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方雲永沒袁海允那麼大反應，雖然也被突然出現的聲音些微嚇到，表面上卻是波瀾不
驚模樣，他看向聲音來源處。
　　「黃先生。」方雲永打了聲招呼，對身後沒用的海允低聲說道：「是委託人。」
　　「喔、喔……」驚魂未定的海允還沒來得及感到丟臉，就趕緊從方雲永身後站出來，
跟委託人點頭致意。
　　「您說這幾天會過來，剛好我經過樓下看到鎖打開，不確定是建築師來看還是被人闖
入，所以就上來看看，嚇到你們不好意思。」黃老先生慢慢走上樓梯，對著兩人友善微笑
，缺了幾顆牙齒講話有點漏風，行動緩慢，外表看起來還算健朗。
　　「今天恰好有時間就提前過來，回去後整理好今日紀錄，會再請您提供房產土地相關
文件，應該下禮拜就可以送出申請了。」方雲永將申請提上排程，紀錄在手機中。
　　「好的、好的，建築師啊，謝謝您……」黃老先生走過來，對著兩人點頭道謝。
　　老人年紀不輕，約莫七十來歲，袁海允思索了下，還是將心中好奇問出口：「老先生
，是您提出申請的，這個戲院對您來說有相當深刻的意義吧？」
　　黃老先生慈祥和藹看著眼前年輕人，微笑點點頭，接著看向夕陽，「我的童年時光很
大一部分都在這個戲院中長大，這裡對我來說是非常不一樣的地方啊！」
　　「戲院都歇業這麼多年，沒有想說早幾年就申請成為歷史建築保存修復嗎？」袁海允
原先不知道委託人的年紀，現在一看，雖然這麼想很不好意思，但是年紀都這樣大了，即
使通過申請評估也還要花上一些時間，即使通過成為歷史建築，建物修復也是耗時頗長的
道路，視情況而定，有些因修復師傅時間排不上，或找尋原始材料與類似工法，聽說花上
幾年時間修繕也是有相關案例，即使修復順利，也不知道老人還有多少時間可以享受最終
成果，這樣真的是委託人想要的嗎？
　　「早幾年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重修這棟戲院啊！」黃老先生眼中帶著些許落寞，
「要是早幾年就處理，說不定現在都修好了，不會還像個鬼屋一樣，不過人生就是這樣，
都快老了、死了，才覺得有些事情沒做，會帶著遺憾去見閻羅王的。」雖然看得很開，卻
也無法讓生命終點來慢一點，「可能是我也快走了，這兩年總是夢見小時候在這裡玩耍的
情況，夢境中有姥姥跟爺爺，還有爸爸媽媽，你還年輕，父母都在身邊，不懂，那種從夢
中醒來時的想念，這戲院擱了那麼久……希望在我兩眼一閉之前，能把這裡好好修一修…
…」
　　「修復老房子不是問題，為什麼還要申請歷史建築？這樣還要花時間跑流程。」還會
有申請不通過的可能。
　　「因為想讓這個房子留在這個世上久一點，有政府保護，才不會在我死後，房子被拆
，土地被下一代賣掉蓋大樓。」黃老先生笑笑，滿是無奈，「要是早一點申請就好了，太
慢了啊……」
　　「我們會跟政府單位提出盡快申請審核評估的要求……」方雲永原是不想插嘴，但看
見袁海允眼中流出來的情緒，心念一動，不自覺開口補了句。
　　他話還沒說完，一陣紛亂的喧鬧聲卻很突兀傳上來，接著乒乒乓乓，錯落的腳步與罵
罵咧咧的話音從樓梯處猛然擁上，五六位中年男女蜂擁出現。
　　「爸……」帶頭男子一見到樓頂的人，馬上煩躁怒吼，「是要講幾次，不要申請那個
什麼鬼東西，這麼老舊的房子根本危樓，修什麼修？打掉重蓋不好嗎？賣掉不好嗎？地點
這麼不錯，你那頑固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啦！」
　　「對啊……對啊……爸……」其他人附和著，看來像是黃老先生的子女兒孫。
　　「這是我名下的房子與土地，要怎麼處理，你們有什麼資格管我？人都還沒死，你們
就在肖想我財產了，了然啊！」黃老先生沒有想到兒女們竟然會跑上來鬧，瞬間氣到怒不
可遏。
　　「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與其留這破舊房子，爸你對我們好一點不行嗎？到底要申
請什麼啦！賣不能賣，以後叫我們怎麼辦？」中年婦女鼓吹其他人呼天喊地。
　　「爸……」
　　「阿公……」
　　幾個人像是說好一般，此起彼落撒潑哭嚎著，將場面搞到相當難看，黃老先生氣到臉
色脹紅。
　　「我又還沒死，哭什麼哭啊……」
　　「你們是騙子吧！少來騙我阿爸！滾！再不走我就報警了！你們這些詐騙集團以為老
人的錢這麼好騙嗎？」儘管不知道兩名陌生人到底是誰，但是會跟著自己父親上來，大概
也跟那什麼申請脫離不了關係，男子揮舞著手上鐵條要趕人。
　　「走吧！」方雲永對著海允說道，接著轉身跨步往樓梯方向走。
　　袁海允本來跟著要走，卻看到黃老先生被兒子氣到，不滿意將請來的建築師轟離開，
竟然推了兒子一把，罵罵咧咧，一群人拉扯推搡著，場面又混亂起來。
　　即使身體再硬朗，黃老先生終究年紀大，與兒孫輩拉拉扯扯，加上天臺因年久失修、
地面龜裂不平，腳下廢棄雜物紛亂，老人一腳踩到凹陷坑洞，身形一晃，眼見就要後摔，
沒想到眾人紛紛閃避無人攙扶，反倒是看著他倒下的海允箭步飛衝向前拉住老人，黃老先
生腳下趔趄，人是站穩了，拉住他的袁海允身形晃動，重心不穩就要往旁一栽……
　　就在女兒牆邊，他撞進而後趕來的方雲永懷中。
　　「你們在幹什麼！」方雲永怒吼。
　　一連串混亂來得太突然，黃老先生的親人也非有意傷人，他們也慌了，彼此面面相覷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辯駁的話一時也說不出。
　　方雲永放開海允，一把猛力將距離最近的男子手中鐵棒硬搶下來，用力擲扔在地上，
鐵棒在水泥地上彈跳滾動，發出框啷金屬聲響，眾人耳膜刺耳一震。
　　「愛推愛打，回你們的家裡去，波及無辜的人做什麼！拿棒帶棍，你們是在地流氓黑
道嗎？是不是要我報警才會甘心？瘋了嗎你們這群混帳！」方雲永180多的身材高大，嗓
門渾厚有力，加上一連串根本聽不懂的英文飆罵，在場所有人都被罵到噤若寒蟬，不敢再
囂張。
　　怒吼到一個段落，方雲永才停下喘了一口氣，對著同樣也被驚嚇到的黃老先生說：「
請您處理完家裡事再來事務所申請，別讓無辜來勘測的人受累，我們先回去了！」他眼神
怒視橫掃，氣勢震天沒人敢白目挑釁，一轉身拉著袁海允直往樓下大步跨走。
　　沒回神的袁海允幾乎是被硬扯下樓，整個人心慌意亂，除了剛才差點摔倒外，他也被
方雲永嚇到，飆罵似乎還在耳邊縈繞迴盪。
　　直到停車處，方雲永抓人的手這才甩開來，瞪著臉色驚魂未定的袁海允。
　　「你是不長腦還是智障？攙和到人家家族間做什麼？委託人跌倒受傷關你什麼事，愛
打愛鬧就隨便他們去，死活跟我們這些外人有什麼關係？你是很閒嗎？以為自己很善心大
愛出手救人，笨手笨腳連走路都會摔倒的傢伙，知不知道剛剛萬一就那樣子摔下去，挑高
將近四層樓的高度，沒死也剩半條命，真的以為自己是救苦救難的聖人嗎？有沒有腦子啊
！」
　　大聲斥責的聲音傳得很遠，附近路人紛紛側目走避，被痛罵的袁海允則是握著自己的
左手腕，低頭連一聲反駁都不敢說。
　　扶著太陽穴，方雲永深深吐了好幾口氣之後，總算是按捺住想再繼續罵的情緒，解鎖
開了車門，「上車。」
　　袁海允小跑步到副駕駛座上車，低垂腦袋一句話都不敢說，拉好安全帶後車行上路返
回昊璽，車內氣氛低迷緊繃。
　　「載你回家還是回事務所？」
　　「回昊璽，我要拿東西，謝謝。」海允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聲音悶悶的，還帶著沙啞。
　　車在昊璽事務所前停下，一路上兩人無語，袁海允解開安全帶，卻沒想到身旁駕駛座
上的方雲永伸手過來拉住他的左手，掀開袖子，海允手腕上明顯一圈紅痕。
　　「回去記得冰敷。」
　　這一段車程都在忍耐情緒的海允抬起臉來看著方雲永，眼睛是一圈的紅。
　　「……我以後會多注意自身安全的。」
　　「帶你出去，至少要為你的安全負責任，以後小心一點，別人的命都比不上自己的重
要。」
　　方雲永難得顯露出來的關心讓袁海允差點淚崩，但他還是強忍著，直到下車回到事務
所中，眼淚才嘩啦啦的掉。
　　出手拉住委託人完全是出於下意識的反應，那一瞬間根本想都沒想，身體比腦子還要
快，也無法預估在那樣地面環境下會不會有摔倒的可能，現在想起來都後怕，海允抹掉眼
淚，進事務所後將相機收回到防潮箱中。
　　海允不怪方雲永飆罵，畢竟是自己沒有注意好安危，而且對方的確是救了他，救了他
啊……
　　這一次是真的救了他。
　　洗過臉，整理好情緒之後，他才離開事務所走去小牧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