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吳以澄一早就進事務所。其實他今天早上幾乎無事可做,沒有其他委託的預約,S東大學的案子也還在等學校的連絡。雖然吳以澄也想要盡快去廖偉樵的住處確認,但人事主任趙逸文似乎還在連絡他租屋處的房東。不過想到可能隨時都會有進展,吳以澄還是先到事務所待命。
而隔壁辦公室的那個人,也是他決定早點出門的原因之一。
早上吳以澄醒來時,李承擇也已經起床了,正在廚房裡面弄早餐。他把冰箱裡的一些剩餘食材組合一下,變出有煎火腿,太陽蛋,法式吐司,生菜沙拉,水果和咖啡的早餐。李承擇態度如常,還是一臉笑嘻嘻的親切模樣,這豐盛的早餐大概也是在表示感激吧,讓吳以澄覺得有點在意的自己反倒顯得愚蠢了。
不過,對於昨天的決定,吳以澄倒是沒有感到後悔。如果接下來幾天的氣候還是這麼壞,他可能還是會讓李承擇多住幾天。況且,即使昨晚這個家裡睽違多年地多出一個人,吳以澄也沒有覺得不舒適。這是因為畢竟他也跟家人一起生活好幾年了,還是因為這個人是李承擇呢?
吳以澄不是很想深究,決定順其自然。
兩人吃完早餐後,就前往位於車站附近的辦公大樓。昨晚寒流的威力不減,灰藍色的天空掛著低垂的雲層,寒風呼嘯,如銳利的刀鋒刮在臉頰上。怕冷的吳以澄穿上厚重的黑色羊毛大衣,又裹了一條灰藍色圍巾。臨出門前他看到李承擇還是那身軍綠色的夾克,雖然內裡穿了件厚毛衣,但那件略薄的夾克感覺好像無法在這嚴寒的天氣發揮作用。
「你就沒有再厚一點的外套了嗎?」
「好像有一件,」李承擇撫著下巴思考:「但之前搬家時被我收到衣物箱裡了。可是現在衣物箱跟倉庫裡的貨物混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放在哪裡。」
這傢伙果然自己的事情就是這麼隨便。吳以澄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又回去房間內,從衣物櫃內掏出一條深紅色的圍巾。吳以澄其實不太喜歡這個顏色,他喜歡低調的色彩,衣服鞋子也只有白色,黑色,灰色,或藍色。這條深紅色圍巾是以前吳以晴織的,所以即使他沒怎麼在用,也一直沒有丟掉。但真不知道吳以晴為什麼會選這個顏色,她看過自家哥哥穿戴過深紅色的衣物嗎?
不過現在正剛好,反正他不用,就給需要的人用吧。
吳以澄將圍巾遞給李承擇。他面露喜色,但卻有些猶豫,似乎不敢接下。
「這是以晴織的,我不太用,你用吧。」吳以澄解釋。
「原來是以晴織的呀。」這一次李承擇臉上的笑意更深,隨即接下圍巾,包在頸子上。「好溫暖喔。」
這傢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吳以澄還是覺得李承擇穿得太少了,但看到他有圍巾就很滿足的模樣,也沒再多說什麼。
進入車站前的辦公大樓後,這一次李承擇很識相地馬上閃進自己的辦公室工作了。吳以澄進入事務所,決定一邊等S東大學的連絡,一邊搜尋關於廖偉樵這個人的資訊。這些資訊並不難找,可以感覺到過去10幾年,廖偉樵雖然過著低調的生活,但也沒有刻意隱藏什麼。近8年來他都在S東大學擔任警衛工作,其中7年都是隸屬於理工學院大學的警衛室。難怪他會對理工學院內部的狀況這麼了解。
他單身,沒有婚姻紀錄,也沒有密切往來的對象。或許有家人,這一點還得再花點時間搜尋才會知道,但從他應徵S東大學的警衛工作時,給的是虛假的家人資訊,就可以知道他跟親人可能已經沒有連絡了。
來到S東大學以前,他做的是一些零星,短期的工作,例如建築工人,便利商店店員,搬家工人等等,都是體力勞動的工作。但是吳以澄注意到,廖偉樵有大學畢業的學歷,而且念的還是隔壁I市的一所相當不錯的大學。如果是這個大學出身,應該可以找到白領的工作吧,為什麼他盡是做這些體力勞動工作呢?難不成學歷是假的?但如果只是應徵一個警衛工作,何必捏造這種假學歷?
吳以澄感覺有些奇怪,想再找找廖偉樵以前的學經歷。沒過多久,他找到了一份10多年前的資料,裡面有廖偉樵的名字,和他當時任職的公司。這公司的名字是……
有人敲門。吳以澄猛地抬頭,還未開口,門就緩緩打開。又是李承擇。
他正在心裡嘖了一聲,就見李承擇探頭進來,但他的神情並不像平時那樣輕鬆自在,反到有些緊繃。吳以澄很少在他臉上看見這種表情。
「以澄哥,可以打擾你一下嗎?」他站在門口,沒有直接進入事務所,且語氣非常有禮。
「什麼事?」吳以澄感覺不對勁,站起身。
李承擇一步跨進事務所,他身後跟著鍾伊凡,還有一個身高比鍾伊凡高一些的年輕人。吳以澄直覺這年輕人有點眼熟,當他走近時,吳以澄想起來,那天校務行政大樓收到炸彈預告時,他們在大樓外遇到鍾伊凡,而這個年輕人就是跟在鍾伊凡身邊的其中一人。
「吳大哥,這個……」鍾伊凡有些支吾地開口:「這位是我同學,他說有事情想要跟你談一談。」
新的委託?吳以澄看向那個年輕人,他皮膚白皙,長相清秀,身穿低調但剪裁俐落的駝色大衣,深藍色格子長褲。僅只是掃過一眼,吳以澄也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人全身上下穿戴的衣物和飾品雖然都蠻簡樸的,但應該都是高級貨。
年輕人踏前一步,因緊張而顯得臉頰線條僵硬。「我聽伊凡說了,這裡是泰格偵探事務所,對不對?請問以前的所長是不是叫做吳泰格?」
吳以澄忽然覺得一時之間有很多資訊從自己的腦海裡湧出來,簡直就像噴泉一樣猛烈散發,但又雜又多,他頓時無法處理。可是在這海量的資訊中,他似乎抓到了一絲這個年輕人的身影。
「是,吳泰格是前任所長。」吳以澄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說:「你該不會是『遠程電機』的……」
年輕人說:「我叫馮佑寧。當年是吳泰格救了我。」
他感到一陣暈眩。當年綁架案的當事人,終於出現在眼前了。吳以澄有一種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往前推進的感覺。
吳以澄的視線掃過站在馮佑寧身後的李承擇和鍾伊凡。年輕的鍾伊凡一臉懵懂,李承擇則罕見地露出複雜的表情。
吳以澄請3人坐下,並簡單地向完全不知道過去那件案子的鍾伊凡稍微說明馮佑寧與吳泰格的關係。
「你以前被綁架過喔?」鍾伊凡睜大眼說:「我知道你爸爸是名人沒錯,但以前竟然發生過這種事……」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也還小,記憶很模糊,不過因為受到一些驚嚇,我家裡的人還說,接下來幾年,我還常常晚上做惡夢驚醒過來。」馮佑寧說著摸摸後腦剪得很整齊的短髮:「不過現在很多事情都記得不是很清楚,吳泰格先生的事情我也都是聽我爸媽說的。」
聽吳以澄說吳泰格已經在2年前去世時,馮佑寧露出遺憾的神情。「我聽爸爸說,是吳泰格先生救了我,我也一直在想要找機會向他道謝,不過一直沒有勇氣去找他。畢竟那件案子給他帶來很大的影響……我爸爸也說過,對吳泰格先生很不好意思,明明他只是完成委託,卻被說得好像是壞人一樣。」
「沒這回事。」吳以澄說:「很感謝你們的心意,我爸也只是做了他該做的事情而已。」
「被當壞人?」對當年的事件,以及後續對「偵探對應法」帶來的影響完全不清楚的鍾伊凡一臉意外地問。
「要不是因為現場發生那樣的狀況,後來也不會出事。」馮佑寧說:「可是說真的,誰能預料到呢?」
吳以澄不禁沉下臉。
「那時候發生什麼事了?」
意外地,提問的是李承擇。他的聲音顯得很平靜,一臉專注地看著馮佑寧。
「我的印象很模糊,只記得當時很害怕。」馮佑寧皺著眉說:「這些都是後來我的家人告訴我的。吳泰格找到那個綁匪的藏身地,跟警察一起去攻堅。發現自己被包圍的綁匪變得很驚慌,就抓住我要脅警察。」
發現自己被包圍,八成是逃不了的謝國恩以他綁架來的孩子做為要脅,試圖找出一條逃亡的道路。當時所租的公寓房間在3樓,謝國恩便在警方闖進來時,帶著孩子退至陽台,威脅要將孩子丟下樓。而且,在過度恐懼的狀況下,他真的這麼做了。
據說,當場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吳泰格,他一個箭步衝上前,抓住差點要從陽台掉落的馮佑寧,但也因為他選擇先救馮佑寧,讓謝國恩趁機逃脫。陽台旁正好有一條通到一樓的水管,謝國恩也在緊急時發揮臨場反應的能力,俐落地翻出陽台,順著水管攀爬到一樓,突破警方的包圍。
之後的事情造就了一場眾所皆知的悲劇,謝國恩奪走在路邊等客人的王昌宏的計程車,高速飆上道路,並撞上對向車,造成包含自己在內3個人的傷亡。
「這……不管是誰,應該都會選擇先救小孩吧?」鍾伊凡說出率直的感想:「只是誰知道之後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吳以澄沒有說話。
「我很感謝吳泰格先生救了我。他要是當初沒有行動,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馮佑寧說:「只是有時候想到後來有人因為這樣而受害,我就……」
「這也不是你的錯呀。」鍾伊凡安慰同學。
嚴格說來,這確實不是任何人的錯,是一連串的事件造成的結果。然而,在這事件中受傷的人們,又該如何去面對這些創痛呢?
馮佑寧離開時對吳以澄說:「今天謝謝你了,吳先生。我想我爸爸應該也會想跟你見面談一談,可以跟你約個時間嗎?」
「沒問題,我也想跟他談談。」吳以澄說:「我這邊時間都可以,就看馮先生何時有空。」
之後,鍾伊凡陪同學一起離開。據方才馮佑寧所說,綁架事件過後,他的父親就對身邊家人的安全變得比較神經質,後來雇用了一批保鑣,隨時跟在家人身邊護衛著。馮佑寧現在已經過了20歲,成年了,平時是可以自由行動的大學生,但其實不管他到哪裡,都有幾個保鑣悄悄跟在他身邊。現在這幾個保鑣大概也潛伏在這棟大樓的內部或附近吧。
透過事務所的窗戶,看見兩個年輕人離開大樓,吳以澄一轉身,發現李承擇還在事務所內。
「怎麼了?」
李承擇張口:「那個……」但又隨即住口,轉開視線,一臉猶豫不決的模樣。
很少見饒舌的李承擇這麼欲言又止,吳以澄說:「很驚訝嗎?我爸的事情。以你的年紀,可能不知道當年的事情吧。」
「不……我大概聽說過一點。不過當時確實還小,不是很清楚是什麼樣的案子。」李承擇微微撇開臉說:「我第一次遇到這種案件的受害人。當時他還很小吧,一定很害怕……」
吳以澄看向李承擇,而他轉過臉去,沉浸在陰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在想什麼呢?
吳以澄想這麼說,但是他在那個當下沒有問出口,只是看著那個昨晚還近在咫尺的身影,如今卻背轉過去。
*
結果那天S東大學傳來的消息是,確認找不到廖偉樵。趙逸文已經與他租屋處的房東聯絡上,房東也找不到人,而據公寓的管理員說,廖偉樵這一段時間似乎不見人影。吳以澄請趙逸文和林宏揚與房東約定,明天他要去廖偉樵的住處調查。
有關廖偉樵的事情,知道得並不多,吳以澄想在去他的住處調查前,多搜尋一點他個人的資訊,因此整個下午都埋首電腦前,用各種方式尋找收集廖偉樵的資料。他也提出幾個地區的監視器錄影記錄申請,希望自己的猜測正確,可以透過這些錄影紀錄找到廖偉樵的行蹤。
不過,校務行政大樓的炸彈預告事件反而有了極大的進展。學校和警察透過AI臉孔辨識系統,找出那兩個鬼鬼祟祟溜進某一位教授辦公室的學生的身分。他們是理工學院三年級的學生,因為期中考試成績不佳,害怕被當掉,所以想出了作弊的絕招。
他們當然知道理工學院大樓的炸彈預告事件,接著從當天做實驗的學長姐那邊得知,實驗室裡的有毒化學物似乎失竊了。這兩個學生從這件事情得到靈感,想出偷考卷的方法。有毒化學物失竊的手法,他們倒是猜得八九不離十,吳以澄也挺佩服這兩個學生的腦筋靈活度。
兩個學生同樣從學長姐那裡知道,教授在考試的前一天,會將考卷列印出來,收在辦公室的抽屜內。現在蠻多老師已經採用線上考試的方式,但也有一些人覺得線上考試不安全,容易作弊,所以還是使用實體考卷,而這位教授就是這麼一位老派的人。熟知教授的老派習慣,且也打聽到教授的行動模式的兩個學生,便在教授準備列印考卷的那一天,發出了炸彈預告。
在學校發出撤離通知時,兩人先躲在教授辦公室那一層樓的廁所內,待大家都離開後,他們再溜進教授辦公室,取出考卷拍照。過程不到10分鐘就完成了,他們也很幸運地在離開辦公室以後才遇到來巡邏的警衛。只是不清楚大樓內監視器安裝角度的兩人,即使一路試圖躲躲藏藏,他們的行動還是被拍得一清二楚。
學校很快就找到這兩人,只是稍加詢問,他們很快就招了。
據說第二天的考試,兩人都很高分,度過了被當掉的危機。不過既然作弊的事情曝光了,大概還是會被當吧。學校要怎麼處置這兩個學生,就不得而知了,但發出虛假的炸彈預告,引發這麼大的騷動,也是一樁犯罪,免不了要負起一些責任。
聽了林宏揚的說明後,吳以澄再三交代,不要讓學校的其他人以及警察知道,他曾經對校務行政大樓的炸彈預告案件提出建言。理工學院大樓的炸彈預告案件因為跟有毒化學物的失竊案有關,因此勉強還算在事務所的營業項目範圍內,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校務行政大樓的案件就不同了,不管是炸彈預告還是抓作弊,都不是吳以澄的事務所有登記的營業項目標籤。若是被發現了,一定會出事。
前兩個月那樁尋找狗主人的案件,已經被審議委員會判定他在未事先申請的狀況下涉及詐欺調查,被認定是違規,要罰款。雖然因為算是初次違規,而且也是在委託人正巧是詐欺案受害者的狀況下不得不做的行為,因此只罰了一筆小小的金額,但是對小本經營的吳以澄來說還是很傷。
而最麻煩的,還是必須向審議委員會提出報告說明狀況,這又讓吳以澄傷透腦筋,花了一段時間才提交出讓對方滿意的報告。「偵探對應法」的規定雖然能約束違規行為,保障委託人的權益,但也讓偵探行動起來綁手綁腳,完全無法隨機應變。在詐欺犯自己現身的狀況下,還因為沒有事先提出調查申請而眼睜睜看著對方逃走,這才是偵探的失職吧?
幸好這一次S東大學答應不將他參與校務行政大樓炸彈預告案的事情說出去,他也就不需要再面臨被審查,還得提出說明報告的局面了。
現在這年頭,偵探真不好當。
吳以澄一邊這麼想,思緒又回到目前著手的案子上。還是得盡快處理這樁有毒化學物失竊案,雖然越是調查廖偉樵這個人,越讓他感覺到,這案子只是冰山的一角。藏在深海底下的,是什麼樣的風景?
- -
case3完結,接下來是最後一章case4
這章會比較長一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