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親友水京的聖誕點文*
點單內容:
記承天寺夜遊
東坡懷民無差(蛤?)
睡不著會發生什麼事?
台詞:「幹...我很睏耶」
要ㄎㄧㄤ的 有肉更好
他以為操勞整晚會很好睡,並沒有。
忘記何時拉開的窗簾照進一陣光,他乾脆不睡爬起來。
月光將窗格的八角圖案映在地面,分外清晰。
雖然進房時忙得沒時間欣賞裝潢,但他能確定這間飯店不會出現中國風八角窗。
他想叫醒身邊的人,床上只剩自己,豪華加大單人床變成有花鳥紋飾隔板和床柱的中
式架子床。
摸向另一側,他順利摸到衣服,攤開卻不是飯店的西式睡袍,而是成套的素白裡衣和
中褲。
檢討自己不該裸睡已經太晚。他光著屁股把褲子套上,將衣襬交疊綁了個結,下床。
腳尖接觸地面那一秒,整個房間都亮了。
一座符合時代設定的白瓷燭臺擺在桌上,燭焰以一種看似正常其實不合理的方式照亮
全部空間。
太師椅、博古架、銅鏡梳妝臺……就算無法判斷朝代,他也能肯定這就是古裝劇會出
現的場景。
問題是,他怎麼會在這裡?
思考幾秒,他用力捏了大腿。
「嘶──」
肉痛比快樂更真實。
揉揉大腿,他決定到外頭看看。
推開房門,門外不是飯店走廊,而是一個種滿花草樹木還有假山流水的中式庭園。
前腳剛出門,不遠處就出現一個人影奔來。
「大人!您要的馬車──啊啊啊──」
他一個箭步上前摀住少年的嘴,像被逮個正著的採花賊低聲威脅:「不准叫!」
小廝打扮的少年眼珠亂轉,一會兒看他的衣襟,一下子又看向他光溜溜的兩隻腳。
他放軟語氣:「有話慢慢說,不要鬼叫,聽懂就點頭。」
差點叫出海豚音的少年瘋狂點頭。
他收手,考慮要怎麼問話,就看到少年一溜煙貼到牆邊,想跑又不敢跑,抖著聲問:
「大大大、大人……您您您……是人……還還還是……」
今夜銀月高掛,一朵雲都沒有,月光近乎耀眼。
他刻意走到月下,「人家都說鬼沒腳也沒有影子,我這雙腿又長又直,影子也那麼清
楚,你瞎啦?」
「可可可……」小廝抖著手指,大不敬地指向他的上衣,「您您……您的衣襟……左
衽只有蠻子和……」
「左什麼任?說人話!不准抖!」
彷彿被嚇破膽的小廝雙手抱緊自己靠牆蹲下,像要把僅剩的膽量擠出來,化作回答:
「您的……衣襟……反了……」
「早說啊!」他嘖了聲,當著小廝的面把裡衣換成右邊衣襟在下,重新穿好。
看他把衣服穿回活人的樣式,少年也跟著活過來,「大人……您要外出……這衣服
……」
「你怎麼知道我要外出?」他試探著問。
被問起工作,方才慌亂的少年整理儀容,挺直腰桿回答:「您說:如此良夜,月色難
得,要找張大人共賞。還吩咐我準備特製滷肉和張大人喜歡的點心,再溫壺好酒,要跟張
大人痛飲到天明。」
半夜出門找人喝酒?明天不用上班嗎?
為免多問多錯,他挑了比較不容易出錯的問題:「那個張大人……也還沒睡?」
少年皺起有些嬰兒肥的小臉,思考片刻才開口:「這個……應該……按理說……小的
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拖那麼久害他等半天!
他敲敲小傢伙的頭,「廢話一堆……還不走!」
「唉呦!又打我的頭!」小廝摸摸後腦勺,邊帶路,嘴裡還碎唸:「夫子說頭不能
打,常打會傻的……」
他沒良心地又敲了一下:「放心,不會更傻了。」
說是帶路,小廝卻先把他帶回房裡,幫他準備外出的衣衫和鞋襪,打扮成人樣,才領
他到側門。
車夫站在馬車邊,手上拿著半根胡蘿蔔,在餵因為半夜加班鬧脾氣的馬兒。
馬車不大,藍布車篷的外表也不新,但裡面打掃得很乾淨,靠枕、坐墊、薄毯都沒
少,甚至還準備了一件禦寒的披風。仔細聞,上頭有一股淡淡的木頭薰香,都是小廝努力
工作的證明。
他摸摸身上,沒值錢貨,只在外衫內袋摸到一條手帕。看到車廂角落的食盒,他打
開,挑了一塊桃花形狀的糕餅,用手帕包著,遞給小廝。
少年雙手捧著點心,圓臉上有點茫然,「大人,這是?」
「賞你的。吃完記得刷牙,回去睡吧。」
小廝的小臉皺起來,「大人嫌棄小的,不讓小的跟了嗎?」
他說:「這時間小朋友就該在家睡覺。打頭不會變傻,睡不飽才會,一輩子都是傻
瓜,怕了吧?」
小廝急忙說:「小的不怕!求大人讓小的跟去伺候……」
小傢伙看起來快哭了。餘光掃到餵完馬就像人形立牌站在旁邊的車夫,他尋求外援,
「大叔,你也幫我勸勸他。」
年近五十的漢子似乎也等得不耐煩,沒注意他的奇怪稱呼,頂著嚴肅的臉,給出兩個
字:「聽話。」
淚光在眼眶閃了閃,少年低下頭,「……知道了,爹。」
爹?哪個爹?親生那個爹?
少年吸吸鼻子,向他鞠躬,「多謝大人體諒,小的、小的這就回去……」
隨後,扭頭就跑。
當老子的面欺負兒子,他會不會被半路趕下車?
「大人,要出發了嗎?」
沒時間多想,他連忙掀開車簾上車。
「山路顛簸,大人可歇息片刻。」
車夫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他慢好幾拍才察覺不對。
找張大人要走山路?哪朝的大人住山裡?還是……那個張大人已經種在山裡了?
越想越毛,他在大喊「讓我回家」和先到再說之間拔河,拔著拔著,砰咚一聲額頭撞
上車廂。
他揉著頭,正想看看破相沒,就聽見車夫喊:「大人,承天寺到了。」
那麼快?不對,承天寺到了通知他幹麼?不是要去找張大人?
湊近與前座相通的小窗,他不太有把握地問:「張大人在這裡?」
車夫回:「是。」
然後呢?沒有了。他沒等到第二句話,只好下車。
穿好披風,他拎了裝酒菜的食盒,決定當個有良心的老闆。他朝車夫擺擺手,「不用
等了,回去吧。明天下午再來接我。」
車夫沒廢話,揚起馬鞭駕車下山了。
他望向車夫瀟灑離去的身影有點後悔,萬一這間不是承天寺是蘭若寺,怎麼辦?幾秒
後他冷靜下來。反正小倩再美也是女的,他才不會被色誘。
從車馬道沿著石階向上,他爬了近百階喘成狗,終於看見終點。
深夜山寺連盞燈籠都沒點,不知是窮還是省。幸好月光夠亮,能從牌匾上辨認出承天
寺三個字。
比兩個他還高的大門緊閉,推了一下完全沒動。他再走到旁邊的小門一推,咿呀一聲
就開了。
第一次闖佛寺就上手。
承天寺到了,張大人還會遠嗎?但顯然這裡不會有廣播系統,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
他沿著灰撲撲的石板路,走到正殿前。
正殿也是閉門狀態,因為角度,看不清牌匾題字。反正不管供奉何方神聖,都阻止不
了他即將犯下的罪孽。
他左右張望,發現不遠處的柏樹邊靠著一把梯子,大概是讓人爬上去修剪枝葉用。他
把食盒留在地面,將竹梯搬到正殿前,小心爬上屋。
順利登頂。
爬上屋頂的他來不及一覽眾山小,「哈──啾!」
裹緊披風搓搓雙臂,他深吸一口氣,右手握拳充當麥克風,激情開唱。
「半夜睡不著覺──把心情哼成歌──只好到屋頂找另一個夢──境──」
「幹誰半夜不睡在唱歌?吵死了!」
他蹭到屋簷邊,一手抓著簷角的嘲風獸保持平衡,往下看。
那人就站在正下方,兩人一上一下,宛如相隔銀河的牛郎織女。
織女四周還冒出一堆黑影,那些不是搭橋的喜鵲,而是拎著棍棒的武僧,將那人團團
保護在中央。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十八個。原來這裡不是承天寺,是少林寺?
「……你看起來有點眼熟。」只穿素白裡衣的青年說。
月光很亮,亮到他近視五百多度沒戴眼鏡,照樣隔著好幾公尺高低差看清對方的長
相,包括被咬破的嘴唇。
他平靜地回:「沒記錯的話,幾個小時前我的XX還插在你的OO裡。嚴格來說,是進進
出出──」
「閉嘴!」
看對方跟那群武僧交代幾句遣散人群,確定對方沒有滅口意圖後,他爬下來,回到地
面。
他問:「為什麼你也在這裡?」
「這是我的臺詞。」對方回。
相顧無言,唯有點數行。
「好的,讓我們整理一下現狀。」他指向殿前石階,「坐著聊?」
他脫下披風,遞給只穿一層單衣光看就冷的對方。沒想到對方愛美不怕流鼻水,把披
風揉了揉,直接墊在屁股底下當坐墊。
他抽抽嘴角不敢說什麼,想起帶來的酒菜,又跑去拿。
打開食盒第一層,起鍋時香飄十里的獨家滷肉醬色濃豔入口即化,但被他耽誤大半夜
又沒保溫,早變成冷冰冰的死豬肉,泛起白慘慘的油花。
「不然,我去借一下廚房?」他問。
對方用比豬肉更冷的口吻回:「大半夜在佛寺加熱滷肉,你真想逼和尚犯殺戒?」
他只好掀開食盒第二層。
第二層需要小心輕放的精緻糕餅碎的碎、裂的裂,桃花果子碎成萬壽菊,鏡面糕裂成
萬花筒,破鏡難圓。
「呃……」他抱著最後的希望拿出青瓷酒壺,裡頭的溫酒也冷了,但還能喝。「喝點
酒?」
他倒了一杯過去,對方沒接。
「有話快說!」
對方的臉色很冰,心情很火,漂亮的鳳眼在月色映照下銳利又勾人,讓人心癢。
他暗嘆一聲。來人不是聶小倩,卻比女鬼還要命。
自己灌下半杯冷酒想冷靜,沒喝出松節或桂花的味道,更別提什麼青蘋果般酸甜迷人
的初戀氛圍。
他平復紛雜的情緒,開口:「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我們在X Hotel的聖誕化妝舞
會喝了幾杯,之後就去樓下開房間……到這裡沒問題吧?」
對方應了一聲。
「我洗完澡出來,你已經睡了。我的衣服被你抓著,我不想叫醒你,就留下過夜
了。」他觀察對方的反應,發現沒什麼反應,繼續往下,「但我睡不著,後來被一陣光照
醒,就到這裡了。你呢?」
對方看著碎屍萬段的甜點不知道在想什麼,隔一會兒才開口:「我睡沒多久突然驚
醒,醒來就在這裡了。」
「也就是說,你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對方看他一眼,又低下頭。
他安撫,「有話就說,反正不會更糟了。」
對方把他方才倒的那杯冷酒拿來,一口灌下,「會變成這樣……可能是我的錯。你聽
過遊喜達嗎?」
「我只聽過游錫堃。游喜達是誰?」
對方說:「國內的獨立遊戲工作室。前年很紅的<暑假作業>就是他們做的。」
他隱約有印象,「改編影集和電影,拿了很多獎的那個恐怖遊戲?」
對方點頭,又說:「他們明年年底要推一款沉浸式虛擬實境RPG,用了目前最新的擬真
技術,不只畫面,還能聞到味道、感受到溫度,號稱比4DX還逼真。我是參加封測的玩
家。」
他沒聽懂,「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帶你進來的這間房間,就是封測場地。他們包了兩層樓,受試者一人一間,招待
住宿兩天一夜。」
「你說的那種遊戲,不是要戴VR眼鏡或躺在遊戲艙裡嗎?」他沒有任何穿戴遊戲設備
的印象。
「最新技術不用。」那人說:「偵測器裝在床頭,只要玩家躺下,捕捉到腦波之後,
就可以鎖定傳送到虛擬世界了。我忘了關機,對不起。」
「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忘了!」
那人看著手上的空杯,突然問:「上床之前,你為什麼沒有跟我要身分證,確認我是
否單身?」
他沒想到這年頭還會碰到這問題,卡了幾秒才說:「因、因為我昏頭了……」
對方點頭,「同上。」
覺得這類比很爛,但現在不是究責的時候。他嘆了一口氣,「既然是遊戲,為什麼我
沒接到任務,也看不到遊戲介面?」
對方挑了半塊桃花果子,邊吃邊回:「我猜,可能是你的腦波沒登記過,雖然被傳進
遊戲,但不是玩家。」
他又問:「既然你有介面,不能直接退出嗎?」
對方回:「封測版沒有退出鍵。」
他默了幾秒,「所以,只有完成任務打贏boss,才能離開這裡?」
「我參加這組不用打boss,只要完成任務就行。」
他問:「你的任務是什麼?」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這是哪國咒語?」
那人又挑了一小塊豆兒糕塞進嘴裡,含糊地回:「不是咒語,是詩詞。」
「要幹麼?」
「不知道。」
他傻眼,「一般不是會有任務提示,去哪裡打幾隻?」
「一般是這樣。」對方嚼著甜糕,話鋒一轉,「顯然這是探索型任務,沒有提示,要
自己想。」
他追問:「那你想到了嗎?」
那人說:「照字面判斷,就是叫我不要睡吧。」
「那應該不難?」
「但我想睡了。」那人拍拍糕餅碎屑,打了個呵欠,「而且熬夜到現在,也沒跳任務
完成。」
聽完,他歪倒在石階上。
作為意外捲入的路人,他沒有需要完成的任務,只能協助受試者破關。對方既然能參
加封測,應該是厲害的玩家。如果連遊戲高手都找不到線索,那自己是否真的會被困在這
個沒有電視電腦電冰箱的虛擬古代世界?
對方愛睏到連聲音都有點沙啞,「我吃甜食就想睡,先回去了。今晚月色滿好的,你
慢躺。」
──「您說如此良夜,月色難得,要找張大人共賞。」小廝的話像九天玄雷劈上腦
門。
他突然詐屍,抓住對方的腳!
「幹!你想嚇死誰……」
他沒空道歉,急忙問:「你有看到叫張大人的NPC嗎?」
那人搖頭,大概看他又倒回地上太可憐,補了句:「但寺裡的小和尚,叫我張大
人。」
他原地彈跳起來,抓著對方的肩,「要不要跟我去看夜景?張大人!」
「幹……我很睏耶……」那人說到一半,瞪著眼前,不動了。
他得意地挑眉,「怎樣?任務更新了?」
張大人棒讀:「完成任務:一、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新增任務:二、千里共嬋
娟。」
他舉手,「這題我會!相隔千里看同一個月亮。」
美人冷漠提問:「要怎樣相隔千里?你有噴射機?」
「雖然沒有噴射機,但我有馬車!」話還沒被夜風吹遠,他臉色一變,「呃……但我
剛剛叫車夫回家了。」
那人突然笑了,像食盒裡粉紅香甜的桃花果子。
他傻傻望著那笑,下一秒──
「你去死吧!」
自稱睏得要命的美人抬腳一踹,他沒反應過來,當場滾了一圈,十分。
拉扯半天,他靠著領先的武力值制伏對手,說服對方就近在原地賞月。
「你坐在正殿門口,我坐在樹下,這種看得到摸不到的距離,在精神上也是相隔千里
嘛!」
聽完某人的歪理,張大人的眼神已經死透。
毫無浪漫細胞的張大人盯著夜空放空,不知經過多久,啊了聲。
「怎麼了?」
那人唸出系統提示:「完成任務:二、千里共嬋娟。新增任務:三、分享。」
沒想到距離不到十公尺也過關,但聽到終於說人話的任務名稱,他一點都不開心。
他皺眉,「怎麼分享?上傳X、 IG、Telegram?」
張大人用近乎憐憫的眼神看他,「你覺得這裡有網路嗎?」
「……我現在開始拉光纖來得及嗎?」他即時更正,「呃,是不是要先發明電腦?」
張大人改用鄙視的眼神看他,「如果你能一晚搞定的話。」
他反應過來,「還有時間限制?」
「廢話!這只是個不到一百人的小型封測,給你三天三夜破關,合理嗎?」
「所以超時會怎樣?爆炸?」
那人把肩一聳,「強制結束,被彈出遊戲吧。」
「太棒啦!」他把手一拍,向後一躺,「我們就在這裡躺到結束!」
張大人已經連眼神都不願意賞他,偏過頭,冷冷地說:「要是大家都跟你一樣,我們
還在拿長矛追猛瑪象。」
「不好嗎?」
對方想都沒想,「當然不好。我討厭勞動。」
想到什麼兒童不宜的場景,他舔了舔唇角,「嗯,我知道你不喜歡動。」
美人沉默許久,拿過酒壺,以一種非常OOC的豪邁姿態對嘴灌了個光。
要不是氣氛不對,他簡直想起立鼓掌再SC斗內999。
對方放下酒壺,延續梁山好漢的氣勢擦了擦嘴,宣布:「我戒酒了。」
「為什麼?」
喝完酒反而清醒不少的美人回:「喝酒誤事。」
好的,原來是從新北到宜蘭繞了九彎十八拐在酸他。
即便如此,有一句真心話他還是要說:「你可以汙辱我的人格和智商,但你不能汙辱
我的技術!」
想不到他如此不要臉,對方張了張嘴,一時無言。
沒擦乾淨的酒液凝在微張唇角,薄唇溼潤舌尖隱約,待君採擷。
他默默吞了一大口口水,「……還是來研究任務吧。」
他刻意拉開距離,跑到柏樹下撿了一根樹枝,在沙地上寫起來。
地點:承天寺。
人物:張大人。
已完成任務:
一、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完成條件是熬夜,時間點是張大人受邀看夜景。
二、千里共嬋娟。
完成條件是相隔千里一起賞月。
待完成任務:
三、分享。
完成條件未知。
整理完畢,他想起一個問題。
「你說我是意外,那為什麼我約你賞月能完成任務?難道我是NPC?」
張大人兩手捧頰,懶洋洋地答:「所以說只是猜測。我問過寺裡的小和尚,我是被貶
官到這裡借住,沒有同行者,也不像有其他人際關係。你能推動劇情,只能證明你是張大
人認識的人,但你頭上又沒有NPC的ID……」
他打斷,「不只認識而已吧?」
「什麼意思?」
他很有信心地說:「普通交情的人,半夜不睡來找你賞月,你會理他嗎?」
「正要睡覺就裝睡,已經睡了就裝死。」那人補充:「但那是我,不是張大人。或許
張大人就是濫好人或不敢得罪人家。」
他聽懂那人的意思,「不排除這可能。但常理來看,這人應該對張大人很重要。」
美人秒答:「暗戀對象吧。」
「為什麼不是明戀?」
相隔好幾公尺,他還是可以清楚看到對方臉上的嫌棄。月亮太亮有時也不是好事。
「先不提這是不知道哪朝的古代。如果真在交往,為何張大人還要借住佛寺?」
「……你真聰明,好有道理。」
「是你太笨了。」那人還是很嫌棄。
「突然覺得張大人很可憐。」他咕噥,「我也很可憐。」
發現對方不理他,他盯著漸漸西移的月,繼續咕噥。
「月亮常常都能看到,院子裡只有竹子和柏樹,連朵花都沒有……到底有什麼好分
享……」
他的視線亂轉,掃到不遠處的那人,燈泡一亮。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那人毫無興趣地問。
「或許什麼都不用分享,在一起就很開心呢?」
「什麼意思?」
他走到石階邊,蹲在那人跟前,難得正經地說:「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重要的不
是風景,是和你看風景的人』?」
「嗯?」
「不管是月亮還是竹子柏樹,到處都有,只有那個來找張大人的人,是特別的。」
對方盯著他,眨了眨眼,頓悟,「……張大人真是個沒藥救的戀愛腦。」
「噗、哈哈……」
「我說錯了?」
「沒錯沒錯……哈哈哈……」
「笑屁啊!幹……不准笑了!」
「好好好……」他摀著嘴,笑意還是隨著淚花在眼角閃爍。
美人吼也吼過了,打又打不過,只能乾瞪著他。
笑到過癮,他直接坐在石板地上,「所以,我猜他們分享的就是那段相處時光,或熬
夜不睡的閒情吧。」
那人用一種不知該哭該笑的表情看他,盯著前方開了金口:「完成任務:三、分享。
完成成就:承天寺夜遊。恭喜過關。即將在三分鐘後離開遊戲。」
「承天寺夜遊……聽起來很像以前要考默寫的課文。」他說:「那來個國文小天才是
不是能三分鐘通關?」
「可能。」對方還補刀,「大概是想告訴我們,不要看不起古文,那都是古人的智慧
結晶。」
「……原來這是教育部出品的遊戲嗎?」
「那倒不是。」對方解釋:「這次封測是為了測試硬體設備和新引擎,劇情跟正式版
完全無關。應該是時間緊迫,企劃想說文言文沒版權,就用了吧。」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發現對方沒有半點破關的喜悅,「好不容易可以出去了,不
笑一個?」
遊戲介面的倒數計時,已經跳到最後60秒。
那人說:「我可以出去,你呢?」
「我?」他愣了愣,「對耶,搞不好我會被困在這裡,變成植物人。」
對方沒接話,朝他伸出一隻手。
他隨即摸了一把,「涼涼軟軟的,好好摸。可以再摸一次嗎?」
那人抓過他的手,把他整個人扯過去,抱在懷裡。
「……好霸道總裁喔,害我有點心動。」
「心不動就死了。」霸道總裁冷冰冰地回:「抱緊,我帶你回去。」
「這樣就行了?」
「不知道。」那人說。
「那你──」
對方回:「我會負責叫醒你。」
「可以用吻的嗎?」他還討價還價。
「如果你不介意我含過你的XX還沒刷牙。」
「算了。」他妥協,「如果我到時候醒不過來,記得幫我告死那個遊──唔!」
霸道總裁以吻封緘,物理消音他沒交代完的遺囑。
唇舌糾纏的愉快還沒蔓延開來,失重的暈眩就襲來,接下來是更強烈的搖晃。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被一張距離過近的美人臉暴擊。
稍早的記憶回籠,他看著身穿飯店睡袍而不是中式裡衣的張大人,有些遲疑地開口:
「我……躺了多久?」
「十年。」
「啊?」
美人笑了,人比桃花豔。
對方捏捏他的臉頰,用痛感提醒他,「我醒來就叫你了,笨蛋。」
「所以你也躺了十年?」
美人不笑了,「你認真?」
他不再裝傻,雙手環抱對方的窄腰,「謝謝。」
那人沒掙脫,還拍拍他的頭,「道什麼謝?明明是我害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再好不過了。」
他爬起床,看著五星級飯店的豪華單人套房,莫名有些感動。目光掃過房裡的西式裝
潢,直到看見一樣東西,定格。
對方順著他的視線看到那套沾上不明液體的布偶裝,顯然心情不錯,「留著吧。有機
會再穿給我看。」
「你還真喜歡酷洛米。」
那人靠坐床頭,神情變得懷念又柔軟,「超喜歡。」
酷洛米算是兩人的月老。
稍早之前,他因為打賭輸了,穿著損友租來的酷洛米布偶裝去參加扮裝舞會。對方穿
著休閒襯衫掛著工作狗牌就走進會場,損友當時笑說萬萬沒想到有人cos聖誕夜加班的社
畜,省錢又搶眼,太有創意了。
後來損友說了什麼,他不知道,他第一時間就衝去搭訕了。
兩人越聊越開心,他嫌熱,拿下布偶裝的頭套,跟對方提議換地方繼續。對方銜著雞
尾酒杯的杯沿,盯著他的臉,仰頭喝盡殘酒,把酒杯一扔,拉著他的手直奔樓下套房。
之後,就是兩個成年男子之間脖子以上部位和脖子以下部位的不可描述之事。
他看著那套身首異處,被蹂躪到再也不能算普遍級的布偶裝,隨口問:「為什麼那麼
喜歡?」
酷洛米戴著黑色骷髏頭巾,言行粗魯還自稱是美樂蒂的天敵,一副不良少女的叛逆
樣,並不討喜。
對方回:「又壞又可愛,多棒。」
他點點頭,心想:是啊就跟你一樣,嘴上卻說:「你家一定很多酷洛米的東西。」
那人搖頭,「都丟光了。」
「為什麼?」
美人扯扯嘴角,沒笑出來。「上小學的時候,我跟我媽求了好久,買了一個很貴的酷
洛米書包。結果開學第一天,被班上男生笑是娘娘腔,趁我不注意,丟進水溝裡了。」
「欠揍的死小孩!你沒跟老師說嗎?」
那人笑了,苦笑。「說了又怎樣?書包已經髒了。」
一句輕飄飄的髒了,他很難想像當初的小美人有多傷心。
他把人抱進懷裡,「乖乖不哭,哥哥再買一個更大更漂亮的給你!」
悶聲從懷裡傳出來,「如果我現在還背兒童書包,就不是娘娘腔,是變態了。」
「為什麼大人不能背兒童書包?你這是年齡歧視!」
他總有他的歪理,而且往往還行得通。
對方掙脫懷抱,「放心,我沒事了。」
「如果真的沒事,就不會看到酷洛米的布偶裝,就被我拐走吧?」
那人正經地回:「所以說,喝酒誤事。」
他倒回床上哀號:「還沒完啊……」
那人拍拍他的肩,「我還有一件事忘記跟你說。」
「說吧。你還喜歡芭比還是美少女戰士?」
「那些還好。」美人很給面子地簡單回應,往下說:「我是遊喜達的員工,負責戰鬥
設計。」
「……啊?」
對方趕在他爆炸之前詳細說明:「封測明天才開始,部分工作人員會交換組別參加,
包括我。我提前到會場準備,進了遊戲哪邊都看不順眼,壓力很大,才忘記關設備就跑去
樓上喝酒。對不起,在遊戲裡怕影響你,沒全部告訴你。」
他的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你……」
「因為我的疏忽把無辜人員捲進來,是很嚴重的工作事故。我會寫檢討報告,等明天
封測結束,跟評估報告一起交上去。保險起見,也會安排你做一次全身健康檢查。關於你
的賠償,我會盡全力跟公司爭取。如果你想提告,我也──」
他摀住對方的嘴,「讓我說幾句話可以嗎?」
對方點頭。
「你們那個鎖定腦波就把人吸進去的設計確實滿可怕的,是要改進。」
對方又點頭,靜待下文。
「至於其他的……」他努了努嘴,擠出一個怪表情,「反正我沒死沒殘醒來了,算
啦。」
對方巴掌大的臉上寫著滿滿的恕難同意。
他笑了出來,鬆開手。
「好啦。你要寫報告我也不阻止你,畢竟真是你的疏忽。但我沒那個美國時間跑法院
就是了。」
「……謝謝你。」
「到時遊戲上市跟我說一聲。」他笑著回。
那人從地上的衣物堆翻出手機,「留個聯絡方式,到時寄給你。」
他報出手機號碼,然後才是真實姓名。
「我叫姜秉任。孟姜女的姜,秉公處理的秉,任重道遠的任。沒有兄弟姊妹叫姜秉
屋,巫婆的巫或烏鴉的烏都沒有,謝謝。」
原本沒聯想到的那人在姜秉任不知道早就習慣還是故意搞笑的補充下,笑出了聲。
那人按下撥號鍵,幾秒後「Last Christmas I gave you my heart , But the very
next day you gave it away.」的歌聲從牆角傳來。
掛斷電話,對方評論:「真應景。」
「不是應景。」姜秉任裹著床單爬下床,從沙發底下撈出手機,「上次失戀就用了,
好幾年一直沒改。」他看著新聯絡人頭像,「怎麼稱呼你?」
「我姓葉,淡水的淡,樹木的樹。沒有兄弟姊妹叫淡節,不管是清潔的潔,還是打結
的結。」
姜秉任很捧場地大笑,正要站起來,一腳踩到床單跌倒,被床沿的葉淡樹扶了一把。
姜秉任順勢倒進對方懷裡,抬頭正想說話,視線卻越過葉淡樹,「下雪了……」
落地窗正對不遠處的商業大樓,LED牆面出現三十層樓高的聖誕樹,電子雪花紛紛飄
落,排成不同語言的聖誕快樂。
雪是假的,但祝福是真的。
「葉淡樹同學,耶誕快樂。」姜秉任對共度一夜的人說,「希望明年還能跟你一起
過。」
葉淡樹眨了眨眼,像在消化他的暗示,慢吞吞地回:「明年耶誕太遠,我不習慣計畫
超過三個月的事。」
姜秉任改口:「那我先跟你約一月十二號禮拜五晚上。」
「為什麼?」
姜秉任用彷彿練習過無數次的簡報口吻回:「在我家享受愉快的一晚後,我們可以睡
到自然醒,去吃個悠閒的早午餐,到我念的小學走走,再到你老家附近的中小學逛逛。之
後找地方看電視聊聊天,共進晚餐。不過癮的話,我們還能一起去吃消夜喝點小酒。」
葉淡樹沒對行程發表想法,而是提問:「你是哪裡人?」
「新北。你呢?」
葉淡樹回:「我老家在台南。」
姜秉任說:「沒關係,高鐵很快,我提早訂票。」
「有必要那麼拚嗎?」
姜秉任點頭,「我覺得很值得。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繼續排禮拜天的行程。」
葉淡樹有點吃不消,「太滿了。我們先約五六。」
「一言為定!」姜秉任伸手要打勾勾。
葉淡樹沒伸手,甚至把手縮到背後,「為什麼我覺得有陰謀?」
此時只裹著床單遮下半身的姜秉任萬分坦蕩,「我所有陰謀都只是為了把你騙上床而
已。」
「喔。」淡樹非常冷淡。
姜秉任觀察美人的表情,「所以,你覺得這種陰謀可以接受,是嗎?」
「……勉強吧。」
「知道了。」
語畢,姜秉任把床單一掀,亮出大鵰把人撲倒。
不知道姜秉任知道什麼的葉淡樹掙扎起來,「幹、我要──」
「沒問題!」
「嗚、啊……」
床頭的電子日曆早就來到十二月二十五日,那是姜秉任和葉淡樹共度的第一個耶誕
節。
END