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本篇有微微微靈異
第十五章
「那這樣吧,就幫你這次。」
說完,吳秋景將機車停在旁邊隱蔽處,摘下安全帽,接著又回到梁栩身旁。回來時手
上多了一把約食指長的黑色鐵片,他站在大門旁,不動聲色地將鐵片扭入鎖頭,動作行雲
流水、一氣呵成,沒一下子U形鎖喀地打開,敞著鐵門等人入內。
簡直神乎其技,梁栩心底驚訝,看過這麼多竊盜卷宗這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怎麼開鎖
,他說:「在我眼前做這種事,這樣好嗎?」
「不然你要找鎖匠來嗎?」吳秋景將黑色鐵片收回口袋。
梁栩將手中的鑰匙拿起,反覆查看:「其實我只是想來試試看這把鑰匙是用在哪裡,
這是我弟弟留給我的,還不知道用途,現在只知道可能跟蘇阿檀有關。」
吳秋景瞇起眼,同樣盯著著梁栩手上的東西,思索一陣子以後指著棟建築物說:「進
去找找看有沒有櫃鎖還是什麼的?」
「這樣是擅闖民宅。」梁栩將鑰匙收到大衣口袋,說話的口吻冷靜,外表也看不出情
緒。
吳秋景狐疑地望著他:「......你認真的?」
「開玩笑的,」梁栩直接推門而入:「走吧。」
差點忘了這傢伙是死悶騷,吳秋景嘖了聲,看著梁栩走遠的背影猶豫了一會兒。見後
方的人沒跟上,梁栩回過身,朝他挑眉說:「會害怕嗎?」
「一點點。」吳秋景沒想掩飾自己的恐懼:「不喜歡奇怪的地方。」
「那你可以先離開,沒關係。」梁栩說,「有機會下次再去你家吃飯。」
吳秋景站在門口處雙手環胸,內心天人交戰,最後用小跑步的方式跟上梁栩,邊跑邊
說:「還是一起去吧,起碼遇到什麼事情能有個照應。」
梁栩從胸腔滾出笑聲,低沉而渾厚,漫不經心地說了句:「還真是個好孩子。」
被人當面稱讚還是第一次,吳秋景瞟了他一眼,渾身雞皮疙瘩掉滿地。
明心真理的集會所範圍相當廣闊,除了建築物本體以外,還包含幅員廣闊的前庭及小
型後院。原本種滿大量草藥與花葉的庭院,現在雜亂不堪,看不出原本的精美。兩側叢生
雜草都快比人高,落葉堆滿地面,勉強能看見腳底下用紅瓦片鋪成的小徑,直往建築物而
去。
陽光餘暉已灰飛煙滅,只剩紫黑的天與寒風構成寂寥的莊園,殘破而難堪地屹立在土
地上。
「你一直都看得見那些東西嗎?」梁栩用腳踢開前面的破磚頭,「就像上次我去你家
吃飯的時候。」
吳秋景跟在他身後,揮手躲避著突如其來的飛蟲:「不見得,那種東西就像靜電一樣
黏在人或物上面......廟公說那是人的執念,但我認為比較像某種電磁波,對上了就看得
到
。可能你回家以後洗個澡就會把它洗掉,但對我來說,沒將電磁波的執著從我腦海移除的
話,他就纏著我一陣子。」
「怎麼糾纏?」梁栩好奇地問。
「會反覆做惡夢。」吳秋景說:「每天都害怕睡覺。」
最後造成自己長期依賴藥物,鎮定劑、安眠藥、抑鬱藥、血清素,甚至是酒精,尤其
是親妹妹自殺死亡後——任何能讓他擺脫噩夢的東西都是他的救贖。
「那我弟弟呢?」雖然說的是自己的親人,但梁栩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平靜,就像談論
著一個不認識的人一樣。
吳秋景在心底嘆了口氣,說:「並不是死去的人才會有執念。」
聽到這句話,梁栩停下腳步,轉過身回望他:「那梁子燁現在在我身邊嗎?」
兩側的草叢包圍著梁栩的身旁,只剩下頭頂上一小片淡墨的夜色,星點隱約閃爍,雖
然從外表看不出梁栩的情緒,但這個問題彷彿一把大錘敲碎了他剛毅與冷靜的外表,暴露
出來的是執著、困惑與脆弱,不信鬼神的檢察官,是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的親兄弟就在身
旁。冰冷的寒氣吸入肺部,再緩緩吐出,吳秋景攏緊外套,不忍心地說:「不是想看見就
能看見。」
「這樣啊。」看不出是失落還是難過,梁栩轉身又繼續前進。
撥開草叢,頹圮的集會所聳然立在眼前,白色的木製大門已經毀去半邊,上頭的磚牆
被人噴上紅漆寫上了『地獄無門』四個大字,狂躁的字跡宛如夜裡的瘋人呼號,駭然地掠
過吳秋景的心頭。
「真是莫名其妙,」梁栩說,「還寫錯字。」
方才那點恐懼瞬間被打得灰飛煙滅,吳秋景忍不住吐槽:「你是國小老師嗎?」
「我如果是國小老師一定會叫他罰寫五百次。」梁栩神態自若,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
,朝大門裡面照去。或許是因為職業關係,必須出入各種刑案現場,他看起來似乎不太害
怕,面無懼色地用手電筒的光左右來回探視。
大門正對面的就是往二樓的樓梯,梯廳上還掛著一盞破損的水晶燈,往左手看去是客
廳空間,沙發、茶几都還維持著以前的模樣,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污,僅存的窗簾髒得像
塊抹布。大門右邊則是一道長廊,小小的廊窗透著灰藍色的幽光,長廊深深地不知通往何
處。地板用木地板打造,精緻的雕刻天花板勉強保留著原樣,隨處可見六、七零年代的日
式豪宅風情。
「裡面空氣不流通,有些異味,可能是有動物死掉。」梁栩掩著鼻子,手機的手電筒
光線僅能照出前方一點範圍,看不到更裡面的空間。
吳秋景從外套口袋掏出一把筆型手電筒,強光直接往前方照,四周環境立即一清二楚
。梁栩挑眉,玩味地瞧了他一眼:「這麼周到,學校同學還教了你什麼?」
「什麼都教,」吳秋景面不改色地說:「只差沒跟我說檢察官的玩笑都不好笑。」
「那他就不懂了。」梁栩用沈著的口吻說:「認真的檢察官是不會開玩笑的。」
「那你是?」
「下班的檢察官。」
梁栩態度正經八百地,不像嬉鬧,不由分說就直接踏入建築物內,後頭的吳秋景則翻
了個白眼,也跟著一起進門。一股撲鼻而來的腥臭嗆得鼻腔發疼,吳秋景揮開灰塵,忍不
住用袖口掩鼻,嫌棄地說:「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玩笑很爛?」
「通常沒人敢對我這麼說。」
「你的玩笑真的很難笑。」
「用一點智慧就會懂得欣賞。」梁栩轉過身朝他微微笑:「我就當你年紀小。」
吳秋景頓時理解到一件事情,千萬不要跟學法律的人講道理,因為根本講不贏。還真
不知道梁栩是貼心還是悶騷又喜歡嘴砲?多虧這人一本正經胡說八道,讓吳秋景的緊張感
降低不少,滿腦子只想怎麼嘴回去,渾然忘記自己身處的環境有多嚇人。
「一樓是起居空間,」梁栩用手電筒照著客廳的角落,接著往二樓上面照:「二樓是
團拜的場域、教徒的宿舍,以及張萬妹的辦公室。」
「你來過這裡?」
「案件發生當時我來過幾次。」
往二樓的階梯是充滿年代感的紅綠洗石子,木製的扶手不知為何被人拆除,只剩一個
又一個窟窿落在踏階上。在明心真理荒廢的這段期間有不少無聊人士闖入,樓梯的牆上全
被人用紅色噴漆寫滿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地板上除了落葉、灰塵以外,堆積著酒瓶、碎
玻璃以及空針筒,他們避開腳下的障礙,緩緩踏上樓。越往樓上走,惡臭的氣息越發明顯
。
「所以那個孕婦......」吳秋景斟酌著字眼,一步一步踏上樓梯,「是在樓上過世的
?
她的死因是什麼?」
「不用擔心,是在前院的倉庫,明心真理把那裡稱為聖殿。」梁栩撥開前方的蜘蛛網
:「直接死因是食物中毒,間接死因是虛弱,畢竟她被關了三天,這期間只有喝水跟每天
吃一把堅果。」
吳秋景胃部感到一陣經孿:「三天?這期間她的家人都沒找被害人嗎?」
「你倒是問到重點了。」梁栩說。
兩人一同踏上二樓,映入眼簾的是寬闊的集會空間,桌椅凌亂地丟棄在角落,中間還
有幾件骯髒的棉被與空酒瓶,看起來是有遊民在此地居住。濃烈的惡臭來自那團棉被,上
頭有一隻死狀淒慘的貓,身軀早已腐爛成一團黑泥。
吳秋景嚇了一跳,猛然地往後縮撞上身旁的人。梁栩霎時抓住吳秋景的單肩防止他跌
下樓梯,猶有餘悸地問:「你還好嗎?」
呼吸節奏斷續不定,吳秋景冷汗直流,低低說了幾句聽不清楚的髒話:「沒事,我被
貓嚇到了。」
手電筒的光照著四周,除了貓屍以外其他並無異狀,梁栩眼角覷見吳秋景仍止不住發
抖,便拍了拍他的背說:「我們繞過去。」
貓屍的上方倒掛著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她穿著深藍色長衫,雙目透白而混濁,像
一隻大型的蝙蝠一樣懸在天花板上在打量他們,梁栩當然什麼都看不到。吳秋景心有餘悸
,不敢離梁栩太遠,幾乎是緊貼在對方身後,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隨意找個話題強迫自己
冷靜:「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被害人欺騙家屬說要跟朋友出去玩三天。」
「出去玩也要打個電話問狀況吧?」
「那時候被害者的丈夫正在執行一項緝毒專案,必須跟監長達十天。」光線照著前方
,梁栩幽然開口,語調平靜,夾雜著幾分無可奈何:「他是一個認真工作的刑警,我們共
事了十幾年,他並不是一個不顧家庭的男人,相反的,他深愛著妻子,只是沒想到會發生
這種事情。」
男人趴在妻子的屍體上慟哭的模樣一直揮之不去,梁栩想起那天,大批刑警同袍集中
在急診外,宋鎮廷無措地問他:檢座,怎麼會這樣?
梁栩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很多騙子都擅長趁虛而入。」吳秋景說,「說不定只要打通電話結局就會不一樣。
」
「現在講都沒用了。」
梁栩沈默了一陣,兩人一同經過集會空間,來到後方的張萬妹辦公室。辦公室的門虛
掩著,玻璃窗上被貼上黑色膠布,裡頭昏黑不見五指,梁栩猛然停下腳步,後頭的吳秋景
立即撞上他的背後,兩人差點雙雙跌倒。
被推了一把的梁栩扶著門框轉過身,用怪罪的眼神瞟著後方的人。吳秋景自覺尷尬,
揉著自己的鼻端低聲說:「抱歉。」
這小子從踏上二樓以後就一直跟在自己背後,梁栩不想多問原因,用膝蓋頭想也知道
他可能看見什麼。想到這傢伙黏得這麼緊,像隻瑟瑟發抖的小狗一樣乖,強烈顛覆人設的
反差感讓梁栩不由得一陣想笑。
實在是太狼狽,吳秋景刻意順了順外套,裝沒事往前踏一步想推門而入,卻被梁栩一
把制止,他用光線照射地面,低聲說:「你看。」
二樓的木地板太過陳舊,已經看不出原先的顏色,但奇特的是明明無人闖入的辦公室
應該是積了一層厚灰,但此刻卻有好幾個足跡,大小不一,有新有舊,新的彷彿是昨日才
留下的痕跡——
「看來有人比我們先到這裡。」梁栩神情冷靜。
「說不定是遊民?」
「機率不高,」梁栩說,「最新的足跡像女人的跟鞋,廢墟探險應該不會有人穿這種
鞋子......而且,只有這個足跡一路從大門口延伸到這裡。」
甫從踏入建築物開始,梁栩就謹慎地觀察周遭狀況,每個環節都不放過。手電筒的光
線持續照著地面,足跡一路延伸進到房間內的辦公桌,桌旁堆著枯萎的盆栽,還有幾個看
似陳舊已久的紙箱。梁栩慎重地走過去,腳步輕緩,他來到辦公桌的紙箱旁邊,用胸口的
筆挑起尚未封口的紙箱——箱子內是一本又一本嶄新的紅色小冊子,是明心真理的宣導品
。
「看樣子,應該是有人還持續宣傳著明心真理。」
梁栩皺起眉頭。
「會是蘇阿檀嗎?」吳秋景在辦公室門口遲遲不敢踏入,離梁栩太遠,他有些緊張害
怕。
「我不確定。」梁栩瞧著那疊冊子說:「除了原先的三名被告以外,也有可能是其他
教徒。」
霎時間,玻璃窗外一陣群鳥驚飛,劇烈的嘶啞鳥叫充滿了驚駭與不安感。吳秋景活脫
脫被嚇了一大跳,手上的手電筒不小心掉在地上,他想也不想連滾帶爬地到梁栩身旁,直
接就抓著對方背後的大衣死都不肯放手。
強烈的北風刮得外頭的枯樹枝枒張牙舞爪,一下一下撞擊玻璃窗。
兩人一陣沈默,只剩外頭風聲,梁栩努力憋著笑:「風而已,別怕。」
「幹......」吳秋景臉色煞白,有氣無力地說:「我下次絕對不去廢墟,打死我都不
去
。」
「好吧,我們快點離開。」梁栩總算笑出來:「不然有人要躲到我懷裡了。」
吳秋景狼狽地瞪了他一眼,大叔式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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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燁跟阿婆比個讚,阿婆也跟子燁比個讚。
梁檢:我從來都沒有被人從後面撞過。
(大叔式黃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