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的告白_04
俗話說,想要留住另一半,首先必須抓住他的胃。
但溫以年卻覺得事與願違。
在還沒進入航空界以前,他便有自行準備三餐的習慣;不過自從順利成為機師之後,由於
經常東奔西走,讓他就連自家廚房都顯為陌生。
還好多多熟悉了幾回,已逐漸找回下廚的手感,且色香味仍有當年頗受眾人好評的水準。
在注意到靳昭旭對於「吃」這方面較為隨性之後,他便更有自信能夠藉此達成既定的目標
;然而最後的成果,卻是彼此間越來越遠的距離。
──難不成是自己過於心急嗎?
但他的確心急。班表排在眼前,能夠與靳昭旭繼續共事的日子早已所剩不多。
下個月起他就得回頭接長程航班,還要開始準備進行一年兩度的模擬機教學;畢竟身為教
學機長,總是要負起相應的職責。
這代表的不僅是將忙碌得不可開交,還有就是能再見到靳昭旭的機率,註定已是微乎其微
。
他不想最終換來的,仍是兩條永遠不會交集的平行線。
「──以年?」
一聽見熟悉聲音的呼喚,溫以年這才回過神來:「怎麼了嗎?」
「我剛剛講的進場程序以及替代方案……是不是有什麼問題?」靳昭旭疑惑不解地望著他
,「有需要修正的地方嗎?」
「不,沒有。」溫以年心想自己此刻的笑容八成帶點苦澀,「你在程序方面一如既往的完
美,再加上操作非常熟練,看樣子很快就可以升上巡航副駕駛了。」
「但負責考核的好像是戴大哥。」靳昭旭不以為然地回道,「戴大哥可是出了名的魔鬼考
官。」
「那倒是。」溫以年乾笑了一下,接著在飛航高度降至一萬英呎之後,伸手調整一路降落
所需的速度數據。「Speed select 250。」
「Checked。」
「那個……昭旭。」
「Chec──咦?是?」
「難得在外站過夜,你等等有什麼計劃嗎?」
雖然這問題形同虛設,但溫以年還是想確認一下。
「沒有。」果然沒錯──靳昭旭一向是休息至上。「那邊現在在下雪吧?所以立刻check
in、鑽進被窩才是正確的選擇。」
「那在你鑽進被窩之前,」溫以年嚥了嚥,「可以稍微跟我聊一下嗎?」
「……」靳昭旭明顯遲疑了一下,「怎麼了?」
「也不算什麼大事,只是……」他抓了抓後頸,「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
的事?」
──一定是自己哪裡讓他感到不愉快了吧?
若願意告訴他,他會盡己所能的改進。
然而靳昭旭並沒有立即回答。只見他默默地盯著眼前的高度儀表,接著緩緩地吁了一口氣
。
「……您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只是我最近跟自己有點過不去罷了。」
聞言,溫以年微微蹙起眉頭,忍不住追問:「那是因為……」
──因為「我」嗎?
「下班再聊。」靳昭旭倏地果斷打斷溫以年的語句,「氣象雷達關閉,改開地障圖。」
「……開啟導航地障圖。」
「Checked。」
接下來是一連串繁瑣的降落流程,的確是不該把巡航時的心思,繼續帶到攸關此航班安全
的程序上。
但溫以年一方面卻感到慶幸。
因為靳昭旭並沒有迴避他的問題,而是選擇將思緒整理好之後,再找時間好好回應。
這分坦然與直率,便是他愛上靳昭旭的原因之一。
機門一開,機艙內的空服員在向所有乘客表示感謝搭乘的同時,也開始進行離機前的準備
工作;至於駕駛艙內的兩名機師,除了將所有設備開關調整至機務人員可以接手的狀態,
仍有許多資料需要檢閱,離場後還必須繳交至目的機場的分公司辦公室。
「剛塔台說雪越晚會下越大,明天一早要有延誤或取消的心理準備。」
聞言,靳昭旭稍稍抬起頭,望向擋風玻璃外的細雪紛飛,但很快便將視線拉回手中待簽署
的文件。
「遇到了也只能那樣,就當作平日的待命吧。」他隨後將需要機長簽名的紙本遞了出來,
「偏偏下大雪哪裡也不能去。」
「如果沒有下雪,」溫以年低聲問道,「你有特別想去哪裡嗎?」
──我現在最想去的地方應該就是波蘭了。
靳昭旭心忖。
因為他還沒想好等等下班後,該如何向溫以年坦言,自己平常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總不
能直接說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吧?
結果這幾天想了想,甚至連睡前也在翻來覆去,他還是希望能與溫以年繼續維繫朋友的關
係。
溫以年十分健談,言之有物,不僅如此還擅長傾聽,也會給予不少有用的建議;因此若撤
除內心長久積累起來的推崇濾鏡,靳昭旭仍非常喜歡與溫以年有所往來。
且即便兩人一言不發,氛圍也不曾尷尬,由此可知,溫以年相當熟悉如何拿捏彼此間的距
離。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們能成為毫無芥蒂,可以坦然談心的知心好友。
所以為了維持這段關係,與其繼續顧左右而言他,不如直接正面對決;於是答應溫以年的
邀約,對靳昭旭而言,幾乎等同於豁出性命。
「……泡溫泉吧。」他頓了頓,「我一直都想試試泡在露天溫泉裡欣賞雪景。」
「那有機會要一起去嗎?」
「好啊。」
──當然好啊!……呃,不對,現在以年大大是朋友,別老是那麼興奮啊靳昭旭。
而就在他暗自懊惱的時候,亦沒能望見溫以年的嘴角因此一揚。
「那還等什麼,月底休假就出發吧。」
「咦?」
「你要訂哪家溫泉飯店?這家如何?」
靳昭旭只見溫以年立刻拿起手機,將搜尋到的數間飯店資訊羅列出來,並遞到他的面前;
而這般堪稱神速的行動力,讓他的大腦一愣一愣,一時之間無法招架。
「等、等等──你的動作未免太快了吧?」
「會嗎……」
「兩位,不好意思打擾了。」
就在溫以年話音未落,駕駛艙門便忽地開啟;只見佐藤奈緒紅著雙頰、似乎正在拼命隱忍
著什麼,邊伸手緊抓著靳昭旭身後的椅背。
「緊急事態……我需要你們的幫忙。」
「發生什麼事了?」溫以年旋即站起身。
「有位乘客的發情期突然到了,麻煩協助通知塔台,讓他們盡快派醫生過來……」奈緒努
力讓自己保持冷靜,「還有我們需要靳董……抱歉,因為我們只有一名男性組員,可是他
是Alpha,恐怕也無力阻擋其他乘客。」
「好──」
「不,我來處理吧。」
靳昭旭滿臉困惑地看向溫以年。
「這情況應該讓我來吧?」他皺起了眉頭,「何況安全規章裡,也有提到讓Beta處理才是
最適當的方式。」
「話是沒錯,但我覺得規章低估了Alpha。」溫以年聳聳肩膀,「如果乘客中有從沒接觸
過Omega的Alpha,他要是因此衝動起來,那可不是你一人抵擋得住的。」
「但是──」
「而且我有帶抑制劑。放心,不會有事的。」
這般熟知,代表著溫以年不是第一次撞見這種突發狀況,無論對方是有意或是無意。
靳昭旭感覺心底一酸,接著抿緊雙唇,半晌才勉強同意。
「……那麼我先通知管制席特殊情況,等等就過去。」
「好。」
在目送溫以年離開駕駛艙,靳昭旭便立即與塔台聯繫,並請佐藤奈緒先至前機門繼續疏散
乘客,減少與身處發情期的Omega之接觸機會。
隨後他將手中所有文件暫時擺在儀表上方,起身直往機艙後方,快步走去。
越過層層座位,他邊檢視著周遭環境,除了少數幾位因此身體不適的機組員──也就是
Alpha們──仍待在乘客位上休息,其餘乘客皆已成功引導下機。
而這也讓靳昭旭再次深切體認到,Beta與Alpha之間的差異。
他什麼訊息素也聞不到,只能透過雙眼,理解到Omega的氣味會帶給Alpha們多大影響,尤
其是尚未擁有伴侶並標記的Alpha。
溫以年就是其中之一。
再走沒幾步,映入眼簾的便是溫以年將自己的毛呢大衣,暫時披在雙頰因為發情期、而特
別殷紅撫媚的女性乘客身上。
靳昭旭不禁一凜。
溫以年的處理程序是正確的。在抑制劑尚未發揮作用以前,他人的衣物可以暫時遮掩
Omega所散發的訊息素;其中Alpha的甚為有用,畢竟更能讓其他蠢蠢欲動的Alpha,本能
地陷入遇見敵手的猶豫。
明知如此,靳昭旭心底卻隱隱感到不是滋味。
「小姐,您還能走動嗎?可以的話,請讓我們這位機師協助您。」溫以年看似鎮定,但靳
昭旭見他額角覆著一層薄汗,便明白他已瀕臨極限。「他是Beta,不會有事的。」
見女性乘客有氣無力地點頭表示同意,靳昭旭隨即上前接手;他面無表情地望向一旁待命
、神情不安的空服員,平靜地下達不容拒絕的指示:「奕晨,麻煩讓其他Alpha迴避,謝
謝。」
「好……好的!」
「接下來交給我就好。」他轉向溫以年,「請您盡快服用抑制劑,溫機長。」
「……拜託你了。」
靳昭旭索性直接將身形嬌小的乘客,以公主抱的方式迅速帶離機艙;而對方方才施打的注
射型抑制劑,沒多久便發揮作用,在航醫前來協助之後,即恢復意識,感激涕零的頻頻致
謝。
不過靳昭旭的回應,僅僅是隨意地擺了擺手,接著看向一旁的座艙長及空服員:「你們也
早點去飯店休息吧,剩下的我來就好。」
奈緒聞言,有些遲疑,同時將溫以年的大衣交給了他:「那麼……溫以年要請你多加注意
。」
「我會在機門那裡等他。」他至少還是明白,沒有Alpha會願意讓旁人瞧見深受Omega發情
影響的狼狽模樣。「只希望他的抑制劑能快快作用。」
「……不,我是指你自己要格外小心他。」
「啊?」
「那我們就先下班了,晚安。」
奈緒沒有多做解釋,便拖著疲憊的身軀,帶領其他空服員離開空橋,留下一臉困惑的靳昭
旭,獨自一人站在機門前方。
看來是因為這突發事況,機務人員要晚些才會前來進行收尾。靳昭旭只能抱著溫以年的大
衣,在機門前來回踱步,不確定自己是否該進去機艙裡頭,關心一下對方的身體狀況。
──不知道注射型的抑制劑,跟飲用型的有什麼差別。
──雖然溫以年是Alpha……但受到Omega發情影響的Alpha,明顯是最脆弱的時候。
──還是……進去關心一下吧?
然而,靳昭旭一路從駕駛艙,走到方才的機艙末端,就連洗手間也沒放過,卻始終沒有瞧
見再熟悉不過的男神身影。
直到來到機尾放置乘客餐食的工作區,拉開門簾,才見溫以年面對吧檯,用雙手勉為其難
地支撐自己。
「以年?」
「……昭旭?」溫以年抬眼,卻少見地露出微微慍怒的神情。「你……不該在這裡。奈緒
沒跟你說不用等我嗎?」
靳昭旭停頓了一下。
──怎麼可能不關心朋友?
「這不關奈緒姊的事。如果她真的那麼說,我還是會留下來等你。」他冷冷地回道,「你
忘了我們還有約?」
「……不,」溫以年看上去極為難受,修長的手指用力梳著散在額前,被汗水浸濕的瀏海
。「我不是這個意思……」
──唉,以年大大即便狼狽,也還是帥到沒話說。
「你抑制劑喝了嗎?」靳昭旭瞥見散落在吧檯上、數個Alpha專用的抑制劑包裝,「還是
幫你叫一下航醫好了。」
「不、不用……」
「不,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靳昭旭隨即轉身,不過就在拉開門簾的時候,被一股來自後方的力道擒住衣領,往後一扯
。
他還來不及反應,便腳步踉蹌地跌入了極為溫暖的懷裡,並被有力的雙臂緊緊禁錮。
「你做什麼──」
「……請原諒我,拜託。」
「什麼……?──噫!」
因為彼此再曖昧不過的姿勢,無法動彈的靳昭旭僅能任由領帶被扯鬆、後頸一空,來自溫
以年的溫熱氣息順勢吐在上頭。
緊接著,柔軟且濕熱的觸感便襲了上來。
靳昭旭感覺頭皮彷若有電流通過,倏地一麻。
──什麼?
這明顯是Alpha在「標記」前的起手式。
由於瞬間獲取的資訊量過於龐大,他的腦袋乾脆地停止運轉。
後頸的舔舐彷若是在細細品嚐難得一見的美食佳餚,但很快地便改為唇齒的磨蹭、輕啃,
以及偶而親吻。
其力道時而溫柔、時而蠻橫,或者是說──充滿情色意味的挑逗。
Alpha在受到本能掌控時,會對令他們動情的Omega進行愛撫前戲;待對象放鬆下來,便會
毫不遲疑地咬住位於後頸的腺體,象徵著這名Omega已完完全全地屬於自己。
但問題是──他不是Omega,他是Beta。
他沒有足以安撫Alpha情緒之訊息素,即便標記也毫無效果──如此普通且平凡的Beta。
「……請你馬上住手。」靳昭旭試圖掙脫溫以年的懷抱,卻發現無論他如何拉扯,身後的
男人就是不為所動。「溫以年!」
「……抱歉。」
「──!」
溫以年突然吻上他的耳廓,一張發燙的掌心則逕自撩起衣角,毫不客氣地撫上他的腰側。
這一連串意圖再顯然不過的動作,令毫無經驗的靳昭旭反射性地兩腿一軟,但也因為仍是
被緊緊抱著的狀態,還不至於狼狽不堪地跌坐在地。
──三小?????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耳朵跟腰際是自己的敏感帶。
拜此所賜,他同時也感受到臀部抵上了、明顯會讓人雙頰一紅的生理狀況。
這讓他更加不知所措,不只是對方為自己長年推崇的男神,還因為光是隔著衣物,也能明
白那尺寸有多麼驚人。
「……不要走。」
溫以年的懷抱力道正逐步收緊,令靳昭旭無暇繼續顧及其他;但男人不僅沒有覺察,仍自
顧自地在他耳邊,沒頭沒尾地輕聲細語。
「我只想要你……拜託留在我身邊……」
看樣子似乎是失去理智了。靳昭旭無奈心忖。
──所以是誰?
讓溫以年朝思暮想,即使深受Omega訊息素影響,也仍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身邊的人,
到底是誰?
要是揭曉的話,恐怕會讓公司上上下下,乃至國內的民航界,掀起一波精彩可期的腥風血
雨吧?
靳昭旭的腦袋在高速編劇的同時,卻感覺內心深處一陣酸楚。
但他暫且不管。現階段有更加十萬火急的事項──他必須立刻採取一些行動,否則再讓溫
以年毫無節制地收緊環抱,他可能還沒來得及思考自己究竟為何會感到失落,大腦就會先
缺氧而暈厥過去。
「……我哪裡也不會去。」他深吸一口氣,哽咽地說著;並稍微撐起身子,努力讓自己呼
吸到新鮮空氣。「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真的。」
「……真的?」
「所以你得先放開我,不然我會先死在你懷裡。」
「不要。」
「以年,相信我。」
「我不要。」溫以年在他耳後廝磨,「……除非你讓我咬一口。」
聞言,靳昭旭怒不可遏。
──你他媽的聽不懂人話嗎?!
「溫以年──看清楚,我是靳昭旭,不是你口中的那個『他』!」他直接放聲說道,「快
點醒醒,不要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行為!」
「……是你。」溫以年語調含糊地回道,「……我在找的人,就是你。」
「溫以年,回答我,我是誰?」
靳昭旭使盡全力,才勉為其難地在他懷裡轉過身;接著騰出一隻手,捏住他男神那美好臉
龐的一側──希望老天不要怨他糟蹋如此傑作,賞給他一頓天打雷劈。
「……昭旭。」
「對!我是靳昭旭,是平凡無奇的Beta,不是Omega,更不是你所在乎的那個人!」
「不對,我──」
「這是最後一次警告。放開我,溫以年。」
「……」
溫以年總算是放開了環在腰際的掌心,靳昭旭正想隨即後退、拉開彼此距離的時候,卻忽
地被抓住臂彎,直直往那寬厚的胸膛撞了過去。
「溫──」
「我也說了……那個人就是你。」
溫以年在他耳邊低聲留下這句,接著便奮力推開,讓不及反應的靳昭旭直接退到門簾之外
,並在他尋求支撐前,將門簾倏地拉上。
一屁股跌坐在地的靳昭旭,回想著溫以年那英俊五官上、最後一閃而逝的苦澀,同時感到
一頭霧水。
──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他卻沒有勇氣拉開門簾,衝進去跟溫以年好好理論。
──那個人……就是我?
如果溫以年口中的「你」真的就是自己,那該怎麼辦?
思及此,靳昭旭生平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何謂驚慌失措。
──不行。
──那個人不能是我。
──因為我……
他喉頭一緊,發現自己竟又後悔了。
早知道事情會演變成如此,就不該繼續堅持與溫以年維持朋友關係,應當機立斷,不再往
來。
因為溫以年是他繼續待在民航界的主因,亦是他心目中最為理想的模範機師。
因為他對他存有私心,實際上就跟那些想要上他床的Omega沒什麼兩樣。
因為他是平凡無奇的Beta。
因為他愚蠢地,逾越了不該逾越的那條線。
最後咬緊牙關,勉為其難地站起身,轉身逃離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