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月後 後續
深津一成 X 宮城良田
深津雖然只提了行李袋來拜訪,但實際上他帶來美國的行李,遠多於他的同學。
除了隨身行李之外,他還帶了兩個大行李箱,用足了他的機票艙等可以容許的最大行
李容量。他的同學調侃他很多東西可以到美國再買,但他說他帶去的東西,任何地方都買
不到。
他帶了自己高中時期的球衣和球褲、練習用的籃球、一堆錄影帶,以及這三年宮城寫
給他所有的信。
去到美國的宮城每個月都會寫信給他。第一年的信件裡,他給了宮城不少升學上的建
議,包括現在就讀的工業大學,一所隸屬於NCAA二級聯盟、有著名籃球教練執隊的大學。
而在宮城順利錄取之後,對方會將課業上遇到的問題寫在信裡,他會搜集資料之後回覆給
他,他們的主修並不一樣,但同是工業學校,能知道類似的學術資源;在籃球以外的領域
幫上宮城的忙,這讓深津有些小小的滿足。
而在籃球的領域上,宮城依舊會請教他一些關於自主訓練以及控衛技巧的問題,一開
始深津回答歸回答,卻不確定他的答案能幫助到對方,美國和日本肯定還是有差異吧!
不過這擔憂後來解決了,這歸功於一次對方無意的生活分享。
某次宮城在信中提到他會將自己比賽的錄影帶寄回家,讓媽媽和妹妹知道自己過得很
好。『影像比文字更有說服力。』宮城在信裡這麼寫著。
『那之後也拷貝一份給我吧。』深津的回信這麼寫道,『實際看比賽影片,我才知道
可以給你什麼建議。』
宮城說的沒錯,影像比文字更有說服力。
在播放第一卷錄影帶時深津就明白了,自己不可能永遠滿足於跟宮城保持信件交流的
關係,他總有一天要去美國,與宮城面對面交流;可以的話,這個面對面交流的時間能維
持越久越好。
於是考上美國的研究所成為他大學期間的升學展望。
而他做到了。
他在澤北打來的越洋電話中透露了自己要到美國,為的是確認宮城寄出信件的地址是
不是他們合租的住處,他在出國前就查好了學校宿舍到那個地址的距離和交通方式。這份
累積了四年的思念全都在自己前往美國的行李箱裡,為了保險起見,深津拒絕了澤北提出
來的接機建議。
深津會在信裡跟宮城分享生活上的瑣事,一如宮城與他分享的那樣;但唯獨自己會來
美國唸書這件事他不打算寫在信裡。他想保有一點神秘感,這樣才能確保他對宮城而言還
有一點吸引力;他甚至覺得宮城不是從他這邊、而是透過其他管道知道這件事應該也不錯
,就像當年他從堂本教練那邊知道宮城領到了獎學金的事那樣。
但他也承認,這是因為他擔心想見面只是自己的單方面願望。
他終究是沒想到、或者該說不敢相信宮城竟然對此一無所知......所以澤北榮治比他以為的更能保密嘛,深津默默在心底替這位聒噪的學弟加了一點分。
不過澤北跟宮城的互動實在親暱的太不應該了,扣一百分。
「午餐想吃什麼嗎?回去的路上會經過一些店,可以順路買回去。」宮城邊把裝著日
用品的紙箱裝進後車廂邊說,「不知道榮治有沒有乖乖打掃。」
「我以為你們假日會自己開伙。不過我們今天也沒買什麼食材咧。」深津把手上提著
的兩大袋衛生紙放在紙箱旁邊,再小心翼翼地把裝著馬克杯的紙盒從紙箱裡拿出來。他得
親自保護這個宮城替他挑的馬克杯才行。
「午餐還是會吃外面啦。通常我們會採購一週的食材,不過上週輪到流川採購時,他
買了兩倍的份量回來。」還好租屋處的冰箱夠大,宮城說,「如果流川還沒睡醒的時候就
會發生類似這種事。」
「要怎麼確認嗎?」
「還沒清醒時,流川的話會比較多。」
深津回想著自己認識的流川楓,確實在全青訓時,自己根本沒跟這位後輩說過話。實
際上也沒什麼機會就是了。
不過深津倒不在意這件事,他在意的是這個:「為什麼你跟澤北會互稱名字,跟同高
中的流川就不會咧?」
「是嗎?」瞪大眼睛的宮城看起來是真的沒注意到。對方的視線飄向上方,應該是在
思考,「欸好像是耶......」
「大概是因為在美國大家都叫名字吧。」宮城想了想之後回答,「我一開始也是叫澤
北,可是後來聽他的隊友和朋友都叫他榮治,後來也都叫他榮治了。流川是因為高中時候
就叫習慣了吧。」
「原來是這樣。」深津點頭,「那我也可以叫你良田了咧。」
「隨便你。」宮城說,伸手壓下後車廂蓋。
深津有發現原本退下的紅暈又再次出現在對方的耳殼上,但他沒有打算揭穿這件事。
他叫住往駕駛座快步走去的宮城。
「離午餐時間還有一個小時,要不要去哪邊走走?」
宮城停下腳步,過了幾秒鐘才回過頭,臉上的神色如常,「你想去哪裡?」
「我想想看咧。」
他想起在後車廂裡看到的籃球,「來個一對一如何?」
在宮城他們的租屋處附近有座球場,他們去時正好有個半場上的人要離開,宮城用英
文跟他們閒聊了幾句。這是深津第一次聽到宮城講英語,他很意外對方的發音很貼近美國
人的發音,不像一般日本人那樣總是在子音後多了不存在的母音。
說直接點,他覺得宮城的英語發音很好聽。以後有更多機會可以聽到了,深津覺得自
己的嘴角似乎不自覺上揚了,連忙在宮城注意到之前恢復原本的角度。
「他們是這個球場的常客,我跟榮治和流川也跟他們打過球。」跟深津講話的宮城又
切回了日語,「在這裡街頭籃球非常普遍,可以很自然地加入陌生的隊伍,跟陌生人一起
打球。而且大家的球技都很好。難怪美國的籃球可以發展得這麼好。」
「如果日本也能有這樣的環境就好了。」宮城拿著原本放在後車廂的籃球,邊走進球
場邊感嘆。
「目前很難咧。」跟在宮城後面的深津沒這麼樂觀,「在日本,有些人甚至只在乎自
己的利益,而不惜毀掉日本在國際賽事中獲勝的機會。」
「有這樣的事情?」
宮城停下腳步,轉過來看向他,臉上的表情交雜著驚訝和疑惑,「你說你參加過全青
訓,這是不是跟......你不再打籃球有關係?」
深津沒有打算隱瞞宮城這件事,「嗯,有關係咧。」
在深津進入全青訓的前一年,日本國家青年男子籃球隊在亞洲青年籃球錦標賽奪冠,
這本應該是日本在國際賽事中發光發熱的機會;但籃球協會和關東學生聯盟間起了衝突,
導致幾位優秀的大學選手沒有進入代表隊。
「我加入全青訓之後才知道這件事。指導教練也換了,訓練和球員名單都亂了套,還
讓我這名國際賽經驗不足的高三學生擔任隊長。那年的世界籃球錦標賽,日本輸得很慘。
」
他看宮城的表情,就知道他也想起了那些年日本隊在國際賽事的起伏。但造成這些起
伏的原因,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新聞甚至沒有介紹出賽的代表隊成員有誰。
從此之後他就決定不加入任何隊伍。對深津而言,籃球是求勝的競賽,不是玩玩就好
的遊戲或人與人鬥爭的籌碼。
對方沈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流川知道嗎?」
「他沒知道得太清楚。」深津說,「有些細節只有隊長才知道。」
宮城又恢復了沈默。
之後,對方緩步走向球場中央,站上罰球線,回過身面向他。
方才還在對方手中的球傳了過來,他本能地伸出手接住了那顆球。
「你說你會跟我打球的,對吧?」
對方挑起一邊眉頭,單邊嘴角勾起。
他好懷念這個笑容。「是啊,你還沒有贏過我咧。」他盯著對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
四年後再跟宮城一對一,對深津而言其實沒有這麼容易。
即便他偶爾會約高中時期的隊友打球,而他高中時期的隊友不少也都走上了籃球選手
的道路,但比起他在高中時每天訓練的強度,還是差上許多。
再加上,宮城來到美國後有著驚人的進步。
深津在觀看對方寄來的比賽錄影帶時就有這樣的發現;而現在實際對上,更是應證他
在看錄影帶時的想法。
現在的宮城,可以挺起胸膛說自己是日本第一的控衛了。
不過深津雖然自認整體實力已經比不上現在的宮城,但若是針對宮城的攻擊進行防守
,那他還有一點把握。
畢竟對方比賽的錄影帶,他不知道看過了多少次。
「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個位置跳投?」
被蓋火鍋的宮城愕然,「我以為你已經沒在打籃球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想輸給你啊。」深津把球撿了回來,「換我進攻了咧。」
他壓低身體運著球,雙眼直視擋在他面前防守的宮城,對方的眼睛亮晶晶的,令他移
不開眼。
這瞬間,宮城抄走他手中的球。深津立刻追上去,但對方的速度比他記憶中更快,一
眨眼已經切進籃下,三步上籃得分。
「你變得更快了咧。」
深津停下腳步喘了口氣,雙手叉腰,看著宮城將落地的球撿起,在手上轉了一圈。對
著他揚起一邊眉毛,臉上是猖狂的笑。
「現在你無法用犯規攔住我了。」
深津微愣了一會兒,「是啊,攔不住你了咧。」回話的聲音比平常更輕。
他記得宮城的一切進攻方式,包含剛剛對方得了分的那種方式;但腦中模擬終究是比
不上實際面對的一對一場面。他沒能像四年前那樣壓制對方,現在在球場上被壓制的反而
是他。
但深津想,或許他就是在等這一刻。
「怎麼了?」
應該換成攻擊方的人,卻站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宮城將球用手臂夾在腰側,走到深
津面前,仰望著依舊比他高上一個頭的男人。
「認輸了嗎?」他打趣。
「嗯,認輸了咧。」
發問的人明顯吃了一驚,將球移到雙手之中,將球舉到自己前面,「我不接受。比賽
還沒結束吧?」
「已經打了四十分鐘了咧。」
「但我還沒贏你、」
「你剛剛進的那球是關鍵咧。」
宮城的聲音越來越大,「這不過就贏了一次吧?我還輸過你很多很多次,這不公平。
」
對方突然伸出手,將深津放在腰側的手拽起來,強迫似的將球塞進他的手裡。深津的
手要單手抓住一顆籃球不是問題;但他沒有這麼做。
「你不想、再跟我打球了嗎?」
宮城微顫的聲音出賣了自己的情緒。
「你還想跟我打球嗎?」深津問。
「廢話!」宮城氣急敗壞,握著他手腕的力道愈發用力。
深津看著緊握自己腕部的手。
「你這樣犯規了咧。」
「那好啊,」那隻手沒有鬆開,「讓你罰兩球,這樣就平手了吧。」
「要是我沒投進呢?」
「你要是敢故意不投進的話,我就——」
被握住的那隻手一個反轉,反將對方的手腕握進掌中。
對方被迫鬆開了手,在他的皮膚上留下四指和拇指扣住手腕兩次的掐痕;而他的手掌
幾乎能完整圈住對方的手腕。
「宮城,你知道我來美國的目的是什麼嗎?」
被他反抓住的人還沒回神,發著愣瞪著自己被抓住的地方,隔了好一陣子才回話:「
你不是來......來讀研究所的?」
「那是我來美國的手段,不是目的。」
深津一字一句緩緩地說:「我認為你已經比日本的任何控衛都來得更強,包括我,而
我甚至已經不是任何隊伍的控衛了。」
「我仍然想跟你打球,但現在的我對現在的你而言,並不是一個稱職的對手。」
「即使這樣,你還會願意跟我打球嗎?或者是,」
深津的手鬆開了對方的手腕,對方的皮膚上面沒有任何痕跡。因為他並沒有施力;即
便他很想這麼做。
「你願意跟現在的我,有著怎麼樣的關係呢?」
「我......」
沒能交到深津手上的球被宮城在兩手之間交互轉著,深津觀察著對方的躊躇。他保持
著警戒,如果對方突然轉身就跑,他必須要能把人攔下來;雖然現在他也很想逃跑。
宮城停了很久才說出下一句。
「我還在讀大學。」籃球在宮城的手中旋轉,「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畢業。我也不知
道能不能被NBA選中。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在美國待上多久......」
「你想一直待在美國打球的話,我也會留下來。」
深津看著宮城;就像對方的視線始終停留在籃球上,他的視線也不曾離開,「但如果
你不希望的話、」
「我希望啊!」
對方用急切的語氣打斷他的話,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他;就像他高三那年在全國大
賽上遇見的那個小個子控衛,也有著同樣的一對眼睛。
聚攏的雙眉底下,彷彿裝了寶石一般閃閃發亮的、兩只褐色的眼睛。
那是他陷入的瞬間。
「我怎麼會不願意跟你打球?我寫了這麼多信,問了你這麼多籃球方面的問題!」宮
城越說越快,手上的球繼續轉個不停,「我能進這所大學也是你幫忙的,當初剛到美國有
個澤北榮治可以互相照應也是你的安排!你以為你做的這些事我會不在意嗎?」
「這些是我自己想做的咧。」
「又來了咧!就連這個『咧』我都擔心我會再也聽不到了......」
深津覺得宮城好像越說越失控了,而且是往他沒有預期的方向。對方總是出乎他的意
料,在球場上是,在球場下也是。
他很少倚賴直覺做事,但此刻深津直覺地將他的雙手舉起,舉到了對方腹部的高度。
他以為對方會將球塞進他的手上,就像剛剛做的那樣;而宮城確實這麼做了。只是在
球交到了他的手上後,宮城依舊沒有移開自己的手。
對方的手夾在了他的手和籃球的中間;他的手掌包著那雙小上一號的手。
「我們難道不能一直維持著這樣的關係嗎?」宮城問。
一直凝視著對方的深津,沒有錯過對方發紅的耳殼。
他在心底微笑,「你是說,兩週打一次球的關係?」
「你來美國應該不只是為了跟我打球吧。」宮城嘟囔。
「當然不是。」
他的左手向自己的方向退了一些,再將手指緩緩地探入對方為了抓住球而張開的指縫
間。
「你是說『這樣』的關係嗎?」
他的四隻手指撐開對方的指縫,指測滑過長了薄繭的肌膚,抵到了手指根部。他又施
點力,將對方的手指夾在自己的指頭之間。
從接觸處傳來的輕顫不曉得是緊張還是害怕,或是兩者都有。
但他不會放手的。
「如你所願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