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最後一曲
手機在側背包裡震動,林勁向路子桓比個手勢,快步到一旁接聽電話。
「喂,我是林勁。對......現在時間很趕,你們也找不到其他人選了吧?拜託你了,崔大
哥,我知道,片場有些狀況,但你跟少人合作過很多次,他原本就是你們的第一人選不是
嗎?好......好吧,我知道了,謝謝你特地打電話來,下次見。」
林勁掛上電話,嘆口氣,靠向電影廳外深黑的隔音牆。距離林少人的過去被揭發已經過了
兩個禮拜,攝影圈仍未平息,戲劇圈也受影響。據嚴苡緋說林少人所有影視拍攝工作都停
擺,平面部分她不清楚,於是林勁私下向熟人千萬拜託,不要取消林少人的工作;但每個
案子各有狀況,也非一人能決,林勁既懊惱也心煩。
遠遠的,路子桓將沒吃完的大桶爆米花及可樂丟進垃圾桶,向林勁走去。這些天來他已經
看膩林勁焦慮的神色,更心疼林勁為林少人求情而到處低聲下氣,於是提議休息一天出去
走走。林勁也有些疲了,很快答應。
台北鬧區平日下午的電影院遊人寥寥,路子桓穿越空蕩的大廳,走到林勁面前時,林勁的
手機又響了。
林勁向路子桓比了個等等的手勢,退到一旁接起電話說:「我是......對,盧總編跟少人
很熟,這個月的封面模特兒就是少人拍出道的......不是,大家都知道少人不會對模特兒
出手,我知道......我知道,是有點難接受......算了。」林勁沒說完就掛斷電話,忿忿
瞪著手機畫面,對這些忘恩負義的人感到無語。
路子桓走上前,拿過林勁的手機說:「別生氣了,沒收。」
「可是......」林勁想拿回手機,卻見路子桓立刻收進自己包包說:「一天不接電話沒事
的,他們願意就願意,不願意你也沒辦法。」
林勁又嘆口氣,不再反駁。路子桓拉拉林勁的手,撫觸的溫熱隨血液流動,平撫了因煩躁
而快速躍動的心。
時節入春,林勁身穿寬鬆的米色麻料襯衫,袖子以暗帶固定在臂膀邊的鈕釦上,輕薄的衣
料被風一吹就輕輕揚起。他鬆開路子桓的手,轉了話題問:「你覺得剛才電影的男配角演
得如何?」
路子桓有些失落,仍平和應道:「溫如夏嗎?他在國外的華人圈也很有名。演得不錯啊,
跟幾位資深演員的對手戲都很自然。」
「我會找他來演《小說家沒有告訴你》裡面的我。」林勁接著說。
「你要讓溫如夏演你?」路子桓感到有趣,卻說:「他比你差多了。誰都比你差多了。」
林勁感嘆笑笑,自然地迴避開路子桓的每一次訴情。他知道不該再與路子桓牽扯不休,可
是,唯有跟路子桓在一起時,他特別能感受到愛。有人愛著他、保護他,這般備受呵護的
溫暖能將一切都融化。
他當然也知道,路子桓越來越按耐不下對林少人的敵意。但這只是讓他更心疼了。他比任
何人都曉得愛上一個人的瘋狂,以及對愛有可能消逝的恐懼會令人做出何等犧牲。因此,
只要路子桓還愛著他,他就不會去責怪路子桓的行為,他不可能去責怪此刻這世上唯一一
個願意對他付出所有的人。
路子桓一雙聰明的眼思考著,說:「莊禮維、王彤、溫如夏,他們三個人都很有潛力,外
型也各有千秋,但能有化學反應嗎?尤其要飾演尹懷伊的莊禮維,看上去就是一個乖乖牌
。」
「因為懷伊本人就是一個乖乖牌啊,」林勁應道,「之後馬上就會讓他們試演,看看他們
之間有沒有化學反應。」
「如果沒有呢?」
「我的角色戲份比較少,而且衝突性強,自然就能製造化學反應,但如果莊禮維和王彤之
間沒有火花就比較麻煩。總之試演的時候就知道了。」林勁說著,沉思起來。
話說回來,無論是莊禮維、王彤或溫如夏,林勁之所以選擇他們,多少都跟本人的性格有
關。可若真的與角色本人相似,他又不禁要擔心起這三人共演時能否融洽相處。
路子桓問:「試演的時候我可以去看嗎?有點好奇你工作時的樣子。」
「當然可以啊。」林勁自然地點頭同意。
然而,與其說是好奇,路子桓真正擔心的是林勁開拍後會產生更複雜的情緒,必須好好陪
著。不過這也並非他的最終目的。路子桓不在《小說家沒有告訴你》的劇情裡,可說是完
全的局外人,他和林勁的故事發生在更遙遠的時間線上,任千沙深埋,若去挖掘就會立刻
流瀉琴音、花香與無盡歡聲的地方,而後被淚水凝濕固封,只有一個人打得開。
是時候了。
路子桓看向林勁說:「陪我去一個地方。」
標示著熟悉號碼的公車變得陌生,底盤更低了,座位更多了,前後門都安裝上儀器,沒有
人投幣了。窗外風景也不同了,行道樹更高了,行道樹被砍了,公寓都更了,大樓一棟棟
遮著午後斜陽,斑駁的樹影映在林勁黑色的牛仔褲上,如黑白萬花筒般,照出一幕幕過去
的剪影,裡頭不曾有過一幅似此刻路子桓握著他手的情景。
目的地是一切的開始──羽山高中。
下了車,校門外已不見熟悉的圍牆,外牆重漆了,植栽死去又再生。這十八年間,校園的
外貌變換過無數回,然而對他們來說,就只是此時彼時之差而已。這天學校有課,非下課
時間特別寂靜,倒和十八年前同個模樣。
路子桓看看時間說:「快下課了,我們等會兒再進去吧。我跟學校打過招呼,警衛知道我
們要來。」
林勁驀然地看著眼前熟悉也陌生的建築,不知該悲該喜。自路子桓回來之後他們就沒聊過
往事,他當時連畢業典禮都沒能參加,路子桓興許不知道吧?
而路子桓則被久違的景物帶起了情思,看向林勁問:「要吃冰嗎?」
他們共有的回憶太過甜美,瞬間就沖散哀傷,笑意浮上林勁的臉,回道:「好啊。」
便利商店擦得不能更晶亮的門「叮咚」一聲打開,沁涼的風即刻襲來。上課時間,學校附
近的商店百家沉寂,浪狗浪貓賴在自動門前等涼,世界靜得聽得見蟲鳴。
林勁期待地走到結了冰的冰櫃前,看著教人目眩的折扣廣告及冰品包裝,一會兒後笑了出
來,說:「欸,有你喜歡的。」
路子桓沒在看冰品,而是一直注視著林勁。十八年前,他所有高中記憶裡,幾乎沒見過林
勁露出這般笑顏。林勁以前總是很淡然,倔將著不肯透露一絲對他的喜歡,更少在相處時
表現得歡快。
路子桓不捨地將視線移向冰櫃,順勢回道:「那就選它了。」
「我也一樣吧。」回憶在林勁臉上帶起波波笑靨,他推開冰櫃的門,拿了兩只淋了草莓糖
霜的聖代杯。
不自然的深粉色色素在聖代上流下曲流般小河,還沒入口就能嗅到那股化學原料的死甜。
路子桓接過林勁手上兩只聖代杯說:「今天我請客。」
「謝啦。」林勁應道。
草莓聖代,少年路子桓的最愛,以前的聖代主體還是米白色的香草冰淇淋,現在已進化成
淡粉色草莓口味的冰淇淋。路子桓感嘆著什麼都不一樣了,連一支冰棒都成了回憶。
十八年前,林勁就是用這只聖代向他表露心意。林勁沒說出那幾個字,而是問:「你不會
不知道吧?」分明是問句,真身卻是無庸置疑的肯定。就是那一刻,路子桓確定了林勁的
心意。
一只淋了草莓糖霜的聖代杯。
此刻他們正各自拿在手裡。
路子桓以木片小匙挖著聖代,看著身旁的林勁,一步步踏往前,任一旁風景如倒帶般回轉
,倒回了從前。那些年應該發生卻未能發生的一切,現正從十八年前的某個時間點開始重
新計時。
路子桓回過眼,樹木瞬時更矮了,磚牆換上了赤色,他問身邊的人:「你有沒有想過,如
果我們高中的時候就在一起,會去哪裡約會?」
林勁專注在聖代上的眼隨之抬起,思考著說:「應該會像今天這樣吧?看個電影,到處晃
。不然大概會去我家?因為我家沒人。」
最後這句讓他們兩人都笑了出來,路子桓睨起眼接道:「才不會這麼簡單。我會帶你從側
門傾倒的那面牆翹課出去玩,也許躲去室內遊樂場打GAME,不能就是騎腳踏車到更遠我們
從沒去過的地方。最後,最後才會回去你家。」
「怎麼可能?以前你每天不是唸書就是彈琴,而且那時候我們要升高三了,哪能那樣出去
玩?」林勁笑著回道,淡粉色的冰淇淋在他唇上留下青春的色彩與氣味,拉升了甜蜜的氣
息。
「哪不可能?我們會在室內遊樂場,或者不管什麼地方啦,唸書彈琴,彈琴唸書。」
路子桓說著笑出聲來,林勁也笑得更開心了,雙頰帶上深深的酒窩。與十八年前毫無二致
的少見歡顏,教人心醉也心碎。
路子桓將完食的聖代杯丟進一旁的垃圾桶,心一橫問了出口:「要去嗎?」
林勁也跟著一投進洞,問:「又要去哪兒?」
「去彈琴啊。」路子桓向林勁伸出了手。
日光穿透頂上高聳的樹蔭,一道道曬在他們腳前雕花的紅磚道上。琴聲不會騙人,這句往
昔的話猛地打上林勁腦海,他霎時遲疑,仍搭上了路子桓的手。樹影在他久未觸琴的手指
上映出一圈圈痕,搖曳著斑斕的金光,他清楚知道這一刻終將到來。
下課時間結束,人聲散去,林勁與路子桓順著記憶走往音樂大樓。穿越籃球場邊粉筆畫似
的粗白框線,學校溫室圓弧狀的透明天頂在眼前開展,裡頭依舊綠意盎然。打開溫室的門
,映入眼簾的是爬滿黑紅瓢蟲的各式青綠植栽,嗡嗡喧囂的蜜蜂在天頂下轉啊轉,一旁忙
碌的園丁已不見老奶奶的身影,全是看上去稚嫩的高一生,正專注地在為花草分苗。
回想起來,他們就是在這個時節認識的。當時林勁為了練琴來到音樂大樓,路子桓則想要
逃避午休而躲到溫室,意外地聽見了林勁的琴聲。如果林勁的父母沒有離異,他就不會因
為家裡沒了鋼琴而不得不在午休時間跑去演奏室彈琴;而如果學校沒有決定耗資興建溫室
,路子桓也就不會出現在此,不會聽到林勁彈琴,他們之間或許就不會開始。
林勁步出溫室,踏上老舊音樂大樓的長廊。現在校方已經加蓋更新、設備更完善的音樂教
室供音樂班學生使用,但舊大樓沒有因此廢棄,仍是學生課餘練琴的好地方。
西曬的金陽灑在灰石地板上,隔著樑柱框出一方一方的窗影,微小的琴音從長廊一側小間
琴室的門縫流瀉而出,是少年學子不樂意而不熟練、帶著緊張感的琴聲,和當年的他們完
全不同。
他們熱愛彈琴,在馬上就要抵達的大間演奏室裡,無人拜訪的午後,林勁會與路子桓四手
聯彈,一同譜曲、修改、試音再試音,直到將心裡的聲音譜成最美的樂曲。他們擁有彼此
,也擁有彼此的琴聲,享受著這份沒有其他人能分享、也沒有其他人能明白的喜悅。當聲
音化為音符被林勁修長的手指彈出來,讓路子桓轉化成符號再畫上五線譜,又一僅屬於他
們的紀念物便告完成。
年少的兩人透過琴聲互通情意,因為琴聲不會騙人,即使想要隱藏也起不了作用。那一年
,在羽山高中音樂大樓的演奏室裡,林勁喜歡著路子桓,路子桓也喜歡著林勁,那是一幅
帶了聲音、豐盛視覺以及最重要的,每一處都充盈著愛的景緻。
如今,長廊盡頭,路子桓推開演奏室的門,生鏽的鐵栓發出吱嘎一聲響,初春微暖的空氣
搶先鑽進室內,交換而出的是陳腐潮濕的霉味。演奏室裡少了供觀眾使用的白色鐵椅,兩
側染上污漬的老舊紅絨窗簾半遮半掩,頭頂死白的日光燈閃了幾下才終於恆亮。偌大的空
間裡僅餘前方舞台上一台黑色平台鋼琴,像是在等待最後一位琴師,為它做出最後一場表
演。
路子桓一一打開窗戶,任午後逐漸暗去的紅日射進窗框,為室內鋪上一層光的薄紗。林勁
則緩步走到黑色平台鋼琴前,拉開黑色皮革的琴椅,坐了下來。琴蓋上積了不少灰塵,他
沒有拭去就打開,八十八鍵黑白乍現眼前,他接著抬起雙手,落上這熟悉的冰涼。
路子桓也走了過去,在林勁左側坐下,雙手沒有遲疑地放上琴鍵,對上林勁的眼。林勁點
點頭,回以微笑。自他們走進演奏室後一直寂靜的空間裡瞬間迸發琴音,路子桓的手輕快
地彈奏起來。
五度音程的三十二分音符連續顫音開啟序幕,音階逐步向上爬升,左手則是落在主拍上極
富自信的長音,作為右手顫音的定心軸,引領著雙手和弦不斷往前開闊。林勁在第十個小
節加入右手高音部分的促音,緊跟著路子桓的節奏,反以左手在中層音階展開新的一段旋
律,時而深沉,時而昂揚,似緊拉著又忽地鬆開的細繩,牽引出另一陣情緒更為強烈的和
弦。
飽滿、堅定、喜悅也哀戚,無法定義的琴音分明十分動聽,林勁卻感到陌生而緊張起來。
他太久沒彈琴了,以前都是他先譜曲,有了基本旋律之後,路子桓才幫他修改、定音。什
麼時候路子桓也能自己譜曲了?還是這首曲子並非即興,而是這些年間路子桓早就寫好的
樂曲?林勁在五個小節的急奏後琶音往下,轉換曲調,將方才無論任何情感都收攏進更隱
密而悲戚的小調之中。他的心墜入了混亂的時間軸,無法辨明身在何方。
路子桓的琴聲即刻追了上來,為林勁收起情感的細繩,緊繫在他的琴聲之後。十六分音符
的平衡和弦緩下了失速的琶音,樂聲再次明朗起來,然後是一個長休止──路子桓放林勁
重新找回雙人聯彈的軸心,再次接上林勁的速度。更飽滿、更堅定、更加喜悅也哀戚,林
勁在路子桓的引領下尋回熟悉的音律,得以在黑白琴鍵上安心地奏出心裡蔓生的旋律。同
時,被太陽暖暖包裹著,自受傷中復原的靈魂集合體,嘩的一聲在懷抱裡散了開來,沒了
畏懼。
這片刻,過去與現在,在他們一鍵一鍵奏出的音符之中,穿越了時空繚繞於此。
林勁更加即興地彈著,三度音程、五度音程、七度音程的雙手連音,任跳躍的音符從琴鍵
、自琴身裡流瀉而出,帶起又一波連綿起伏的音律。悠揚的樂聲不絕於耳,彷彿只要他繼
續彈奏,永遠都會有另一個琴音相伴,而這兩副互為雙生的琴音,只能依附著彼此存在下
去。
正當林勁感慨著不能更盡興了,路子桓卻慢慢停下了彈奏,雙手落回琴椅,直直注視著殘
留了熱切體溫的琴鍵。兩人十指的溫度交錯地暫留在黑白琴鍵上,此刻已一點都不冰冷。
路子桓眼眶顫動。
琴聲不會騙人。他很明白了什麼。
「對不起......」路子桓盯著眼前逐漸朦朧的一道道黑白,開口說。
林勁在高音處落下最後一個音符,回問:「為什麼要道歉?」
路子桓沒有看向林勁,話聲顫抖起來,「對不起,十八年前沒有陪著你......讓你......
」
「都過去了,我從沒怪過你。」林勁急促地說。
「不是的,」路子桓說,看向林勁,「過去不會過去。如果真能過去,我現在就不會在這
裡。」
林勁木然,想起了他一直深埋心底,與林少人最初拍照時關於遺忘的對話。
「你為什麼要一個人承擔?為什麼從不過問?為什麼不罵我?」路子桓不忍問道。十八年
,沉積在腦海、身體、心上的所有痛苦,積滿他整個人,蝕進神經、血液,吞食了肌肉、
臟器,將他變成一個只能接收疼痛的受器,在每次思及林勁時就千針刺骨;還有琴聲,徘
徊在心底無法褪去的林勁的琴聲,逼著他必須不斷彈奏新的樂曲,以成千上萬蓋去那曾經
美麗的、短短的旋律。
「因為我不想破壞跟你在一起的時間,我們從沒這樣一起過,我......」林勁想勉強擠出
一絲笑容,眼淚卻滑下臉頰。
他不只一次後悔遇上路子桓,不只一次後悔愛上路子桓,更不只一次後悔放走了路子桓。
所以,十八年來他只能不斷地幻想他們騎腳踏車去海邊私會,不斷地幻想路子桓握著他手
的溫熱,不斷地幻想他們再一次坐在那台平台鋼琴前面合奏。
所有後悔都無可挽救,所有幻想都不會成真,所有的所有都只是每天夜裡的一場惡夢,一
再又一再地在他身上劃下傷痕。重複的、難看的傷痕,死也帶不走──所以他再也不彈琴
了。不能白天黑夜都困於惡夢之中。
路子桓一把抱住林勁。
如今他們已經擁抱太多,但是對身體裡那個仍停留在十八年前的少年來說,這卻似他們的
第一個擁抱。
「我愛你,林勁。我第一個愛的人是你,最後一個愛的人也是你了......我不要再浪費十
八年,不要再跟你分別。跟我在一起吧,林勁。」路子桓捧起林勁的臉,鹹澀到苦的淚水
沾濕他雙手,「我十八年前就該告訴你的,就應該跟你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林勁
。對不起,讓你等了十八年。」
眼淚自林勁雙眼決堤。十八年來,他從沒想過要路子桓一句道歉或問候,他只是想聽路子
桓親口說出這四個字而已。不是用彈的、不是用感受的,也不是聽別人耳語。我喜歡你,
明明輕易卻無比沉重的四個字,讓他等了十八年。
林勁環上路子桓的人,將太陽緊緊抱在懷裡,被灼傷也好,就此融化也沒關係。他觸摸著
太陽,輕撫太陽,在路子桓耳邊應道:「你也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啊,可是......我現在
喜歡別人了,對不起。」
對不起,我貪圖你對我好;對不起,我只是放不下過去;對不起,我無法回應你的愛——
林勁沉穩而堅定的自白自路子桓耳畔飄散,一個個細小的音穿越琴身,潛進踏板底下,溢
出窗框門縫,向更自由的世界幻化為風。
太陽更斜了,就要沉落天邊,覆蓋著一切的光之薄紗被時間一絲一縷地抽去,直到彷彿未
曾存在。聲音、氣味、視覺都被削去,最後僅剩微小的耳語,沉至鋼琴底部,穿透木頭的
層層年輪,牽引出十八年前便沉積在此的少年的琴聲。
美好而甜蜜,充滿了愛的琴聲,終於被拯救。
那年應該發生卻未曾發生的一切,被長大後的少年接了起來。
林勁緊摟著路子桓,在他金色的髮頂輕輕一吻:「謝謝你喜歡我,但是......你就忘了我
吧。」
「不要,我要一直喜歡你,讓你永遠不敢忘記我。」路子桓偎著林勁直搖頭。
「我不會忘記你的啊。」林勁說。熾熱將一切都燒散,餘燼是他們最後一次合奏的琴聲,
「因為你永遠永遠,都在我心裡唯一的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