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絕情陣裡死去之後,朴智旻的神魂立刻被彈出了陣法外,他倒在地上,摀著脖子大
口大口吸氣,片刻後卻因為身體深處的絞痛而咳出了一片血跡。
他等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閉著眼將內力轉過了一圈,發現有些經脈受損,不休養個
幾天恐怕好不了。
罷了,至少他還活著。朴智旻鬆了口氣,此時才有心力觀察身周的情況。
他和田柾國都還在佈好的絕情陣陣中,後者幾乎就坐立在陣眼上,打坐的姿勢看起來
卻有些不穩。
朴智旻看見田柾國眉頭緊皺,臉色蒼白而緊繃的模樣,心裡一跳,連忙蹲到他身前,
去探他頸邊的脈搏和內力流轉的情形。
田柾國的脈搏跳動雖快,卻透著一股虛浮,內力更是紊亂翻攪著,像在逐漸形成一股
漩渦,帶著要把一切都絞碎的狠勁。
朴智旻一探就知道不好,田柾國必定是已經發現了他的屍體,情緒起伏之下,才導致
他的內力暴亂失控,若再放任下去,他不僅會遭受絕情陣試煉失敗的懲罰,甚至會被自己
的力量反噬,後果不堪設想。
朴智旻併攏兩指點在他的丹田處,試圖幫助田柾國引導內力的流轉,然而他此時的狀
態就如脫韁野馬,朴智旻的氣息一進入其中就被強悍的力道沖散,發揮不了任何的效果。
田柾國的額角和脖子慢慢開始浮現青筋,沉重急促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朴智旻立刻收
回了手,此時也顧不上強制叫醒他會如何,只能捧住他的臉,一聲又一聲地呼喚他的名字
。
「柾國,你得冷靜下來。」朴智旻加重了音調,想要用堅定的語氣讓田柾國穩定,可
他仍摸到了滿手的冷汗,後者身體發著抖,雙唇微張,鮮紅的血液緩緩從嘴角流出,絕情
陣亦開始投射出明明滅滅的光。
朴智旻臉色大變,他探出狐耳細聽,發現田柾國的心跳越來越微弱,慌亂之下,被絕
情陣傷害到的經脈又隱隱作痛起來。
朴智旻用力咬住下唇,深吸了一口氣。
他可不能這麼沒出息。
絕情陣膽敢把田柾國從他身邊奪走,那他就敢再次把對方奪回來!
朴智旻的雙眸中浮現一抹決絕與狠厲,他跪坐在田柾國對面,將自己的九尾全數釋放
出來。
朴智旻曲起手指,指甲伸長,然後把利爪對準了下背與臀部的交界。
那裡是九根尾骨連接的地方。
九尾銀狐,一生只會有一個伴侶,為了宣示自己的感情,牠們會取出特別的一截尾骨
,贈與愛人,因其與人類成婚男子贈送聘禮的習俗相似,故那節尾骨被稱作「桃花聘」。
可其實,桃花聘並不僅止於愛意的象徵,它更是一種奉獻。
九尾,亦即九命。一條尾巴的尾骨,蘊藏著足以將人從生死關頭救回的巨大力量。九
尾銀狐將桃花聘贈與愛人,就相當於把自己的一條命給了對方。
這是九尾銀狐身上最珍貴也最隱蔽的秘密。
田柾國在絕情陣中替他換上紅衣,他們喝了酒、成了親,那便已是夫妻。既然如此,
朴智旻自然該把欠他的還給他。
他的手就抵在皮肉上,儘管刻意壓抑了,卻仍止不住越發急促的呼吸,和恐懼而造成
的顫抖。
自斷尾骨對妖狐來說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並不亞於人類刨心。朴智旻沒有做好任何
準備,臨時上場也不禁感到怯懦。汗水浸濕了他的衣袍,他垂頭望向地面,懦弱和退縮的
念頭不斷沖上他的腦海,朴智旻用力閉了閉眼,嘴裡發出一聲頹喪的怒吼。
快動手!快動手啊!
朴智旻露出獠牙,一次又一次地逼迫著自己。
他的爪子刺破了皮膚,開始朝內推進,他感受到皮肉的刺穿的痛楚,但還算可以忍受
,只是面容不由自主變得猙獰,喘氣聲也越來越沉重。
朴智旻終於抓住了其中一根狐尾的骨頭。同時,他的手也僵住了。
迴避疼痛的本能使他失去了力氣,眼淚違背了他的本意,帶著他所有的懦弱砸落在地
上。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有一瞬間,他感到後悔,他覺得自己下不了手。
直到他看見田柾國驟然軟倒在地上。
不知道在絕情陣中發生了什麼,他雙眼緊閉,臉色逐漸染上灰敗之色。朴智旻的呼吸
一時停止了,他愣愣地望著對方。
要是再不快點……要是田柾國連神魂都被摧毀……!
那將會是他最害怕發生的事。
朴智旻的瞳孔緊縮,用一種逼近於自虐的情緒迫使他的手再次動起。他在劇烈的疼痛
之下一抽一抽地吸氣,同時目不轉睛地盯著田柾國的臉,右手掐著血肉裡的骨頭,聚起了
內力,硬生生地將其掰斷。
朴智旻無法控制地將額頭抵著地面,淒厲的叫聲隨著痛楚一起衝出了他的喉嚨,他全
身像篩子一樣地發抖,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模糊,但他手的動作卻沒有停止。
他的嘴裡再次冒出了血沫,自己卻毫無察覺。他的身體幾乎脫力到動彈不得,因此他
便用左手艱難地拖著身子到田柾國面前,右手則取出封存著力量的那截尾骨,以兩指捏著
,放到了田柾國的嘴巴前。
「柾國,我現在把桃花聘給你。」朴智旻痛得眼眶通紅,濕漉漉的雙眼卻在望向田柾
國時溫柔地微彎。他用指尖把小巧的骨頭推進去,讓對方得以含在嘴裡。
生命力低落的人只要接觸到桃花聘,即使失去了意識,毫無行為能力,體內力量的空
缺也會使身體主動從桃花聘中吸取能量,來修復所有損傷的部位。
田柾國神魂尚在,那麼吸收了桃花聘後,他慢慢就能恢復如初。
朴智旻抽出手指,看見田柾國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血色,他才真正安下了心。
他的下身在極度的疼痛中癱軟,但他仍奮力伸長了脖子,湊過去將田柾國唇上的血跡
一一舔去,小聲地哄他:「你不要怕。幻境裡都是假的,我就在這裡,跟你一起。」
「你很快就能見到我。」田柾國平穩的心跳和呼吸幫忙麻痺了下身傳來的陣痛,朴智
旻笑著閉上了眼睛,繼續說道:「柾國,你已經是我常月仙君的伴侶了。我一輩子只會認
一個愛人,所以你可別辜負我。記住,我會在桃林峰等你,你一定要來……」
說完話後,朴智旻徹底失去了力氣,就這麼趴著暈了過去。而在他對面的田柾國則突
然像是被一把無形的手支撐著似的,抬起了身體,重新恢復入陣時的打坐姿勢。
原先狀態不穩的絕情陣跟著回歸正常,陣法運轉的光芒亮起,籠罩住兩人的身體,也
蓋過了田柾國輕輕顫動的眼簾和耳朵。
※
田柾國輕推開房門,原本跪在床榻旁照護朴智旻的人敏銳地轉過頭,淺灰色的雙眼露
出顯而易見的敵意。
田柾國的腳步頓了一下,無視於智敏的目光,兀自走到朴智旻的床邊,看著他胸口極
其微小的起伏,問道:「他到現在都還沒醒來?」
智敏徐緩地將和了藥材的露汁塗在朴智旻的雙唇上,淡淡道:「我以為大君長著眼睛
自己看得見。還是我誤會了?」
區區一個學徒,對官職為大君的田柾國敢這麼說話,著實是極大的不敬。田柾國並不
想主動拿官階壓他,可智敏帶刺的言語和不屑一顧的態度令他非常不悅,並且感到荒唐。
且不說他跟對方不過才見過幾次面,根本沒做過什麼,這名學徒就擺出如此厭惡他的
姿態,好似他幹了什麼人神共憤的錯事。先前朴智旻還醒著時,智敏對他至少還會有表面
的尊重,自從朴智旻昏迷後,他連裝都懶得裝,不斷踩踏田柾國的底線,讓他忍無可忍,
再也顧不上為了一月之約而避免衝突的事了。
田柾國心裡冒著火氣,臉色卻是與之相反的冰冷,「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動你?你的
師父現在昏睡著,我做什麼他都不知道,也阻止不了。」
「您要殺了我嗎?在一月之約期滿的這個時候?」智敏懷裡端著木碗,站起身來面對
他。他的容貌和朴智旻幾乎一模一樣,然而他周身散發出來的氣質,還有他露出的鋒利神
色,和朴智旻相差甚遠。
田柾國瞇起眼,嗤笑一聲:「你居然記著?怎麼,不是和我有關的你都不當一回事嗎
?」
「師父交代的事,徒兒自然放在心上。」智敏用一句話明確表達了他的立場,他的確
不把田柾國當回事,不過一月之約是朴智旻要他遵守的,那他定不會忤逆分毫。
「哈!」田柾國真是氣到極點便嘲諷地笑了出來,語氣冷硬地評價:「狂妄小輩。」
智敏不搭理他,把木碗放到房內的桌子後,整了整衣袖後開口。
「大君可是想好要在哪裡對話?這裡畢竟不是合適之地。」
聞言,田柾國瞥向床上連呼吸都異常安靜的妖狐,不自覺垂下了眼,連火都沒力氣發
了。
「在哪裡我沒意見,你挑個隱蔽點的地方就好。」
智敏很快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他沒打算再和田柾國囉嗦些什麼,直接離開了木
屋。
知道田柾國自己會想辦法跟上來,他頭也不回地走著。這兩人誰也不想和對方多做閒
聊,於是一路都是一前一後沉默著前進,正式談話前氣氛都這樣了,想來待會兒談話時的
氣氛也不會多好。
田柾國以為智敏會將他引到某個掩藏在桃林峰深處的小屋,或者至少是個室內場所,
卻沒想到他領他去的,恰恰是朴智旻昏迷前招待他的地方。
望著在日光下那片波光粼粼的水面,還有一整排浪漫盛開的桃花樹,田柾國不由自主
停下了腳步。大片溫柔的粉色包裹了他,沒來由的思念像輕柔飄散的花瓣一樣降落在他心
頭,他的眼神柔和下來,胸口卻蔓延著無端的慌亂和寂寞,使他呼吸微滯,幾乎要回憶起
朴智旻在這裡昏倒的所有畫面。
「為何帶我來此處?」他忍不住質問。
「您放心好了。這裡雖然是戶外,但隱蔽效果一樣好,除了您與我,不會再有別人知
曉我們的對話。」智敏並未正面回應,他伸手示意田柾國到涼亭入座,自己再跟著坐下。
至少在這方面,他還遵守著所謂的禮儀。
田柾國冷哼一聲,方才莫名其妙的哀愁一掃而空。他和智敏各坐一邊,面對著面,他
正起神色,等了這麼久,還付出了許多勞力,他便一刻也等不及地直奔主題。
「三年前,我為了接受絕情陣的試煉而進入曦雲山的洞穴中,那時你為何也在?」
智敏不閃不躲地直視著他,回答:「我負責送閉關的物品進去。」
田柾國早預想到他會是這個答案,於是反駁:「負責這種事的怎麼說也該是我清陽殿
裡的僕人,怎會輪到你去?」
和他所想的反應不同,智敏微微揚起了嘴角。
「我只是奉命行事罷了。當初請我過去的正是清陽殿,我進出曦雲山也有紀錄,與其
來查我,您何不先查查自己那邊呢?」
他話裡潛藏的資訊和不加掩飾的嘲諷讓田柾國立刻黑了臉,但他好不容易才等到問話
的機會,他可沒辦法掉頭就走。
「該查的我自然會查,不用你瞎操心。」田柾國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既然你送了
東西進去,那你就把你在裡面看到的全告訴我,有任何異常也務必要說。」
智敏因為回憶而暫時垂下眼簾,半晌,他重新抬起眼,神情漠然地搖了搖頭,「都沒
什麼特別的。我只看到絕情陣的法陣,還有坐在陣眼中的您而已。」
田柾國皺起了眉頭。
「你一定不能對我有所隱瞞。」他沉聲道:「你真的只看到這些?沒有在絕情陣上看
到血跡,也沒看到我身上受傷?」
不知智敏是聽見了哪個部分,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現動搖。
他悄然捏緊了大腿上的衣袍布料,下意識迴避了田柾國的審視目光。
「我送東西進去時,大君您正準備要進入絕情陣中,一切都還未開始,您如何會受傷
?」智敏說完後,頓了頓,補上一句反問:「那時您清醒著,我雖未有打擾您的意思,但
您應當看得見我的,難道您忘了嗎?」
他尚來不及確認田柾國的反應,兩手就被無聲竄上的水袖纏住手腕,無法抵抗的力道
將他的兩手用力拉到桌面上,逼得他不得不拱起背部,才能維持住坐姿,而不至於整個人
趴倒在石桌上。
「搞清楚狀況。」田柾國仗著身高的優勢,即使坐著也自上而下地俯視他,「現在是
我問,你答。你沒有資格向我提問。」
智敏臉上同樣閃過一絲慍怒,「您這樣做,就不怕我選擇閉上嘴不再回答?」
田柾國忽地挑起眉笑了。
「與我做交易的是你師父,難道你要違背你師父的意思,讓他變成不守信用的偽君子
?」他多少理解了智敏的軟肋,因此拉出朴智旻來說話:「記住,現在你的師父無法出面
,你便代表了他。別給你師父招來惡言,也別讓他難堪。」
智敏的眼裡燒起勃然大怒的火光,但田柾國說的果然還是奏效了,就算再怎麼生氣,
他仍是很快按捺住了怒意,神色在閉了閉眼之後逐漸恢復平靜。
「那我按照您想要的方式再說一遍。」智敏深吸一口氣道:「我進入洞穴裡的時候,
您正為進入絕情陣做準備。陣法一旦開啟,不被陣法所接受的閒雜人等一旦靠近就會有危
險,所以我很快離開了,也正因為如此,我沒有辦法仔細觀察當時的情況,我只知道我在
的時候您還正常地行動,並未感受到有什麼異狀。」
雖然田柾國早有預感會收到這種回答,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些許失望。
「就沒有其他你知道的事情了?」他不死心地追問。
智敏搖頭,「這就是全部了。」
田柾國焦躁地咬住下唇,沉默了一會兒,智敏則看著被水袖纏住的兩隻手腕,嘴巴閉
得死緊,只要田柾國不主動問他問題,他就絕不會再多說一句話。
田柾國也意識到了他消極配合的態度,頭疼地嘆了一口氣。
「好吧,那就這樣。」說著,他手臂一擺,將束縛住智敏的白色水袖收了回來,「不
過,我還有關於我和你的事情想問問。」
智敏微微挑起了眉,一邊揉著手腕坐直,一邊開口應下:「我很好奇我們之間有什麼
事會造成您的疑惑,您請問吧。」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田柾國首先就道出了他最不解的一點。
「您會在乎這種事?」智敏表達出了意外,田柾國不確定裡頭是否參雜了他一貫的譏
諷。
「如果你還願意做好表面功夫的話,我的確不會在乎。」田柾國用這句話刺了回去。
智敏聽了後無聲地垂眸笑了下。
「我想您是誤會了。與其說討厭,不如說我是害怕您。」
「害怕?」田柾國就像是聽見了好笑的笑話一般,「以你在我面前的狂妄態度,我實
在無法相信。」
「害怕,也有許多種。對死亡的害怕、對自己能力不足的害怕、對重要之人離去的害
怕、對上位者的害怕……這些情緒表達出來或許都是同一個詞,但內心感受到的卻有所不
同,其應對之道亦因人而異。我對大君正是如此。」智敏沒有把他的反應放在心上,反而
進一步向他解釋。
田柾國不是那種說話彎彎繞繞的人,他有些不耐煩地問:「那你對我是哪一種害怕?
」
智敏偏頭思索了下,他撫著手腕處尚未消退的紅痕,緩緩道:「我是害怕大君您與我
的不同。」
田柾國似懂非懂地看他。
「您是清陽大君,而我只是常月仙君座下的學徒。還有,您是阿修羅,而我是狐妖。
光這兩點,就足夠令我害怕了。」智敏說:「我的身分既不尊貴,入不了上頭的眼,力量
也比不上阿修羅血統的您。這種害怕若是細講起來,恐怕我剛才說的種類都得囊括進去。
」
田柾國還是沒有完全搞懂他的意思,不過他的感覺並不遲鈍。他在智敏說話時悄然觀
察對方,待他訴說完後,才雙手抱胸,道出了自己的感想。
「你說這是害怕,我怎麼覺得,這倒更像是嫉妒。」
智敏手上的動作一頓,陰沉的目光投向對面。
田柾國被他這樣瞪視,一點也不怵,反而有種在這場較勁中扳回一城的得意。
「您還有沒有別的事情要問?我該回去看顧師父了。」智敏顯然不打算在這話題上再
多做糾纏。
「當然有了。」田柾國假笑了下,「上次我來桃林峰的時候碰到了你,那是我們第一
次見面嗎?」
「不是。」智敏冷淡地回答。
不是?那還真是有趣極了。田柾國不動聲色,繼續問:「那你說說,我們第一次見面
是什麼時候?」
智敏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在懷疑他問話的目的。
「我不記得了。可能是哪次師父將我帶在身邊時遇到的吧。」
田柾國點點頭。這次他爽快地放棄了這個問題。
「我看你在常月身邊似乎也待了不少年。」他說:「你被收入他門下多久了?取得任
職資格沒有?」
無論是天人還是妖物,想要成為像他們這樣的天官,其中一條路徑便是拜入其他天官
的門下,成為他們的學徒,等到滿一定的年限,並通過天庭的考試以後,便能取得任職資
格,之後只要再為天庭服務個幾年,就能躋身貴君之列。
「師父收我為徒不過八九年,連年限的一半都未滿,我自然是沒有資格的。」
「那你還真年輕。」田柾國用手撐著下巴,臉上露出點意興闌珊,卻又硬是要閒話家
常,「平時你都跟常月待在桃林峰上?他出行的時候,都是把你帶在身邊?」
「是的。這些年來,師父都會讓我跟著他學習。」智敏只有在提到朴智旻時,面龐才
稍微柔和了點。
田柾國將他的變化看在眼裡。當他頂著那張和朴智旻極為相像的臉,做出尊敬和依賴
的表情時,他心裡就像被人用手按住了似的鬱悶。幸好智敏的長相稚氣了些,讓他得以徹
底將兩人區分開來,否則他額角的神經大概要抽痛得更加嚴重。
「那你繼續努力。」田柾國不得不承認他有點煩躁,所以好話從他嘴裡說出都變了點
味。
「為了師父,我當然會這麼做。」智敏忽然對他微微一笑。
田柾國盡量無視了他的話和假惺惺的笑容,終於宣告:「就到此為止吧,我沒其他要
問的了。」
智敏眼裡總算露出真心的笑意,兩人雙雙從涼亭裡站起,田柾國睨了他一眼,警告道
:「希望這場談話裡你沒有摻進任何謊言。還有,我們所說的任何話,你都不准透漏給他
人,尤其是常月。」
「既然是早就做好的約定,我當然不會壞了規矩。」智敏難得地躬身向他保證。
田柾國不予置評。他還記得來時的路,於是扭頭便想順著路走回朴智旻的木屋,智敏
卻很快制止了他。
「大君,我已經實踐了一月之約,您便無需再照顧狐狸們,也沒有留駐在桃林峰的理
由了。」智敏腳步不動,站在原地提醒他。
田柾國猛地轉身,朝他瞇起了眼睛。
一股如有實質的威壓和戾氣落在智敏肩上,他的臉色白了白,但依然撐住了身體,更
加明確地告訴田柾國:「師父現在不省人事,桃林峰便該由我管轄。恕我失禮,要事辦完
,大君,您該離開了。」
田柾國的眸色黑沉沉的,彷若一片壓頂的烏雲。他瞧了智敏一會兒,見後者還很有骨
氣地與他對視,不禁失去了教訓對方的興致。他不悅地甩了甩袖子,喚出自己的坐器,一
腳踏了上去。
「總有一天,你會為你的牙尖嘴利付出代價。」
田柾國拋下這麼一句話,冷哼一聲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桃林峰。坐器前進時獵獵
的風灌進了他的衣袖,把鼓漲的衣料推到了小臂處,露出了手腕那一大片的肌膚。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手腕內側的彎月印記上。那是最開始朴智旻為了他進出方便
,親手給他附上的。就像智敏說的,一月之約已完成,他便再沒有進入桃林峰的理由,這
份印記也應當消除。
只是朴智旻昏迷著,就沒有人知道要處理它,也沒有人能夠除掉它。
田柾國低著頭,用另一隻手握住那截皮膚。他不願去思考心中湧動的情緒是否為不捨
,他只是順著沒來由的衝動,將那個地方越握越緊,好似這麼做,彎月印記就會隨著掌心
傳遞過去的熱度一同滲透下去,融合進更深層的血肉裡,如此一來,往後無論誰來施法,
都不可能讓它消失。
「我鐵定是瘋了……」
細微的喃喃一下就被風捲走,田柾國將額頭抵上彎月所在的位置,感覺自己像是被那
尖銳的弧度勾住了心臟,他的心跳動得越久,彎鉤就會刺得越深。
這樣的傷口,不僅癢,還比想像的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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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批踢踢已經快變成文章備份地了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