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週六上午與業主開會，結束時也鄰近中午，方雲永先帶袁海允去吃午餐，用餐之後才
去母親所在的療養院。
　　第一次要去見家長的海允顯得很緊張，連吃飯都吃到心不在焉，心裡頭是七上八下，
一下擔心服裝得不得體，一下焦慮跟該對方家長聊什麼樣的話題，其實最害怕的是方雲永
的母親不會喜歡他，方家是什麼社會地位？他又是怎麼樣平凡無奇的普通人？光是方雲永
會跟他交往，現在想起來都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兩邊出身實在差距太大。
　　「別想那麼多，去見見她、稍微聊一下就好。」方雲永用餐巾擦去海允嘴邊沾上的醬
汁，出聲安撫。
　　「怎麼能不擔心？這是我第一次去見你的母親……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要帶個什麼禮物
過去？你母親喜歡什麼？兩手空空的去不好吧！」什麼東西都沒準備好像很失禮，但隨便
買又怕踩雷，聽說方雲永母親也是千金小姐出身，這又更難拿捏該帶什麼禮物過去。
　　方雲永想了想，雖然也不是什麼正式見面，就是帶海允去讓母親看看，還是買一些母
親喜歡的東西，至少表面上的禮數要有，因此用過午餐後，他們就驅車前往百貨公司。
　　不過當海允拎著一和國外進口的花茶禮盒時，還是被價格驚呆到一魂一魄稍微飛走。
　　好、好貴啊……花茶裡面是有放金箔是不是？
　　「這是歐洲王室喜歡的莊園花茶之一，算是我母親很喜歡的，送這個應該就可以了。
」其實送什麼都不是重點，他母親在物質上是什麼都不缺，而且長年因病治療休養，物質
慾望就更低了，送禮也不過是表面上的禮數而已。方雲永牽著海允的手往停車場方向走，
邊走邊給他一點心理建設。「我母親除了因癌症開過大刀，老年癡呆的狀況也是時好時壞
，有時候連我也不認得，如果她要是說了什麼讓你不舒服的話，你別在意，聽聽就好。」
　　袁海允點點頭，「真是辛苦你了，難怪週末都會過去陪母親。」
　　方雲永只是沉默，直到上車，才對海允意味深長開口：「我也會在旁邊，忍著點，她
狀況不好的話，我們待一下就走。」
　　「好。」海允雖然不明就裡，但也沒多問，他也從網路上看過許多關於阿茲海默症的
情況，照護者都很辛苦，也難怪雲永會將母親安置在療養院，要上班還要顧家人，這真的
是很難兩全的選擇。
　　車開到郊外，來到一處看似別墅區的地方，方雲永在鐵門處出示證件後，警衛開門放
行，一路上所見讓海允都快合不上嘴巴，這什麼高級度假區啊？怎麼跟他想像中的療養院
完全不一樣？
　　車輛在一棟白色建築物前停下，兩人下車，方雲永帶著海允走入，屋內設計布置非常
簡單乾淨，大氣又不失華貴，如果不是幾乎全是素白淡色系，真的很難想像這是供病人療
養的地方。
　　「方先生。」看顧的護理師走上前，跟方雲永講述這陣子林女士的身體情況。
　　袁海允在一旁安靜地聽，大概瞭解方雲永母親的狀況，癌症治療目前還算穩定，但是
阿茲海默症的病況越來越嚴重，認不得人的時間越來越頻繁。
　　「知道了。」方雲永點頭，接著就帶海允走入一旁的休息廳中。
　　休息廳中陪伴的看護人員走了出去，將空間留給病患家屬。
　　「媽。」方雲永叫喚了聲，拉著海允向前，「我今天帶了一個人來見妳，妳不是說想
看看我最近的交往對象嗎？他叫袁海允，是我現在的男朋友。」
　　花白頭髮的婦人，即使臉上病態虛弱，卻還是保有雍容華貴的氣質。她抬眼看了看，
露出迷茫的笑容。
　　「這孩子長得真好看……」
　　「伯母您好，我是海允，第一次見面，這個送給您。」袁海允怯怯將花草禮盒捧出，
婦人卻沒有伸手接下，反而是方雲永取過放到一旁。
　　「晚點請阿美姊再泡給媽喝。」
　　方雲永拉著海允坐在母親身邊，方母卻也沒理會兒子，伸出手摸著海允的臉頰，表情
疑惑卻又帶著微笑，「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會來看阿姨？」
　　袁海允看向方雲永，對方卻也只是朝他搖頭，該是母親又認不得人了。方母像是很滿
意海允，拉著他胡亂聊著天，說起曾經有的朋友圈，這裡聊、那裡聊，話題跳來跳去。
　　方雲永倒是很習慣這如此狀況，這還算是好的，儘管認不得人，情緒穩定就行，他知
道母親可能再撐也沒多久了。
　　手機震動，一看是業主來電，跟海允打了暗示就出去接電話。
　　袁海允點頭，繼續陪著方母，只是沒想到又聊了幾句之後，方母卻很認真看著海允，
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凶狠，語氣也一改剛才的溫和。
　　「妳這賤女人，又想爬上我丈夫的床……給妳錢還不夠嗎？妳還想要什麼……」方母
神色瘋癲，抓住眼前人的衣領和頭髮死命拉扯，暴烈模樣像是要將人生吞活剝，「賤女人
！妳這下賤傢伙！用什麼狐媚模樣勾引我老公……啊？」
　　袁海允被突如其來的威嚇怒罵嚇到，不敢將人用力推開，只能閃躲不停落下的巴掌，
他被嚇壞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想要制止，瘋狂中的方母卻半句話都聽不進去，依
舊咆哮。
　　聽聞罵聲趕緊結束通話跑進來的方雲永，急著上前抓住母親毆打的手，拉抱住母親的
身體，讓海允趕緊退開。
　　「媽……媽……是我啊！是阿永，媽……」
　　「阿永？」方母在幾聲叫喚之後，暴怒才停了下來，她看著眼前的男子，眼神飄動像
是在確認，「兒子啊？」
　　「對，是我，我來看妳啊。」方雲永本以為母親情緒就此緩下，但才沒隔幾秒鐘時間
，母親依舊破口大罵。
　　「你帶來的人就是個破麻，爬上你爸的床還不夠，現在還來勾引你……兒子你醒醒，
不要跟你爸一樣，他們都只是想騙你的錢而已……想騙我們家的錢，想把我趕出去啊……
」方母又哭又嚎，彷彿多年前的往事與現在的現實混雜不清，無法分辨什麼是回憶、什麼
又是幻想。
　　接著是一連串的咒罵指責，詞彙低劣狠毒，優雅氣質蕩然無存。
　　「媽……我沒有，我不是爸，妳看看是我，他也不是外面那些女人，他是我的男朋友
，媽，沒事的！沒有壞女人……」方雲永奮力安撫，正想要揮手讓海允去外面叫來護理師
，母親卻又在瞬間安靜下來，直勾勾看著房間中出現的陌生面孔。
　　「……他是誰？」方母問著身邊抱著她的人。
　　停下咆嘯怒吼讓方雲永稍微鎮定下來，本想讓海允出去房間，但眼下似乎又不行了，
「媽，他是我男朋友，他叫海允，我們一起買了妳最愛的花茶來，晚一點我們泡來喝好不
好？」
　　「是嗎？男朋友？」方母睜睜看著方雲永，點頭又搖頭，眼神空洞看著前方，卻又是
沒有對焦，「怎麼又是男的……你怎麼就不愛女孩子呢？我請夏阿姨幫你介紹女朋友……
」
　　「媽……」方雲永話還沒說，就被母親打斷。
　　「好啦！好啦！跟你開玩笑的。」方母在剛才一陣激烈大吼後，氣色又虛弱不少，她
對著門邊的年輕孩子招手，「……過來給阿姨看看。」
　　適才被抓又打的海允含著眼淚，整個人被嚇到還在驚恐中，曉得方雲永的母親因生病
會有無法分辨現實的情況，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碰上又是一回事，他腳步膽怯慢慢走
了過去。
　　還好這一回方母像是認得出方雲永，好聲好氣跟海允有一句沒一句聊天，方才的病態
失控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房間內的氣氛緩和下來，方雲永開了音響，輕柔的音樂放出來，熟悉的曲目讓方母跟
著輕哼，甚至還讓坐在身邊的海允幫她唸雜誌文章，態度溫和就像是對待疼愛的晚輩一般
。
　　時間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方母在疲倦中逐漸瞇了眼睛，在方雲永的撫慰下躺上床鋪，
接著就請守在外頭的看護人員進來接手。
　　兩人沒有多說什麼，方雲永跟看護人員道謝後，就牽著袁海允離開，回到車上，車開
出療養院，直到快要回到市區，車才在路邊停下。
　　「抱歉，海允，嚇到你了。」
　　心緒狀態此時才比較平穩的方雲永深吐了一口氣，看著副駕駛座上的海允。
　　完全是驚魂未定的袁海允，頭髮有點亂，衣服也被扯開，挨過巴掌的臉頰還有點紅腫
。
　　方雲永伸出手輕撫著海允的臉，解開安全帶，將人抱進懷中。
　　「對不起……也不是每次都這樣，海允，我只是希望在母親最後的日子，你也可以跟
我一起來陪陪她……」
　　方雲永說著不停歇的抱歉，袁海允也在如此的安撫下，慢慢恢復了心神，落了一顆眼
淚下來，同時也好心疼方雲永。
　　「沒有……我沒關係，只是有點被嚇到……」海允淚眼迷濛看著抱著他的男人，也有
點瞭解為什麼在週末過後，方雲永的狀況脾氣都很不好，這種照顧病患的壓力可不是一般
人能承擔。
　　幾個吻落在海允臉上唇上，像是在索求溫暖與關懷，方雲永稍微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卻又能夠讓海允看見他眼中藏不住的深沉疲憊。
　　「我知道這麼要求有點強人所難，海允……以後每週六，你可以都陪我去看我母親嗎
？我以後會注意情況，不接電話，不離開你身邊，不會再有像今天這樣情況發生，好不好
？」
　　方雲永向來都是高傲的、強硬的、驕傲自滿的，這是第一回在海允面前流露出脆弱，
低聲哀求讓他內心一酸，心疼蔓延。即使今天是真的被嚇到，海允在這樣的拜託之下，終
究還是點頭，心軟的他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既然兩人交往，總有一些事情要一起面對，
不想再重蹈覆轍，距離對方的另一種生活太遠，然後造成逐漸疏離的遺憾。
　　「謝謝你，你對我最好了。」方雲永輕輕吻著海允，在他耳邊低訴：「所以週末我都
沒有回家，這種不穩定的壓力之下，我一定……會弄傷你的，對你太粗魯我會捨不得。對
不起，海允，你一定很寂寞……」
　　寂寞兩個字重重擊打在海允心上，眼中泛起眼淚，他猛搖頭看著方雲永。
　　「不會的，沒有關係……沒關係……讓我陪你，好不好？」無法想像每次離開療養所
之後，方雲永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去住外面飯店，孤單寂寞是會壓垮人，身邊沒有半個人
，是一件多麼哀傷的事情。「至少以後週六，我能陪陪你好不好？」
　　「真的嗎？我可能會弄傷你喔？」方雲永握住海允的手，認真又懇切地對他開口。
　　平時性愛就已經很不輕鬆，海允常常都會落下全身痕跡，可現在的他不想放方雲永一
人獨處，「嗯，可以粗暴一點，沒關係。」
　　「答應之後就不能騙人喔！」方雲永輕咬著海允唇瓣，要他許下承諾，「放心，我會
控制自己，不會弄壞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