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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風》25 LOSE 大海
「嗯,掰。」
雷千朗甚是敷衍地回應徐惠風,掛斷電話後順手將手機收進外套口袋,手在口袋裡碰到一
個硬物,乾脆就把手放在口袋取暖。
「你跟徐特助吵架嗎?」胡玉心呼出白霧,戶外氣溫很低。
今天有寒流,她一下班就早早回家,在家裡吹著暖氣。雷千朗打給她的時候,她正跟雷彥
承一邊吃鹹酥雞一邊追劇。雷千朗最近很不對勁,但不管胡玉心怎麼問,他都三緘其口,
所以當雷千朗約她出去,她二話不說馬上就答應。雷彥承本來想當跟屁蟲,雷千朗一個眼
神過去,他就默默地揮手跟兩人說再見。
她沒想到雷千朗把她帶到了海邊。
他們把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走了一段路抵達堤防,四周光線昏暗,刺骨寒風從海上吹到
岸邊,吹得胡玉心直打哆嗦。雷千朗取出兩個暖暖包遞給胡玉心,兩人並肩坐在堤防上,
面向著海。
海浪拍打著岸邊的消波塊,一波一波地前進、後退,像是一頭巨獸想上岸覓食。
「沒有,我幹嘛跟他吵架。」雷千朗邊喝著啤酒邊否認。
這裡的堤防景色不如另一邊觀光區,通常沒什麼遊客,只會有幾個釣客。最近海巡驅離違
規釣客驅得勤,加上天氣冷,現在堤防就只有他們兩人。
胡玉心小口小口地啜飲,她不太會喝酒,要喝完一罐啤酒都有難度。
這是他們重逢後第一次坐下來談心,雷千朗將兩人分離後發生的事一件一件述說,當然,
有些事就省略不提。
他說起上大學後開始戴隱形眼鏡,因為胡玉心曾經說他不戴眼鏡比較好看,他以前很害怕
把異物放到眼睛裡,一直不敢嘗試。說起父母意外身亡,他如何帶著有創傷的弟弟長大。
說起他回到雷家,決定轉換跑道,不再畫畫。
「你真的之後都沒有再畫畫了?」胡玉心問。
「嗯……偶爾塗鴉一下吧,每天都很累,也沒什麼時間。」其實那時候他是想畫也畫不出
來,一拿起筆便腦袋一片空白,時常回過神時,紙上被畫滿一圈又一圈無意義的、雜訊般
的軌跡。
胡玉心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語氣雀躍地說:「你還記得我以前很喜歡一個叫白無的?」
高中時她偶然看見一本插畫集,裡面有張插畫特別吸引她,作者叫白無,她在網路論壇找
到白無的帳號,收藏了白無發表的每一張畫作。
雷千朗愣了一下,「嗯,記得,怎麼了?」
「彥承的悠遊卡卡貼是他畫的!」她興奮地說。
有次雷彥承的悠遊卡掉在地上,她幫他拾起時看見了卡貼,上面畫了很多隻柯基,不過引
起她注意的是繪者的簽名。
「喔……是喔。」雷千朗顯然對這個話題沒有太大興趣。
「彥承說是他委託白無畫的,我覺得很奇怪,彥承跟白無根本八竿子打不著,他也不是會
去委託的人,我一直懷疑他根本認識白無本人吧!」
「不可能吧,他圈外人怎麼可能認識白無。」
「我不會認錯,那個就是白無的簽名。而且彥承不知道幫他畫圖的人叫白無!他一開始跟
我說的是『他請認識的人幫他畫的』,他連白無的簽名都看不懂耶!所以我才會說他可能
認識的是白無本人,但他就是不肯告訴我。」胡玉心越講越激動。
她當年因為家裡的關係暫時割捨了網路社交,後來再回去那個論壇時,白無已經許久不曾
上線。
「說不定他盜圖。」雷千朗淡淡說道。
「彥承不是那種人。」胡玉心瞪了他一眼。
她又惋惜了一下貌似引退的白無,兩人一邊喝啤酒一邊聊天,迎著海風,好像回到高中時
代,無話不聊的時候。
雷千朗此時的神情看起來很正常,但胡玉心總在他身上感覺到一股違和。
是因為跟男朋友吵架嗎?她在旁邊聽他們講電話,都可以明顯感受到他的不耐、敷衍,甚
至是厭煩。他的手機響了很多次,是她勸他接的,不過她不知道那是徐惠風打來的。
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吵架,之前徐惠風也求助過她,但她愛莫能助。
「千朗,」她想了很久還是決定開口:「徐特助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嗎?」
口腔裡滿是啤酒的苦味,雷千朗已經是微醺狀態,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
她的問題。
「我很生氣,但他不覺得那是需要生氣的事。」他緩緩地說道。
「是什麼事?」她反問。
雷千朗細細思忖,這件事好像不應該說出來。徐惠風就是忌諱他的隱私讓人知道,他如果
講了徐惠風又要不高興,但是事到如今徐惠風高不高興又關他什麼事?徐惠風都不管他高
不高興了。
「我跟你說,你不要太驚訝……」雷千朗偏頭看向正殷切盯著他的胡玉心,「其實呢,我
就是白無。」
胡玉心頓時瞠目結舌,無法言語。
雷千朗露出了微笑,「彥承的卡貼是他拜託我畫的,我本來想也沒人會注意,就把簽名簽
上去了,想不到會被你發現。」
「你、你……」胡玉心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自己喜歡的作者,而且這個人竟然還是
她的高中同學、她的前男友,「你一直瞞著我!」
雷千朗笑瞇了眼,「我沒有想讓人知道啊。我也有跟彥承講不能讓人知道那是我畫的,所
以他才不跟你說。」
胡玉心有些惱羞成怒,她以前常在雷千朗面前稱讚白無,她將手從外套口袋裡抽出來,搥
了他幾下,罵道:「你很可惡耶!」
空曠的海邊,海浪也掩不住的笑聲傳出,他已經好些日子沒這般開懷大笑,他盡情地笑著
,笑得臉部肌肉都僵硬了,卻怎麼也填不滿心裡的空虛。
夜已深,戶外氣溫越來越低,雷千朗打了電話要雷彥承來接人,雷彥承抵達的時候,他的
屁股還黏在堤防上不肯離開。
「哥,你不坐我的車嗎?我可以送你回去。」
雷千朗喝下肚的啤酒無疑比胡玉心還多,是萬萬不可能開車的。
「我幹嘛坐你的車啊,又不順路。會有人來接我的啦。」他兩手插在口袋,身體縮成了一
團。
「徐特助會來接你嗎?」胡玉心只喝了兩罐,神智還算清醒。
雷千朗沉默半晌,拿出手機朝他們揮了幾下,「能接我的人多的咧,我已經傳訊息烙人
啦。」
「那你要不要去你的車上等?外面很冷。」雷彥承對於有沒有人來接他哥倒是一點都不擔
心,再怎麼樣都還會有一個陳叔。
胡玉心附和著雷彥承的話,雷千朗拗不過他們,只好上了雷彥承的車,讓雷彥承送他到他
停車的地方,在他們的注視下坐進自己的車。
胡玉心叮嚀他將車窗開一個縫通風,再三囑咐他不能酒駕,然後隨雷彥承離去。
周圍又安靜下來,雷千朗躺在後座,透過車窗仰望星空,星星忽明忽滅,就像他猶豫不決
的心,他緊握著口袋裡的東西,那東西和暖暖包放在一起,被捂得熱熱的,卻無法將暖意
傳給他。
既然暖不了他,他握著又有何用?
***
碰的一聲,徐惠風的手機摔到了地上。
撞到徐惠風的男子連聲道歉,徐惠風拿起手機查看,並沒有損傷,遂要對方不用在意。男
子說要請他一杯酒賠罪,他微笑婉拒。
「你不喝可以給我喝啊。」梁泰煦在旁邊癡癡地笑,有免費的酒不喝多浪費。
徐惠風斜睨他一眼,辭謝了男子的酒,重新坐回座位。他剛試著要打電話給雷千朗,想確
認他是否已安全回家,但是雷千朗一直不接電話。
「還是不理你喔?」梁泰煦一手撐著臉問道。
徐惠風從剛剛開始就眼皮狂跳,沒來由地覺得心慌。即使又會聽到雷千朗不耐煩的聲音,
他還是忍不住想打給他,想聽他的聲音。
「泰煦,我要回去了。」
他想見雷千朗,現在、此時、此刻。
「喔,掰掰。」
「你要跟我一起走。」
不等梁泰煦回應,徐惠風就把他從座椅托起,攙著他離開,才剛走出酒吧他們便遇見了遲
到的與會者。
「企鵝你來晚了,我們散會了。」梁泰煦眼神迷濛地說著。
「東東你來的正好,幫我送泰煦回去,務必將他安全送到家。」徐惠風沒等東東應話,就
把梁泰煦推向他。
「喔……好。」東東一臉傻愣地接過梁泰煦。
徐惠風語畢便匆匆離去,他原本是想親自送梁泰煦回家,既然東東出現,他便放心地把梁
泰煦交給東東,好讓他可以直接奔往雷千朗家。
雷千朗不在家。徐惠風在房子內找了幾遍也沒找到人,車庫少了一台車,他推測是雷千朗
開走的,於是他當機立斷打給了胡玉心。
「千朗現在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沒有……我回家了……他也回家了……」胡玉心睡夢中接到電話,迷迷糊糊地應道。
「把你最後看到他的地方座標傳給我。」
胡玉心沒想太多,在地圖上找到海邊停車場的座標就傳給他,順便說了堤防的位置,她以
為徐惠風是要去接人。
取得座標後徐惠風立即重踩油門、一路狂飆,所幸深夜的車流量不大,只是大概會獲得好
幾張超速罰單。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他打了P檔後直接下車,跑到雷千朗的車旁。車上沒人,車門也是鎖
上的。他試著大喊雷千朗的名字,回應他的只有冬日的孤寂。
巨大的不安在他心裡盤旋,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回到車上關掉引擎,取出車鑰匙,決定在周圍尋找。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附近少數的
店家都已熄燈拉下鐵門,他循著馬路往堤防前進,幾隻流浪狗在黑暗裡亮著眼睛直盯著
他。
走了三百公尺,抵達胡玉心說的堤防。他打開手機再次撥了雷千朗的電話,仔細聽著四周
是否有手機鈴聲,但什麼也沒聽到。他攀上堤防,來回搜尋。
寒冷的冬夜裡,耳邊只有海浪不斷拍打的聲響、電話撥號聲,還有他一聲聲著急的叫喊。
──在哪裡?你在哪裡?為什麼不接電話?
堤防頂端寬度並不寬,不留意腳下很可能會失足滑落,滑到路面這側也就罷了,倘若滑到
海那側,後果不堪設想。
才剛擔心雷千朗會不會掉進海裡,徐惠風就被腳下異物絆了一跤。他及時穩住身體,彎腰
拾起那個異物。在看清異物的瞬間,剎時濕了眼眶,他認得這個東西,是那隻披風狗,七
夕時他送給雷千朗的狗狗花束裡其中一隻公仔。
他將那隻公仔緊握在手心,抬起了頭,看向夜空。漆黑的天空就像雷千朗的眼,暗而沉靜
。大海此時也如墨一般黑,他想起了雷千朗被炭筆染黑的手,想起他在黑暗中發亮的眼睛
。如果黑暗裡沒有光,他要如何找到雷千朗?
他拿起手機正準備報警,電話鈴聲猝然響起。
──來電顯示是雷千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