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古木新花年年發、陸拾

作者: ZENFOX (☁禪狐☁)   2023-02-06 21:29:35
  梨家庭園中白梅綻放,靠近窗邊就能聞到淡雅冷香,再過不久就是春節,這種
時節黎家人也會在屋裡插幾支梅花觀賞。這一年雖然院裡梅花正在盛開,但誰都沒
心思去欣賞了。
  黎家家主黎睦月在過完六十大壽後的一年內病逝,元飛昴受不了打擊也在半年
內倒下,遠在京城的雨懷栞、風朝緣一聽消息就放下事務趕往睦蘭城探望。
  雨懷栞神色沉鬱,雖然有風朝緣相伴,但兩人臉色都好不到哪裡去,到了黎家
後,兩名年輕的男女前來迎接,他們是黎睦月和元飛昴收養的孩子,見了雨懷栞他
們也要稱一聲表伯。
  雨懷栞雖然不笑時嚴肅,看起來難親近,但對晚輩卻是和善,看到來迎接的年
輕人們喊了表伯後就哽咽得說不出話,便出聲安慰道:「你們的信我都看過,苦了
你們兩個孩子。」
  少女忍著眼淚搖頭:「我不苦,大哥才辛苦。父親倒下後,大哥和老管家要忙
許多事,老管家前陣子也病了。」
  青年壓下感傷的情緒,勉強擠出笑容說:「我不辛苦,只是希望父親能好起來。
之後還要讓父親看著小妹出嫁呢。」
  雨懷栞看這兩個孩子被教養得懂事獨立,有些心疼,卻也替已逝的表弟感到欣
慰。他說:「先帶我們去看你們父親吧。」
  不久前雨懷栞他們才來訪過黎家,那次是為了黎睦月的喪事,也是風朝緣頭一
回見他哭得那樣傷心。這次風朝緣也陪著雨懷栞前來,走去元飛昴床邊時,風朝緣
湊近拉住雨懷栞的手,雨懷栞看了眼風朝緣淡淡低語:「不用擔心,我沒事。」
  風朝緣依然沒鬆手,牽著雨懷栞走到元飛昴床邊,兩人皆因錯愕而沉默不語。
  黎家少爺不禁出聲喚:「表伯?」
  雨懷栞蹙眉看著元飛昴一頭長髮變得斑白,半年前黎睦月還在的時候,這人頭
髮還是烏黑濃密的,而且當時元飛昴儘管年過六十,樣貌也還是和年輕時差不了多
少,生得高大健壯,桃花也旺,可是伴侶一走,這人不僅白了髮,身形也削瘦許多。
他感傷低語:「蒼老好多。」
  黎家的千金忍不住在大哥身後偷偷拭淚,她聽大哥接話道:「自從月爹爹走後,
父親就一直很操勞,雖然平常看不出有特別悲傷難受的樣子,該吃就吃,該睡就睡,
但越像個沒事的人就越讓我們擔心。父親開始把家裡的生意交給我們,還交代了許
多事情,回想起來簡直就像……」
  風朝緣接腔低語:「像在交代身後事一樣?」
  雨懷栞輕嘆,把孩子們打發去前廳等候,再對風朝緣說:「你要在這裡等我?」
  風朝緣苦笑:「當然,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好。」
  風朝緣提醒道:「你當心,還不知他如今的魂核識界變得怎樣了。要不,還是
等榮嫣趕來?」
  「不必,我一個人能應付。」雨懷栞知道風朝緣擔心不已,他回握風朝的手,
輕拍對方手背安撫。
  若不是此時此地氣氛不宜,往日裡風朝緣遇到雨懷栞主動示好,那隻大白虎包
括他自己早就開心得四處又跑又跳了。
  風朝緣忍住激動的心情,白虎已經湊到雨懷栞身旁拿腦袋蹭來蹭去,用虎掌輕
輕拍著雨懷栞,這對白虎來說也算非常收歛,換作平常時候白虎可能會立起來撲向
雨懷栞撒嬌。
  雨懷栞拍拍白虎腦袋,坐到風朝緣拉過來的椅子上開始探入元飛昴的識界。
  元飛昴的識界出乎意料的安定,雨懷栞作為外來者潛至昏迷星軍的識界,其實
帶了不小的風險,因此施展霧籠為彼此展開一重保障,不過潛入後看到的山海景觀
雖然壯闊,卻沒什麼風暴。雨懷栞有些納悶,別人的識界多是常見的人間煙火,與
那人平時生活有關,何以潛入元飛昴識界時,總是由高處俯瞰天下,卻也不見什麼
聚落或特殊的飛禽走獸。
  雨懷栞觀望片刻,忽然有了靈感往上方窺探,越過重重雲端,在九霄外本該是
明月所在處泛著一道明亮又柔和的光。他感受不到那團光裡有危險,遲疑了下就進
入那道光裡,隨即映入眼中的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雨懷栞一到殿門口就愣住,
有些茫然不知道該不該走進去,因為他已經見到殿內寶座上坐著一個男人,但那並
不是元飛昴。
  雨懷栞看到的男子也和元飛昴一樣高大俊美,但那模樣絕非凡人,他僅僅是掃
了一眼就亂了心神,似乎無法多看一眼。那名男子黑髮紫眸,俊美的長相比起元飛
昴有過之而無不及,身上所著衣物泛著優雅奢華的淡輝,也絕不是凡間有的織物,
而且天生威嚴,教人生不出冒犯之心。
  寶座上的男子出聲道:「終於來了,就進來一敘吧,雨懷栞。」
  雨懷栞暗自心驚,他藉霧籠之法潛行識界,本來不會產生具體形象,但不知不
覺間他在這識界顯露本相,還被識界裡的人認了出來,這風險可能比一般巫仙安撫
星軍都還大許多。但他依然走進宮殿裡,強作鎮定後照著神裕國的禮儀向對方行了
一禮,並詢問道:「在下雨懷栞,不知您是何人?」
  紫眸男人輕哼一聲,慵懶回應:「我是元飛昴,也可以說是最原本的他。」
  雨懷栞也安撫過許多星軍,從沒遇過這種情形,神級星軍元飛昴難道還真的是
神?
  紫眸男人看穿雨懷栞的驚疑不安,主動解釋:「我在這裡等候時機。」
  「時機?」雨懷栞試著打量對方,但始終無法直視,尤其是不敢和那人對上目
光,不過他發現那人腿上窩著一團小小的灰毛球,應該是隻灰兔,也就是黎睦月的
魂核。
  紫眸男人說:「對,這是黎睦月的魂核。我在等小兔子睡醒,我們一起走。」
  「可是我表弟他已經死了啊。人已不在,魂核又怎麼可能……」
  「是啊,覺醒者的魂核會隨著主人離世而消失。但我不是一般的覺醒者,在某
一世裡,我和他交換了一縷神魂,有了聯繫,所以今生我捨不得太快和他分開,就
留了他的魂核在我這裡多待一陣子。」紫眸男人輕撫灰兔,灰兔在他腿上翻身時伸
展了手腳,就這麼攤開小小的身軀繼續睡。他接著講:「他在乎的,也就是我在乎
的。而他在乎你們,離開前還一直惦記,他希望你和風朝緣能好好相處。還有蘇襄
和能和佟秀臣長長久久。榮嫣也有了她的歸處。還有我們的子女……」
  雨懷栞接話道:「他們如今都長大了,你們不必太擔心。」
  紫眸男人揚起淺淺笑痕說:「是啊。沒了我們,該過的日子還是得過,你們都
會好的。」
  雨懷栞說:「正是因為有你們,我們才能一起走到今日。」他垂眼黯然道:
「要是能不那麼早走就好了……況且你們不是服過一陣子的新藥,覺醒者結合後要
是分離,也不至於像古早那樣痛苦難忍啊。」
  「是啊。多虧了新藥的緣故,沒有結合對象的覺醒者們幾乎能像一般人那樣生
活,而結合過的巫仙和星軍即使有一方離開,或彼此想分開,留下的人也不會再和
從前一樣瀕臨識界崩潰、魂核暴走發狂的地步。」
  雨懷栞問:「既然你都明白,為何又這樣?」
  「無關覺醒者這回事。我只是無法離開他,捨不得他,僅此而已。這種情形,
不是覺醒者,一般恩愛的伴侶也可能會是這樣吧。」
  「……」雨懷栞心裡也明白這點,因此無法再多說什麼了。
  「雖有幾世因緣牽扯,不過,今生我與黎睦月都高興能與你相識。往後你們多
保重。也許將來,還有機會相……」
  雨懷栞忽然聽不清楚那人說了什麼,他慌忙走上前想聽清楚、問明白,但一陣
濃霧籠罩下來,雨懷栞的身影消失在宮殿內。
  黑髮紫眸的男人抱著灰兔起身低喃:「時候也差不多了,正剛好。」他環顧四
周景象迅速變化,心想還真有些懷念這個「天鏡海樓」,轉瞬間場景就變成一處花
房,周圍全是蘭花,有些是的掛著,有些一盆盆擺在架上。
  花房裡擺了套黑檀木桌椅,一個紫瞳的小孩坐在那兒喝茶,小孩擱下茶杯比了
對面的座席說:「二位請坐。」
  紫眸男人抱著的灰兔變成他手裡牽著的一個俊俏少年,少年有一雙烏黑漂亮的
雙眼,他們相視一眼就一同入座,聽對面那位有著孩童外貌的傢伙說話:「我們並
非初見,還認得在下?曉得這是哪裡麼?」
  俊俏少年頷首道:「你是月牘,在混沌中開闢一己清明境域的古神。我倆則是
從魂核識界來到混沌裡古神所在之境。」
  「不錯。那在下也就不囉嗦廢話,佟秀臣與蘇襄和,也就是你的好朋友桐夢,
跟蘭熙雯,他們二人到了修煉的另一重境界,也可以說是另一個關卡,接下來──」
  黎睦月,也就是蘭虹月露出訝異的神情,打斷月牘的話疑道:「什麼?我跟阿
昴剛死不久,秀臣跟襄和不是應該還活得好好的?」
  月牘莞爾說:「對,在你們剛離世的世界,他們的確活得好好的。但別忘了這
裡是混沌,一切歲月、空間都沒有絕對。就像投胎輪迴,也不見得是現在轉生去將
來。現在,過去,將來,都是相對而論。」
  「噫?」蘭虹月有些懵,再看宸煌似乎半點都不意外的樣子,也許是因為比他
更清楚這類的事情吧。
  月牘:「修煉仍是漫漫長路,一切難料,將來有緣或許會再見面,無論是桐夢
他們,還是在下。」
  蘭虹月握緊宸煌的手,直視月牘那雙紫晶般的眼眸問:「我們還要修煉多久、
經歷幾世才能不再分開?」
  宸煌輕撫蘭虹月的手背無聲安撫著,聽到這裡也接話道:「聽聞這茶坊有另一
位主人,那位能在這裡和你長久相伴,你們也有過漫長的修煉歲月吧?」
  「我們即使是現在也仍在修煉,只為了能一直在一起。」月牘淺淺微笑。
  蘭虹月追問:「只有在每一世結束後才能越過混沌來到你這間茶坊?會來到這
裡是因為我們所願尚未達成?可是每一世我總是記不起前生種種……我真的很怕我
們會彼此錯過。」
  月牘沒有再開口,而是將意念直接傳遞至他們的心識:「混沌無所不在,我和
這茶坊也一樣,存在於宇宙間所有虛空裡,或眾生的心竅內,或每一道門窗之後,
甚至每道縫隙也都能是通往此境的路,混沌或是茶坊就存在於夢和清醒之間,當眾
生需要時,這裡可以變得什麼都是,不需要以後就什麼也不是。察覺到以後可以相
信,不相信也未必不存在,這就是我們。
  不過我與混沌仍會一直存在,機緣來時總能邂逅。也許你們願夢未結果前,還
會一直到這裡來,也會記得我們,有朝一日得償所願,就不會再出現,並且遺忘。
又或是如願以後,即使相見亦不再相識,如同塵世間許多的因緣邂逅那樣。
  彼此之間再熟稔,你們對這裡而言也只是過客,而我是我自己的主人,因此我
就是茶坊,不會在此迷失,你們也有自己的地方要去,直到擁有歸屬,內心便能安
定常在。」
  「擁有歸屬?」蘭虹月和宸煌相視,他確知自己是認定宸煌的,也相信宸煌和
自己相同。
  月牘:「是的。有些人以為歸屬肯定在他方,所以才要不斷尋找,但,歸屬是
創造出來的。它可以原本就在那裡了,只不過需要創造。」
  蘭虹月挑了單邊眉毛疑問:「是指改變?」
  月牘應道:「對。改變,創造,就像釀酒,也需要諸多條件才能促成,急也急
不來。
  每個人都是世界,都是混沌,對自己或別人來說也可以什麼都是,或什麼都不
是。就像你前生身為巫仙,在迷惘遇危之時,不也需要定錨?」
  宸煌垂眼,若有所思低吟:「所謂安定並非不變,反而要面對無常……」
  蘭虹月聽了宸煌的低語也像是被點醒了什麼,輕吁一口氣沒再追問月牘其他事。
  月牘接著聊道:「你們二位幾世以來也積累不少修為,在下也希望你們願夢終
能結果。在下是替桐夢見你們一面,不過仍要提醒一句,無論是混沌或是在下的茶
坊都不宜久留,否則易迷失自我。這茶喝完就該啟程了。」
  蘭虹月頷首:「明白,謝過月牘大人。」
  孩童笑了笑回說:「不必喊什麼大人啦。那麼,我就不打擾二位,你們保重。」
話音方落,月牘的形影化作一陣霜雪在微風裡閃爍後消失。
  蘭虹月望著月牘消失的地方跟宸煌說:「有時候覺得他好像和你有點像。」
  宸煌挑眉:「哪裡像?」
  「唔……」蘭虹月指著眼睛說:「眼睛都是紫的。心眼都多。都可愛。」
  宸煌眉心微結:「可愛?」
  蘭虹月迅速吐了下舌尖,堅持道:「我就覺得你可愛,不行麼?」
  「可以。但我的眼睛跟她的不一樣。」
  「你的眼睛很漂亮。」蘭虹月歪頭思忖:「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每隔一世才見到
月牘,印象模糊,我覺得他的眼睛有時顏色深,有時又變得淺。」
  「畢竟是無常之神,連瞳色都無常也很自然,桐夢曾提過這位古神交易只取相
等的代價,也許要拿捏這些事也極耗其心神吧。說不定就連這樣見我們一面,也都
不是偶然或隨意為之。」
  蘭虹月聽他這麼一提也想起了什麼:「方才他說了桐夢的情形,又提到我們的
累世修煉,是不是在暗示我們接下來要面對的,不見得是將來的新世界?」
  宸煌握住他雙手說:「無論去到哪裡,變成了什麼,我都會找到你,認出你。」
  蘭虹月望著他的雙眼微笑問:「是因為我們曾互換一縷神魂?」
  「不是。是因為我只要你。」
  「你不擔心我和你不一樣?不害怕我會變?」
  宸煌微微勾起唇角說:「那又怎樣?我還是只要你,不管你變或不變,都好。
雖然不清楚我和你在哪一世初次相遇,但我肯定從那時就喜歡你了。往後也一樣,
千萬年後,億萬年後,我只會更喜歡你。」
  蘭虹月慌忙摀住宸煌的嘴,但根本來不及阻止宸煌講出這些話,宸煌拿下他的
手,他赧顏笑語:「你忘了茶坊就像是月牘的核麼?而且比我們前生的魂核還要上
乘,我們說什麼、做什麼,他肯定都知道吧。」
  宸煌說:「沒什麼好害臊,我們也不是在這裡就直接──」
  「呃、噯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用說出來。」
  宸煌微瞇眼,笑得有些邪氣提醒道:「若古神有意探知,連我們所思所想都能
感知得出來。」
  「……這裡我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蘭虹月撫額嘆息,又起身抱住宸煌低喃:
「可是我捨不得跟你分開,片刻都不想分開。」
  「別怕,下一世我也會很快就找到你。」
  「到時恐怕你又不記得我,我也想不起你,唯有像這樣在茶坊相逢時才能記起
所有的事吧。」蘭虹月想到這裡,不禁雙眼泫淚,卻又不想害宸煌擔心,於是立刻
振作道:「我知道我們總會相逢、相知、相戀、相守。暫時道別,全是為了下次相
逢。這麼想來,轉生後暫時記不得彼此也好,也免受相思之苦啦。」
  宸煌與之相擁,拍了拍蘭虹月的後背,他知道蘭虹月堅強得令人心疼,蘭虹月
所說亦是他所想,因此他僅是溫柔應了一聲就不再多言。
  蘭虹月親了下宸煌的唇角,靦腆細語:「只要路上有你,我就會一路前行。」
  宸煌凝視蘭虹月的目光中盡是深情,他輕輕扣著蘭虹月的後腦在其額面輕吻,
然後親了鼻樑、唇瓣、下巴,又嘬了嘬臉頰,沉柔低喃:「我會精進修為,一路護
著你,和你相伴。」
  蘭虹月緊緊抱了宸煌一下,端起桌上的茶說:「好,我也會和你一樣,該啟程
了,我先敬你。」
  宸煌也舉杯回敬,然後環臂箍緊少年,親了親他的髮旋說:「虹月,不要害怕,
我一直都在。」
  「我知道。」蘭虹月靠在宸煌懷中,忽然感到很睏,他安心闔眼,聽見了規律
的怦怦聲,像是在水中,他隱約明白自己將要到下一世去了,所以想抱緊宸煌,但
他什麼都抓不到,就這麼墜入睡夢中。
* * *
  雨懷栞聽見自己的魂核鳴叫一聲,現世的他陡然清醒,發現自己靠在風朝緣懷
裡,風朝緣輕拍他臉頰關心道:「你醒啦?還好麼?方才你忽然往後倒,嚇死我了。」
  雨懷栞神情驟變,湊上前探元飛昴的氣息,風朝緣又被他一嚇,見他此舉也明
白了什麼,在他身後低啞道:「他……去黎睦月那裡了?」
  「嗯。」雨懷栞收手,望著元飛昴猶如含笑入夢的樣子,恍惚半晌說:「叫孩
子們進來吧。」
  黎睦月和元飛昴收養的孩子們在元飛昴床邊壓抑哭聲,雨懷栞默默撈到身旁風
朝緣的手握住,和黎家人交代經過說:「說來或許沒人信,我在他的識界裡見到黎
睦月的魂核了。你們父親抱著那隻灰兔在等我,似乎早已知道我會去,道別後我就
被震出識界,不過我並未受到傷害,那會兒我想再次潛入你們父親的識界,卻發現
他的識界已然混沌,而他也已經沒了氣息……許是轉世去了吧。」
  風朝緣想起從前拉著雨懷栞說情話,約定來生什麼的,雨懷栞總是嗤之以鼻,
於是淡笑說:「難得聽你提轉生之說,你不是不信這種事?」
  雨懷栞睨他一眼,不帶嫌惡情緒,而是情人間親暱的眼神,低喃了句:「不是
不信,只是不喜歡聊這種虛無縹緲的事。」
  雨懷栞和風朝緣留下來幫黎家辦白事,此時的他們也打算搬到睦蘭城養老。那
些年裡雨懷栞又陸續研製了幾種新藥,無論是初覺醒的人或是特殊覺醒者都能藉著
各種新藥幫忙穩定身心,在神裕國和異邦合作下令新藥廣泛使用,也緩和覺醒者在
世間生存所遭遇的諸多困境和衝突。至於曾經妄想藉藥生事的某些世族或有心者,
也漸漸在歲月流逝中沒落或不知所蹤。
* * *
  富戶於嚴冬施粥,小乞丐衣衫襤褸,抖著左手捧著有缺口的小碗要到了一碗粥
湯,他小小的臉龐被凌亂的頭髮遮掩了不少,但仍舊能清楚瞧出半邊的臉都是大片
暗紅色胎記,左手還算五指健全,右袖卻顯得空蕩蕩的,步伐因腿腳無力也虛浮得
很。
  小乞丐用乾裂的唇央求:「求求好心的大哥能否再盛滿一些?這碗粥是我跟哥
哥的,可他病了來不了。」
  他話沒講完,後面隊伍的人已經不耐煩的喊他,叫他快點領完粥就走,發放粥
湯的人也是見他可憐,匆匆幫他添滿小碗擺手讓他快走。
  「多謝,多謝。」小乞丐冷得發抖,雖然天氣還算晴朗,可是這裡的冬天實在
嚴寒難耐,他生來就醜陋畸形,先天不良,連走路都沒什麼力氣,既怕走得快誤把
粥湯灑了,又怕走得慢粥湯涼掉。不過涼掉總比灑了好。他拖著無力的步伐在結冰
的道路上緩緩前行,小心避開行人和車馬,惦記著還在郊外破廟裡的兄長。
  不幸的是他在途中遇到幾個頑皮的孩子,那幾個孩子錦衣華服,卻從巷裡衝出
來撞倒他,大概是哪戶有錢人家的少爺們偷溜出來玩的。他的粥湯還是灑沒了,看
著地上的破碗,他哇的放聲大哭,衝向其中一個孩子哭喊:「你還我的粥跟碗!」
  還沒碰到那孩子,另一個更高的男孩一腳把小乞丐踹開並罵道:「死乞丐,自
己走路不長眼還敢惡人先告狀,你知道我們是誰麼?」
  「大哥,我瞧他這種人不會知道我們是誰的。」
  「哈,那就教他好好認一認,往後見了我們都得繞道,不然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小乞丐被那幾個孩子們圍著打了一頓,晴天忽然閃電雷鳴,烏雲聚集,孩子們
看天色不好,敗了玩樂的興致,朝小乞丐啐了口水就走了。
  小乞丐抱頭悶聲哭了一會兒,渾身都疼,他吸了吸鼻子爬去拿破碗和碎片,想
把它拼好,心裡也知道是拼不好了,想到病倒的兄長已經兩天沒有吃喝,急得又哭
出聲來,小聲喚著:「哥哥,哥哥對不起,都是我沒用。嗚……」
  小乞丐邊哭邊朝郊外走,經過攤販忍不住停下來看攤上的肉包,老闆趕他走,
他看老闆怕下雨而急著收攤,跪下來哭求老闆施捨一個包子,老闆一臉嫌棄:「我
又不是富戶,施捨你一個,明天你又帶更多乞丐來怎麼辦?走開啦。」
  老闆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左右張望發現沒有別的乞丐後,迅速塞了一個包子到
小乞丐手裡,擺手催促:「快走快走,不要再來就是報恩了,走吧。」
  小乞丐一臉驚喜,連連鞠躬道謝,小心揣好包子趕去找兄長了。小臉還掛著淚
痕,嘴角卻勾上了雙頰,他心中歡喜想著:「太好了,這比方才那碗很稀的白粥還
好呢,這可是肉包,是肉包子!哥哥吃了一定會好很多吧?」
  小乞丐跑到郊外,眼看兄長跟自己這陣子棲身的破廟就在前方不遠處,卻忽然
一陣天旋地轉,他聽到有東西砸在雪地的聲響,是他摔在雪地裡了。他爬不起來,
映入眼中都是覆雪的竹林,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摔的,但他得爬起來才行,試了幾
次都不行,渾身沒力氣,眼前也慢慢發黑,什麼都看不見,甚至不再覺得冷,一切
知覺都沒入黑暗之中。
  在那虛無黑暗裡,他似乎聽到一聲輕嘆,知覺緩緩的恢復,感覺得到有人接近,
並且抱起他,餵了他一些水,那水喝起來有花香,也不冰冷,可能是什麼花草的露
水,那人又把他輕輕放回雪地裡,一隻手溫柔貼在他心口上,他莫名感到安心。
  那隻手離身,他知道那人離開了,但他沒有之前那麼慌亂害怕,靜靜躺著,直
到手指好像能動了,也能撐開眼皮,耳邊聽到兄長的呼喚。
  「木風?木風你怎麼了?你醒醒,你沒事吧?別嚇我,木風,你睜開眼看我,
知道我是誰麼?」
  小乞丐懵懵望著眼前俊秀好看的小少年,扯開嘴角回答:「是沐祺啊。」沐祺
是大他五歲的兄長,現年十四歲。
  沐祺看弟弟醒來稍微鬆了口氣,連忙抱緊弟弟說:「講好今日一起進城領粥湯,
你怎麼急著自己跑去?還暈倒在廟前,嚇死我了。」
  木風仰首摸兄長皺緊的眉心說:「哥哥病著,我不想你出門吹風啊。哥哥,我
不小心把粥湯灑了,可是不要緊,有好心的老闆給我肉包子。噯呀,不曉得肉包子
凍著沒有!」
  沐祺看弟弟慌亂的掏衣服裡的肉包,有些哭笑不得念他說:「你這麼小,獨自
出去才更教我擔心。咳。再說,我雖是病了,但也無大礙,睡久一點就會好了啊。」
  木風心不在焉聽哥哥嘮叨,捧著溫熱的肉包子燦笑:「哥哥,包子還是溫的,
你快吃啊。」
  沐祺接過肉包,的確還算溫熱,看來弟弟沒有暈過去太久,許是這陣子為了逃
避追捕才累倒了吧。他把肉包扳成兩半說:「一人一半,吃吧。」
  木風把較大的那一半遞過去:「哥哥你在長個子,要吃比較多。」
  「傻孩子,都差不多,你吃就好。」
  木風堅持讓沐祺多吃些,沐祺拗不過他,換了另一半的包子吃,看弟弟冷得發
抖,趕緊把弟弟抱到懷裡取暖。木風歪頭問:「哥哥,等你好了以後,我們該去哪
裡啊?」
  「不知道,不過最好是找個沒有修仙門派的地方,偽裝成凡人生活吧。凡人瞧
不出我們的來歷,也就不會威脅到我們。」
  木風聽完這番話,忽然腦袋一陣疼痛,像是被鈍器捶了下。關於今生記憶一下
子全都湧現。原來他早已死過一回,死在漫漫煙塵與火海之中,只是不知怎的,竟
時光倒流到他九歲這年?
  他和兄長沐祺原本不是這世界的人,他們來自一個叫妙奢天的小世界。
  他們是在妙奢天生活的一群凡人,那個世界和這裡相像,不少人也相信鬼靈之
說,也有人修仙問道,但大多數的人們生活簡單。妙奢天物產豐饒,部落或邦國間
又相距甚遠,紛爭和戰事只從歷史中聽說過,即使偶有天災異變,異族間也會互相
幫助。
  妙奢天的修煉者多為散修,不像這世界修真門派林立,妙奢天的人們一般壽元
也有兩百歲,對生死、繁衍之類的事看得很淡,雖然知道天外有天,但多數人並沒
有什麼野心或能耐往外探求。
  妙奢天的日子平靜安樂,縱使偶有紛亂也很少擴大。劇變就發生於木風九歲這
年冬至的夜晚,沐祺在床邊哄他睡,外面忽然傳來不曾聽過的雷霆巨響,緊接著天
搖地動,人都站不穩。他們兄弟開窗往外看,夜幕彷彿被一雙大手給撕開,裂縫中
不斷有雷電迸發,妙奢天的星辰悉數殞落。
  地動不斷,地面不停被震裂,無數生靈死去,當木風和沐祺趕去父母那裡時,
便親眼見到父母不及逃生,墜落地裂深淵。天外出現不少自稱仙神的傢伙在狩獵,
活捉妙奢天的人們,修真者試圖抵抗,卻成了最先被消滅的一群人。
  沐祺告訴木風,那些應該是大世界來的修真者,境界更高,妙奢天無力抵禦,
最後他們兄弟倆也被捉去,一夜之間妙奢天毀滅殆盡。
  捉走他們兄弟的是個老者,拂塵一掃就將他倆攝走,帶到不知名的大世界來。
老者似乎想將他們煉成丹藥,卻在開爐時碰上其他修真者尋仇,木風和沐祺趁亂逃
走。無奈修真者有道術、法器,輕易就逮住他們,他們又被老者的仇家抓回門派等
候處置。
  兄弟倆也是在那門派時聽說更多關於妙奢天的事,原來其他世界的修真者都稱
妙奢天的人們是祥獸族,而且妙奢天原來是個極為難尋的小世界,這裡的修真者也
是在某位遠古大能的洞府探索時,意外發現通往妙奢天的途徑。
  他們所謂的祥獸族皆是幼年醜陋、畸形,或帶有殘疾的模樣,但這殘弱姿態會
隨其成長而變化,成年後將徹底脫胎換骨,變得和尋常人一樣手腳軀體健全。祥獸
族生來就有帶來幸運、福氣的能力,能力越強者,成年後相貌越出眾,而與之越親
近者越能受益。
  對修煉者而言,機緣很重要,所以他們得知祥獸族帶來的好處以後,無不為此
瘋狂,祥獸族對修真者而言就是活的寶貝。
  木風他們在該門派見識到更多「祥獸」們的淒慘遭遇,能逃過滅世災厄的祥獸
族皆有特殊命格,而且祥獸族的能力一代比一代更強,因此修真者不是將祥獸們煉
成藥、剝皮拆骨製成法器,就是強迫祥獸生子,盡其所能的壓榨、蹂躪,許多妙奢
天的人們受不了被百般凌辱,一有機會就自我了結。
  木風和沐祺僅是在那門派內就見識到何謂煉獄,「祥獸」一旦被發現,就算是
死也將淪落到屍骨無存的下場。或許是木風和沐祺有著其他人沒有的幸運,這世界
的修真門派眾多,卻都並不如妙奢天那樣和平共處,捉他們的門派和其他門派互鬥,
木風他們再次趁混亂時逃脫。
  木風和沐祺為了避免再次被修真者捉住,於是混入這世界的凡人界,一無所有
的他們顛沛流離,所幸這世界的花草樹木大多與妙奢天相像或相同,他們在野外也
熬過一段日子。無奈天氣隨著入冬變得越來越寒冷,沐祺帶著小弟求生,憂思過甚
才讓他先病倒了。
  木風不僅是想起九歲以前的經歷,還記得後來發生的事,沐祺病倒以後他溜進
城裡乞討,聽說有富戶施粥也跟著去討粥喝,回程被幾個孩子欺負,灑了粥哭著跑
回破廟,在他記憶中沒有賣肉包的攤子,自然也沒拿到肉包給哥哥吃,他在破廟前
暈過去,哥哥發現他時,他氣息很弱,像是快死了。
  當他再醒來後,發覺自己已經在一個乾淨又漂亮的房間裡,哥哥在床邊守著他,
而且哥哥氣色恢復很多,哥哥告訴他當時自己求助無門,只能抱著他向破廟裡的斷
頭神像哭求,哭到快昏厥時,廟裡充滿柔和金光,光亮淡去後有個神仙出現,神仙
把他們倆帶到名為大摩域的天神界。
  那神仙說祥獸族現世會帶來不少亂象,這也是祥獸族的災禍,為了平息紛亂,
神仙決定將祥獸帶到天神界予以保護。他們兄弟在大摩域認識了一些神仙,還被大
摩域的主宰收留為徒,安生了幾年。
  沐祺後來與一位名為李錦壽的散仙相識、相戀,大摩域的大神賜他們生子藥,
讓他們備而不用,沐祺得知這世界無論凡人或修真者都重視繁衍子嗣,就連神仙也
一樣,所以想為李錦壽生子,李錦壽雖然反對,沐祺還是偷偷服下生子藥。
  不過祥獸本身的幸運或許是有限的,沐祺難產,木風求大神師父救哥哥一命,
大神雖然出手相救,保下沐祺性命,但沐祺卻從此陷入昏迷,沒有再醒來。木風因
而怪罪師父當初送的生子藥,對師父心生怨懟,卻礙於沐祺的性命仍要上乘丹藥吊
著,只能依賴、順從師父,不敢表露任何怨憤的情緒。
  木風守了沐祺半年後,李錦壽偷偷帶走沐祺,木風看了李錦壽留下的信才知道
沐祺曾說過,若要從此帶著病痛不醒人事的躺著,不如死後重新來過,所以李錦壽
才帶著沐祺殉情。
  那時下界已找不到任何祥獸族,木風是妙奢天的唯一生靈,據說當祥獸族僅存
一者,那人將會成為最大的凶煞之星,即使是天神也無法安然無恙。
  大摩域諸仙為了防患於未然,就讓木風投身於神界的劍爐,務求神界劍爐的烈
燄、煙霧能令木風的形神湮滅。
  回憶至此,木風顫了下,逐漸回過神來。沐祺察覺弟弟渾身僵了下,又有些發
抖,趕緊抱著弟弟關心道:「冷麼?先進廟裡躲一躲,等風雪過去。」
  木風拉住兄長的手搖頭道:「不要,不要回廟裡了。我們……我們現在就走,
得趕緊走,立刻就走!」
  沐祺不明白弟弟為何這樣慌亂不安,像是在恐懼什麼,摸了木風額溫也不是很
燙,他苦笑道:「外面開始降下雨雪了,這樣的天氣要怎麼走?走去哪裡都不曉得。
要走也得等天氣好轉一些吧。」
  木風瞄了眼破廟裡那尊無頭神像,雖然神像已然斑駁褪色,但還是能看出從前
雕刻精緻、顏色好看的樣子,只因這廟位置偏僻又小間才漸漸沒了香火供奉,不過
他在城裡的廟也看過類似的神像,或許拜的是同一位神尊。他心裡越來越不安,實
在不願和哥哥碰到什麼神仙、去什麼天神界,但哥哥的確生病不宜奔波,他只好聽
哥哥的話在廟裡再待一晚。
  只要他和哥哥都安安靜靜的,不去理那神像便沒事吧?木風這麼想著,與沐祺
相倚偎,入夜後漸漸睡著。
  「咳。咳嗯、咳。」木風聽到哥哥在咳嗽,但哥哥不在身旁,所以他覺得很冷,
廟裡本來沒有燈火,只有屋頂破落的幾處瓦片會有月光照進來,淡柔的光輝恰好照
亮了神像的輪廓,還有沐祺跪在神像前祈禱的身影。沐祺合掌膜拜神像,口中念念
有詞:「求神明保祐我弟弟木風,能平安健康的長大,不再遭遇災厄、病痛,我願
意折壽……」
  木風嚇得倒抽一口涼氣:「哥哥,不要許願!不要許那種願望!」
  穿入破廟的那束月光中,神像的頭臉彷彿恢復如初,而且栩栩如生,沐祺和木
風都看傻了,整間廟裡越來越明亮,神像動了起來,走在飛騰的雲霧上俯視他們兄
弟倆。
  神像顯靈後並未開口,僅以意念傳音道:「妙奢天的兄弟,跟我走吧。」
  木風想拒絕,可是無形中感受到莫大的威壓,他僵在原地開不了口,柔和的光
與風籠罩著他,他覺得非常睏,再次闔眼睡著。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