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風》 06 520.4
尷尬的氣息瀰漫在空氣中，兩人佇立在瓦斯爐前對視著。
徐惠風盯著他的臉回道：「我是徐惠風。」
「你為什麼會在我家？」
「……現在是在演哪齣？」他覺得雷千朗的表情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但又覺得這情況難
以理解。
「什麼演哪齣？你為什麼會在我家？」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徐惠風，但他不明白徐惠風怎麼
會出現在他家，還待在廚房一副在煮東西的樣子。
徐惠風沉默了一下，將從昨天下班到今天發生的事，一件也不落下地說明。「──然後你
把我拉進了房間，然後……然後，你不記得了？」吃乾抹淨就要上演翻臉不認人嗎？他太
委屈了。
「現在不是早上嗎？」明明就是早上吧。
「現在是晚上。我正在煮晚餐。」徐惠風一邊說一邊攪動著熱鍋裡的麵條。
雷千朗呆愣著，一幀一幀的圖像伴隨著白光閃進腦海。赤裸的身子，健壯的胸肌、六塊肌
、迷濛的雙眼、一聲聲的呻吟，破碎的記憶拼湊起來，畫面逐漸鮮明。
他迅速轉過身，雙手掩面，就地蹲下。
對啊！他和徐惠風上床了！
雷千朗很是困窘，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糗態，他該多想一下再開口的，現在他要怎麼面對
徐惠風？真恨不得地上有洞好讓他鑽進去。
「千朗？」徐惠風看著背對他蹲著的雷千朗，輕聲喚著。
雷千朗做了幾下深呼吸，穩住情緒後才站起，回過身去。
「嗯，我沒忘。跟你開玩笑的，哈哈。」他以笑容掩飾心虛，假裝什麼事都沒有。
「……準備吃飯吧。」徐惠風不戳破他的乾笑，將鍋裡的麵條撈起放至事先準備好的大湯
碗。
兩人面對面坐著，餐桌上擺了兩碗麵，裡面有麵條、小白菜、幾塊雞胸肉。
「不敢亂動你冰箱的東西，就隨便做做，應該還能吃。你如果吃不飽再自己煮吧。」
雷千朗看著眼前的麵，再看看徐惠風。徐惠風已經開始吃了。
徐惠風煮的是湯麵，湯上浮著一塊塊黑色的東西，雷千朗推測應該是麻油，因為他聞到了
麻油香。雷千朗提起筷子，夾起麵條放進嘴裡，慢慢咀嚼。五味雜陳，是徐惠風一貫的風
格。
雷千朗不曉得加了很多不同的調味料究竟算不算是隨便做做。他火速將碗裡面的食物囫圇
吞棗地吃下肚，連湯都喝光了，像餓了幾天幾夜似的。
「……吃那麼快會消化不良。」徐惠風出聲提醒。
雷千朗把碗清空了，還把碗底露給徐惠風看。
「惠風哥，煮飯做菜這種麻煩的事，我來就好，不用勞煩你動手。」他一邊說一邊抽了面
紙擦嘴。
徐惠風愣了一下，笑了。「你直接說很難吃就好了。」
「不難吃啊！你看我都吃光了！」他再次給徐惠風看空空的碗底。
徐惠風又笑。笑得眼睛彎彎，嘴角也彎彎。
雷千朗已經很久沒看見徐惠風笑了。
他剛認識徐惠風時，徐惠風常對著他笑，就像是黑暗裡的一道光。徐惠風一直都那麼耀眼
，有時會照得他發痛；但如果是徐惠風，就算讓他融化蒸發也沒關係。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徐惠風的笑容少了，雖然對他還是一樣好，但就是不再對他笑
了。
他不明白，徐惠風可以對別人笑，卻不對他笑。
他時常思索著該怎麼做才能讓徐惠風笑。最後他想到了那座山。
那座山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他偶然發現鮮少人通過的小徑，往那裡走幾乎不會遇見其他
登山客，於是那條小徑成了他的秘密景點。他喜歡一個人走在那條小徑，遠離塵囂，遠離
人群；站在頂上眺望遠方的時候，感覺一切憂慮都會被風帶走，隨風而去。
如果能看到他笑就好了。
讓徐惠風也看看這片他喜歡的風景。
徐惠風會笑嗎？他也會喜歡這片風景嗎？
但徐惠風還來不及看到，就掉下去了。
雷千朗想看的不是這個。
他不想看到躺在泥土地上奄奄一息的徐惠風。
他想看的是，徐惠風和他肩併著肩，和他一起笑。
「惠風哥……我們現在……算是在交往了嗎？」
突如其來的發問讓徐惠風手足無措。
他要跟雷千朗交往嗎？他原本以為他會毫不猶豫地給出肯定的答案，但他躊躇了。他已經
習慣了目前兩人的相處模式，並不是很想變動，再說如果將來兩人分手，他不知道他還能
不能待在雷千朗身邊。
有些人認為性和愛是可以分開的，徐惠風認同這件事。只是他有潔癖，他從不約砲，不跟
男友以外的人發生關係。如果他不跟雷千朗交往，不就等於是約砲嗎？還是他自己赴約的
。如此等於是打破他自己的規矩，而且他也並不想和雷千朗當砲友。生米都煮成熟飯了，
雖然是被插的那個，但他是不是該負責？
雷千朗見徐惠風遲遲沒有回應，咬了咬牙，縮了回去。「我知道了。」
徐惠風好像又看見了那隻流浪狗。流落街頭被撿回家的狗狗，再次被趕出家門，垂頭喪
氣。
「對。今天就是我們交往第一天。」徐惠風決定不考慮了，走一步算一步。
雷千朗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表情喜孜孜的。「我準備水果，你慢慢吃。」
說是準備水果，就只是把切好的芒果、小番茄從冰箱保鮮盒拿出來擺盤罷了。他把不同的
水果擺得漂漂亮亮的，拿了兩支水果叉出來。水果叉是動物造型，看起來就是小朋友在用
的，不具危險性的那種。
雷千朗等徐惠風吃完麵，再一起吃水果，心情似乎好多了。
徐惠風看著對面的那個人愉快地吃水果，忍不住問出他心裡的疑惑。
「千朗，我一直想問，你怎麼會知道我喜歡你？」他還記得在德國時雷千朗的低語，如果
雷千朗記得，那應該就不是胡言亂語吧？
雷千朗剎時變了臉色，「你自己告訴我的。」
徐惠風真是見識到了什麼叫翻臉跟翻書一樣快。
「沒有啊，我什麼時候告訴你的？」這麼重要的事他不會沒印象的。
雷千朗放下叉子，情緒起了波動。
「爬山那天，你摔下去後，告訴我的。」
「我不是摔下去後就昏迷了嗎？」
「沒有，你還有跟我說話，一直說自己要死了。我叫你不要說，你說怕以後沒機會說，就
跟我告白了。」
「我……不記得有這件事……」
他跟雷千朗告白？不可能吧……是無意識做的事嗎？
「我真的覺得你很自私。」
「什麼？」徐惠風疑惑地眨了眨眼。
「很自私。為什麼要在那種時候告白？就因為你覺得自己快死了，不想有遺憾？那你告白
後，別人要怎麼回答你？你都死了，要怎麼回答？你不給別人回答的機會。想把心意說出
來，說出來又怎樣呢，早不說晚不說，偏偏要在那種時候說，你有想過活著的人的感受
嗎？
「你就只想到自己。我一直很自責，不要找你去爬山你就不會摔下去，你又跟我告白，我
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一直苦惱要怎麼回答你，要怎麼給你答案。每天緊張兮兮地等你來問
我，可你一直不問，就好像你沒告過白一樣。我覺得很生氣。在德國的時候，我也一直在
等你，你什麼都不做，我只好出手，結果你隔天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叫你來我家，
就是想跟你說清楚。你來了，我們把事情都說清楚；你不來，我也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假裝不知道你喜歡我，假裝你沒有跟我告白。你辦得到的事，我也辦得到。」
雷千朗講了一長串，原來他今天就是打算要麼破釜沉舟，要麼船過水無痕。徐惠風終於知
道這段時間他為什麼一直被瞪視。
「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摔下去後的事，可能是因為有撞到頭吧。」
雷千朗撇頭不說話。現在想起這件事他還是忿忿難消。
徐惠風拉過雷千朗擱在桌上的手，拇指輕撫著他的手背。
他與雷千朗初次見面就被他深深吸引，讓他多年禁慾破了功，每天回家腦子裡都裝滿那個
可愛的大學生。然而他知道雷千朗沒有多餘的心思談戀愛。
他努力學習、努力往前進，為了讓弟弟可以過更好的生活，為了讓弟弟不被別人看不起。
他看著他從一個靦腆沒有自信的大學生，蛻變成如今管理著一家公司的總經理。雖然要學
習的事還有很多，他願意陪著他，和他一起。
「山上那個我不記得，不算數。我們重來一遍。」他拉過雷千朗另一隻手，將兩隻手靠在
一起，望進他的眼，鄭重地告白：
「千朗，我喜歡你。」
告白的語句化成了氧，溶在空氣裡，他是不是以後再也不用怕缺氧了？
雷千朗抬頭看看徐惠風，倏地抽回手，抓起放在旁邊的手機。
「我要錄起來！再說一次！免得你又賴帳！」他打開了錄影程式，按下錄影。「快點！再
說一次！對著鏡頭說！」
徐惠風嘴角噙著笑，看著專注盯著螢幕的雷千朗，又說了一次：
「千朗，我喜歡你。」
***
錄完徐惠風的告白影片，雷千朗不斷反覆播放。
「我覺得你也很厲害，睡醒就忘記睡前做過愛。」見雷千朗心情好轉，他就開始調侃他。
「我沒忘！我是……還沒睡醒！」雷千朗兩頰浮現紅暈。
「那你體力也太差了，做完一次就睡著。」第一次是喝醉情有可原，第二次就說不過去了
吧。
「那是昨晚沒睡好！」他嚴正抗議。
徐惠風看著雷千朗眼下黑青，倒不像是在說謊。今早明明沒看到他有黑眼圈，怎麼晚上就
突然出現了？
他又指了指雷千朗頭上的髮帶，「你在家都這樣？」
「我、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在家……」
雷千朗試圖遮掩頭上的髮帶，最後乾脆把它扯下來，他撥了撥被髮帶壓到有些定型的頭髮
，前額頭髮往上翹起，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徐惠風留宿了一晚，兩人躺在床上，蓋棉被純聊天。徐惠風先睡著，雷千朗看著徐惠風的
睡臉，輕輕親了他的臉頰一下，起身下床。
樹下的木板鞦韆晃啊晃的，夜晚的風好像變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