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在荷品時，景觀建地或是工程告一段落時的記錄，幾乎都是在白天拍照，鮮少在晚上
攝影，就算在最後完工之後做成屋結案，也不會選在夜間拍攝，有陽光時，連新手隨便拍
都能拍得好，但歷史屋宅可不一樣，尤其像剛剛那種陰暗的室內，光圈快門ISO沒調好，
就無法照出清晰成像，事後再後製也未必能調到真實的樣貌。
　　像是剛剛拍攝天頂屋樑那一部分，現場光線太暗，停留時間不夠長到足以讓海允調單
眼數值拍出最好的畫面，剛剛方雲永衝上去補拍的畫面主要是以屋樑橫柱為主，還有一些
頂上窗框部分。
　　有經驗的建築師出手就知道實力，拍攝主體清晰多角度，跟海允完全不是同個等級。
　　「很、很抱歉……」不是沒用單眼拍攝過，他也沒想到自己根本連拍照都拍不好。「
真的很對不起！沒拍好的部份我回去會先修看看……」
　　「然後你也沒手繪做記錄，剛剛委員說的屋樑牆面施工工法也沒備註起來，你到底…
…」方雲永強捺住火氣，沒直接在街上開罵，又很想把這種對成員的不滿發出來，「這些
不都是助理建築師的基本工作？不記錄能記住多少？在荷品到底都學到了什麼？你已經不
是剛畢業的建築系學生了！」
　　「對不起……」低垂著頭，緊緊抓住手上單眼的帶子，袁海允感覺到手心中全是汗，
沒有辦法替自己找理由辯駁。
　　新屋建設跟歷史屋宅修復，這本來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建築事項，既然他選擇到昊璽
工作，就應該準備好基本能力，提前學習，而非到了現場才被建築師嫌不是，助理工作被
指責，袁海允無話可說。
　　用力吐了幾口氣，方雲永才招了輛計程車，車輛停妥後直接坐上副駕駛座，而海允則
是站在原地，想的是之前方雲永直接叫他走回去，所以就也沒跟著上車。
　　卻沒想到車窗降下來，方雲永對著他斥道：「愣著幹嘛，還不上車？」
　　「喔！」沒有要把他丟下來，袁海允趕緊上車。
　　先對司機報了事務所地址，接著方雲永才轉頭說道：「回去先把剛剛拍攝的照片整理
一下，稍微調光，太糟糕的就不用修了。然後昨天我們看的那個自宅建築，我把土地詳細
資料範圍和案主的房屋要求格局傳給你，你先試著畫平面圖看看……手繪，不要用電腦畫
，今天到下班前先做這些。」
　　交代好今日工作項目，車也開到事務所前，方雲永讓袁海允先下車，他還要去其它工
程地。
　　獨自下車的海允看著計程車開走，雖然方建築師沒有對他破口大罵，只是指出他工作
上有問題的地方，口氣是差了點，不過跟在荷品比起來動不動就破口大罵或摔東西已經好
上百倍，但他卻感覺到心中的那抹鬱悶跟在荷品時更加沉重。
　　荷品的建築師或老闆，罵人主要是情緒發洩，也未必是他真的做不好，所以習以為常
能夠適應無視那些態度，而剛剛方建築師的指責是他真的沒把事情做好，海允為自己的能
力和心態感到沮喪，覺得似乎太沒把工作當一回事在認真準備。
　　對他來說老屋修復建築是完全陌生的領域，沒有前輩帶的情況下要自己摸索也是難上
加難，他認為這些都不算是全部理由，至少不要連拍照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讓人挑毛病。
　　垂著腦袋回事務所，一進門才剛對著程悠齡說：「我回來了……」卻馬上被喝令止步
。
　　「嗯？」
　　程悠齡拎著罐子從座位起身，走到袁海允身邊，將一臉疑惑的新員工轉身推了出去。
　　「怎麼了嗎？」
　　「出去、出去！」
　　程悠齡把人推到事務所外可以曬到陽光的地方，要袁海允站好，接著就打開罐子，把
裡面的粗鹽往他身上灑去。
　　「啊！悠齡姐……這些是什麼？怎麼了？妳……」
　　不知道那些是粗鹽的海允，承受著莫名其妙被灑東西，乖乖的也不敢閃躲。
　　「站在這裡曬五分鐘再進來。」
　　灑好鹽後，罐子一蓋，程悠齡帥氣的轉身回到事務所去，把袁海允一個人留下來曬太
陽。
　　不知其所以然的海允愣愣地站著，有些懵，疑惑自己是不是被欺負了？但生性乖巧順
從的他還是聽話站著曬太陽。這一曬，剛剛還挺鬱悶想不開的情緒漸漸紓緩開來，心情也
沒那麼糟了。
　　拍拍身上，聞了聞白色顆粒，發現那好像是鹽巴，不是什麼奇怪的物體，似乎有點猜
到為什麼要被灑鹽和被迫在外面曬太陽，反應過來的他才後知後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心
想不會吧……然後就張開雙手，試圖讓自己渾身上下多曬到一點太陽，不要有遺漏。
　　直到五分鐘之後他還是捨不得離開陽光下，直到程悠齡出來叫人才拖拖拉拉回到事務
所中。
　　「方建築師回來的話也要這樣嗎？」海允好奇的問。
　　「不用。」程悠齡用裝在噴霧罐中的桃枝水噴了噴袁海允，他轉了一圈讓自己沐浴在
除穢水中，「那張大冰塊臭臉加上很重的八字，阿飄看了都退避三舍，誰敢沒事招惹他？
」
　　「真好。」袁海允莫名有點羨慕。
　　「今天還好吧？」程悠齡關心問道。
　　「嗯。」如果訴苦就很像在抱怨，海允不希望自身的問題該要改進，但卻在背後像是
在責怪方雲永，「還好，不過照片拍太爛，我先把照片整理一下，悠齡姐妳再幫我看看，
下次我應該要怎麼改進拍攝才好，可以嗎？」
　　「沒問題。」程悠齡爽快答應。
　　袁海允將照片作初步整理，幾張光源不足的調了亮度，至於雜訊太大的就沒救了，分
類過後，海允就請程悠齡來看他拍攝的房屋內部照片。
　　移坐到袁海允電腦前，大致看過分類資料夾後，程悠齡就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首先是拍攝數量太少，角度不夠多樣性，你要知道，雖然大部分是建築師自己去抓
估價費用，但歷史建築修復比較不同，有些時候是要去詢問那些專業修復古建築的匠師，
詢問工法、特殊建材是否還能施工修復、工期評估與價格……他們未必都在北部，也不可
能跑現場去實際探看，是要依靠拍攝的照片去作評估，你照片拍的細節越多，越能幫助他
們估算如何去修補。再來就是要夠清晰……你對單眼操作不熟吧？」
　　袁海允有點赧然，「我很少拍室內。」
　　「說難聽一點，笨蛋在陽光充足的室外隨便拍都可以拍出不錯的照片，但室內不一樣
，首先光源不足，隨著拍攝角度，斜光背光之類，有時候僅僅只差一個腳步，你就該要去
調數值，如果時間充裕，慢慢調光再拍是無所謂，可是像今天這樣，沒有太多時間讓你慢
慢拍的情況下，你平時就要多練習，至少加快抓拍速度。要是圖檔失焦不太清晰，這一點
對古蹟修復尤為重要，因為你就無法依據照片去比對要繪製的CAD檔的剖面，有些雕刻屋
飾超級繁複……」
　　程悠齡又指導了幾個老建築拍攝該要注意的點，才結束這一次短暫的教學。
　　「小方很兇吧？」程悠齡突然開口問。
　　袁海允下意識嗯了一聲，然後馬上驚覺不對，連聲改口：「不不不……方建築師他…
…他……是我沒做好……」
　　看袁海允垂頭喪氣回來就知道應該是被狠削一頓，雖然共事時間不長，程悠齡已經大
致抓住方雲永的工作性格。
　　「他要是說了什麼，你別往心裡去，小方是真的在工作上很認真，一絲不苟……還有
一點從國外留學回來的驕傲自負啦，加上那一張冰塊臉臭到不行，但不可否認他是非常嚴
謹在面對每一個案子，也許會對你要求嚴苛一點，但往長遠看，吸收所學，對你的工作技
能還是有很大幫助的。」
　　「我知道……」口氣差的上司袁海允不是沒遇過，方雲永這樣算是好的了，其實也沒
真的對他狠罵什麼難聽的話，只是內心知道是一回事，心情沒調適過來是另一回事。
　　「然後……」程悠齡拍拍新進同事的肩膀，微笑對他嘆了口氣，「他們兩個都是天賦
型的建築師，要追上他們的腳步不容易，你要有心理準備。」
　　袁海允聽到話之後愣了一下，吞了口口水，心中莫名開始無奈起來，他可是個普通的
小凡人啊啊啊！天賦型選手是犯規啊犯規！
　　不知道算是給予袁海允心理建設還是毀損他的心理建設，程悠齡話說完，就悠悠飄回
她的座位區。
　　傻了幾分鐘才回過神來，袁海允趕緊在手機上打字做記錄，把剛剛教學的注意事項全
都打下來，接著刪除一些不合格的照片，將整理好的檔案上傳到雲端，發連結給方雲永，
然後就開始畫平面圖。
　　雖然在校都有練手繪製圖，可是他早就習慣用電腦操作做所有工程圖，在荷品忙到沒
時間去考慮要不要考照，敷地圖也沒在練畫，許久沒親手繪製，速度不僅慢，手還很痠，
然後還要去計算比例，直到下班前袁海允都還沒把平面初步設計圖畫好。
　　「你今天有要把圖趕出來嗎？」收拾好準備下班的程悠齡問道。
　　「是沒有說今天一定要趕出來，只是我想多畫一點……妳要關門了？那等等我……」
　　「沒關係你不用趕，宋哥有說要給你鑰匙，你弄好離開再鎖門就好。」
　　程悠齡給海允鑰匙跟遙控器，還交代他離開要關哪些地方的電源，之後就下班了。
　　「別太晚下班，這種時候沒算加班費的。」
　　「好。」
　　不想出去買，袁海允泡了碗泡麵隨便填肚子，接著繼續畫圖。因為處於下班時間又只
有獨自一人，他就慢慢修改慢慢畫，一些不熟悉的尺寸大小還需要翻看建築法規一一對照
。
　　在荷品時，雖然安迪建築師傳過來的圖真的是滿隨意隨便，但基本尺規長度都會標好
，海允只要照表操課，製圖時輸入數值去跑就行，其實都沒有動腦想過該要如何設計建築
，加上他本質上擅長的方面就是偏向製圖員，能將圖照建築師要求畫好最重要，以前即使
會自行繪製平面設計圖，不過也屬於自己畫的開心，沒人給他建議與批評，久而久之很多
在校學的技能就擱下了。
　　他其實也不太理解自己在這間事務所中的身分，掛的雖然是建築師助理，以後真的會
有真正成為建築師的一天？還是會以助理的身分過一輩子？要成為建築師首先要拿到執照
，可這是國內數一數二難拿到的證照之一，快三十歲的他對未來的路只覺得茫茫然。
　　程悠齡下班時順便將門鎖上，因此當開門聲響起，袁海允雖疑惑，第一直覺是所長宋
哥回公司，所以他見到非意想中的人，臉上震驚藏都藏不住。
　　「方、方……建築師……」
　　方雲永放下公事包、脫下外套，伸了個腰舒緩筋骨。
　　「我有叫你加班嗎？」
　　「沒……不是……是我自己……我想要好好畫圖，沒有要刻意加班……已經打卡了，
這不算加班費……」
　　方雲永睨他一眼，「我又沒說什麼，你幹什麼這麼緊張？」
　　「喔……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