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於大叔跟小高中生的故事
　　趁著車子清理的空檔，許品皓決定在附近的賣場走走。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沒有目的地走在路上。更準確地說，除了被Leo強拉出門或者跟
江少軒有約外，他幾乎不會自己逛街。就算採買日用品，他也是速戰速決。
　　但距離車子用好還有一段時間，他今天也沒有其他行程，他也不是不能在外面晃晃。
　　正當他走到生鮮食品區，猶豫著要不要買些優格跟水果時，他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該不會又是──
　　他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Leo。
　　許品皓在看到對方的名字時鬆了一口氣，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也有那麼一點點可惜的
感覺。他搖搖頭，接起電話。
　　「喂？喂？」才剛接起，Leo就急著開口，「Max？」
　　「怎樣？」
　　「大哥，你現在有空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慌張，「我需要你幫忙！」
　　什麼鬼？許品皓皺起眉頭，「你要幹嘛？」
　　「我剛剛才知道我曖昧的女生明天生日。」Leo簡單敘述，「我約了她吃飯，但是我
不知道要買什麼禮物。」
　　「你問我，我博杯逆？」許品皓翻了一個白眼，「你不會問其他人？」
　　「我不相信那些臭直男的眼光。」Leo毫不留情地道。「拜託，這很重要，我想要順
便告白。」
　　「我怎麼知道女生喜歡什麼？」他連女性友人都沒幾個好嗎？
　　「怎樣都比他們好啦！」Leo語帶不滿，「居然還有北七說保險套跟海底雞，媽
的。」
　　許品皓開始懷疑自己最近是不是運氣不太好？昨天是江少軒，今天是Leo。他忽然想
到某個名詞，那個星象用語是什麼來著──
　　「拜託啦，陪我挑一下！」感受到他的猶豫，Leo又哀求道。
　　水逆。他想到了。
　　他覺得自己根本水逆了吧？
　　「我現在不在家，而且車子還在美容。」許品皓無奈地吐出一口氣，「你要來載
我。」
　　「好好好！大哥說什麼都好！」Leo連忙說道。
　　許品皓不自覺地揉了揉太陽穴。
　　＊　　　＊　　　＊
　　「感恩大哥，讚嘆大哥。」
　　挑好禮物後，Leo堅持要請許品皓吃飯。雖然他一點都無所謂，但既然對方態度堅
定，他也沒有推託的理由。
　　「我不知道這有什麼難的。」許品皓喝了一口味噌湯，視線飄向Leo座位隔壁的禮物
袋。
　　「很難好嗎？」Leo抱怨。他吃了一口盛滿各種生魚片的丼飯，口齒不清地說，「我
從以前就沒送對禮物過。」
　　那是你的問題好嗎？許品皓不置可否。
　　「是你沒有好好觀察人家。」
　　「就真的很不明顯啊。」Leo委屈地說。
　　不明顯嗎？許品皓回想Leo給他看的女生的社群平台照片：對方在龍貓重映的時候進
戲院看了兩次、拿的雨傘也是龍貓的圖案，去日本的時候還排了吉卜力美術館的行程。
　　他怎麼看都覺得她是個龍貓粉啊。
　　「比起禮物，我比較意外你這次選的對象。」許品皓吃著自己那份丼飯，「你不是都
喜歡妹妹嗎？」
　　Leo剛剛給他看的跟他過去所有對象都不一樣。對方是個只跟他差兩歲的女生，外型
雖然稱不上美艷，但絕對是他所有對象中最成熟的。
　　「妹妹都會被更年輕的小帥哥追走啦。」Leo垂下肩膀。「你自己想，我哪任不是被
劈腿？」
　　許品皓揚起眉毛，不予置評。
　　「雖然她不是可愛型，但跟她聊起來很舒服，也不會句點我。」Leo劈哩趴啦地說，
「重點是，她也想結婚。」
　　「嗯哼。」
　　「年紀太小的都定不下來啦。」Leo斬釘截鐵地說，「你記得我二十六那時候認識的
小大一嗎？隔年就被她系上學長把走了啊。」
　　許品皓想了想，勉強記得好像有這件事。
　　「後來交的那個差了六、七歲，還不是跟別人跑了。」Leo扒了一大口飯到嘴裡，「
幹，想起來就賭爛。」
　　「就是那次你差點吐在我車上。」許品皓印象深刻。他的車子怎麼一天到晚要面臨這
種事？
　　「你之前那個也差七歲，結果還不是──」Leo原本還滔滔不絕地講，講得異常起
勁；但是這句話才剛起頭，他就意識到不對。他咳了一聲，裝沒事一樣喝了口茶。
　　許品皓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朋友。
　　Leo的話讓他腦裡閃過很多畫面。雖然那些往事已經很難再激起什麼火花，但大多時
候，許品皓也不想讓自己陷溺在裡面。
　　他的眼神投向他的晚餐，將注意力從厚重的回憶裡拉回來。
　　「都過去了。」他淡淡地道。「沒有什麼好不能提的。」
　　「啊唷，那不是重點。」Leo揮一揮手，「但是你懂我說的，太年輕的都很危。」他
模仿隻狼的遊戲畫面，在頭頂比劃了一下。
　　年輕。
　　當Leo提到這個詞時，他眼前莫名浮現了江少軒的臉──關他什麼事？
　　許品皓皺起眉毛。他低下頭夾起一塊生魚片塞進嘴裡，跟著又挖了一口飯，彷彿要強
迫自己忽視什麼念頭一樣。
　　「如果一切順利，我再帶她跟你吃飯。」Leo得意地笑著。
　　「成功了再說。」他勾起嘴角。
　　「會啦會啦。」
　　許品皓挑起眉毛，默默喝了一口茶。
　　＊　　　＊　　　＊
　　11:48 江少軒Shawn：Max
　　11:49 江少軒Shawn：我明天可以去找你嗎
　　當許品皓在午休點開江少軒的訊息時，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以往江少軒都只會約電影，而且會很明確地說出電影名稱，他從來沒有用這麼籠統的
說法提出邀約。
　　12:03 Max Hsu：怎麼了
　　12:04 Max Hsu：要看電影？
　　12:06 江少軒Shawn：不是
　　12:06 江少軒Shawn：有事
　　12:07 江少軒Shawn：可以去你家嗎
　　自從他說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跟他說以後，江少軒就真的肆無忌憚地說了很多事，就連
他的狗拉肚子都會跟他報告。他也開始聽他抱怨同學、抱怨合作社的便當不好吃。
　　但這是他第一次看起來這麼欲言又止。
　　他的用詞讓許品皓有點擔心。他忍不住想起江少軒上禮拜買醉買到差點出事，還有他
吐在自己車裡的事情──還是先答應下來吧，反正他家也沒有什麼秘密。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處理更多意料外的事了。
　　12:14 Max Hsu：好
　　12:15 Max Hsu：怎麼了？心情不好？
　　12:20 江少軒Shawn：嗯
　　12:20 江少軒Shawn：（白白日記拜託貼圖）
　　12:30 Max Hsu：今天晚上要先聊？
　　12:33 江少軒Shawn：沒關係
　　12:33 江少軒Shawn：明天再跟你說
　　什麼事情這麼神秘？許品皓疑惑。
　　他忍不住回憶著自己的高中生活，卻發現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他也不太記得除了成
績跟考試，他還碰過什麼問題。
　　暗戀班上的同學算嗎？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們以前是怎麼處理那些事情的？他只記得那些曾經看起來一輩子都無解的問題最後
都得到解決，那些感覺永遠跨不過去的檻也都隨時間消失了。
　　尤其出社會後太多事情更值得擔心，多到他連回想那些過往的餘裕都沒有。
　　這樣講有點矛盾，但許品皓其實有點羨慕江少軒還保有如此單純的心思。大人有太多
事情需要顧慮跟煩惱了。
　　許品皓邊想邊喝了一口咖啡。
　　＊　　　＊　　　＊
　　許品皓跟他約在最近的捷運站。
　　當江少軒走出來的時候，他的神情看起來很輕鬆。沒有許品皓預期的愁眉苦臉，甚至
看起來有點興奮。許品皓皺著一邊的眉毛，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
　　載他回家後，許品皓讓他先待在沙發上。接著他走進廚房，按下膠囊咖啡機。
　　趁著空檔，他看向江少軒，「你要喝什麼嗎？」
　　江少軒想了想，「都可以。」
　　許品皓聳聳肩膀，轉身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無糖紅茶，「要加牛奶嗎？但是我沒有
糖。」
　　「喔，好啊。」江少軒抱著自己的背包答道。
　　許品皓拿出杯子，隨意倒了一些紅茶跟牛奶進去。他拿起咖啡跟奶茶，慢悠悠地走到
客廳遞給江少軒。結束基本的待客禮儀後，他站在原地，像是等待什麼一樣盯著江少軒。
　　他喝了一口咖啡，發出不小的啜飲聲。
　　江少軒眨眨眼睛，模仿他的動作般喝了一口奶茶。
　　對視了幾秒，見對方沒有要開口的意思，許品皓的頭側了一點，「所以這次是怎
樣？」
　　「嗯？」
　　「你不是有事要找人聊嗎？」許品皓問道。
　　「喔，嗯。就是……」江少軒欲言又止地抿了嘴唇。「就是，這幾天跟朋友吵架
啊。」
　　「嗯哼？」
　　「就這樣。」江少軒乾笑了一下。
　　「就這樣？」許品皓不太懂，「那是在吵什麼？」
　　「他就說我最近都沒理他啊。」
　　「然後？」
　　「就吵架了。」
　　許品皓皺起眉毛。
　　不是他不相信江少軒的話，而是他的樣子實在太奇怪。他不僅沒有懊惱或不滿之類強
烈的情緒，連描述都十分輕描淡寫。他平常不是一件事情都要拆成九集，每天在天橋底下
輪播給他聽嗎？
　　許品皓質疑地看向他，可是江少軒也完沒有要補充更多細節的意思。
　　他轉動眼珠，思考了一下。
　　畢竟比他年長了超過一輪，許品皓當然不會傻傻相信這值得他跑一趟台北。顯然跟朋
友吵架只是藉口，或者根本沒有這回事。
　　說了那麼多，他就是想來這裡而已吧？
　　許品皓原本還準備了幾千字的人生道理要開導他，但是現在的情況卻完全偏離他的預
想。
　　「好吧，那你現在要怎樣？」他又喝了一口咖啡。
　　「我可以待一下嗎？」江少軒遲疑地提出要求。
　　「我這裡沒什麼事情好做。」
　　「我是有帶書……」
　　「啊你特地跑來這裡看書？」許品皓吐槽。他調侃道，「我這裡看起來像圖書館
嗎？」
　　「就剛好有帶而已。」江少軒的聲音有點緊繃。
　　剛好？難道不是預謀嗎？許品皓哭笑不得地望著眼前的小男生。
　　大老遠跑來台北找他卻什麼都不做，這件事情代表的意思是什麼？許品皓不想往奇怪
的方向猜測，但江少軒反常的表現卻讓人起疑。
　　他總說自己有不少年紀大很多的朋友，而且許品皓都可以當他爸爸了，所以他覺得江
少軒不論做什麼都很理所當然──直到現在。
　　再加上那天晚上他喝醉後望著自己的目光，還有扯著袖子不肯鬆手的動作。所有事情
好像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會是他想多了嗎？
　　他搖搖頭，決定暫時放棄思考。
　　他比了比旁邊的餐桌，「看你要不要坐那邊。」
　　雖然這個房子規劃出一個小小的用餐區，但大多時候，許品皓還是喜歡把食物放在客
廳的茶几配電視吃。從搬來到現在，他幾乎很少用到這張桌子。
　　「我可以在這裡嗎？」江少軒摸著皮革沙發，誠懇地道。
　　「隨你，如果你不覺得很干擾的話。」
　　他坐回沙發，打開電視。
　　江少軒看了看他，然後真的從背包裡拿出講義跟筆袋。許品皓用眼尾瞥了幾眼差點笑
出來，但他忍住了。
　　現在是什麼情況？
　　儘管朋友不多，但他還是有讓別人到家裡作客的經驗，可是沒有一個人像江少軒這麼
奇葩。不過既然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許品皓也不打算多說什麼。
　　雖然氣氛有些許微妙，但他還是決定先不管江少軒了。他按著遙控器，選擇了上次看
到一半的電影繼續播放，並且向後靠在舒適的椅背上。
　　十幾分鐘後，當電影播到主角用椅子砸壞關著喪屍的強化玻璃時，許品皓下意識地發
出不屑的聲音。這個系列真的一集比一集還要難看，如果不是好奇它會怎麼收尾，他才不
會看這種無聊的電影。
　　許品皓意興闌珊地撐著頭，注意力已經徹底飄走。
　　「這是《移動迷宮》第三集嗎？」
　　嗯？他回過神，轉頭看向江少軒。
　　「這段我有印象。」小男生手指轉著筆道。
　　「是。滿爛的電影。」他毫不留情道。
　　「會嗎？」江少軒笑了一下，「我覺得還可以啊，我還有看原作小說。」
　　「就像前面那裡。」許品皓比著電視，「一個中彈的人可以用椅子砸破強化玻璃，太
扯了。」
　　「劇情需要嘛。」
　　「還有主角的血液是解藥這個設定。」許品皓斜睨了江少軒一眼，「前一集抽他那麼
多血做測試，結果沒人發現。整個組織在幹嘛？」
　　「喔……」江少軒也無法反駁。他歪著嘴，有點心虛，「是啦。」
　　「還有這裡。」許品皓看著即將進入尾聲的電影，「紐特的人物設定根本前後矛
盾。」
　　「喔，這封信小說裡面沒有。」江少軒摸著下巴回想。
　　「第二集一直跟主角唱反調，結尾還阻止主角回去救朋友，現在說『無論你去哪我都
會跟著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許品皓像是抓到機會般大肆抱怨了一番。
　　「你不覺得滿感人的嗎？」
　　「很狗血。」許品皓點評。
　　「喔……因為我滿喜歡的。」江少軒不好意思地說，「我喜歡那個反派，大家都叫他
小指頭那個。」
　　「你說艾登吉倫？」
　　「對對對。」
　　許品皓蹙起眉毛，難以理解地盯著江少軒。會喜歡反派的小朋友應該不是太多，喜歡
這種老演員的更少。他甚至都可以當他爺爺了。
　　他困惑的視線似乎讓江少軒無所適從，他有些難為情地開口，「他很帥啊……」
　　「他是很有個人魅力。」許品皓沒有否認。
　　「而且我喜歡有點年紀的人。」江少軒轉動著眼睛。他一邊說，一邊歪頭看著許品
皓。
　　什麼意思？許品皓挑起眉毛，迎上他的目光。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過度解讀，但他總
覺得小男生的眼神意有所指。
　　最後江少軒撇過頭。他抿了抿嘴唇，又繼續看自己的書。
　　真的是。許品皓在心底搖頭。
　　他已經隱約猜到這些事情代表什麼了，但他還是決定將這個念頭暫時按下──畢竟他
只是個小朋友而已，現在說什麼都太早了。
　　他又瞥了眼旁邊的江少軒。
　　＊　　　＊　　　＊
　　一起吃過晚餐後，江少軒又待了一陣子，許品皓也不急著趕他走。他已經有幾年沒有
跟另一個人待在家裡什麼都不做了，雖然對象有些奇特，可是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他不是沒有懷念過這種感覺，也曾經試著做出改變；只是最終，他還是選擇回到只有
自己的生活。
　　這樣最輕鬆，也最沒有風險。他相信任何從雲端摔到地獄的人都能了解他的想法。
　　當然，他也知道江少軒的出現正在打破這個平衡。可是許品皓卻沒辦法拒絕他這樣
做，或者說，他也沒有嘗試制止事情持續發生。他有一百種手段可以逼退這個小男生，甚
至只要封鎖他，這一切都不會存在。
　　但江少軒現在仍然坐在自己旁邊，認真地準備自己的考試。
　　許品皓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更準確地說，他什麼都沒「做」，他只是靜靜看
著江少軒一步一步前進。
　　因為他不討厭。就是這樣而已。
　　「Max。」
　　許品皓的眼睛看著電視，但他的心思卻不在那裡。當江少軒叫他的時候，他還愣了一
下才反應過來。
　　「嗯？」
　　「時間差不多了。」他一邊說，一邊把書本收進背包裡。他的東西不多，所以他一下
就整理完了。
　　「嗯。」許品皓點頭。「載你去捷運站？」
　　「好啊。」他背起包包，笑了一下，「謝大哥。」
　　大哥什麼？許品皓哼笑了一聲。
　　在他們離開前，江少軒雙手抓著背帶，思索什麼般看著地板。許品皓站在門邊，手放
在門把上。
　　以他對江少軒的了解，他大概又在盤算什麼了。
　　「那個。」他抬起頭，試探性問著，「我明天還可以來嗎？」
　　許品皓揚起眉毛，開玩笑道，「你今天又跟朋友吵架了嗎？」
　　江少軒討好似的眨眨眼睛，沒有接話。
　　他們對視了一下，最後許品皓沒轍地呼出一口氣。
　　「隨便你啊。」
　　聞言，江少軒的臉上除了一如往常的雀躍外，還有某種達成目標後的得意，彷彿他賭
對了什麼事情一樣。
　　「那明天一樣的時間？」他的眼睛被笑容擠到剩一半。
　　「嗯。」
　　反正也不是什麼麻煩的事。
　　許品皓像是在說服自己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