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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西台國王.凱爾洛斯
回到現代以後,我像以前一樣,繼續在開羅大學教授古埃及文。
這幾乎是一項凋敝的學問,並不是顯學,而且我當學生當得很厲害。我只開這門課,
學生也只想躺平,不想平白修一門難修的選修課,於是來聽講的學生少,這件事也令我省
心。
這樣一來,我就能瘋狂地在期中考和期末考提升難度,讓學生們手寫兩、三百字的申
論題,寫到手脫臼了,豈不美哉?
「請以三百字總結,並條列式(不得少於五點)描述塞加拉墓中出土的考古成就(
50%)」
這一題直接把學生搞抗議了。
「老師是在公器私用吧?」、「誰不知道塞加拉墓的考古他有參與啊。」
考試時間一結束,我就聽到學生們竊竊私語。
「那不只是一個考古發現!那可是老子我本人的王墓……咳咳咳……」情急之下,我
差點亂說話,把自己的老底都翻出來(雖然應該也不會有任何人相信),卻被一口唾沫嗆
到。
只見一條戴著「鴿子蛋」紅寶石的黑貓,坐在窗邊向我招手。
『讓它回到天空中,與真正的太陽合為一體。』
還記得這條同樣的金項鍊,西台公主也有一條。
在我表示不想和他老婆戴同樣的項鍊以後,內弗爾卡拉振臂一揮,將項鍊丟進夜空中
,而那個時間正是貓神護送亡者前往冥界的執勤時間。
「喵──」貓神輕輕向我招手。
一條黑貓在校園裡遊蕩是無所謂;可是戴著這麼大一條純金項鍊,也太惹眼了吧?!
「芭絲特!」我朝祂叫了一聲。
貓神金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回望我一眼,就一溜煙地往窗戶外面跳出去。見狀,我立
刻跟上,也翻出窗戶──然後才想起來,這裡是教學大樓的四樓。
。
我完了。
都已經回到現代了,可沒有輪迴重生體驗卡啊!
「呃啊啊啊啊──」
高速墜落的過程中,我忍不住失聲大叫。
「喂、沒事吧?」
「醒醒,醒醒。」
「別叫了!你叫成這樣子,別人還以為本王殺了人!」
「啪!」
直到熱燙燙的掌摑將我喚醒。臉頰實在疼得厲害,可是照理來說,我應該已經粉身碎
骨。
痛的怎麼會是臉呢?
我張開眼睛一看,只見一個脫得赤條條的,金髮碧眼的結實男人就躺在我身旁。
房間裡雖然薰著香,空氣中卻混雜著一股淡淡的精液腥味。我的屁股裡濕答答的,腿
心一陣酸軟疼痛,是熟悉的感覺……
「你夢到了什麼?不會是內爾加勒要來帶你走吧?」男人冷笑道。
內爾加勒是「死神」,也就是歐西里斯在埃及以外的兩河流域地區,為人所知道的神
名。
……歐西里斯?
是了,芭絲特是祂的姊妹,祂的僕從。可上一次我回古埃及的時候,見過歐西里斯;
祂人呢?
「我在哪裡?我是誰?現在是公元前幾年?」我立刻朝男人問道。
「?」金髮碧眼的俊秀男人滿面狐疑,還摸了摸我的肚子,「蘭尼弗雷夫,你是吃了
什麼被下毒的東西嗎?腦子變得奇怪了不成?」
「還摸,肚子裡頭沒有小孩的,摸什麼摸!」我用力打掉他的手。
男人聞言,邪邪一笑,「不好說,我們親熱也已經一個月有餘,你搞不好會是後宮裡
最快懷上的。」
「……」坦白說,被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這麼說,感覺還是挺噁心的。我一下子被這
傢伙搞無語了。
「還覺得你性情丕變,一下開朗起來,原來並沒有嗎?」男人摸摸我的頭,隨即下了
床,「你自己一個人睡吧,你要晚上都這麼鬧,孤明日早晨該如何早朝?給你這個機會,
你不中用。可惜了,哈!」
「納迪爾!」他朝門外叫道。
「參見吾王。」一名僕從打扮,棕色頭髮與眼睛,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年輕人隨
即拉開紗簾,進入房中跪著。
君王彎了彎嘴角,「孤要回自己的寢宮睡了,愛妃被我弄得有點髒,大概是因此睡得
不太好,你捧水過來,幫他弄乾淨。」
我仔細打量著這個年輕人。論這個年紀身為奴隸,又叫作「納迪爾」的人,我腦子裡
只剩下一個人,那就是十七世紀的波斯之劍──納迪爾沙。
但是現在是哪裡?這個赤條條跟我睡在一起,還說會讓我懷孕的男人是誰?
他叫我「蘭尼弗雷夫」的話,鐵定是把我看作埃及的三王子,因為「瓦堤耶」是我在
被罷黜為庶人身份以後,老師禮塔赫為我取的,太陽神.拉所賜的神聖名字。
那名年輕人始終低著臉,「遵旨。」可當他偷偷抬眼,與我四目相對時,立刻紅了臉
,可能是我現在的模樣不大得體的緣故。
我拿被子遮掩了一下身體,低頭一看卻發現胸上、手臂上都是瘀青,花花綠綠的,就
好像被毆打過似的。這麼慘嗎?
可是這些淤青都很小,不像是被棍棒打出來那樣,一大片一大片的,更像是吻痕的樣
子,而且就連小腹上都有,如果肚子有被打過的話,我現在應該會覺得人很不舒服。
不知道是我打量他的眼光太直接還是怎樣的,那個年輕人胯下穿的小短裙,直接就硬
挺挺的,豎著一包出來,趕緊跪得更低,企圖用姿勢遮掩。這人居然不是個宦官!那他為
什麼可以在後宮伺候?
想到這裡,我趕緊往被子裡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老弟,發現還在,忽然感覺不奇怪了。
雖然就算是被閹掉,早就沒了,我也不會覺得驚訝。
護送國王離開以後,納迪爾良久沒回來,可能是出去打水。
趁著四下無人,我立刻在房間裡翻箱倒櫃,看看有沒有裙子什麼的可以穿,等等出去
偵查一下環境,不然衣不蔽體的也不是辦法,讓小老弟到處見人的話,可能會嚇到更多人
也說不定。
況且這裡是後宮,這個時間點可能有女奴在給老爺們倒夜壺什麼的,嚇到男人就算了
,給女孩子看還是不大好。
好不容易我搜出一塊布,立刻熟練地圍在腰上,好歹也在古埃及生活過一段時間,怎
麼遮羞是知道的;要是換成別人,不得赤身裸體過一段時間,直到有當地人(NPC?)教
他怎麼圍遮羞布為止。
「殿下,請您不要擅自翻動屋裡的擺設,會給其他人造成麻煩的,如果有什麼需要,
您可以吩咐下屬們去取。」
這時,納迪爾端著一盆水回來了。
「這裡是哪裡?剛剛那個身材高大健壯的男人是誰?」我問道。
「稟陛下,這裡是偉大的主神阿拉魯所庇護的城市,哈圖沙,」納迪爾正經道,可是
話才說了一半,就正經不下去。他撇開臉不看我,「殿下,您的遮羞布掉了。」
「掉了就掉了。」我把那塊布重新拉到腰間繫上,「你自己也有的東西,還怕看到嗎
?」
「話不是這麼說……您這麼漂亮,又貴為埃及王國的三王子,更是凱爾洛斯大人的愛
妃。在下實在是不該如此唐突您。」他撇著臉低聲說道。
凱爾洛斯……他是內弗爾卡拉的王后,西台公主.伊塞諾菲特的兄長,西台國的國王
。哈圖沙是西台在征服涅西特人以後佔領的城池。
這裡居然是西台王國?埃及的友邦,位於安納托利亞高原,已知打鐵的文明古國。
雖說因為埃及跟西台在歷史上的交流不少,所以我對西台多多少少有點認識,可真要
說起來,我並不認為自己了解西台。如此一來,我還能像之前穿去古埃及時那樣,如魚得
水的嗎?
而且這一回,我並沒有見到歐西里斯,假如我又不幸死去,還能有重生的機會嗎?芭
絲特為什麼要來找我?為什麼這一次,我是回到西台呢?大王子薩胡拉與阿波菲斯之間締
結的契約,不是已經破壞了嗎?
「唔……」想到這裡,我頭痛欲裂,轉眼間流了許多冷汗,整個人無法支撐,幾乎要
跪下。
「殿下,蘭尼弗雷夫殿下,您沒事吧!」納迪爾見狀,立刻放下銅盆,衝上前攙扶我
。
我勉強倚賴著他的攙扶,回到床上,才碰到床面,就痛得整個人蜷縮起來。「歐西里
斯……歐西里斯,快救我……!」
『歐西里斯,或者該尊稱祂一聲「內爾加勒」?祂已經不在了。』
一道富有磁性的男聲,在我腦海中嗡嗡作響。很像是內弗爾卡拉的聲音,又很像是薩
胡拉的聲音,可終究不是;我好像知道在對我說話的那個人是誰。
「祂怎麼可能不在?祂會一直存在的。祂曾經答應過我,要永遠地庇護我;等到我死
了,到蘆葦之境找祂,我們就能見面!」
『神所發出的誓言永遠有效,可倘若祂再也不是「神」呢?』
『倘若祂因著對凡人的情愛與憐憫,被打落天庭,自此失去神格,那麼他的誓言,便
如同尋常人類的誓言那般飄渺虛無。』腦海中那寡淡的聲音,如此說道。
歐西里斯祂失去了神格?怎麼可能,是誰害的祂。
『吾之力量,將重新君臨此世。薩胡拉、內弗爾卡拉、謝普塞斯卡拉、凱爾洛斯等,
兩河流域諸君王都將為我所用──而你,蘭尼弗雷夫,征服死亡(冥神)的男人,是我在
人世布下的第一顆棋子。』
『諸神之戰開始時,你是我的馬前卒;待諸神之戰結束,你也將長伴吾之王座,與我
共享勝利的果實。』
「胡言亂語!太陽神拉的鷹會啄破你,使你肚破腸流!既無勝利,談何王座!」我說
。
『只要人類尚存於世一日,邪惡就不可能被根除。就算是你,自認為光明磊落,純潔
無瑕的自大之人,亦有你之貪念;倘若你不渴求歐西里斯,歐西里斯就不會回應你之渴盼
。』
『若不是你想再見到歐西里斯一面,歐西里斯便不會捨棄祂的神格,只為成全你的呼
告。』
『你自認為純潔,卻是世間至惡;此番愚昧而不自知的行逕,方為最大的罪惡。』邪
神阿波菲斯說道。
我並不願意相信,歐西里斯已經失去神性這件事;內心卻不由自主地為歐西里斯有可
能在此世與我相逢而怯喜。
祂曾是我的依靠,是我唯一的神明,在我入夢後長伴我的身側。
可是倘若祂再度成為凡人,是因為我,我會為此感到高興嗎?
「瓦堤,邪神擁有你所追尋的一切答案,可是你不能因此就向祂求教;否則你所失去
的,將比得到的更多。」
歐西里斯的聲音說道。
只見納迪爾長相不變,仍是淡褐色的皮膚,深邃的五官,他的眼仁與頭髮卻已變作青
金石的顏色,如此令人感到熟悉。是歐西里斯?祂憑依在納迪爾的身上?
『蘭尼弗雷夫曾到過吾的深處,見識過本座的真容。他即是本座。身負異能,不畏懼
死亡的他,比起區區的薩胡拉更有用,本座的知識,就是他這個容器的知識。』
自房間的陰暗處,走出一個貴族打扮的男人。那人耳戴一側荷魯斯之眼的金耳墜,著
亞麻裙,腳踩金拖鞋,長髮及腰,身材精壯,長相清俊,一身小麥色的皮膚。他像是內弗
爾卡拉,可又不是內弗爾卡拉。
曾幾何時,他已出現在我身旁,一隻手指插進我的心口,「奴隸,這是給你的紋身。
感謝你的尊主.阿佩普賜與你的尊榮吧!」
「哈啊……」我總感覺那隻手指幾乎觸碰我的心臟,我彷彿被人緊緊掐住般,只是呼
吸一下,全身都戰慄而疼痛。
「賤人!」歐西里斯化出一柄鑲嵌寶石的寶劍,朝幻化出形體的阿波菲斯砍了過去,
「奪去我的哥哥,奪去我的神格,如今還想奪走瓦堤,只想從我這裡奪走一切!」
可是沒有用,劍碰觸到祂時,便化作一縷煙霧,消失殆盡。
「哈哈哈哈!」阿波菲斯抽出手指,我只覺方才被插入的地方辣燙燙地麻木,胸口上
有一道印記,我勉力低頭一看,只見鬈曲的蛇符號,已經像是烙印一樣,滿是血漬地印在
胸口,紋路處深得可以見到森森白骨。
「歐西里斯,我、好疼……」曾幾何時我已經哭了出來。之前我曾經受過烙印嗎?以
前我曾死過很多次,可是為什麼到現在,感覺還是這麼痛?
我淚眼婆娑地望著歐西里斯,只覺祂的形影在我的眼裡逐漸模糊。
「瓦堤!」歐西里斯一聲驚呼,忙抱住我,他看起來像是要施展什麼神術,替我解決
疼痛,搗鼓半天卻毫無辦法。
「『波斯之劍』納迪爾沙──就憑你,或者僅憑他?也想與本座爭鋒!」
「蘭尼弗雷夫是吾鍾愛的信徒,是本座征服諸神的踏腳石!你一個被人剁碎千百遍的
肉塊,就靜靜躺在尼羅河底,被魚吃淨罷。」
倏然間,阿波菲斯將手穿過歐西里斯的肉身,從他胸膛中掏出還在跳動的心臟,「啪
」地一聲,用力捏碎。
「瓦堤、」納迪爾的眼中頓時沒了光芒,淋漓的熱血噴在我的臉上,死前還在叫喚我
的名字。
「哈啊……啊啊啊!」我不由自主地大叫,可喉嚨裡卻沒有聲音,只餘微弱的氣音。
這裡不是凱爾洛斯的後宮嗎?凱爾洛斯怎麼不來……不,就算是他來了,那又如何?
就連歐西里斯都被他捏爆心臟,區區凡人的凱爾洛斯又怎麼有辦法對付他。就是有幾萬人
的軍隊,也不知道該如何對付「神」。
想到這裡,我感到很無助。身為邪神的阿波菲斯,似乎是不滅的。之前我所有的努力
,不過是徒勞。
或許是我臉上的恐懼,引起阿波菲斯的興趣。紫羅蘭色的眼底,彷彿古井水一樣不起
波瀾,祂深深地望著我。
祂靠近我,微微一笑,皮笑肉不笑,「你攜帶吾一統此世的夙願,自四千年後穿越而
來;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主子。我允許你直呼吾之名諱。」
阿波菲斯離我很近,可當他的吐息噴在我的臉頰上時,卻是冷的。儘管他幻化成內弗
爾卡拉的模樣,與他同樣俊俏,他卻不是內弗爾卡拉,更不是個活人。
我感覺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在顫抖,「饒了我,尊主……」當死亡的恐懼來臨時,歐西
里斯再度死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能呼求誰,只能在心底百般呼喚太陽神.拉的聖名。
然而午夜時分,太陽神並不會現身。
他薄薄的嘴唇,貼上我的,往我口腔裡嗦了一下。
「唔嗯──!」即使我用力推拒祂,卻不能阻止靈魂離體的感覺。死亡之吻,就感覺
祂是想把我的靈魂吸過去。
『一半的靈魂,作為你與吾締約的代價,暫時押在本座處。待歐西里斯歸位,太陽神
拉吻我的腳趾,吾就還給你。到那時,你就是想走,也離不開了。』祂向我傳音道。
這約莫是地球毀滅,人類滅絕之時。儘管我想反抗,意識卻愈發昏沉,身體也不聽使
喚。好像我才來一天不到,又要死了。
『吾之異能,遠超歐西里斯,你不妨拋棄冥神,奉我為唯一的主,因邪惡超越生死,
永垂不朽。吾賦予你重生之能為,薩胡拉、內弗爾卡拉、謝普塞斯卡拉、凱爾洛斯等諸多
君王,將因著寵幸你而改信我。』
『奉獻你的殘生!蘭尼弗雷夫,你之存在只為吾一人。西台滅亡之日,將是吾之神國
重啟之時。你將同吾共享尊榮。』
『蘭尼弗雷夫,感謝我,愛我,渴求我,在夜裡呼喚我「阿佩普」之名,因為我賜與
你新生。你心口的印記將永恆不滅,那是吾與你締約的證明。你要曉得,吾愛你,是因為
你足夠邪惡……哈。』祂淺聲笑道。
曾幾何時,我已淚眼潸然。納迪爾沙靜靜躺在那裏,流淌著鮮血卻無聲無息。
我無法肯定,失去一半靈魂的我,再度醒來時,是否還能留存這一段記憶。
下一世必須對抗邪惡。邪神阿波菲斯的使者將不再是大王子,而是我自己;然而下一
世的我,能知道這一件事嗎?倘若知道了,又能做些什麼。
無知的我像是神的玩偶,卻不知道如何才能對抗神。
阿波菲斯的懷抱很寧靜,雋永,像是一攤冰冷的死水。黑夜似的長髮撩過我的臉頰,
我卻毫無知覺。
我知道,這一世即將結束,而我的下一世又要開始。只是不知道,下一次會重生在何
時,何處。
對著阿波菲斯,我更多的不是恨,而是認命。就是回到現代,我的朋友也曾因祂的魔
爪而喪命,這是我的命運。
儘管如此,我卻傻傻地想,這一回,有誰能助我?
千百年鷹與蛇的爭鬥中,鷹從來沒有輸過。
──尊敬的太陽神.拉。
當我再次睜開雙眼,我要在白天以神妻身份,向祂求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