，辛茗高興地
再餵他吃酸筍，見黑羽仍舊吃了，讓他覺得好像養了個小寵物，很是開心。
　　「你也要記得吃。」梅凌寒被打斷也沒有不高興，叮嚀辛茗繼續吃。
　　辛茗頷首，一邊餵著黑羽，一邊好好將自己餵飽，兩盤菜跟五個飯糰都被他跟小烏鴉
吃個乾淨。
　　「真好吃，好飽，謝謝師叔。」喝下微溫的茶，入口是淡雅的桂花味帶著烏龍茶香，
辛茗滿足瞇起眼，放下茶杯時悄悄打了個哈欠。
　　「睏了麼？後院有個澡間，裡面燒好水了，你去洗洗，好了就去午睡罷。」
　　「咦？」捂著嘴還想再打哈欠的辛茗驚訝眨眼：「午、午睡？」
　　「你昨晚到現在都沒好好休息，又耕田除草，不睡會撐不住的。」梅凌寒看了眼又跳
到辛茗頭上跟著打哈欠的黑羽，不容他拒絕的帶著人往後院走去：「放心，澡間我也刷洗
過一遍了，水溫若不合適跟我說，還有衣物我也準備好了，等等換上，你洗好再帶你去挑
房間。有兩間臥房可以睡，枕頭棉被那些你也安心，都是整潔的。」
　　「但我得快點將那些靈田整好……」辛茗有些慌張，覺得師叔怎麼眨眼間就替他做好
那麼多？而且他才剛整理完一分田啊！這裡有兩萬兩千畝那麼、那麼大呀！
　　他還要趕緊突破，增進修為，這樣才能讓師叔早點從硃砂鍊子裡出來，不能這麼可憐
一直跟他綁在一起！
　　「這裡這麼大，也不急在一時。該休息的時候就要好好休息。」梅凌寒動作溫和地將
他推入澡間裡，「你不趕快洗，師叔就幫你洗了？以前帶小師弟時，我常幫他洗澡的。」
　　「不、不！我自己來！」辛茗慌張的把門關上，有些被梅凌寒嚇到，「師叔別跟我開
玩笑了！」
　　「你也知道我在開玩笑。」梅凌寒隔著門笑出聲來，「好了，水溫可以麼？」
　　「可、可以……」
　　「快洗洗吧。洗好出來找我。」
　　辛茗也不清楚梅凌寒有沒有走遠，人都被他剛剛那個玩笑整得有些發懵，過了好一會
人才回神。
　　他轉頭看著乾淨整潔，用著白石子鋪出來的地板、冒著熱氣寬大的浴池，被刷洗的乾
淨的每一處，又是那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在大觀門都沒這麼舒服可以洗浴的地方！月烏
前輩您也真會享受！
　　而在他兀自發呆的時候，黑羽已經自動跳進浴池裡泡著了，看來是個比辛茗還懂享受
的玉牌精靈。
　　「快洗吧你，你靈力剛也被掏得差不多了，那位師叔說得沒錯，你該先休息會。」黑
羽懶洋洋的飄在浴池上，覷著辛茗，「你的根基太弱，真不必這麼急，反正這裡都被放了
四千多年了。」
　　有些無語的看著那麼享受的小烏鴉，辛茗迅速清潔身體，泡進浴池裡，被裡頭充滿靈
氣的水裹著身體，他舒爽地嘆了口氣後，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進而問黑羽道：「那個，黑
羽，仙魔大戰是四千年前的事情麼？」
　　辛茗對仙魔大戰知道的不多，但似乎這場影響整塊大陸的戰役留下的記載也很少，難
得碰到一個知道這件事情的人。
　　「差不多吧，我睡了應該有那麼久。」
　　「我還以為更久前呢……黑羽那時候有看過些什麼嗎？」
　　「沒有，我是被製造出來當這處『鑰匙』的，才剛被做出來沒多久，月烏就讓我睡著
了。」
　　「喔、那你可以跟我說月烏前輩的事情麼？」
　　「他貪吃貪睡貪玩貪杯。還有喜歡偷懶，為了能好好偷懶，想盡辦法做出能偷懶的法
寶。對了，還貪色。收藏了不少寶貝在他的書庫裡，你以後有能耐開了，記得去看看。」
　　「啊？」辛茗差點被小烏鴉的話嚇到沉進浴池裡，「等等、我怎麼覺得你在跟我亂說
……」
　　黑羽拍了拍翅膀，將水濺了辛茗一臉：「我不說謊的。」
　　「騙人！」
　　跟黑羽亂聊一陣，將身子泡暖後，辛茗也不敢讓梅凌寒等他太久，將小烏鴉撈出來一
起擦乾，他換上梅凌寒準備好的衣裳——感覺也是月烏前輩的，這身衣服看來也是嶄新整
潔，然後月烏前輩身量應該跟他差不了多少，穿起來十分剛好。
　　辛茗也不知道梅凌寒在哪兒，喊著師叔走到正廳，就見對方正靠在大門看著外頭。
　　「師叔？」辛茗看著他半透的身子，揉揉眼睛，怎麼覺得好像沒那麼透了？
　　「你好了。」梅凌寒轉身看過來，露出無奈的神情道：「頭髮怎麼沒弄乾？」
　　「啊，想著先來找您……」辛茗雖然修為低，但是操控水跟弄出風這種基礎術法是會
的，剛出福地時因為腦子一片亂，他不記得要替自己弄乾身子，但這時也還是忘了，這呆
愣的性格著實讓梅凌寒擔心。
　　「我來罷。」大掌輕撫過辛茗的頭髮，眨眼間就將髮稍弄得乾爽，梅凌寒溫聲道：「
來，看你想睡那間，兩間房都整理過了。」
　　東西兩邊各有一間臥房，大小都差不多，進去才發現月烏前輩真的很享受，不同於平
常人家，整間睡房裡，床竟然就佔了一半位置。
　　「好大的床……」其實修道至一定境界，根本不需像凡人那樣躺臥休憩了，就像辛茗
這樣境界的，被罰跪那麼多日，也能不睡硬撐過去。
　　而月烏前輩把床弄得那麼大，只能說或許真如黑羽所說的，他非常貪睡……
　　「嗯，所以你怎麼滾都不會掉下床。」梅凌寒見辛茗猶豫不決，按著他讓他先去睡東
邊的，「睡不習慣，再換另外一間。」
　　辛茗本還想說些什麼，豈料頭一沾枕，睡意就猛烈湧了上來，尤其梅凌寒動作溫柔又
迅速將他裹進被子裡，那被太陽曬過暖暖的被子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做得，柔軟又舒適，散
發著一股香氣，讓他難以抵抗。
　　「師叔、我不能睡太久……」
　　相較辛茗那無用的掙扎，黑羽卻是快活的窩到旁邊的枕頭上，沒一會就歪頭成了一隻
睡死鴉。
　　「你就好好睡罷。」梅凌寒坐在床邊，目光溫和看著他，「睡久一點也無妨。」
　　「但修煉……」
　　「隨時都能修煉的。」梅凌寒笑道：「以後你若練起來，睡中也能修煉的。」
　　「真的麼……」
　　「嗯，我入大觀門沒多久後，為了能快些追上師兄姐們，那時連睡都不敢多睡，但後
來發現不行，就自己找出了怎麼在不是打坐入定，撐不住睡著的時候也運行經脈的方法。
之後會教你的。」
　　「說好了教我……師叔……」辛茗想，師叔真好。
　　「嗯？」
　　「能再跟我說些您以前的事情麼？」
　　「你該睡了，辛茗。」
　　「再說一點，拜託您……」辛茗是真的想睡，但他又捨不得睡，到這處後的師叔放鬆
許多，跟他親近不少，而能聽到師叔那麼多過去的事情，是他從未想過得。
　　因此，辛茗禁不住想要再多聽一些、多聽一些，他想要更瞭解師叔。
　　這樣他才能知道師叔的喜好，然後知道怎麼對他更好……他有好多要回報給師叔，好
多好多……就像師叔今天對他這樣好一樣的，他將來也要……
　　「好罷，就說到你睡著。」見辛茗強撐著的模樣，梅凌寒拍了拍他的腦袋，莫名想起
很久以前，他帶著小師弟的時候。
　　那時候的小師弟也是這樣，常常該睡不睡，要他說些故事什麼的——但那些都過去了
。重活一世到如今，梅凌寒發現自己想起徐且歡這人時，心境越發平和了。
　　想必之後會徹底放下吧？畢竟還要陪著這傻孩子，有好多事情要做，可忙呢。想著這
些，梅凌寒將辛茗被子拉好，柔聲道：「那就從我剛入門派說起吧，辛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