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壽 X 宮城良田
雖然兩人心裡都有這個意思,但終究他們還是沒有打場一對一。
「阿良!」
看到走出大樓的兩人,原本靠在一台白色轎車旁邊的女性跳著步伐跨上前方的階梯,站到
他們面前,在他面前微微鞠了個躬,「三井學長你好,謝謝你照顧我哥哥。」
「喔,沒有啦。」這是三井第一次見到宮城的妹妹,一頭及肩長髮,瀏海恰恰遮住眉毛,
穿著一身淺藍色連身裙,半瞇著的眼睛與上揚的嘴角盈滿笑意,給人一種活潑開朗的印象
。跟宮城一點也不像。
「我沒照顧他什、」
「他沒照顧我什麼啦。」
旁邊的宮城說的話跟他打算說的內容完全相同;但從對方口中說出意思卻完全不同。他嘖
了聲,「誰讓你借住了一個晚上?」
「也是,謝謝了。」宮城轉頭對上三井的眼睛,眉頭輕蹙,帶著點小心探詢的意味,「我
應該還不至於讓你難為吧?」
「啊?」
對方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稍稍猶豫了一下,「沒事,那我走了。還是謝謝你啦。」
「喔。」
他看著宮城家的兩人步下階梯。
宮城身上套的是昨天換下來出席婚宴的衣服,他知道裏頭那件白襯衫背後已經皺得令人不
忍直視,只能勉強用西裝外套遮掩;但經過一個晚上的折騰,西裝其實也同樣失去了原本
的筆挺。他曾建議對方乾脆直接穿自己的衣服回去,改天見面再還就好,對方卻堅持要穿
自己的,包括這套皺得不像樣的西裝。
三井心中突然響起了警鈴。
「啊,等等。」
三井喊住要離開的兩人,走向警衛室,跟相識的警衛先生借了便條紙和筆,在紙上寫下自
己家裡的電話號碼,小跑步追上階梯下的兩人,將紙條塞進他的高中學弟手中。
「這次要回美國之前,打個電話給我吧。」
宮城接下了那張便條紙,一個短暫的笑容浮現在臉上,很快又消失了。
「這麼怕我不告而別?」
「當然怕啊,前科犯。」他補充,「去美國後也可以打。」
宮城揚起頭看向他,雙脣微啟,一會兒後又閉上了,「嗯。」
白色轎車閃了一下剎車燈,隨即切換成單邊方向燈,車子緩緩移動上了車道。三井看向副
駕駛座的宮城,似乎正在跟駕駛座的妹妹講話,並沒有往他的位置看過來,三井舉起右手
,擺在耳邊比了個打電話的動作,記得啊,他用口型說道。
本不特別期待對方會看到的;卻在下一秒看見對方回過頭,笑瞇了眼朝著他揮了揮手。
啊,果然是兄妹啊,他想。
*
三井的努力沒有白費。一周之後,他接到了宮城的電話。
『我要回美國了。』
「總算是通知我了啊。」他調侃著,聽著對方從話筒那端傳來的輕笑聲,察覺自己也跟著
嘴角上揚,「不過,不是回去吧。日本才是你的家不是嗎。」
『三井學長還是很會找麻煩呢。』
宮城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快,跟那天晚上在他沙發上的嗓音截然不同,『總之,我走了。』
「有機會去美國的話再去找你吧,你那裡有房間可以借住吧?」三井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
的問。
『認真打球好嗎,三井選手,聽說日本的企業聯賽很現實的。』話筒那端的聲音停了一下
,『要結婚時記得通知我啊。』
三井啞然,他們湘北的控衛果然還是觀察力驚人啊。
那次帶醉酒的宮城回家確實是個意外,他來不及收拾家裡,包括放在浴室洗手台上的女性
護膚用品和另外一支牙刷;但即使他本來就知道宮城會來,他會把屬於女朋友的物品收起
來嗎?
有必要嗎?
「我會通知你的,到時要回日本參加我的婚禮喔。」三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過別像
彩子婚禮那樣,喝得醉醺醺地向我告白啊。」
『你傻了嗎?』
他聽見宮城從鼻子發出的輕笑,想像著對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一路順風,宮城。」
『嗯。』
電話掛斷了。
三井聽著話筒裡傳出嘟嘟嘟的回鈴音,遲疑了一會才把話筒掛上話機。
*
結果從他求婚成功到正式邁入禮堂,整整花了一年的時間。
但三井可不覺得這一年有多長,畢竟在婚禮籌備的各項事務轟炸之下,體感時間過得飛快
,每天依照排好的行事曆行動卻還是會臨時冒出一堆待辦事項,挑選婚紗照片、試吃婚宴
菜單、選擇婚禮小物、統計賓客清單、檢查喜帖印製成果、安排工作人員、彩排婚禮流程
……每一項都讓三井幾乎要抓破了腦袋,甚至令他一時之間冒出幹嘛結婚的念頭。
但看著他和未婚妻從各方問來的婚禮預備清單一項項完成,三井明白這一切都是必要的、
也是值得的。
婚禮那天,唯一喝得醉醺醺的人是他自己,唯一哭的人也是他自己。他的大學同學、高中
同學和國中同學都來了,大家拱著他喝酒、調侃他娶到一位太過漂亮的妻子、祝福他和妻
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也沒忘記恭喜他隸屬的球隊在那一屆聯賽拿到了冠軍。
他一手將再度被添滿的酒杯貼上自己的唇,另一手緊握著自己妻子的手,覺得人生最幸福
的時刻就是這一天了。
雖然當時覺得一切完美,不過之後再回顧這一天時,三井覺得還是有些在意的小缺點,像
是當天現場的鮮花裝飾應該多一點白色外的點綴、進場的西裝應該挑選另一條領帶、婚宴
餐酒應該改挑原本猶豫的另外一支等等。另外還有一個。
婚禮那天,宮城良田沒有出席。
*
自從跟宮城見面之後,三井開始考慮起去美國打球的可能性。
他跟隊上的教練談過這件事。這位教練是安西教練的後輩,也曾經入選過全日本代表隊,
是三井相當尊敬的對象之一。教練建議以他的年紀要去美國發展,透過球團引薦是比較穩
妥的方式;不過除了請自己的球團幫忙之外,三井自己也必須有足夠亮眼的表現才行。
他更努力練球,不僅打磨自己擅長的遠射,也加強禁區內的得分技巧。他還邀請隊伍裡的
控衛跟他搭配練習傳球和防守,就像高中時他跟宮城加練的那樣;自己隊上的控衛在籃球
技術上比當時的宮城還要更強,不過三井偶爾會覺得自己的手感不太對勁。
他猜會不會就是這個原因,才讓他沒辦法幫隊伍得到更多分數,上一屆聯賽他們拿到了冠
軍,但這一季從第一場開始就輸了球,下一場的分數也不太好看。這在他所在的聯盟裡,
本也不是太意外的事,他的隊伍雖是聯賽常勝軍,但也不總是獲得冠軍的唯一隊伍;像赤
木所在的隊伍也經常取得這個榮譽。
勝敗乃兵家常事,他們教練在輸球後常這樣勉勵他們,這場輸了固然難過,下一場再盡力
贏回來就好,輸球也是很寶貴的經驗。
是啊,道理他都懂。他從國小就開始打籃球,一路上輸輸贏贏也見多了,這些道理他怎麼
會不懂?
但他無法控制心底竄起的焦躁。
這感覺他似曾相識:就像高中那兩年,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不能再打籃球的現實,覺
得自己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再碰那個運動了;卻在再度見到安西教練後,發覺自己骨子裡還
是好想打籃球。
現在他的狀態,很像高中時的三井壽。
||但這不正常,因為他還在打籃球啊?
這份焦慮也影響到了他的婚姻。
他和妻子在婚前就有共識,在籃球之外的生活,都該留給彼此。
他一開始覺得沒什麼問題,在交往時也是這樣的,身為運動防護員的妻子跟自己一樣將大
部分的時間都花在工作上,而其他騰出來的時間,才是兩人共度的時間。從交往時的甜蜜
浪漫到結婚後的油米醬醋,這些都是他能接受的事。妻子與他年齡相仿又性格相近,他們
因為籃球結緣,夢想都是進入全日本代表隊,一人成為男籃選手,一人成為女籃的隨隊防
護員。周圍的人都很看好他們的婚姻,對他們夫妻兩人而言籃球都很重要,那是他們的工
作,也是他們的生命。
但就在他開始有了往美國發展的念頭時,一切就開始變樣了。
為了精進自己的技術,三井得花更多時間練習,待在球場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少
回到家裡;尤其隊伍輸球之後,他總是會跑去某個在辻堂的室外籃球場練了一整晚的球,
整晚都沒回家。
他知道自己可能犧牲了什麼,但他認為他的妻子會明白他為何會如此;而且他還有盡到丈
夫的義務,如果真的要超時練球,他總是會聯絡妻子,而妻子也總是沒有多說。
他的拼命還是有效果的。這一季球隊的戰績逆勢上漲,其中幾場比賽他自己也被選為MV
P,但他仍不滿足。
三井仍然每天進行著高強度的練習;他一直將籃球視為他生命中的第一,去美國發展並沒
有違背這份初心,他認為妻子應該理解他的堅持。
因此在他提出自己希望去美國打籃球時,他以為妻子會答應跟他一起去;但事實上他卻得
到了一個軟性的拒絕。
「去美國如果是你的夢想,我會支持你。」妻子這麼告訴他,「但我也有我的夢想,我想
要留在日本完成它。」
「有什麼夢想是一定要留在日本完成的?」三井暴躁地抓了抓頭,語速急切地問。
「我也想問,有什麼夢想是一定要去美國才能完成的?」他的妻子語氣和緩,「確實有許
多籃球員都想到美國奮鬥,也有許多籃球員在美國活躍著,同樣在籃球這個領域裡工作,
我也很清楚。但一開始你並沒有這樣的想法,你本來的理想是進入國家隊,替日本在國際
賽中爭取榮譽,如同你一直尊敬的安西教練那樣。」
「是什麼改變了你的夢想?」妻子問。
三井沒說話。
他知道自己的答案,卻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