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深夜的書店
為了年度比稿，他們開始徵集提案要用的照片素材。
每當思路卡關時，徐煦然會去書店走一走，找靈感聽起來很老派，但他只是想離開辦
公環境，讓堵塞的思緒放空 。
公司少數的優點之一是離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敦南誠品很近，加班後的深夜，還有一家
書店可以去，是徐煦然少數喜歡台北的理由之一。
不過，這家全世界唯一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書店將在明年五月底熄燈，這也是他厭惡台
北的理由之一。喜歡的總是留不住，留下的卻都不想要。
每次逛書店記憶都會膝反應似的，浮現小學六年級他走進鎮上新開的租書店場景，後
來租書店的書越進越少，店內還開始擺賣一些老闆娘的直銷品。
他離開家鄉，升上大學不久租書店就收了，那幾年繁花盛開的連鎖租書店，也跟著網
路興起一起集體衰敗，如今僅存少數的租書店苦撐。
但這種感覺就像是被強迫落幕的電影，繼續站在原地徒剩難堪，他不願意再去。
如果他有時間與錢，他會在《動物森友會》內蓋許多不同風格的書店與租書店，讓他
的島成為書店之島。可惜這兩樣東西他都沒有。
上二樓，深夜的書店是微型的不夜城，城市裡越夜越有活力的人們在書店裡流連，不
盡然是為了文藝，更多只是想裝點文藝氣息，或是找個地方收容自己。
徐煦然會先到新書逛逛，文學或非文學類都好，像是挑衣服般翻翻摸摸。接著走進雜
誌區，端詳最新風潮，雖說雜誌與網路存在資訊落差，但從選題到整體概念執行，還是能
看出編輯的本事，這是不會被取代的創意力。
心裡還惦記著比稿，特意去旅遊雜誌區瀏覽，沒有能觸動他的內容。無意間走到時尚
區，他看著封面男明星一身最新Dior男裝，讓他想起某個同樣招搖的人。
平常的他是絕不會看一眼的，卻鬼使神差拿起那本雜誌，越翻越覺得是離他遙遠的世
界。索然無味放下，腳步不自覺走到輕小說區。
他注意到比起前幾年，最近耽美類型的書籍不再侷限於漫畫專賣店，在一般連鎖書店
偶爾會看見BL類型身影。而且越來越多。
他想起第一次翻閱BL小說的心情。
他已經不寫小說很久了，卻還是忍不住多瞄幾眼那些聳動，卻還能讓自己心跳加速的
書名。
偷偷觀察左右，無人注意到自己在這區徘徊，索性蹲下身認真看那些書。一雙手把他
正想看的小說試閱本拿走，回頭，是一個有點眼熟的短髮女孩。
短髮女孩身高約160，很瘦，黑框眼鏡讓臉襯得很小，黑襯衫搭配無印良品的素面連
身裙，氣質就跟該品牌的店員一樣。謹慎、淡定且疲憊。看起來跟他一樣是加班後的放風
，眼神裡的滄桑感覺是與他同齡。
徐煦然思考是不是某位同事或客戶，無果。
女孩意識到徐煦然的視線，把小說遞給他：「你先看。」
徐煦然搖頭示意她先，女孩拿著小說的手還在半空中堅持著，給徐煦然不小壓力。他
只得接下。
女孩並沒有離去，而是與徐煦然並肩端詳其他BL漫畫區。以前這一區只會有窩在地面
上看書的讀者，鮮少有停駐在架前的人。有人在旁與自己看同個書櫃，讓徐煦然感覺不自
在。
徐煦然看不進去故事，乾脆帶著小說離開。結帳時，他特意抓了另外一本雜誌放在一
起結。沒想到那女孩也在排隊結帳，而且還是他前面兩個。店員好像認識她，笑著說今天
只買一點點？
女孩點頭。
他聽見對方叫她ㄔㄨˇ小姐。
褚？
那個字像隻手往心口用力捏了一下，他看著女孩背影提著一袋書瀟灑離去，直覺要他
立刻攔下對方，理性卻猶疑著認錯人的機率。
就在糾結時，他的腳步終究卻比理性還快一步的走到女孩身後，他望著那頭亮麗的黑
短髮喊：「褚亞婷！」
女孩轉過頭，看見是他面露詫異表情，而後像是從他眼裡慢慢看見竄醒的火苗。正當
她正疑惑時時，眼前人又喊了一聲：「是我啊——」
女孩搶在他提起前名時先開口：「嚴志清？」
從她口中聽見那個前世般名字，好像回到高中。
十年了，他以為此生再也沒有機會遇到褚亞婷，聽說她家境優渥出國唸書多年，大學
畢業後留在當地就業，繼續過著舒適日子，而後慢慢失去消息。
十年後，他們卻在這個城市的深夜書店裡遇見。
褚亞婷的呆愣只維持幾秒，隨即熱情的與他招呼，「好久不見了耶，你變的好高又好
帥，我只認得出你的聲音，其他都認不出來了！」
當然，他整個人都變了。徐煦然暗想。
「我剛剛還在想，很難得在這裡遇到喜歡看BL的人，更何況是男生。」
「妳在那邊幹嘛？」徐煦然問。
「搜集素材啊，順便市場調查啊。」
「搜集素材？」
「喔，」褚亞婷做出招牌動作——推眼鏡，她推了推眼鏡，嘴角帶神秘氣笑意。「因
為我是作者啊。」
「啊？」
「那一區，你看到的幾本，都是出自我手。」
徐煦然驚呆，他沒想過褚亞婷竟真的成為BL小說作家。
他們在附近的深夜咖啡廳閒聊。褚亞婷說著離開台灣後的事在南加大唸化學，博士班
畢業後拿到幾家公司的offer，最後決定去美東的生技製藥公司。
徐煦然不安地望著褚亞婷神采飛揚的表情，想在那真誠的笑容中找到一絲的怨懟，然
而，沒有，她的笑容很真誠，真誠讓到徐煦然懷疑過去那些是否真實發生過。
他摩挲著手中的糖包，很多想說的話堵在喉嚨。
「你呢？過的怎模樣？」說到一段落，褚亞婷喝了一口熱奶茶。她望著徐煦然的臉，
又說了一次：「你真的變好多，跟以前不一樣了。」
「完全認不出來吧。」徐煦然笑了笑：「我整型了，現在這模樣可能連我媽都認不出
來。」
「為什麼？我記得你以前長得不醜啊。」
徐煦然一頓，說：「因為我想忘記那張臉。」
他的手在微微發抖，深吸了口氣強自鎮定下來，繼續說：「我想跟妳說對不起，一直
一直想跟妳說，真的非常對不起，那個時候我沒有站出來幫妳。」
褚亞婷沒有說話，拿著小湯匙緩慢攪拌奶茶，形成一個淺淺漩渦。
徐煦然盯著那漩渦的中心點，那像個黑洞，召喚回憶進入當年那個可怕的現場。
褚亞婷停下動作，說：「嚴，你還有在寫嗎？」
當熟悉的稱呼自她口中說出，徐煦然有好一會兒說不出話。
他想過無數次再度見到她的場景：他會深深鞠躬拼命道歉，承受對方所有的指責。對
方的神情可能是鄙夷、難過、憤怒甚至是尷尬。
他沒想到，褚亞婷會用溫柔的眼神看著自己，平靜的問他，還有沒有繼續寫小說。
彷彿那個被霸凌的下午沒有發生過。
「你沒寫了？那還真是可惜耶。」褚亞婷的語氣很自然：「我覺得你的文筆很好，應
該要繼續的。」
褚亞婷從寬大的帆布包中掏出一本小說，羞赧的說：「這是我上個月新出的小說，送
你一本，有我的簽名喔。」她把小說推到徐煦然面前，對方接了過去，捧著讀了起來。
有一個瞬間，彷彿回到高中時光，他們才剛交換彼此新寫好的小說內容，互相點評與
讚嘆，眼裡都還有光。
「嚴，要是你還繼續寫，一定比我厲害。」褚亞婷發自內心的說。
那是比所有責怪還要心痛的感覺，徐煦然只是搖搖頭，他只能搖頭，其餘的話他說不
出口。
有什麼跟著一塊塊崩落，名為徐煦然的外殼被粉碎，露出內裡的那個嚴志清。
世界上最爛的朋友，嚴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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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有些感觸，很少有褚這樣的天選之人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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