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再次入院
等到明秀拿著茶水壺進來,就看到陷入夢境中的少爺在床上喘息顫抖,十分不舒服的
樣子,這模樣把明秀狠狠一嚇,試圖想要將少爺從夢中喚醒。
「少爺!少爺!少……」
正當明秀覺得該要去叫福林叔來的時候,季桓竹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眼前一陣虛晃破
碎,視線所及都是殘缺的畫面。
「少爺……您怎麼了?很不舒服嗎?我……我去叫……」明秀急得都快哭出來。
「沒……沒事……我……」腦袋昏昏沉沉,季桓竹知道自己應該是剛剛聽到馬叔的話
之後,心理有些受到打擊,一時無法承受,才會影響身體狀況。雖然他已經十七歲,可如
果不算上這因病癲狂的三年,心智上根本就只是個十五歲不到的孩子,超乎想像的現實狀
況稍微壓垮了他。「我就只是……做噩夢了……」
「可是……」明秀跪在床旁,伸出手去摸少爺的額頭臉頰,並沒有高燒,但卻呈現溫
溫微熱的狀態,這樣算是發燒了嗎?鄭醫師說過,少爺現在的身體狀況,發燒會很嚴重。
「少爺你這是發燒了嗎?要請醫師來……」
「不用。」季桓竹趕緊打斷明秀的話,「別太誇張了,我只是剛醒來,身體有點發熱
而已,沒事的。」季桓竹不知道自己身體情況,唯一想法就是別又讓羅家那邊開車送他去
醫院,他已經給太多人帶來麻煩了,一個家道中落的少爺還是安分低調一點。「你要覺得
我額頭燙,去端盆水過來給我擦擦臉,別大聲嚷嚷,知道嗎?」
向來都是乖乖聽主人話的明秀這時為難了,如果少爺發燒明顯,他肯定飛奔去找福林
叔,可現在這種情況他到底該不該去叫人來?還是聽少爺的話去端盆水來就好?禁不起少
爺的催促,只好先安靜地去端水。
躺在床上的季桓竹呼吸開始變得紊亂,強迫自己好好呼吸,鎮定下來,只是剛剛做了
噩夢讓他心慌而已,瘋病已經控制得差不多,只要別刺激,他會沒事的。
很快就端水盆進來的明秀,趕緊用毛巾沾水擰濕覆蓋在少爺額頭上降溫,又摸了摸少
爺的臉頰與脖子,的確就只是微微溫熱。
眼下只能祈禱溫度降下來,別讓少爺又去醫院。
明秀也明白少爺現在的處境,季家已經變成羅家主事,福林叔說少爺其實沒有名分待
在這裡,要不是大爺心善,也許少爺早就被掃地出門,所以身體不舒服不想聲張,明秀是
可以理解,但是他怕啊!真怕有個萬一他該怎麼辦?
不斷換上濕毛巾,少爺似乎又陷入昏睡當中,正當明秀放鬆懸吊的一顆心、吐了一口
氣之後,卻沒有想到,就在一瞬間,季桓竹緊閉雙眼,四肢卻開始抽搐,身軀向上緊繃僵
直,仰起脖子像是吸不到空氣般大口抽氣。
明秀幾乎是驚聲尖叫向外跑出去,大聲呼叫快來人幫忙。
在書房中與裴修討論事情的羅武映一聽到呼喊聲,臉色一變,倏地站起來就向外衝,
而他身後的裴修則趕緊跑到書房之外去找谷薩備車。
羅武映大步奔走,迎面就碰上喊人幫忙跌跌撞撞下樓的明秀,他一把將人推開,三兩
步跨步上樓,直衝季桓竹的房間。
一進室內奔到床前,失去意識的季桓竹雙眼上翻、口角有白沫滲出,全身抽抖個不停
,羅武映一把將人抱起,動作迅速向外奔跑,一雙長腿飛跨下樓,聞聲而來的僕傭紛紛退
步讓道,讓武爺將少爺急送出去。
知道自己惹事的明秀也哭搭搭跟著跑,一出大門,谷薩及時將車開來,一行人上車,
漆黑色的車輛在黃土大道上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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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在新望醫院前急煞,羅武映抱著人逕自衝進診間病房,正巧看診到一段落的鄭鳴
河也疾步而來,他一看季桓竹狀況,連忙叫助手跟谷薩、明秀上前一同壓制病患四肢,要
看護婦趕緊將藥拿來。
這一次癲癇狀況似乎比上一次更嚴重,藥劑施打過後,隔了好一陣子情況才緩下來,
鄭鳴河確保季桓竹的呼吸順暢,又追加了另一隻藥劑,病患就癱軟在床上,手腳不再抽搐
。
一行人這時才吁了一大口氣,羅武映一抹額邊緊張冷汗,發現雙手緊張到微微顫抖,
心中要自己盡速鎮定下來,他拿槍殺海盜時可是連抖都沒抖的。
鄭鳴河檢查季桓竹體徵狀況,臉色一凜。
「不是說一有發燒要趕緊送過來嗎?交代下去的話都沒在聽嗎?」
明秀整個人一震,蒼白一張臉上前回話:「少爺、少爺……他、他不像發燒,沒有很
燙,摸起來比平時再溫溫一點,我也……也弄不清楚是不是發燒,少爺他說沒事的,休息
一下就好,要我不要跟大家說……」
一聽明秀解釋,鄭鳴河眉頭皺起來,表情凝重,要其他人都先出去病房,他要再幫少
爺檢查身體。
除了羅武映之外的人都退出病房,鄭鳴河一邊檢查一邊跟羅武映說道:「情況比想像
中更不好,應該很多身體機能都受損,所以才會低燒就造成這麼嚴重的反應。」
「真的……沒辦法治療好嗎?」羅武映看著病床上那個幾乎毫無血色的少年。
「之前進行的療程理論上可以緩解大半毒素,我再加重解毒藥劑看看,如果真的還有
殘留排不出來,那就真的……」鄭鳴河的話也說不下去。
「知道了。」
羅武映卻是比想像中情緒更無波瀾,看慣生生死死的他坐在椅上,頹然一抹臉,卻也
什麼都說不出來。
「你父親那邊怎麼說?他知道這裡的情況嗎?」鄭鳴河問道。
「我有發電報給他,要從南洋回來沒那麼快,季老爺都已經下葬,他頂多來上個香,
有沒有來其實也沒差,人都走了。」局勢不穩,南洋也亂,即使他們有海上武裝部隊保護
商船,但真要碰上大規模的海盜襲擊,他們也佔不了多少好處,弄到兩敗俱傷都還算好的
了。
鄭鳴河點點頭,隔了一會才又問道:「他還記得你嗎?」
羅武映先是默然,然後才搖頭。「怎麼可能記住?都多少年了,而且當年那也不是什
麼好事,忘了才好。」
「忘了就記不得你,哪裡好?」鄭鳴河收拾針筒與藥劑瓶,準備走出去繼續看診,「
今晚讓他住這裡一晚,我再觀察看看。」
「謝你了。」
鄭鳴河擺擺手走出病房。
他出去之後,雙眼哭腫的明秀低垂著頭,有如拉耷耳朵的小狗般走進來,噗通一聲就
跪在羅武映面前,谷薩跟著進來站在一旁。
「大爺……對不起,是我沒有把少爺顧好。對不起,請您重重罰我,對不起,是我錯
了……」邊說邊哭,明秀還磕著頭,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羅武映眼神一瞟,谷薩收到指示,拉住明秀要他別再磕了。
「是你決定不要通知人、還是小少爺說不要叫人?」羅武映沉著臉問道。
「是……是少爺,他說沒事,要我不要聲張,他睡睡就好了。」明秀抹掉眼淚,「是
我錯了,明明知道摸起來不太對勁,應該就要直接去叫福林叔的,我做錯了,武爺對不起
……」
坐在明秀面前的椅上,羅武映寒著一張臉,俊朗的五官中帶著冷然,長年在外闖蕩讓
他渾身散發一股狠戾氣息,不怒自威,一挑眉就足以讓膽小者軟了雙腿,在他面前不敢造
次。
羅武映手一抬,大掌對著明秀的臉揮下去,掌風咻咻迎面而來,明秀看著巴掌揮下閃
也不敢閃,瞇閉著眼睛等待臉上擊打劇烈疼痛襲來。
卻沒等來痛楚,羅武映的手停在明秀的臉頰邊,然後轉向狠巴了一下明秀的腦袋,啪
地一聲,明秀睜開眼睛摀著頭,傻傻看著眼前的新主人。
「起來吧!沒顧好少爺還是該罰,回去找福林領罰五板。」羅武映對谷薩交代:「回
去盯著他受罰。」
「是。」
「謝謝大爺……」
羅武映讓明秀先去外頭,接著對谷薩說道:「阿青已經去跟警察廳長拿文書,你跟阿
修調配人手,派人去內地,我已經打電報給倉橋組,他們會協助我們尋人,先從海關確認
入港方向,務必要找到那對男女。」
「知道了。」
「車留下給我,你跟那小傢伙坐人力車回去。」
谷薩恭敬繳出鑰匙,低頭鞠躬後就向外走出。
房間中只剩羅武映與季桓竹二人,關起的病房門讓封閉室內呈現一種幽閉的寂靜,羅
武映伸出手,握住季桓竹纖瘦冰涼的手,手很小,幾乎跟兒時沒兩樣,幾年過去,物是人
非,對方卻是什麼也不記得了。
呼吸已經穩定下來,唇色稍微恢復淺淺淡紅,人卻還是在夢中不安掙扎,明顯看得出
他睡不好。羅武映握著他的手,滿心不捨。
「你真的,完全不記得我了嗎?」
沒想到此時季桓竹卻是開始囈語,喃喃唸叨,不知道在夢境中說些什麼,安靜的空間
裡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麼,胡亂地、破碎地、顛三倒四地……
但是最後卻一句又一句喊著:「阿因哥哥……」
那個深埋在心中幾乎已經要遺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